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講堂：到案后不如實供述是否屬于追訴時效延長的“逃避偵查”

刑法之所以設置追訴時效制度并將犯罪嫌疑人排除在刑事法網(wǎng)之外，通說認為主要出于以下幾種目的：一是刑法的特殊預防功能已經(jīng)基本實現(xiàn)。如果犯罪嫌疑人在時效期內(nèi)沒有再犯新罪，說明其已經(jīng)受到了某種程度的改造并基本褪去了犯罪危險性，此時刑罰所欲實現(xiàn)的對行為人的再社會化等目的已經(jīng)得到“現(xiàn)實”的實現(xiàn)，故無需繼續(xù)追究其刑事責任。二是維系社會關系的穩(wěn)定。隨著追訴期限的經(jīng)過，犯罪所造成的影響逐漸消退，破壞的社會秩序也漸次恢復，此時對刑事責任的追究不僅難以增強公眾對法效力的信賴，反而會滋生其對法律反應遲鈍的抱怨，并使已趨穩(wěn)定的社會關系再次陷入危機。三是督促偵查機關提高工作效率，積極對犯罪事實進行偵查并及時行使訴權，減少消極偵查、怠于起訴等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四是最大限度地發(fā)揮有限司法資源的效用。因“陳年舊案”的大部分證據(jù)可能已經(jīng)滅失，對其的追訴會耗費偵查機關更多的精力，而新的違法犯罪事實又在不斷發(fā)生，故為了使有限的司法資源發(fā)揮更大的價值，偵查機關必須將主要精力放在對現(xiàn)行犯罪的打擊之上。與此同時，刑法還規(guī)定了追訴時效延長制度，即行為人在偵查機關立案偵查后逃避偵查的，對其的追訴不受追訴期限的限制。但是，立法者在作出上述規(guī)定時并未對何為“逃避偵查”進行具體的細化，也更未就到案后不如實供述是否屬于“逃避偵查”進行界分，這導致司法工作人員對此產(chǎn)生了理解上的分歧，并使法律的適用失去應有的統(tǒng)一。因此，為真正實現(xiàn)追訴時效及其延長制度的立法目的，對“逃避偵查”進行準確的識別，并對到案后不如實供述的性質(zhì)進行恰當?shù)亟绶质种匾：饬糠缸锵右扇说男袨槭欠駥儆谛谭ㄉ系摹疤颖軅刹椤?，也是對懲治犯罪和保障人權兩大價值進行平衡的過程。對此，筆者認為應先確認以下事實和原則，即偵查與犯罪嫌疑人的反偵查是天生的對立面，大部分犯罪嫌疑人出于趨利避害的本能不會去配合或完全配合偵查活動，而時效延長制度也并非是為刻意限縮追訴時效制度的適用范圍而制定，犯罪應以適用追訴期限為基本原則。因此，犯罪嫌疑人對偵查活動造成的不利干擾并非都應被視為需罰性的延長因素，只有當其的“逃避”行為不具有期待可能性且嚴重擾亂偵查活動開展時，才能被視為刑法上的“逃避偵查”，否則追訴時效制度的規(guī)定、刑事偵查制度的建設以及刑事偵查方法的探索都將變得毫無意義，因犯罪嫌疑人很少絕對地配合偵查活動的開展，此時偵查機關無需積極偵查，僅需將所有不完全配合的行為解釋為“逃避偵查”即可無限期地追究其刑事責任。具體而言，首先，逃避偵查中犯罪嫌疑人主觀上要有逃避追訴的意圖，客觀上要有逃跑或隱匿的行為。其中“逃跑”包括為擺脫偵查和刑事責任的追究，離開居住地或工作地等情形；“隱匿”包括藏身隱蔽處所使自己不易被偵查機關發(fā)現(xiàn)，如通過改變?nèi)菝埠腕w貌使他人無法辨認以及改名換姓或使用虛假身份進行活動等情形。故如果行為人犯罪后始終居于原來的住所，或雖外出打工卻未隱瞞姓名及新居的，不應認為構成刑法上的“逃避偵查”。其次，逃避偵查應分為積極和消極兩種。