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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朝鮮時代儒者樸世堂《詩經(jīng)》學研究
摘要:樸世堂是朝鮮時代(1392—1910)著名儒者,其《詩經(jīng)》學著作《詩思辨錄》打破了朝鮮半島《詩經(jīng)》研究獨尊朱熹《詩集傳》的研究格局,開創(chuàng)了《詩經(jīng)》實學研究的先河。《詩思辨錄》的《詩經(jīng)》學特色主要呈現(xiàn)在四個方面:毛與三家,兼收并?。粷h宋兼采,唯是之求;涵詠本文,以情解詩;關注現(xiàn)實,向往圣治。樸世堂在《詩經(jīng)》經(jīng)義的探究與闡釋中傾注了對現(xiàn)實政治的深切關懷,其《詩經(jīng)》研究具有經(jīng)世致用的特色。Key:樸世堂《詩思辨錄》中韓《詩經(jīng)》學跨文化傳播:I207.2:A:1000-8705(2017)01-74-85一、引言樸世堂(1629—1703),字季肯,少號潛叟,晚號西溪樵叟,潘南世家樸氏的后代。樸世堂少時穎悟絕人,“未及淹博諸書,文理未甚融貫,而發(fā)解義趣,時能透得他人見不到處”1。顯宗元年(1660),例授成均館典籍,官至吏曹判書。肅宗二十八年(1702),樸世堂為已故臣相李景奭撰《碑文》,直言峻斥宋時烈,指出宋時烈對李景奭橫加凌辱的一些罪狀,引來了黨宋之人及當時館學儒生的攻擊,他們以樸世堂所作的《四書思辨錄》改易朱子章句,質(zhì)疑朱子學說為據(jù),詆毀樸世堂“侮圣丑正”。其中魚有鳳《代太學儒生請罪樸世堂疏》就是其中的代表,他說:竊惟天下之所不容者,莫大于侮圣。王法之所必討者,莫急于丑正。……(樸世堂)拗戾之性,偏滯之見,挾其恬退之一節(jié),矜其文字之小技,聚徒教授,敢以師道自居。而其所以說經(jīng)解義者,必以務勝前人為能,聞其于朱夫子《四書章句集注》,多所疑亂改易,著為成說,積有年所。而近又因撰出故相臣李景奭碑文,誣辱先正臣文正公宋時烈,不遺余力。2肅宗二十九年(1703),七十五歲的樸世堂被削奪官爵,因門生故舊求情,加之年事已高,才免于流放素稱病鄉(xiāng)的玉果,同年八月二十一日,樸世堂卒于石泉。樸世堂潛心儒家與道家的典籍,五十二歲(1680)開始撰著《大學思辨錄》。其著作先后有《大學思辨錄》《南華經(jīng)注解刪補》《中庸思辨錄》《論語思辨錄》《孟子思辨錄》《尚書思辨錄》《詩思辨錄》。名之為“思辨錄”,“蓋取慎思明辨之義也”1?!对娝急驿洝肥菢闶捞昧鍤q時撰著的,李坦《(西溪先生)年譜》癸酉年(1693)記載道:是后十年之間,連有疾故?!对娝急驿洝蜂浿痢缎⊙拧げ删G》篇而止。竟未卒業(yè)。先生嘗曰:“孰謂解《書》難于《詩》,《書》雖簡奧,然仔細尋繹,則解亦不難?!对姟穭t本不著其所為而作,后人有推其詞而得題者,又有反復其詞而終莫得其何為而作者,所以解之為尤難?!?可見,樸世堂之所以選擇最后解釋《詩經(jīng)》,是因為他認為諸經(jīng)之訓釋,以《詩經(jīng)》為最難?!对娝急驿洝穬A注了他十年的心血,他將自己一生的思考都投注在對《詩經(jīng)》的訓釋中,可以說代表了他經(jīng)學成就的最高峰。作為實學啟蒙時期代表人物的樸世堂3,其《詩經(jīng)》研究與同時代專主《詩集傳》的研究旨趣迥然相異,他試圖打破《詩集傳》獨尊的研究格局,并將關注現(xiàn)實的思想感情投注在《詩思辨錄》中,其解《詩》方法主要有四:一是毛與三家,兼收并??;二是漢宋兼采,唯是之求;三是涵詠本文,以情解詩;四是關注現(xiàn)實,向往圣治。樸世堂運用這些解《詩》方法糾正了漢唐考據(jù)的一些錯誤,對《詩集傳》也有很多補正。對于漢宋《詩經(jīng)》學的一些弊病,樸世堂有非常清醒的認識,他說:“《(詩)序》說出于傅會,而毛、鄭從而為穿鑿之辭。”4“今《傳》疑于疏。”5他指出《詩序》附會,《毛傳》《鄭箋》穿鑿,而《詩集傳》空疏,認識到《詩經(jīng)》漢學與宋學的不足之處。值得注意的是,樸世堂的這些認識與同時代的中國學者姚際恒異域同調(diào)6,姚際恒說:“漢人之失在于固,宋人之失在于妄……明人說《詩》之失在于鑿?!?姚際恒反對唐宋門戶之見,主張獨立思考,對《詩序》《詩集傳》都有激烈的批評,他的這種研究方法又影響到了方玉潤、崔述等人,后世學者將這一學派命名為“獨立思考派”,并且認為他們“開拓了《詩經(jīng)》研究的一種新的學風”8。樸世堂《詩思辨錄》也給朝鮮《詩經(jīng)》研究帶來了新的學風。二、《詩思辨錄》之解《詩》方法(一)毛與三家,兼收并取漢代《詩經(jīng)》學分齊、魯、韓、毛四家。《齊詩》《魯詩》《韓詩》在西漢均被列為學官,盛極一時,但由于三家詩具有與政治緊密聯(lián)系,以讖緯解《詩》等特點,最終與漢王朝一同走向衰落?!睹姟吩谖鳚h未被列為學官,僅在民間流傳。自東漢末鄭玄箋釋《毛詩》,加之《毛詩》自身所具有的學術品格,使得《毛詩》不斷發(fā)展,并在唐代被確定為《詩經(jīng)》研究之定本,治《詩經(jīng)》者幾乎都奉《毛詩》為圭臬。樸世堂《詩思辨錄》以《毛詩》為主,同時,他還兼采三家詩之《韓詩》。