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嫂娘”的凄美贊歌-王充閭獲獎散文《碗花糕》賞析

一曲“嫂娘”的凄美贊歌——王充閭獲獎散文《碗花糕》賞析

初次在?新華文摘》〔2000年第8期〕上讀到王充閭先生的散文?碗花糕》，著實讓我沖動了一陣?；蛟S是忙于教學(xué)，或許是疏于文學(xué)，說實話，這幾年我的確很少讀到如此感人的好散文了。我是流著淚將它讀完的，而且爾后每讀一遍，眼眶里總是不由自主地蓄滿淚水。

?碗花糕》最初發(fā)表于2000年第5期?人民文學(xué)》，隨即被?新華文摘》和?散文選刊》〔2000年第9期〕選摘，后收入作者散文精品選集?淡寫流年》〔作家出版社2022年1月版〕和幾種多人散文選本，獲2022年?人民文學(xué)》“伊力特杯〞優(yōu)秀散文獎。

王充閭先生是我國當(dāng)代屈指可數(shù)的幾位散文大家之一，?碗花糕》又是這位散文大家近期散文的優(yōu)秀力作。筆者以為，?碗花糕》是一篇真正意義上的美文。它的美主要表現(xiàn)在活靈活現(xiàn)的人物形象美、淳樸濃摯的情感美、巧妙獨特的構(gòu)思美、樸素自然的語言美、真實可見的生活細節(jié)美和蘊藉深厚的民俗風(fēng)情美等幾個方面?，F(xiàn)試作賞析。

活靈活現(xiàn)的人物想象美。人物形象美的最直接體現(xiàn)是散文刻畫了一位栩栩如生、凄美動人的“嫂娘〞形象。“嫂娘〞之稱在“文本〞中并沒有出現(xiàn)，是筆者的杜撰。但從“文本〞傳遞給讀者的信息中我們不難看出，作者是在靈魂深處，如宋朝鐵面包拯對他的嫂嫂敬稱“嫂娘〞一樣，早已把他的嫂嫂當(dāng)成“嫂娘〞看待了。這不僅表現(xiàn)在“嫂嫂〞長“我〞20歲的年齡懸殊上，尤其表現(xiàn)在“嫂嫂〞對作者的不是母親而親如母親的關(guān)懷、呵護、百般疼愛上。為了賞析方便，不使讀者產(chǎn)生稱說上的錯覺，筆者姑且沿用作者在作品中的“嫂嫂〞稱說來對這一人物美進行一些審美賞析。

“嫂嫂〞模樣俊俏。散文雖寫“關(guān)于嫂嫂的相貌、模樣，我至今也說不分明。〞但從“我的嫂嫂卻生成了一張笑臉，兩道眉毛彎彎的，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總帶領(lǐng)盈盈笑意〞的幾筆白描中，我們清楚已讀出了一位模樣俊俏的農(nóng)家“嫂嫂〞形象來。而且“不論我遇到怎樣不快活的事〞，“只要看到嫂嫂那一雙笑眼，便一天云彩全散了，即便正在哭鬧著，只要嫂嫂把我抱起來，立刻就會破涕為笑。〞這除了叔嫂之間的那種割扯不開的相互依戀情結(jié)外，如果“嫂嫂〞長相很丑的話，自然不會產(chǎn)生如此神奇的效果。

