聊齋劇作三種闈窘清蒲松齡

1、闈窘老軍持棍繩上， 安號房桌子。 凈扮儒衣巾持卷子果餅筆硯上介天上蟾宮定快傳，文場險似鐵圍山，只言登第千般好，那識嘔心七塊難。我學生接下題紙以來，湯飯飽吃過兩道，定要做幾篇解元文字，誰想嚇的那散舉人的文字并不敢來探頭了。點燈許久， 睡了一覺， 這天多應有半夜了。作聽介，內(nèi)打四鼓，納喊催快交卷三次介 新水令 至公堂畔四更交， 明遠樓齊聲喊叫，他那里口催交卷快，俺這里心熱似油澆。把筆空搖，把筆空搖。 這枝筆可也作起怪來了， 連坡數(shù)次，一點墨水也無幾回首紙還高吊。低頭出號房行介 步步嬌 悄身偷出窺鄰號，連把鄰兄叫。向內(nèi)問介：老社兄，寫完了么?見教見教。內(nèi)云：這使不得 ! 這使不得 ! 凈云：小弟不敢

2、白白請教，明日全出名的梨園，獨席犬敘。內(nèi)云凈云：這低人，不許瞧，難道這通省開科，只中你一人不成 ?全無那一點慈悲，將人奚落 ! 老軍上介：相公速請歸號， 巡桌的看見，干系不小。可恨那軍牢， 又來恐嚇說巡邏到。 內(nèi)作喧嚷介： 張兄在那號里 ?李兄請往這號里來。 折桂令 串號的鬧鬧吵吵，想是那監(jiān)試歸房，舉子逍遙。霎時間東走西奔，呼兄喚弟，覓友尋交。內(nèi)云：尊作妙絕 ! 認題真切，下筆高華，真是萬選育錢矣 ! 恭喜恭喜 ! 小弟筆硯荒疏，茍且塞責，見笑大方，慚愧慚愧！唱這一個狠奉承說穩(wěn)穩(wěn)牛了，那一個說僅完場又空過一遭。內(nèi)云：小弟四篇經(jīng)不甚慊意，還要改攛改攛，就是四書文字，也還嫌才情橫溢，不像墨體，也要

3、改改方好。賣他虛趼，還要推敲。聽他得意之狀，添我心焦。叫老軍，快搧起火來。你給我吹風爐速煮參湯，免得俺空肚子虛火煎熬。作欠身抹眼擺腰介 江兒水 伸手摩挲眼， 抬頭搖擺腰。 這個題目，又不是治道，又不是理學， 什么東西 ?題無門類全無靠! 這兩個大主考想是三家村里新發(fā)戶的， 也不查查那歷年的舊規(guī)， 也不請教那積年典試的前輩， 書本上尚有十萬八千好題，絕不會出，卻冒冒失失，糊糊涂涂，硬出這一等枯澀題目，難為這些舉子?？磳硇驴凄l(xiāng)墨，選不出一篇上眼的文字，與你有什么光采?不通 ! 不通 ! 出題促狹全無竅!我家祖代傳來， 有個臨場密訣， 不肯輕授于人， 若是但能熟記， 再無難題窘手， 乃是帝王也、圣

4、賢也、 心也、理也、知也、 行也，雖有這六件寶貝， 卻如何襯貼他出來。 難尋字眼還無調(diào)，可罷了真材實料。暗想從前，枉刻了些名流社稿! 老軍白：我看你伶俐聰明，不是做不出文章來的。 凈云：長官，你果是大邦大國， 有眼色的， 實不瞞你， 我學生百伶百俐， 多藝多才，哪一事不曉，哪一件不能，使乖奪翠，事事在行，人人嘆服的。 雁兒落帶得勝令 你看我六封色高不高 ?你看我弋陽腔妙不妙?你看我背嫖經(jīng)熟不熟 ?你看我行酒令俏不俏 ?就為合那孔老先生孟老先生平日意氣不甚投合，才沾著子曰詩云，便有頭疼腦悶，因此上合他疏淡，不甚理他，今日他不來幫襯我，也索性不怪他。我曾聽得說，某名公進場，周倉保佑，及第登科。我場

5、前也曾三牲大祭，掛袍焚香，此時還無靈感，更待何時?待我祝贊一祝贊。作叫介：周將軍、周文宗、周老恩師。呀! 如何全無影無形，不濟不濟! 唱我問你周倉哥喬也不喬?這也罷了，他原是個弄刀舞劍的人，想也被這幾個雜毛題窘住，來不的了。那魁星老先生司天下之文衡， 作士子之師保， 去年眾人建閣， 我也曾施大梁一根、板瓦數(shù)片， 難道我這樣虔誠，你白白眼干過去了不成 ?天上有這樣星官 ! 唱我看你文曲星官囂也不囂! 住了。我也不算荒疏，記得數(shù)年以前，曾見這個題目的文字。唱猛想起某房稿曾相會?？壤肓擞窒?，一字一句，無影無形，你往誰家肚里去了?唱卻如何進場門跳了槽 ! 休焦。還虧了三年頭一比較。彀了。假若是第八篇