樸世堂是朝鮮最先關注三家詩的學者,為后來申綽等吸收三家詩研究《詩經(jīng)》起了先導的作用,9其《詩經(jīng)》研究的眼光與態(tài)度難能可貴。樸世堂重視《韓詩》,運用《韓詩》的異文來分析了《韓詩》與《毛詩》的文本差異。如《衛(wèi)風·考盤》首章“考盤在澗,碩人之寬”之“澗”字,《詩思辨錄》云:“《韓詩》‘澗作‘干,云磽埆也?!?樸世堂簡單列出《韓詩》之異文及其釋義,沒有作進一步的闡釋,是其不足之處。但是樸世堂引《韓詩》傳達出“澗”與“干”只是文字差異,意思相通的學術判斷卻是正確的,如《小雅·斯干》“秩秩斯干”之“干”《毛傳》云:“干,澗也?!?再如,《衛(wèi)風·考盤》“考盤在澗”之“澗”,王先謙云:“《韓》‘澗作‘干,云磽埆之處也者?!秱鳌罚骸綂A水曰澗?!戌钤疲骸缎⊙拧分戎人垢?,《傳》:干,澗也。二字通?!兑住辐櫇u于干,《釋文》引荀、王并云:干,山間澗水也。虞注:小水從山流下稱干。翟注云:山厓也。此皆謂干即澗也。陳喬樅云:‘《韓》云磽埆之處者,干為山澗厓岸之地,故以磽埆言之,謂土地瘠薄者也?!肚鹬杏新椤鳌分^丘中為磽埆之處,與此同義。”3再如《小雅·小宛》第五章“哀我填寡,宜岸宜獄”之“填”,《毛傳》云:“盡?!?樸世堂云:“《韓詩》填作疹,苦也?!?參之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可知“《韓詩》‘疹苦之訓,其義當為窮苦,猶毛詩‘填盡之訓,其義亦為窮盡?!?可見“填”與“疹”二字亦通。王先謙等三家詩學者的研究表明,這些異文是由《毛詩》好用假借字,三家詩多用本字所致,文字雖別,意則相通。當然,通過這些異文可以看出,《毛詩》和三家詩是同源而異流的,不應該獨尊《毛詩》而鄙夷三家詩。樸世堂解釋《詩經(jīng)》,在經(jīng)文上列舉《韓詩》與《毛詩》在文本上的一些異文,體現(xiàn)了不專主《毛詩》,兼采三家詩的研究特點。另外,樸世堂在一些詩句的訓釋上,認為《韓詩》優(yōu)于《毛詩》。如《邶風·新臺》“新臺有灑,河水浼浼”之“灑”,《毛傳》云:“灑,高峻也。浼浼,平地也?!?樸世堂曰:“《韓詩》云:‘灑作‘漼,鮮貌?!甲鳌疀?,盛貌?!?樸世堂認為:“恐當以《韓詩》訓為得也。”9這個推測也可以在王先謙的論述中得到印證:段玉裁云:“此必首章‘新臺有泚,河水彌彌之異文。漼、浘字與泚、彌同部,與灑、浼不同部。”……馬瑞辰云:“灑、洗雙聲,古通用?!栋谆⑼ā罚骸凑撸r也。《呂覽》高注:‘洗,新也?!睹酚柛呔?,不若《韓》訓鮮貌為確?!?0此外,樸世堂在訓釋詩句時,還同時錄用《韓詩》與《毛詩》相左或相近的解釋,互相參考而不作是非評價。如《邶風·北門》之“王事敦我”之“敦”,樸世堂云:“《毛傳》,敦,厚。……《韓詩》云:敦,迫?!?1再如《邶風·谷風》之“有洸有潰”,樸世堂云:“《毛傳》潰潰,怒也?!俄n詩》潰潰,不善之貌。”12樸世堂在《詩思辨錄》中利用《韓詩》來補充《毛詩》,雖然數(shù)量不是很多,但意義較大,體現(xiàn)了兼收并取的《詩》學研究。(二)漢宋兼采,唯是之求《詩經(jīng)》漢學和宋學之學術取徑不同,致力方向迥異,爭斗非常激烈,大有此消彼長之勢?!对娦颉贰睹娬x》是漢唐《詩經(jīng)》學的權威著作,朱熹《詩集傳》是宋代《詩經(jīng)》學的集大成之作,元延祐《詩集傳》被定為科舉考試的參考書,明代《詩經(jīng)》研究專宗《詩集傳》,清代學術尊漢抑宋。尊漢學與尊宋學者爭斗不休。當然,不同學術派別之間的正常論爭可以深化對問題的認識,促進學術的進步。但是,漢學和宋學之間的論爭,有時羼雜了一些非學術的因素,這對于學術研究無益,所以四庫館臣說:“攻漢學者,意不盡在于經(jīng)義,務勝漢儒而已;伸漢學者,意亦不盡在于經(jīng)義,憤宋儒之詆漢儒而已。”1四庫館臣也呼吁消除畛域,一準至公,但是四庫館是漢學家的大本營,雖然他們意識到了漢宋之爭的危害性,但是在具體的操作過程中,又難免回護漢學而批評宋學。在樸世堂所處的時代,朝鮮學者尊奉朱熹《詩集傳》,眾口一詞,少有不同之見。樸世堂的《詩經(jīng)》研究,在汲取《詩集傳》釋義的同時,對《詩集傳》也有不少駁正,這不是說樸世堂反對《詩集傳》,而是說樸世堂在尊《詩集傳》的同時,又客觀地接受了漢唐考據(jù)學的成果,朦朧地意識到《詩經(jīng)》研究應該漢宋兼采,不能存在獨尊一家的偏見。對于漢學和宋學都無法解決的問題,樸世堂本人一時也難以找到答案者,他都以“闕疑”等標識,這種謹慎的態(tài)度,也應予以表彰?!对娦颉肥恰对娊?jīng)》學史上聚訟紛紜的話題,《詩序》解釋符合詩旨者很多,但牽強附會者亦不在少數(shù)。《毛詩正義》幾乎全采《詩序》,朱熹《詩集傳》則反對《詩序》,以至于有廢序之舉,朱熹的做法稍嫌武斷。樸世堂訓釋《詩經(jīng)》時,斟酌文本,考察史實,他對《詩序》的解釋,也多加以采用。如《邶風·擊鼓》,《詩序》云:“《擊鼓》,怨州吁也。衛(wèi)州吁用兵暴亂,使公孫文仲將而平陳與宋,國人怨其勇而無禮也?!?對于《詩序》,朱熹將信將疑,所以他說:“舊說以此為春秋隱公四年,州吁自立之時,宋衛(wèi)陳蔡伐鄭之事,恐或然也?!?朱熹以“恐或然也”志其謹慎,樸世堂對于此詩的詩旨完全抄錄《詩序》,其云:“此詩,《序》當為得其實也。”4再如《王風·君子陽陽》,《詩序》云:“閔周也。