認真品讀“文本〞，細心的讀者一定會心生疑竇：作家三、四歲時分不清妍媸，對“嫂嫂〞的相貌沒留下清晰的記憶是情理中事，已長到十三、四歲的小伙子了，對那樣疼愛他而他又十分想念的“嫂嫂〞的相貌沒留下清晰的印象，假設(shè)不是瞎子，定然是個弱智者了。其實作家并不是真記不起他“嫂嫂〞長的是什么“模樣〞，在作家的心里，不管用什么樣的生花秒筆，不管用怎樣優(yōu)美生動的詞語，都寫不出他“嫂嫂〞的美好形象來，即便就是寫出來，也不能敘述“嫂嫂〞留給他深刻美好的印象之萬一。因此，他運用了藏筆懸念法，把“嫂嫂〞的長相有意做了“朦朧化〞處理，讓這一純凈無暇的形象永遠如霧中花一樣“朦朧〞下去，使她的圣母一般的美麗容顏永遠處在“朦朧美〞之中，以使他更徹骨銘心地去回顧她，去追念她，去覓尋她那燦燦的笑意……作家的運筆多么高明啊，他對“嫂嫂〞的敬重和緬懷之濃情用淡淡的外貌勾勒表現(xiàn)出來，卻比潑墨濃筆酣暢淋漓的抒情更使人產(chǎn)生撕肺揪心的感動。正如羅敷的美體現(xiàn)在那高超的幾筆側(cè)面描寫上一樣，在作家看來，再美的“實相〞，都無法表現(xiàn)出“嫂嫂〞在作家心壁上所刻下的無與倫比的美。因此，他把“嫂嫂〞最富有特征性的“盈盈笑意〞、“水靈靈的大眼睛〞、兩道彎彎的眉毛描繪出來，用特征寫形法寫嫂嫂相貌的“朦朧美〞，以敘述他對“嫂嫂〞美的永久珍藏和追思。品悟到此，我不得不為作家的精湛運思和匠心獨具而拍案叫絕。

或許有些讀者談到作者對“嫂嫂〞相貌的這些描寫總感到筆未運到，意未寫盡。在筆者看來，“嫂嫂〞的表面美不美并不重要。“嫂嫂〞的撼人心的美的力量在于她勤勞善良，善解人意和敬老愛幼上?！吧┥┄暿羌依镒钋诳斓娜恕４竽耆?，一家人都盤腿上炕玩紙牌，惟獨她一人全包了干“夜餐的活〞?！吧┥┄暣湃缬H身父母，從不惹他們生氣。即使自己失去了丈夫，她也想如女兒一般侍奉二老一輩子。她已把自己的生命與這個家，這個家庭中的美一個成員融合在了一起?！吧┥┄暫喼本褪恰拔舀暤摹皭圩o神〞。“我〞闖下了禍，是她替“我〞向父母認錯，陪著笑臉，“又是裝煙，又是遞茶〞，那種乖巧機智樣兒，實實惹人憐愛；我被大黃牛頂拋落在地上，她也被嚇得哭了起來，晚上讓我睡在她身邊，半夜悄悄給我“叫魂〞。這種對“我〞的慈母一般的愛撫之舉又著實叫人感動。“嫂嫂〞不僅聰慧伶俐，通曉事體，而且是一個天生的“樂天派〞。她不僅生就一副總帶領(lǐng)笑意的臉，而且時常在家里一邊干活、一邊吃飯一邊說笑，即使丈夫長年在外干活，一年難得回來幾次，她也并沒有表現(xiàn)出獨守空房的不快活，沒有絲毫的摔碟子扔碗和給老人難看臉色的舉動。尤其是她常引逗“我〞做一些諸如在大年三十晚上向堂嫂借枕頭搬葷油罐之類的事，惹得她騰起“嘰嘰嘎嘎〞的笑聲和“拍手打掌地大笑起來〞?！吧┥┄曈幸皇帧敖^活〞，蒸“又甜又香，外暄里嫩〞的“碗花糕〞。她常給“我〞做“碗花糕〞吃?！拔舀暠淮簏S牛頂后，從災(zāi)難中揀回一條小命，她做了“碗花糕〞賜給我幸福，賜給我最圣潔最偉大的愛；“嫂嫂〞改嫁離開家時又特意為“我〞做了“碗花糕〞，給“我〞留下最深厚最久遠的情和最傷心最不易抹去的思念與記憶。就是這樣一位集中國婦女美德于一身的“嫂嫂〞，其命運卻是那樣的悲苦。“在我五歲這年〞，“哥哥〞患痢疾，因庸醫(yī)下錯藥而死去?！吧┥┄暤木竦拇笊奖浪??！霸瓉碛河簶窐?，笑語歡躍的場面再也見不到了〞，二十五六歲的人，“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案改辅暈榱俗屗袀€歸宿，與“嫂嫂〞娘家母親一道，“軟一陣硬一陣〞，勸她最終改嫁了。改嫁了的“嫂嫂〞如潑出的水一樣，“再不能登原來婆家的門〞。由于早年喪痛，又兼過度勞累，“嫂嫂〞過早地去世了。“嫂嫂〞去世后，她蒸“碗花糕〞的那個“淺花瓷碗〞因“父親手哆嗦了，碗又太重〞而摔碎了?！熬瓦@樣，我再也見不到我的嫂嫂，再也見不到那個淺花瓷碗了。〞由于永遠見不著了的思念與惋惜，作家使用了他生花妙筆，飽蘸最濃摯的思念之情，把這樣一位凄美動人的“嫂娘〞形象呈現(xiàn)于讀者面前，使她永遠凄美地活在作家的心里，活在讀者的精神世界里，活在中國文學(xué)燦爛的藝術(shù)殿堂里。