6、再不消。想起來了，我也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為什么死丕丕吃這樣橫虧?我如今豪氣沖天，發(fā)一發(fā)奮，摔了筆硯，裂了卷子，吐氣揚眉，這樣昂昂出場而去，就把蕭何律文從頭看上一看， 那笞杖徒流條例， 那里有秀才逃場的罪名?難道法司的鷹捕膽大如天，敢來拿我學生不成?放心放心，斷無此理。( 僥僥令 曳白難科罪，歸家不緝逃。這個我倒不怕他， 只愁是二場以前掛了榜惹人笑，他笑俺比別家先揭了曉。這些人我也不怕他，如今這進場的約有五千余人，縱是中他一百，還有四千九百個落第。這些呆子，再陪四晝夜辛苦，只騙得十數(shù)日夸張，掛榜之日，合我嘴臉一般，還陪了許多妄想，聽了無窮的抱屈，耳邊聒噪，我卻怕他做什么?且住 ! 只是還有兩

7、個人臉蛋子最難看，一個是撅著鼻子要做封君的老官，一個是蹺著腳子要做公子的小犬，我這一出去，他見我劈頭就問：今次可得意么?我那“沒完場”的三個字如何出口?只為這些緣故，把一個無辜無罪之人，白送在不死不活之地，好兇也 ! 好苦也 ! 收江南 早知道這般樣苦事呵，誰待要把名標！ 無奈他封君公子興偏豪，攛掇人上轎，只落得軟監(jiān)穩(wěn)坐禍難逃。我曾聽得朋友說：曾有一個人，叫做什么袁了凡，曾行什么功過格， 把一個冷冷落落的貢生，白做了熱禿禿的進士。近來見朋友們家家有感應篇 ，人人持準提咒，約會祀文昌帝君，攢錢結(jié)放生大社，我學生未免趨時，定要摹而仿之，步而趨之，敢祝告于天地神明，十方真宰，把那通天徹地的靈感，今日

8、預支一預支，救我今日大難，我弟子出場去，再不肯說謊，伏祈神明照鑒，照鑒! 園林好 感應篇念上幾遭，準提咒再休憚勞，許下文昌大醮。人都說宋朝老宋渡了幾個螻蟻，中了一個狀元，我此后魚鱉蝦蟹，大放十斤，我這樣功德，就給我個閣老尚書，還欠著我的本錢，應找零給才是哩! 放魚蝦勝宋郊，放魚蝦勝宋郊。古怪古怪，神奇神奇，原來鬼神感應這樣快，你看一霎時間滿號里都是文章來了。 沽美酒 乍文思涌若驚潮，報禎祥燈花爆了，簇簇珠璣落筆饒，平白的將王唐壓倒。我向年辛苦讀書時，四書文字，我也記得數(shù)篇，本經(jīng)文字，我也記得數(shù)篇，才發(fā)愿后，慧性大開，只改頭換尾，神而明之，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了。且住! 古人有言：長袖善舞。我

9、還須細心認題，方免的他明眼的主考檢點，不可得意疾書，一時錯誤。須將那四書文字，還寫在四書題目里，本經(jīng)文字，還寫在本經(jīng)題目里。妙極妙極! 作沉吟介：還有一說，這學、庸、語、盂，想是四個人的口氣，也不要粗心浮氣過去了，便須一一精詳，還他個啞口無言，這樣卷子，穩(wěn)穩(wěn)合式，誰敢再道個不字? 太平令 經(jīng)合書井井分條，論合孟何曾顛倒。作四生交卷上，各領(lǐng)簽下。掌號開門，作細數(shù)一個二個等出介。老軍白：相公，你聽出場的將盡了，我餓了兩晝兩夜，彀了彀了，相公放快些，只當行好搭救了我罷。凈云：胡說 ! 胡說 ! 我相公比不得那乘興觀場、茍圖完場的， 真坎實砸，催促不得的，萬一規(guī)矩錯誤，被他貼出，豈不負了今日這番得意、