君子遭亂,相招為祿仕,全身遠害而已。”5《詩集傳》云:“此詩疑亦前篇婦人所作。蓋其夫既歸,不以行役為勞,而安于貧賤以自樂,其家人又識其意而深嘆美之,皆可謂賢矣。豈非先王之澤哉?;蛟唬骸缎颉氛f亦通。宜更詳之?!?樸世堂認為:“此詩之義,舊說如此,理趣似長,當從之?!?因此樸世堂錄《詩序》《毛傳》《鄭箋》《毛詩正義》的解釋,不錄《詩集傳》模凌兩可的解釋。同時,對于漢學的迂拘蕪雜之弊8,樸世堂也能根據(jù)朱熹《詩集傳》的觀點予以修正。如《召南·草蟲》,樸世堂云:“此篇舊說甚穿鑿,大失本旨,今《傳》正之,是矣?!?再如《王風·君子于役》,《詩序》云:“刺平王也。君子行役無期度,大夫思其危難以風焉?!?朱熹《詩集傳》云:大夫久役于外,其室家思而賦之曰:君子行役,不知其還反之期,且今亦何所至哉。雞則棲于塒矣,日則夕矣,牛羊則下來矣。是則畜產(chǎn)出入,尚有旦暮之節(jié),而行役之君子乃無休息之時,使我如何而不思也哉。2樸世堂云:“《序》謂君子行役無期度,大夫思其危難。今《傳》正其謬者,得之?!?樸世堂取《詩集傳》而不從《詩序》。此外,樸世堂對于一些暫時得不到確解,但又認為各家的解釋都有合理之處的詩篇,他就采取了兼采共存的態(tài)度。如《鄭風·山有扶蘇》,樸世堂云:“此詩之義,亦當以今《傳》為近,然《序》說又未可以遽斷其必不然也?!?樸世堂對一些難以理解的詩句,采取了闕疑的態(tài)度。如《小雅·甫田》第三章之“曾孫”,他說:“曾孫之為王侯、為公卿,皆無可指明者,則宜闕疑矣?!?再如,《鄘風·干旄》詩中的“良馬五之”、“良馬六之”,樸世堂云:今、舊諸說皆不同,《毛》以為驂馬四馬之轡數(shù),《鄭》以為就見之數(shù),朱《傳》以為車馬之盛。夫上章既言四馬,則二章又不當侈其文而損其實,此《毛》之失也。就見之數(shù),不當直系之于良馬之下,若爾者,殆不成語,此《鄭》之失也。五馬始于漢世,而六馬乃天子所備,衛(wèi)之大夫所不得僭,雖欲夸車馬之盛,豈應若是,此朱《傳》之失也。此三說者,皆求其義而不得強為之辭耳,義終難詳,不如闕之。6樸世堂仔細斟酌《毛傳》《鄭箋》《詩集傳》的解釋,指出他們的不妥當之處,但是他自己也提不出更好的解釋來,就以闕疑示之,體現(xiàn)了他實事求是的治《詩》態(tài)度。(三)涵詠本文,以情解詩《詩經(jīng)》是先民精神情感的表達,不是無情之物?!对娊?jīng)》在漢代被列為官學,與政治的關系密切,學者更強調(diào)《詩經(jīng)》的政治教化功能,反而對其抒情性有所忽略。宋代《詩經(jīng)》學出現(xiàn)了一股疑古思潮,反思漢唐《詩經(jīng)》研究的諸種弊端,對于《詩經(jīng)》的言情功能有了新的認識與發(fā)掘。朱熹《詩集傳》就是這種思潮的代表,雖然《詩集傳》在《周南·關雎》篇末云:“然學者姑即其詞而玩其理以養(yǎng)心焉,則亦可以得學詩之本矣。”7但是通觀整部《詩集傳》,“玩理”只是少數(shù),“言情”較多,這正如朱熹本人所言:“大抵古人作詩,與今人作詩一般,其間亦自有感物道情,吟詠情性,幾時盡是譏刺?”8朱熹之后,許多《詩經(jīng)》學著作又回到了詩教的故轍上來,并且又加入了很多性理學的闡釋,《詩經(jīng)》的抒情性又隱晦不彰了。朱子理學思想在朝鮮時代具有崇高的地位,以“理”解《詩》的現(xiàn)象在朝鮮也是非常普遍9,樸世堂則與這種流行的做法不同,他從《詩經(jīng)》文本出發(fā),以情解《詩》,發(fā)揚了《詩經(jīng)》研究的抒情傳統(tǒng),識見高出同時學者很多。樸世堂把現(xiàn)實人生的感情投注于《詩經(jīng)》訓釋中,品味詩人所傳達的感情。如《周南·汝墳》第二章云:“遵彼汝墳,伐其條肆。既見君子,不我遐棄?!薄对娝急驿洝吩疲骸拔匆妱t心困,而不堪其憂思懸望之切。既見則又自深幸,而若得其不遺出于意望之外也。此見人情之至也。”1樸世堂認為此詩傳達了夫婦離別的相思。再如《召南·草蟲》,《詩序》云:“《草蟲》,大夫妻能以禮自防也?!?《詩序》解釋此詩的著眼點在夫婦之禮,教化意味十足。《詩集傳》云:“南國被文王之化,諸侯大夫行役在外,其妻獨居,感時物之變,而思其君子如此?!?朱熹不同意《詩序》的教化說,而主張言情說,以為該詩是妻子思念行役的丈夫,與禮樂教化無涉。樸世堂云:以為諸侯之夫人,以為大夫之妻,無所不可,又安從而明其為何人而遽斷之也?只當闕所難明,論所可知。此篇之所可知者,丈夫在外,經(jīng)時未歸,而婦人思念之情耳,其他皆非所詳,又何必強為說云云也。4樸世堂反對《詩序》的禮樂之防,贊成朱熹的夫婦思念之情,不過樸世堂對于朱熹的觀點也不是完全接受,他認為朱熹的解釋縮小了該詩所指的言情范圍,將詩中夫婦僅界定為諸侯與大夫夫婦,顯然過于拘謹,他認為該詩的言情范圍遠非諸侯、大夫夫婦之一端,詩中所言之情帶有普遍性,涵蓋了普天之下妻子對外出丈夫的思念。樸世堂的觀點,通達合理。樸世堂還注意《詩經(jīng)》中所蘊涵的父母、兄弟之情。如《小雅·小明》前三章均有“念彼共人”,《鄭箋》云:“靖共爾位以待賢者之君?!?孔穎達《疏》云:“念彼明德供具賢者爵位之人君。”6《詩集傳》云:“共人,僚友之處者也。”7樸世堂不贊同以上諸說,其針對該詩第三章“昔我往矣,日月方奧。曷云其還,政事愈蹙?歲聿云莫,采蕭獲菽。