“嫂嫂〞姓孟，作家并沒有寫出她的名字?？晌覀冏x了散文之后她卻比許多有名字的人物容易使人記住，而且不易忘記?！吧┥┄暿且粋€人性美人情美的化身，是王充閭先生為我國文學(xué)畫廊里增添的又一位璀璨奪目的人物形象，她將隨人們審美觀賞的不斷延伸，呈現(xiàn)出越來越珍貴的審美意義和美學(xué)價值。

淳樸真摯的感情美。散文?碗花糕》之所以動人，除塑造了一位栩栩如生、凄美動人的“嫂娘〞形象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還在于書寫了人與人之間血濃于水的至愛真情。散文將對“嫂嫂〞的無比敬愛和無限緬懷之情書寫得那般濃郁和強烈自不待說，就“嫂嫂〞對公婆父母對兒媳的那種的淳樸，融洽，尤其“嫂嫂〞對“我〞猶如母親對兒子般深厚無私的感情，已叫人感動不已。大略因為“大哥在外做瓦工，一年難得回家?guī)状唯?，“嫂嫂〞愛夫及弟，把對丈夫的熱切懷念和強烈的愛全部遷移傾注到了小弟“我〞的身上〔按弗洛伊德“戀母情結(jié)〞理論，是否將這種感情稱之為“戀弟情結(jié)〞〕的緣故，他對“我〞是那般的疼愛備至，呵護有加。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吃餃子，惟獨“我〞吃到了包在餃子里的錢，“嫂嫂的眼睛籠成一道縫，甜甜地：‘恭喜！恭喜！我小弟的命就是好’〞〔著重號為筆者所加，下同〕。一個“我〞字把“嫂嫂〞對小弟的無比偏愛之心活寫了出來。在年夜團圓餃子中包錢，是過去民間祈福算命的一種方式。誰第一個吃出或誰能吃出包在餃子里的錢，就預(yù)示著他〔她〕明年一年或今后〔對小孩命運的預(yù)測〕手頭將不缺錢花，不會受窮受困?！吧┥┄暶靼?，一家其他人都是大人，吃出錢吃不出錢都無關(guān)緊要，因為其命運早已決定，而小弟吃出錢其祈福祝愿意義非同一般。首先，她是心里想著小弟長大有長進，能掙錢，不要像他大哥一樣一年四季靠出賣力氣養(yǎng)家糊口不說，連人也難以見上幾面，這心里的寂寞和凄苦就叫人難以忍受。其次，小弟吃出錢，對老人也是一種撫慰。老人的大兒子一生就只能這樣憑力氣吃飯，不能給老人更多的孝順，小兒子能有長進，這對老人，對家庭是一種多么好的事啊！第三，其實一家人都把光耀門面的希望寄托在“小弟〞身上了?！吧┥┄曅睦锓置?，如果不做記號，將包錢的餃子混在其他餃子里面，誰能保證“小弟〞命好就能吃出來。而且他人吃出來，又哪有讓“小弟〞吃出來更能使一家人快樂，更能給一家人更多希望。于是，“嫂嫂〞就在包錢時有意做了“手腳〞，在包錢的餃子的邊上捏上花邊，舀餃子時又特意舀在“我〞的碗里。而且“我〞吃出時，她還要佯裝“我小弟〞真命好而“恭喜〞祈愿，足見其對小弟的關(guān)愛之切之細?！案绺玳L年在外，她就經(jīng)常把我抱到她的屋里去睡。她特別喜歡我，再忙再累也不忘了逗我玩，還給我縫制了許多衣裳。〞從這些文字中可以看出，“嫂嫂〞是把“我〞當(dāng)作她的精神寄托了，把“我〞抱到她的屋里去睡，是讓“我〞撫慰她丈夫不在身邊的那種孤單空寂的心理?！吧┥┄暤木袷澜缡强仗摰?，她多么希望有個安慰她空虛心靈的人睡在身邊。在丈夫不在家，她自己又沒有孩子的情況下，唯一能給她以慰藉的親人就只有“小弟〞了?！靶〉塄暽砩霞扔姓煞虻挠白雍蜌馕?，“小弟〞身上又有與丈夫一樣又勝似丈夫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叫人疼愛到心上的感情。由此可以猜出，她是多么希望有個孩子呀。而在她自己還沒有生出孩子的時候，就把“小弟〞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樣地百般疼愛了。這種疼愛，直到“嫂嫂自己生了個小女孩，也還是照樣的疼我愛我親我抱我〞而不減?！拔舀曇呀?jīng)完全融進她的生活里了，“我〞已經(jīng)完全融進她的生命里了。有時她乳女兒，“我〞跑了過去，她“便把我也拉到她的胸前，我們就一左一右地吸吮起來。〞這種濃郁的感情，我們豈能只用簡單的“嫂叔〞情就能概括得盡。