10、這番苦心?三年一次，不是耍處。 作吟哦介： 七夫七蓋，不錯。圣人賢者，不錯。題目字跡， 七真七草， 并皆合式了。夫蓋字不錯分毫，大小結(jié)并皆完好。大笑自指本身介：此兄才真七步， 學又三冬， 七作驚人，榜上一名，更無疑矣，恭喜恭喜 ! 錦標，文高中高。你看那燈影下影影綽綽，手舞足蹈，是甚么東西 ?那元魁眼前活跳。老軍白：相公完了。來，快交卷子去罷。凈云：下處說明，我占就頭報了。赴筵宴，會同年，刻齒錄，見主考房師，一切舊例，我都爛熱的，穩(wěn)穩(wěn)坐著等出榜了。 尾聲 凈唱始知積德天相報。這舉人斷無走滾，也不怕剪綹的了。萬一有走滾，叫我無處自反。除非是俺祖宗陰騭來到。又未免狐疑起來。如何?老軍白：相公，你若

11、狐疑，也是小事， 這院門前好揣骨相，布政司街西好將鸞，按察司街上好的金口訣、太乙六壬周易神課，我明日討酒飯錢陪相公走走去好么 ?少不得問相扶鸞卜六爻。作驚繞場介：家人接場的如何不見 ?這狗才們一定是料我出遲，一邊吃酒打盹去了。二人持燈籠上介：相公往這里來，小人候久了，不見出來，只道相公省事，通完三場才出來哩! 凈云：狗才少打。轎在何處?家人云：在欄桿外邊不是 ?相公可乏倦么 ?凈笑介：狗才，你們那里曉得，我余勇可賈，詩興又來。作吟詩介：號房初勤學，文章速立身；滿朝朱紫貴，苦殺出場人。你們有甚么吉兆?家人應介：有 ! 有! 解元來了 ! 解元來了 !附：南呂調(diào)九轉(zhuǎn)貨郎兒雀頂兒分明癖塊，泮池上公然

12、搖擺，真似古丟丟在望鄉(xiāng)臺。若聽起談天口闊論來，人人是頭名好秀才。 二轉(zhuǎn) 遠躲開仇讎書架，厭氣死酸辛硯瓦，論棋酒聰明俺自佳。那文宗呵俺則道圣明裁了他， 又只道提學不下山東馬，況山東偌大， 或今遭漏了咱。 三轉(zhuǎn) 岑可差吊牌忽到，這一場驚慌不小，一盆冰水向頂門澆，似閻羅王勾牒至，把狂魂兒驚吊了。半晌間心慌跳，相看時猶如木雕。忽然自笑，怕也難逃，懨頭搭腦，只得向法場捱一刀。 四轉(zhuǎn) 糶新谷行囊趨辦，先找出少年時熟文半卷，又搜得難題目百千篇，裝成擔，似江西書販，攜來寓店。頭不抬，身不起，嘛嘛的從新念。舊的當看，新的宜掀，好工夫急切何能遍?救命的菩薩又換不轉(zhuǎn)天 ! 饒俺幾天，將一部久別的四書再一展。 五轉(zhuǎn)

13、聞昨夕考牌已送，狠命的咕噥，恨不能一口咽胸中。更既定，頭始蒙，覆去翻來意怔忡。不覺的一炮撲咚，二炮崩烘，一剎時三炮似雷轟，這比那午時三刻還堪痛。只得提籃攢動，道門外火燭籠* （左王右怱），萬頭攢聚不通風，汗蒸人氣，腥臊萬種，便合那聽熱審的囚徒一樣同。 六轉(zhuǎn) 吁吁喘喘塞登門內(nèi)，戰(zhàn)戰(zhàn)咯咯開懷脫履。 俺則見歪歪鱉鱉， 三三五五的鬼爛奚，吆吆喝喝搜仔細。一個家低秀篤速，拍拍打打，得得塞塞，那黯黯慘慘，影影綽綽，燈光深處坐著個巍巍峨峨的閻魔大帝，俺蹲在挨挨擠擠稠稠密密里。只聽得悠悠揚揚彎彎曲曲門子聲低，見一群紛紛藉藉叱叱鬧鬧歸房皂隸， 嘻嘻哈哈號聲一片吹。 七轉(zhuǎn) 似閻君在歇魂臺畔，他頻頻將生死簿翻，一會寫了兩三言，黑溜溜傳與合場看，見了的打罕，乍尋思并沒個縫兒鉆。心驚戰(zhàn)，回頭漫把良朋喚，就是那最關(guān)切的父兄， 也只在密匝匝人縫里看一眼。 八轉(zhuǎn) 思久全無承破， 只得趁閑， 墨兒頻磨。想不起甚題文那句兒相合，怎奈何也呵，有一首較可較可，轉(zhuǎn)思量全不在心窩。漫把頭顱摸，甚騰那也呵，經(jīng)半日脫稿才哦，那捷筆鄰兄已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