心之憂矣,自詒伊戚。念彼共人,興言出宿。豈不懷歸,畏此反復”,解釋云:愚謂“反復”言,恐小人反復其間,為譛構也。已上三章所稱“共人”,詳味詩意,恐是指其父母,而思念之切,至于涕零如雨,寢不能安也。其情之懇惻如此,即可推知矣。嘗見他書亦引此語為念親之辭者,但記之不能詳耳。若舊說以為是靖共爾位之明君,今《傳》以為僚友之處者,皆據(jù)下兩章所言“靖共爾位”而為之說,但所取以為義者,各不同焉。抑此文有偶同耳。詩人之意,未必然也。舊說近于鑿,今《傳》疑于疏。念之而泣涕,懷歸夜不安寢者,擬之二說,俱不甚合。8樸世堂認為《鄭箋》等思念明君之說失于穿鑿,而《詩集傳》思念僚友的解釋疏漏而不實,他將“共人”解釋為父母,認為此詩抒發(fā)的是思念父母之情。樸世堂的解釋貼近詩義,可備一說。再如《唐風·杕杜》,《詩序》云:“刺時也。君不能親其宗族,骨肉離散,獨居而無兄弟,將無沃所并爾。”9《詩集傳》云:“此無兄弟者自傷其孤特而求助于人之詞。”10此詩首章云“有杕之杜,其葉湑湑。獨行踽踽,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無兄弟,胡不佽焉?”樸世堂解釋云:“豈無他人”,言所與行者非無他人,但不如我之兄弟,故自嘆其獨行而踽踽然,似乎無與共行也?!氨取?,親也。使行路之人皆相親比,又憐其孤特而見助,則何至自傷之如此,言至于是,情甚慽矣。1樸世堂與《詩集傳》相同,以兄弟之情來解釋此詩,明顯勝過《詩序》的“刺時”說。樸世堂除了以情解詩之外,還注意到了“詩可以怨”的傳統(tǒng)。如《鄘風·載馳》,樸世堂云:“此詩蓋夫人將歸衛(wèi)以唁兄弟,既在途矣,而許之大夫追及而止其行,故述己之意,以紓其憂懣也。”2(四)關注現(xiàn)實,向往圣治樸世堂是朝鮮實學啟蒙時期的代表人物,他關注社會民生,并提出了很多興利除弊的措施,崔錫恒《(西溪先生)謚狀》記載云:丁未夏(1667),以修撰召還時,上憫旱,有求言之教,公應旨陳疏。首以立圣志為刻勵圖治、轉衰為盛之本。次論視事稀闊之失,仍及大臣厭事之弊,請自今廓然奮發(fā),日御法殿,召接臣僚,責勵大臣,以盡其職。又言鄰族侵征之怨,軍制變通之宜,縷縷五六千言,無非明白切實,痛中時病。3雖然樸世堂的這些建議都沒有得到國王的采納,無法見諸實踐,但是樸世堂將實學家積極入世、經(jīng)世致用的熱情融于著作中,如在《詩思辨錄》中融入了他關注現(xiàn)實社會,向往圣明政治的苦心。如《王風·丘中有麻》,《詩序》云:“思賢也。莊王不明,賢人放逐,國人思之,而作是詩也?!?朱熹《詩集傳》云:“婦人望其所與私者而不來,故疑丘中有麻之處,復有與之私而留之者,今安得其施施然而來乎。”5樸世堂不同意朱熹將此詩解釋為戀詩,是因為《詩序》思賢的主旨使他產(chǎn)生了共鳴,他繼續(xù)申釋《詩序》說:丘,猶言山也。留,猶言住也。將,期望之意。施施,委遲貌。此篇見賢人之隱遯者多。末章至曰“彼留之子”,則雖不言其名,而蓋不止上所稱二人而已。主昏國亂,賢人隱處,而其慕之之深,望之之切如此。則詩人憫世惜賢之意,又可見矣。6樸世堂以飽含感情的筆墨詮釋了詩人的憫世惜賢之意,大有借《詩經(jīng)》訓釋抒發(fā)個人情懷的意味。再如《鄭風·萚兮》,《詩序》云:“刺忽也。君弱臣強,不倡而和也?!?《詩集傳》云:“此淫女之詞。”8樸世堂云:此詩之義,《(毛詩)序》說出于傅會而毛鄭從而為穿鑿之辭?!拗^此詩有懼夫時過而事不及,欲早謀之之意。若非如《唐風》“今我不樂,日月其除”之指,則必是大夫憂國之危而禍之將及,欲與諸大夫同心共力以早圖之也。9樸世堂在《萚兮》飛逝的落花中,讀出的是國家禍亂將至,大夫思治的急切心理。他把自己憂慮社稷民生的感情投入到注《詩》中,所以產(chǎn)生這樣獨創(chuàng)的解釋?!对娝急驿洝愤€傳達了樸世堂對社稷民生的憂慮。如《小雅·十月之交》,此詩末章云:“悠悠我里,亦孔之痗。四方有羨,我獨居憂。民莫不逸,我獨不敢休。天命不徹,我不敢效我友自逸?!睒闶捞媒忉屧疲河拗^此章言人皆饒樂,而我獨憂,“民莫不逸,我不敢休”,所以病之甚,而其憂之悠悠也。然天命既不均,則逸者自逸耳,我又豈可效彼也?“黽勉從事”而“不敢告勞”者,為此故也。1樸世堂的注釋有他對民生不倦的關懷。再如《小雅·采菽》第四章云:“維柞之枝,其葉蓬蓬。樂只君子,殿天子之邦。樂只君子,萬福攸同。平平左右,亦是率從?!睒闶捞迷疲河拗^此章之意,蓋以“柞”喻天子,“枝”以喻諸侯,“葉之蓬蓬”喻諸侯之功勞茂盛,所以能殿天子之邦,而為之后,其宣力王室如此,故萬福于是而聚歸之,所與從行左右之臣,又皆為平平辨治之賢才也。2樸世堂的解釋傳遞出對社稷民生的憂慮,對明君賢臣政治的向往?!对娝急驿洝愤€凸顯出樸世堂生于亂世,仍然加強自我修養(yǎng)的操守。如《魏風·伐檀》,樸世堂云:此詩之指,蓋傷君子之不遇時,而又美其能修身蓄德,不以其不見用而或自沮也?!翱部卜ヌ础?,喻孜孜于為善修行也?!皩呏痈?,河水清漣”,喻才不遇時而無所施也?!安患诓会?,胡取胡瞻”,喻茍不能勤修天爵,將無以使人爵而至,君子之不肯無事而食,如此深嘆賢者遭無道之世,能不變其守也。3再如《小雅·白駒》,樸世堂云:愚謂彼賢者終去,而不可復留矣,則又嘆其能潔身不污于亂世,為不可及。然國必待賢人而昌,扶世救民,我之所望者,深矣。毋自愛重其身而有遐遠之心。