“我〞貪玩沒背會父親布置的背誦任務(wù)，“嫂嫂〞把書帶到沙崗來催我看書，并為我洗晾衣服；“我〞調(diào)皮闖了禍，“嫂嫂〞在父親面前賠笑臉替“我〞賠罪，盡力為“我〞開脫，千方百計地呵護“我〞。這種濃情密意也豈能僅用一般的“嫂叔〞情就可以概括得盡。即使“嫂嫂〞失去了丈夫，忍受著心靈上的巨大傷痛，她還“一連幾天，起早睡晚，忙著給我縫制新衣，還做了兩次‘碗花糕’〞。她要把對丈夫的一片無限懷念，一縷永遠割舍不開的濃摯的愛“轉(zhuǎn)接〞到對“小弟〞的關(guān)愛上?！吧┥┄暩募拮叩哪且惶?，因為怕“我〞傷心，她是趁“我〞上學(xué)“悄悄地溜出大門的〞。這一個“溜〞字不僅寫出了“嫂嫂〞改嫁的痛心和狼狽，而且寫出了“嫂嫂〞對“我〞的難舍難分的濃摯情感?！吧┥┄暩募藓竺看位啬锛?，“一進門，就讓她的侄子跑來送信，叫父親母親帶我過去〞。見面后，她一邊說“我〞“又長高了〞“比上次瘦了〞，一邊“坐在炕沿上，把我夾在兩腿中間，親親熱熱地同父母親拉著話，像女兒見到爹媽一樣，說起來就沒完〞。一個“就〞字寫出了“嫂嫂〞回娘家后想見到“我〞的十分急迫的心情；“把我夾在兩腿中間〞的一個真實細膩的動作，寫活了“嫂嫂〞對“我〞的親昵、疼愛至極的思想情感?！八妥吡烁赣H、母親〞，“嫂嫂〞“還要留我住上兩天，趕上私塾開學(xué)，早上直接把我送到校舍去，晚上在接回家去。這樣一直到我長到十三、四歲〞。這哪里是對待前夫的“小弟〞啊，這清楚是對待自己的親弟弟，親兒子?！吧┥┄暡坏谄饺盏纳钪腥缒赣H一般的疼愛著“我〞，就是平時惹逗“我〞笑，“引逗我做一些惹人發(fā)笑的事〞中，無不彌漫著濃濃的摯愛之情?！吧┥┄晫Α拔舀暤那?，遠遠超出了平常的“嫂嫂〞對“小弟〞的情感，她已把一個偉大“母性〞和一位偉大母親一般的至情和真愛無私地給了“我〞。所以，當(dāng)作家得知“嫂嫂〞去世了的消息，便從心靈深出發(fā)出了“真是對不起這位母親一般地愛我、憐我的偉大女性〞的呼喊。這是真情的濃烈的抒發(fā)，這是至性的真誠的傾泄?！吧┥┄晫ψ骷也粌H有乳養(yǎng)之情，給了作家童年無比高興和幸福的親人，而且是對作家有救命之恩的親人啊，她的死，怎不叫作家內(nèi)心撕心揪肺的疼痛，怎不叫作家心生無限的緬懷和追思之情？