因為，一是兩者在客觀行為上表現(xiàn)不同，積極逃避是指存在明顯地逃跑、隱匿等行為，而消極逃避則指犯罪嫌疑人未投案自首或主動如實地供述等；二是兩者在主觀惡性和造成的后果上存在差異，積極逃避會給偵查活動的開展帶來實質(zhì)性地阻礙，偵查機關會被迫投入更多的精力，而消極逃避則指犯罪嫌疑人缺乏刻意逃脫的故意，且客觀上也未給偵查造成嚴重地阻礙，其未受刑事懲處系偵查機關自身原因所致，故消極逃避不滿足刑法中“逃避偵查”的立法目的。最后，犯罪嫌疑人責任與偵查機關責任要予厘清。刑事案件發(fā)生后，偵查機關必須積極主動地進行調(diào)查取證，如案件超過追訴時效系因偵查機關怠于偵查或精力有限等原因所致，則不能讓犯罪嫌疑人承擔程序拖延的責任，否則不僅有違追訴時效的立法目的，且也嚴重侵犯犯罪嫌疑人的權益，并會損害刑法的公正性和權威性。故此，在判斷是否構成刑法上的“逃避偵查”時，要對造成追訴拖延的主要責任主體是否為犯罪嫌疑人進行確認，如其僅有輕微或消極逃避偵查的行為，案件超過追訴時效主要系因偵查機關的原因所導致時，不得將時效延長的不利后果強加給犯罪嫌疑人承擔。上述分析表明，并非所有有礙偵查活動開展的行為均能導致追訴時效的延長，而“犯罪嫌疑人到案后未如實供述”的本質(zhì)決定，其僅具有輕微、消極逃避偵查的屬性，故而未落入刑法上“逃避偵查”的范疇。具體原因還有：其一，不得強迫任何人證實自己有罪已為我國刑事訴訟法所確定，這是法律賦予犯罪嫌疑人的權利，雖該法同時規(guī)定其應如實回答偵查人員與案件有關的提問，但該規(guī)定應當服從于具有更高位階法的價值的“不得強迫自證其罪”原則，況且法律也未賦予“如實回答”以強制性，故當犯罪嫌疑人行使上述權利而未如實供述罪行時，不得對其行為作不利地推論，這體現(xiàn)了法律的程序正義性。其二，從證據(jù)種類的角度分析，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僅是八種證據(jù)類型中的一種，其對偵查活動的重要性不應被過分夸大，況且淡化口供的價值才是現(xiàn)代偵查的發(fā)展方向。此外，刑事訴訟法還規(guī)定應重視多方調(diào)查研究，不能輕易采信口供，在僅有行為人口供的情況下不得對其定罪，在其他證據(jù)充足但沒有行為人口供的情況下亦可認定其構成犯罪。這表明立法者已經(jīng)意識到口供的不可靠性，并刻意強調(diào)偵查機關應重視對其他證據(jù)的收集，故弱化供述的重要性亦為立法者所要求。其三，從犯罪嫌疑人本性的角度分析，其出于畏罪心理而在訊問中避重就輕、不如實供述甚至翻供，乃是出于人正常趨利避害的本能，刑法不會對人性本能的東西作過多苛責，況且法律只是鼓勵犯罪嫌疑人如實供述，并未將其設定為一種法定的義務，因此時私權利更需要被保障。故犯罪嫌疑人出于人正常的本能而未如實供述罪行的，不能被視為刑法上的“逃避偵查”。其四，從犯罪證明責任的角度來看，犯罪嫌疑人不承擔證明自己有罪的責任，偵查活動必須有能力在無供述時收集充分的證據(jù)來證明犯罪事實，不能將未取得有罪供述的責任歸咎于犯罪嫌疑人，也不能用追訴時效延長制度為偵查能力的欠缺保駕護航。事實上，是否如實供述罪行與刑法所規(guī)定的“逃避偵查”不僅無關，且不如實供述在某種意義上還是設計偵查制度時的預設前提，因刑事司法制度不會允許僅因犯罪嫌疑人不如實供述就使偵查活動陷入困境的情況大肆出現(xiàn)，故偵查司法機關要關注的是如何在上述情況下查清案件事實。司法實踐中犯罪嫌疑人逃避或?qū)箓刹榈姆绞蕉喾N多樣，但欲構成刑法規(guī)定之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