蓋猶冀其反復審度,謂不當果于忘世而決之一行也。4樸世堂表露了君子不因外在的紛亂而改變內(nèi)在修養(yǎng)的情操,贊揚賢人不因不遇而沮喪的心智,從而也隱隱傳達出自己不易操守的執(zhí)著。三、《詩思辨錄》對漢唐《詩經(jīng)》學的批評樸世堂《詩思辨錄》在采摭漢唐《詩經(jīng)》學成果的同時還認識到其不足之處,他說:“《序》出于傅會,而毛、鄭從而為穿鑿之辭?!?道出了漢唐《詩經(jīng)》學研究的弊端,并對于這些弊端作了一些糾正。首先,對于一些詩篇的詩旨,樸世堂不滿意《詩序》《毛傳》《鄭箋》《毛詩正義》等舊說的解釋。其中較為突出的例子是,樸世堂反對《詩序》以文王、后妃等附會《詩》意。他認為《詩序》將《周南·關雎》系之文王、太娰是“非有明據(jù),亦皆出于意度。故舊說則又以此為美后妃之不妒忌而作,至朱子始正其失”6。他認為《關雎》之作“蓋喜其君得賢女為之匹配,以助其內(nèi)治,因述其事而詠歌之”7。再如《周南·葛覃》,《詩序》云:“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則志在于女功之事,躬儉節(jié)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師傅,則可以歸安父母,化天下以婦道也?!?樸世堂認為《詩序》的訓釋是“無可以指據(jù)”9。此外,《詩思辨錄》還指出《詩序》對一些詩篇的解釋不確。茲舉例如下,如《邶風·柏舟》,樸世堂云:此章之指,今舊說俱失,孔、鄭則失上二句之義。朱《傳》則其曰既曰又者,亦失于分上下為兩義也。1《邶風·終風》,樸世堂云:毛、鄭皆失,為《序》所誤故耳。2《邶風·雄雉》,樸世堂云:舊說從《小序》,故牽強乖舛。3《衛(wèi)風·竹竿》,樸世堂云:此篇舊說穿鑿,當從今《傳》。4《王風·大車》,樸世堂云:《序》:“刺周大夫也。禮義陵遲,男女淫奔,故陳古以刺今大夫不能聽男女之訟焉?!薄睹珎鳌芬韵陆杂谩缎颉氛f,解經(jīng)者失之,當從今《傳》為是。舊說解第三章尤穿鑿。5《鄭風·有女同車》,樸世堂云:舊說牽合舛辟,今《傳》不從者,是。然又不見其為淫奔之詩?!舸嗽娬?,宜姑闕之也。6《鄭風·揚之水》,樸世堂云:愚謂此詩之義,今舊說皆未可指據(jù),而信其為然者,恐只是朋友親戚之素有恩者,為人所間,中更乖疏,故傷怨之而作也。揚者,水之盛也,而不能流漂一束楚之輕,則實非平昔之所意也。夫以素親有恩之人,而不能通達其情私,亦豈是平昔之所自意者也。此其托興之端歟?7另外,樸世堂在《召南·鵲巢》《召南·行露》《齊風·載驅(qū)》《鄭風·女曰雞鳴》《魏風·伐檀》《陳風·澤陂》《豳風·伐柯》《小雅·杕杜》等詩的詩旨上也都表達了自己不同于漢唐的解釋。其次,樸世堂在一些字詞的訓釋上,也不同于漢唐諸家。樸世堂糾正《毛傳》,如《邶風·擊鼓》第四章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之“契闊”。樸世堂說:“《毛傳》‘契闊,勤苦也。鄭云:‘相與處勤苦之中。今《傳》,‘契闊,隔遠之意??纸允е!蹰?,猶曰離合。契者,契合;闊者,離闊。謂于平日與其室家嘗成誓言,期以死生離合不相背棄也。若云死生隔遠,亦不成語耳?!?樸世堂指出孔穎達《毛詩正義》在釋字上的不妥,如《邶風·匏有苦葉》第二章“有彌濟盈,有鷕雉鳴。濟盈不濡軌,雉鳴求其牡”。樸世堂云:“愚謂‘濟之彌盈,喻禮之甚嚴。‘雉之鷕鳴,喻女之思淫不濡軌,喻其謂犯禮而無傷也。‘求其牡,喻所求者非其匹??资现币詽鸀槎伤?,失之矣”。9樸世堂反對《毛詩正義》以渡水來解釋“濟”字。再如《王風·采葛》之“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樸世堂認為三秋應為三歲,而非孔穎達《毛詩正義》以九個月來解釋三秋。10樸世堂在部分《詩經(jīng)》詩旨和字詞的釋義上對漢唐《詩經(jīng)》學作了質(zhì)疑。對這些問題,他或拋棄前說,提出己見,或在朱《傳》的啟發(fā)下另有深發(fā),對一些暫時不能解決的問題,則以闕疑示之讀者。雖然樸世堂的釋義也存在一些問題,但是作為異域?qū)W者,能夠指出漢唐考據(jù)之失,也足以反映樸世堂對《詩經(jīng)》的思考,他所糾正的不妥之處,也有助于《詩經(jīng)》研究的深入。四、對朱熹《詩集傳》的批評樸世堂批評朱熹《詩集傳》云:“今《傳》疑于疏”,大膽地指出了《詩集傳》疏漏之弊。在朱子學獨尊的朝鮮時代,能提出這樣的觀點,需要有很大的學術勇氣,這也反映了樸世堂獨立思考,敢于懷疑的治學精神。樸世堂反對朱熹的“淫詩”說,并指出《詩集傳》對《詩序》的沿襲之處。另外,《詩集傳》的長處在于從文學、義理的層面解釋《詩經(jīng)》,但是在考據(jù)訓詁方面較為薄弱。樸世堂在訓釋《詩經(jīng)》時,就注意到了朱熹的這個不足之處,于是藉助漢唐《詩經(jīng)》研究的考據(jù)成果來補足《詩集傳》。再者,作為實學思潮代表人物的樸世堂,不滿意朱子性理之學,他藉助漢唐《詩經(jīng)》學糾正朱熹之失,也起到了消解朱子學在朝鮮獨尊地位的客觀作用。(一)反對朱熹的“淫詩”說《詩集傳》是宋代《詩經(jīng)》學的集大成之作,強調(diào)涵詠詩篇,以情解詩。