巧妙獨特的構(gòu)思美。?碗花糕》的構(gòu)思粗看起來信手拈來，不事雕琢。但細加品味，就能窺視出作者的別出心裁來。首先，散文以“嫂嫂〞的“拿手絕活〞“碗花糕〞為外線，以“嫂嫂〞對“我〞的無比關(guān)愛和“我〞對“嫂嫂〞的無比崇敬，無限緬懷感情為里線，并且將兩條線索交合在一起，細針密線地為我們“繡制〞了一副精美的藝術(shù)品。其次，散文以回顧方式，以時間的流程為順序，緊扣住足以表現(xiàn)“嫂嫂〞普通而又個性鮮明的性格特點的典型事例來敘事抒情，不僅使散文條理分明，思路明晰，而且選材緊扣主題，人物刻畫活靈活現(xiàn)，具有生活立體真實感。第三，散文為突出文題“碗花糕〞在文中的重要作用，作家在行文時有意將其在幾個關(guān)節(jié)處加以重現(xiàn)，不僅使文章內(nèi)容與文題緊扣，開頭、中間、結(jié)尾呼應(yīng)，內(nèi)容與形式到達高度統(tǒng)一，而且在結(jié)構(gòu)上收到了前呼后應(yīng)，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迭三唱，緊湊自然的成效。第四，散文遵循神似形散的創(chuàng)作原那么，在著力表現(xiàn)“嫂嫂〞一生的幸福而悲苦命運，書寫“我〞對“嫂嫂〞的深情厚意的同時，融進了一些相關(guān)事例與民情風(fēng)俗的敘寫，不僅增強了人物形象的真實感，人物性格的立體感，而且也增強了作品的豐盛內(nèi)涵與審美張力。作家不愧為散文大家。他構(gòu)思文章大巧似拙，似在不動聲色地順情自然流寫，卻使人從中讀出了“無技巧〞的大技巧嫻熟運作境界。

真實可見的生活細節(jié)美。文學(xué)作品的真實可信處就在于表現(xiàn)具體而感人的生活細節(jié)。散文雖意在抒情和發(fā)明意境，但在寫人散文中能著力寫好人物的幾個細節(jié)，人物就會活生生地站在了讀者面前。?碗花糕》中不管是“嫂嫂〞在餃子上捏的一溜花邊，還是“輕輕地捏著我的鼻子〞惹逗我；不管是在父親前“又是裝煙，又是遞茶〞，還是“坐在炕沿上，把我夾在兩腿中間〞，這一系列真實的生活細節(jié)，都生動地刻畫了“嫂嫂〞的機警、聰明、善良，疼愛“我〞的性格特點，使“嫂嫂〞這個人物形象有血有肉，飽滿可愛，立體可感。這些美的生活細節(jié)，增強了散文的生活真實美，人物形象鮮活靈動美。