一定程度上擺脫了漢代詩教傳統(tǒng),把一些詩篇的詩旨從教化說更正為戀情說,認識到《詩經(jīng)》的抒情性,將一些詩篇界定為男女愛情詩,這是朱熹的進步之處。不過,作為理學家的朱熹由于對《詩經(jīng)》抒情性的認識還不夠徹底,于是將一些愛情詩貶抑為“淫詩”。對于朱熹所認定的二十四首淫詩,樸世堂認同朱熹解釋為“淫詩”的詩篇只有《鄭風·出其東門》《陳風·月出》兩首。樸世堂認為《詩集傳》關于《鄭風·遵大路》《山有扶蘇》《褰裳》《子衿》《陳風·東門之楊》五首詩的解釋可與《詩序》并存。另外,對于《鄭風·豐》詩,樸世堂難以判斷《詩序》和朱《傳》的解釋孰得孰失。對于《邶風·靜女》《鄘風·桑中》《衛(wèi)風·木瓜》《王風·采葛》《丘中有麻》《鄭風·將仲子》《有女同車》《萚兮》《狡童》《東門之墠》《風雨》《揚之水》《野有蔓草》《溱洧》《陳風·東門之枌》《東門之池》,樸世堂認為《詩集傳》的解釋均不合理。如《衛(wèi)風·木瓜》,《詩集傳》云:“疑亦男女相贈答之詞?!?樸世堂反對《詩集傳》的解釋,其云:“今《傳》以此詩為疑亦男女相贈答之詞,如《靜女》之類。愚謂此詩意深而指遠,是識道理者所作,恐非男女一時相誘說之辭?!?再如《鄭風·將仲子》,《詩集傳》認為是淫奔之辭3。樸世堂云:“此淫奔者之辭,又未免為誣。唯新安胡氏謂有所畏而不輕身以從,其所懷亦庶幾止乎禮義者近之?!?又如《鄭風·有女同車》,《詩集傳》云:“此疑亦淫奔之詩?!?樸世堂云:“不見其為淫奔之詩。且‘有女同車,安知非謂二女之同車,而必為男與女同也。若此詩者宜姑闕之也?!?(二)指出《詩集傳》對《詩序》的沿襲之處《詩集傳》反對《詩序》,但是又在解《詩》中屢屢沿用《詩序》的解釋,據(jù)向熹先生的統(tǒng)計,“《詩集傳》所釋三百零五篇詩旨,有一百六十一篇完全采用或基本采用《詩序》?!?樸世堂指出《詩集傳》的一些解釋不脫《詩序》藩籬,沒有把《詩序》的傅會之處一一更正過來。比如《周南·葛覃》,樸世堂云:《周南·葛覃》三章,《注》(《詩集傳》):“此詩后妃所自作?!鄙衔囊嘣疲骸昂箦瘸山偫叾x其事?!贝艘嘌亍缎⌒颉放f說耳。然此等詩皆無可以指據(jù),知此必為王者之后妃,而不為諸侯之夫人,知彼必為諸侯之夫人,而不為大夫之妻矣,猶復云云者,不過為臆測而已,無足取也。朱子嘗力攻《小序》之謬,而終亦不能無循襲。如此則向之攻之者,亦五十步之類也。愚竊以為非有顯據(jù),可以無失者,則不如只就見文高下其義,以存闕疑之意,為能謹篤而無鑿空之病也。1樸世堂認為《詩序》關于《葛覃》的解釋缺乏證據(jù),而力主攻擊《詩序》傅會之弊的《詩集傳》在此詩詩旨上仍然遵循《詩序》。樸世堂不贊同《詩集傳》的作法,他認為對于詩旨難以考證,又缺乏證據(jù)的詩篇,如《葛覃》篇者,應該以闕疑的方式來處理,而不可作穿鑿傅會的解釋。再如《周南·卷耳》,《詩序》云:“后妃之志也,又當輔佐君子,求賢審官,知臣下之勤勞。內(nèi)有進賢之志,而無險诐私謁之心,朝夕思念,至于憂勤也。”2《詩集傳》云:“后妃以君子不在而思念之,故賦此詩。托言方采卷耳,未滿頃筐,而心適念其君子,故不能復采,而寘之大道之旁也?!?樸世堂云:此章《小序》極舛謬。朱子既深斥之,猶守其后妃之說而不能改,至曰:“豈當文王朝會征伐之時,羌里拘幽之日而作歟?然不可考矣。”既無以考,則又何以知此必為太姒之所作也。當時諸侯之夫人,皆不可以有此作乎?是未可知也。抑所深惑者,當文王朝會征伐及拘幽之時,太姒豈宜遽據(jù)后妃之尊也?4樸世堂指出朱熹懷疑《詩序》不徹底,此詩創(chuàng)作時間既然難以確考,朱熹卻認定是太姒所作,顯然是出于臆斷,無據(jù)可言。對于此詩詩旨,樸世堂認為與其輕信《詩序》,毋寧存疑。此外,朱熹在《周南·樛木》《芣苢》《召南·羔羊》等詩的詩旨界定上,也未完全擺脫《詩序》的影響,樸世堂都一一指出,并為之辨證。(三)用漢唐《詩經(jīng)》學補正《詩集傳》之失在詩旨的界定上,樸世堂駁正朱熹者很多。同時,樸世堂還重視詩篇章句字詞的訓詁,他大量采用《詩序》《毛傳》《鄭箋》《毛詩正義》來補正《詩集傳》。樸世堂還指出《詩集傳》在一些詩篇詩旨的把握上,不及《詩序》合理,如《邶風·擊鼓》,《詩序》云:“怨州吁也。衛(wèi)州吁用兵暴亂,使公孫文仲將而平陳與宋,國人怨其勇而無禮也?!?朱熹云:“衛(wèi)人從軍者自言其所為,因言衛(wèi)國之民或役土功于國,或筑城于漕,而我獨南行,有鋒鏑死亡之憂,??嘤壬跻??!?樸世堂認為:“此詩《序》當為得其實也?!?再如《小雅·南山有臺》,朱熹《詩集傳》云:“此亦燕饗通用之樂。”8《詩序》云:“樂得賢也。得賢則能為邦家立太平之基矣?!?樸世堂不贊同《詩集傳》僅以燕饗解釋此詩,他更贊同《詩序》與國家政治狀況相聯(lián)系的解釋,其云:“愚謂此詩,雖為燕賓所用之歌,而其意實主于美國家之得賢而祝其壽耆,則當以《序》說為是,恐不可但以為燕饗通用祈祝之辭而已也?!?0樸世堂用《毛傳》補充《詩集傳》,如《召南·摽有梅》首章“摽有梅,其實七兮”之“其實七兮”,《詩集傳》疏導大意曰:“梅落而在樹者少,以見時過而太晚矣?!?沒有具體的訓釋,樸世堂采用《毛傳》的解釋以資補充,他說:“《毛傳》釋‘其實七云:在樹者七。釋‘今云急辭也。釋‘謂之云不待備禮也。三十之男,二十之女,禮未備則不待禮會而行之者,所以蕃育人民也?!?樸世堂還采用《鄭箋》的說法,如《鄘風·定之方中》:“定之方中,作于楚宮。揆之以日,作于楚室”之“宮”與“室”,《毛傳》云:“楚丘之宮也。仲梁子曰:‘初立楚宮也?!要q宮也?!?《詩集傳》的解釋與《毛傳》相同,《詩集傳》云:“楚宮,楚丘之宮也?!?,猶楚宮,互文以協(xié)韻耳?!?《鄭箋》與《毛傳》的解釋相異,其云:“楚宮,謂宗廟也?!?,居室也。君子將營宮室,宗廟為先,廄庫為次,居室為后。”5樸世堂贊同《鄭箋》的解釋,他在《詩思辨錄》中遍引《毛傳》《鄭箋》《詩集傳》后說:“愚謂宮室之義,《毛傳》與今《傳》同,獨鄭氏為異,然恐當以鄭為長?!?參考諸家對于“楚宮”與“楚室”的解釋,《鄭箋》的解釋較之《毛傳》為優(yōu),其更為細致地體現(xiàn)了古代宮室建筑先建宮廟,后建居室的先后順序是對祖先神靈的尊重。樸世堂的取舍是有獨到眼光的。五、結語通過上文論述,可以看出《詩思辨錄》之解詩方法及其價值約有四點,此處略作總結:一曰毛與三家,兼收并取?!对姟贩炙募遥睹姟藩毷?,治《詩》者往往奉《毛詩》為圭臬,三家詩少有人問津,樸世堂卻不存此是彼非的偏見,對于四家詩兼收并取,尤其是多次征引《韓詩》,訂補了《毛詩》之不足,學術胸懷較為開闊。二曰漢宋兼采,唯是之求。傳統(tǒng)《詩經(jīng)》學漢宋分途,各家持一不相下之心,負氣相爭,勢同水火。樸世堂則無意軒輊漢宋,而主持平之論,著中不乏以漢學補宋學空疏處,也有以宋學糾漢學拘迂處。漢宋兩家均無確解,樸世堂則以闕疑識其謹慎。三曰涵詠本文,以情解詩。歷代《詩》學家之疏解,有得其本旨,解釋明通合理者,亦有牽強附會,愈解愈晦者。樸世堂力破前人解《詩》之迷障,一以文本為主,反復涵詠,以意逆志,多能超越考據(jù)與義理而直透本旨。此種解《詩》方法,與姚際恒之《詩經(jīng)通論》有不謀而合處,異域同調(diào),值得玩味。四曰關注現(xiàn)實,向往圣治。樸世堂生當壬辰倭亂與丙子胡亂之后,朝鮮國勢日頹,民生艱難,他目睹國難,關注民生,嘗犯言直諫,未被國君采納。樸世堂在《詩思辨錄》中再陳斯旨,關注社會現(xiàn)實,向往圣明政治,故《詩思辨錄》有經(jīng)世致用之特色。樸世堂嘗言:“《序》出于傅會,而《毛》從而為穿鑿之辭?!薄敖瘛秱鳌芬捎谑??!惫仕麑h宋《詩經(jīng)》學之不足有所補正。尤可注意者,《詩集傳》乃是朝鮮時代奉為楷模之著作,樸氏敢于指摘朱子之闕失,并進而糾正之,非具極大之學術勇氣而不能,其補正亦有助于破除時人對《詩集傳》之迷信,開啟了朝鮮《詩經(jīng)》研究的新風氣。當然,《詩思辨錄》也存在一些缺點,如不能脫離《詩序》之藩籬,教化闡釋過多。對于一些詩篇的訓釋流于情緒化,以意逆志法運用過當,以一己之情,失之客觀。對《詩集傳》的一些批評,有時也過于草率。但是瑕不掩瑜,《詩思辨錄》有較大的學術價值,是朝鮮《詩經(jīng)》學史上一部重要的著作,應該引起研究者的重視。ThestudyontheancientKoreanConfucianParkShitangsachievementsontheBookofSongsFuXingxing(Schoolofliteratureandmedia,GuizhouUniversity,Guiyang,Guizhou,550025,China)Abstract:ParkShitang(樸世堂)livedinChosunPeriod(朝鮮時代)wasafamousscholar.HisworkcalledShiSibianlu(詩思辨錄)studyontheBookofSongswhichbrokethepatterncenteredonZhuXisShiJizhuan(詩集傳),HestudiedontheBookofSongswithPracticalthoughtfirstly.ShiSibianluappearedfouraspectsschoolcharacteristicsoftheBookofSongs:AcceptedtheviewpointsofMaoPoems(毛詩)andSanJiaPoems(三家詩);AcceptedthephilosophicaltheoriesofSongscholarsandsinologyviewontheBookofSongs;RehearsedthetextoftheBookofSongsandusedemotionalexplanationforBookofSongs;whichpaidattentiontotherealityandyearnedthegoodpoliticalsituation.ParkShitanginShiSibianluhadpouredintothefocusofpoliticalreality,therefore,hisresearchontheBookofSongshadthecharacteristicsofstatecraft.Keywords:ParkShitang(樸世堂),ShiSibianlu(詩思辨錄),ThestudyontheBookofSongsbetweenChinaandKorea,Cross-culturaltransformation責任編輯:王堯禮1李坦:《(西溪先生)年譜》,《西溪集》卷二十二,韓國民族文化推進會編《韓國文集叢刊》第一百三十四冊,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435頁。