蘊藉深厚的民俗風(fēng)情美。王充閭是新時期中國散文創(chuàng)作上以文化散文卓著的散文大家，其文化散文的成就足以與汪曾祺、季羨林、余秋雨、周國平等大家平分“秋色〞。由于其文化散文的突出地位和奉獻，評論家們甚至有“南余北王〞之稱。確實，王充閭散文中蘊藉深厚的文化美是其散文創(chuàng)作的一道亮麗風(fēng)景。?碗花糕》散文中“碗花糕〞本身就是一種獨特的飲食民俗文化不說，圍繞著做“碗花糕〞人物“嫂嫂〞的故事的敘寫，其中展示的民俗文化之多，之美，就讓人嘆為觀止。散文開頭就將人們帶入具有傳統(tǒng)美的風(fēng)情習(xí)俗畫面之中?！按蛞磺?，罵一萬，丟不下三十晚上這頓飯〞的俗語，將中國人年的團圓，吃年夜團圓飯的意義簡潔生動地體現(xiàn)了出來。接著，對如何度過這一除夕之日，如何吃這一除夕年飯做了具體詳實的介紹?！叭砩蠠o老少〞，不論等級多么森嚴，綱常倫理多么清楚的家庭，在除夕之夜一家人都不分大小地在一塊兒自由舒暢地玩和樂。你看作家的一家人，祖孫三代盤腿坐在熱炕上一邊玩紙牌一邊說笑，是那樣融洽和睦，完全被一種天倫之樂的氣氛所籠罩。到分夜時分，〔即子時中間，作家寫成了亥時，大略是筆誤，亥時還沒到分二年時刻?！拔甯晳?yīng)為“三更〞，三更即今夜間24時左右，亦即交夜時分〕“哥哥到外面去放鞭炮，〞“母親〞估摸著餃子煮熟了，問上一句：“煮掙了沒有？〞“嫂嫂〞回應(yīng)一句：“掙了〞。這“掙了〞就是中國民間祈福的一種方式，尤其是經(jīng)商做生意在外干活的人家，“掙〞本身就是對一年“掙或賺〞錢的祝愿。中國人就興這“應(yīng)的一口氣兒〞。在大年三十餃子里包錢，其意義與上同，只是其民俗范圍更廣，更普遍?！吧┥┄暼嵌何野l(fā)笑時口里念叨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小雞雞，沒人要，娶不上媳婦，瞎胡鬧〞的童謠，何嘗不是一種民間風(fēng)俗文化，其言淺而形象鮮明生動，將民間童謠的通俗性、形象性、簡潔性、生活化特點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尤其“嫂嫂〞引逗我做的那些惹人發(fā)笑的在除夕之夜到堂嫂家借枕頭和搬葷油罐兩件事，借地方民俗風(fēng)情的介紹來刻畫人物形象已遠遠超出了民俗美學(xué)的一般意義，不僅營造了一種氛圍，發(fā)明了一種詼諧而高興的意境、而且具有了民俗文化美學(xué)與散文美學(xué)的兩重意義。這種把民俗風(fēng)情美與散文意境美，人物形象美融合在一起的高超寫法，不僅豐盛了散文的文化內(nèi)涵，而且增加了散文的美學(xué)品味。這種看似信手拈來，實那么為大手筆的無技巧寫意技術(shù)，真叫人拍案叫絕。爾后的“嫂嫂〞為我“叫魂〞風(fēng)俗，雖是簡單的一筆帶過，其中流露的真情至意和民間文化意蘊也是十分蘊藉豐厚的。?碗花糕》中的地方民俗風(fēng)情，為增大其豐盛厚實鮮亮的文化含量和美學(xué)張力，起到了不容無視的作用。

樸素自然的語言美。王充閭散文“自然樸素的無華大美〞語言格調(diào)，已早被文學(xué)評論家們發(fā)現(xiàn)并稱道。確實，讀王充閭的散文，就如同作家與我們面對面心靈與心靈的口語交流，則平實，則自然，則不事雕飾和做作。?碗花糕》的語言充沛地體現(xiàn)了王充閭先生一貫的創(chuàng)作格調(diào)，而且更加嫻熟。

關(guān)于嫂嫂的相貌、模樣，我至今也說不分明。在孩子的心目中，似乎沒有俊丑的辨別，只有“笑面〞或者“愁面〞的感覺。小時侯，我的祖母還在世，她給我的印象，是終日愁眉不展，似乎從來也沒有見到過笑容；而我的嫂嫂卻生成了一張笑臉，兩道眉毛彎彎的，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總帶領(lǐng)盈盈笑意。不論我遇到怎樣不快活的事，比方，心愛的小雞雛被大貍貓捕吃了，趕廟會母親拿不出錢來為我買彩塑的小泥人，只要看到嫂嫂那一雙笑眼，便一天云彩全散了，即使正在哭鬧著，只要嫂嫂把我抱起來，立刻就會破涕為笑。這時，嫂嫂便愛撫地輕輕捏著我的鼻子，念叨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小雞雞，沒人要，娶不上媳婦，瞎胡鬧。〞

待我長到四五歲時，嫂嫂就常引逗我做些惹人發(fā)笑的事。記得一個大年三十晚上，嫂嫂叫我到西院去，向堂嫂借枕頭。堂嫂問：“誰讓你來借的？〞我說：“我嫂。〞結(jié)果，在一片哄然笑鬧中被堂嫂“罵〞了出來。堂嫂隔著小山墻，對我嫂嫂笑罵，我嫂嫂又回罵了一句什么，于是，兩個院落里便伴隨著一陣陣爆竹的震響，騰起了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