2魚有鳳:《杞園集》,《韓國文集叢刊》第一百八十四冊,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年版,第8頁。1崔錫恒:《(西溪先生)謚狀》,《西溪集》卷二十一,《韓國文集叢刊》第一百三十四冊,第431頁。2李坦:《(西溪先生)年譜》,《西溪集》卷二十二,《韓國文集叢刊》第一百三十四冊,第446頁。3韓國哲學會編:《韓國哲學史》,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6年版,第90頁。4樸世堂:《詩思辨錄》,韓國成均館大學校大東文化研究院主編《韓國經(jīng)學資料集成》第72冊,首爾:成均館大學校出版部1995年版,第224頁。5樸世堂:《詩思辨錄》,第604頁。樸世堂《詩思辨錄》中所云的“今《傳》”是指明胡廣竊元代劉瑾《詩傳通釋》而成的《詩傳大全》,該書羽翼朱熹《詩集傳》,是對朱熹《詩集傳》的箋注。6樸世堂與清儒姚際恒海天懸隔,生前從未晤面,也不可能看到彼此的著作,因為樸世堂1693年始著《詩思辨錄》,至死(1703)尚未完成,刊刻時間更晚。姚際恒1696年始著《九經(jīng)通論》(含《詩經(jīng)通論》),1710年完成,此時樸世堂已離開人世七年??梢?,兩人的《詩經(jīng)》學觀點趨同,乃是《詩經(jīng)》研究發(fā)展的必然趨勢,姚際恒和樸世堂是十七世紀末十八世紀初中國和韓國《詩經(jīng)》研究中高舉反叛旗幟的代表,他們從《詩經(jīng)》文本出發(fā),以歷代《詩經(jīng)》研究的成果作為吸收和批評的對象,是漢宋《詩經(jīng)》學在世紀之交的自我反思的必然結果。7(清)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自序》,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8頁。8夏傳才:《詩經(jīng)研究史概要》,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56頁。9付星星:《朝鮮儒者申綽<詩經(jīng)>學論析》,《域外漢籍研究集刊》總第十二輯,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129-150頁。1樸世堂:《詩思辨錄》,第177頁。2(唐)孔穎達:《毛詩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681頁。3(清)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274—275頁。4(唐)孔穎達:《毛詩正義》,第746頁。5樸世堂:《詩思辨錄》,第535頁。6(清)王先謙云:“《韓》‘填作‘疹,疹,苦也?!戌钤疲骸艔恼?,從之字互相假借,《毛》訓‘填為‘盡,蓋以‘填為‘殄之借字。《瞻卬詩》‘邦國殄瘁,《傳》云‘殄,盡也?!俄n》作疹者,‘疹,乃籀文‘胗字。胗,唇傷也。非其義?!俄n》蓋以‘疹為‘瘨之借字。《說文》:‘瘨,病也?!对茲h》、《召旻》箋并云:‘瘨,病也?!对茲h》,《釋文》:‘瘨,《韓詩》亦作瘨。陳喬樅云:‘古以病、苦互訓?!粍t《韓詩》疹苦之訓,其義當為窮苦,猶毛詩填盡之訓,其義亦為窮盡?!蓖跸戎t:《詩三家義集疏》,第695—696頁。7(唐)孔穎達:《毛詩正義》,第177頁。8樸世堂:《詩思辨錄》,第148頁。9樸世堂:《詩思辨錄》,第148頁。10(清)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第211頁。11樸世堂:《詩思辨錄》,第143—144頁。12樸世堂:《詩思辨錄》,第133頁。《詩三家義集疏》引陳喬樅云:“《傳》‘潰潰,怒也,怒亦不善貌,義與《韓》同?!蓖跸戎t:《詩三家義集疏》,第179頁。1(清)紀昀等:《四庫全書總目(整理本)》,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186頁。2(唐)孔穎達:《毛詩正義》,第128頁。3(宋)朱熹:《詩集傳》,第18頁。4樸世堂:《詩思辨錄》,第119頁。5(唐)孔穎達:《毛詩正義》,第256頁。6(宋)朱熹:《詩集傳》,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年版,第43頁。7樸世堂:《詩思辨錄》,第205頁。8《四庫全書總目·經(jīng)部總敘》云:“自漢京以后,垂二千年,儒者沿波,學凡六變:其初專門授受,遞稟師承,非惟詁訓相傳,莫敢同異,卽篇章字句,亦恪守所聞,其學篤實謹嚴,及其弊端也拘。王弼、王肅稍持異議,流風所扇,或信或疑,越孔、賈、啖、趙以及北宋孫復、劉敞等,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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