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級英語第一冊課文翻譯

第一課中東的集市中東的集市仿佛把你帶回到了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前的時代。此時此刻顯現(xiàn)在我腦海中的這個中東集市，其入口處是一座古老的磚石結(jié)構(gòu)的哥特式拱門。你首先要穿過一個赤日耀眼、灼熱逼人的大型露天廣場，然后走進一個涼爽、幽暗的洞穴。這市場一直向前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消失在遠處的陰影里。趕集的人們絡(luò)繹不絕地進出市場，一些掛著鈴鐺的小毛驢穿行于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邊走邊發(fā)出和諧悅耳的叮當叮當?shù)捻懧?。市場的路面約有十二英尺寬，但每隔幾碼遠就會因為設(shè)在路邊的小貨攤的擠占而變窄；那兒出售的貨物各種各樣，應(yīng)有盡有。你一走進市場，就可以聽到攤販們的叫賣聲，趕毛驢的小伙計和腳夫們大著嗓門叫人讓道的吆喝聲，還有那些想買東西的人們與攤主討價還價的爭吵聲。各種各樣的噪聲此伏彼起，不絕于耳，簡直叫人頭暈。隨后，當往市場深處走去時，人口處的喧鬧聲漸漸消失，眼前便是清靜的布市了。這里的泥土地面，被無數(shù)雙腳板踩踏得硬邦邦的，人走在上面幾乎聽不到腳步聲了，而拱形的泥磚屋頂和墻壁也難得產(chǎn)生什么回音效果。布店的店主們一個個都是輕聲輕氣、慢條斯理的樣子；買布的顧客們在這種沉悶壓抑的氣氛感染下，自然而然地也學著店主們的榜樣，變得低聲細語起來。中東集市的特點之一是經(jīng)銷同類商品的店家，為避免相互間的競爭，不是分散在集市各處，而是都集中在一塊兒，這樣既便于讓買主知道上哪兒找他們，同時他們自己也可以緊密地聯(lián)合起來，結(jié)成同盟，以便保護自己不受欺侮和刁難。例如，在布市上，所有那1些賣衣料、窗簾布、椅套布等的商販都把貨攤一個接一個地排設(shè)在馬路兩邊，每一個店鋪門面前都擺有一張陳列商品的擱板桌和一些存放貨物的貨架。討價還價是人們習以為常的事。頭戴面紗的婦女們邁著悠閑的步子從一個店鋪逛到另一個店鋪，一邊挑選一邊問價；在她們縮小選擇范圍并開始正兒八經(jīng)殺價之前，往往總要先同店主談?wù)搸拙?，探探價底。對于顧客來說，至關(guān)重要的一點是，不到最后一刻是不能讓店主猜到她心里究竟中意哪樣東西、想買哪樣東西的。假如讓店主猜中了她所要買的商品的話，他便會漫天要價，而且在還價過程中也很難作出讓步。而在賣主那一方來說，他必須竭盡全力地聲稱，他開出的價錢使他根本無利可圖，而他之所以愿意這樣做完全是出于他本人對顧客的敬重。顧客有時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因此，像這樣討價還價的情形有可能持續(xù)一整天，甚至好幾天。集市上最引人注目、給人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之一是銅器市場。你一走近這里，耳朵里便只聽得見金屬器皿互相碰擊時所發(fā)出的一陣陣砰砰啪啪、丁丁當當?shù)捻懧?；走得越近，響聲便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直待你走到拐角處一轉(zhuǎn)彎，眼前便出現(xiàn)了锃亮的銅器，它們映照著無數(shù)盞明燈和火盆，流光飛舞，有如仙境。每個銅匠鋪子里都有幾個徒工——他們都是一些男性青少年，其中有的年齡小得讓人難以置信——在那里不停地錘打著一些形狀各異、大小不一的銅器，而鋪子的老板則在一旁指點著，有時也親自操錘敲打幾下。鋪子的后邊，還有一個小不點兒的徒工在那里用一根拴在大腳趾上的繩子鼓動著一個巨大的皮風箱，煽著一大爐炭火——燃燒著的木炭隨著風箱的鼓動而有節(jié)奏地變得忽明忽暗。在這里，你會看到許多精美的鍋碗瓢盆，上面雕刻著各種精細復(fù)雜的傳統(tǒng)圖案，也能看到一些當?shù)厝巳粘Ｊ褂玫馁|(zhì)樸無華的廚房用具，雖無花紋圖案，但造形美觀，經(jīng)濟實用。再走一處便是地毯市場。這兒有各種質(zhì)地的地毯，它們色彩斑炯，花紋圖案富有地方特色——有的簡單粗獷，有的精巧和諧得令人吃驚。再往前走便是香料市場，這里充滿各種濃烈的異香奇味；接下來是食品市場，在這里，你可以買到豪華酒宴上所需的任何山珍海味，也可以與徒工、腳夫一道坐進小飯館里去吃那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面包和奶酪。集市里有棚頂?shù)慕窒锟v橫交錯，有如一座迷宮，鱗次櫛比地坐落其間的有印染市場、陶器市場和木器市場。隨便走到哪兒，你都有可能透過某個門洞瞥見一個灑滿陽光的庭院，那也許是個清真寺的院子，也許是個商旅客棧的院子。在那兒，總會有幾頭駱駝旁若無人地臥著嚼草料，而在駱駝的身邊則總是堆放著它們穿越沙漠，從幾百英里以外的地方馱運而來的大捆大捆的貨物。除了其給予人的總體印象外，集市中最令人難忘的地方恐怕要算是榨亞麻籽油的作坊了。那是一間約三十英尺高、六十英尺見方的屋子，空間闊大，但光線幽暗，猶如洞穴一般。其拱形屋頂及四面的泥磚墻壁因厚厚地覆蓋著數(shù)百年積下的灰塵而變得模糊難辨。屋內(nèi)有三個大石磙，每個石磙上都有一根粗木桿從中心穿過，作為磙軸，磙軸的一端與一根立柱相連，使石磙可以繞立柱作旋轉(zhuǎn)運動，另一端則套在一頭蒙著眼罩的駱駝身上，通過駱駝不停地繞圈子走動來帶動石磙旋轉(zhuǎn)。石磙沿著一個環(huán)形石槽作圓周運動，石槽旁邊有一人專門負責往槽里裝亞麻籽。亞麻籽先由石磙碾成漿，然后再拿去榨油。油坊的駱駝是我見過的駱駝中最大最好的，而且體格健壯無比——肌肉發(fā)達，身軀偉岸，氣宇軒昂。榨油工序是由一套搖搖欲墜的機械裝置來完成的。該裝置由大梁、纜索和滑輪組合而成，猶如一座高塔聳立在屋中，上端直與拱形屋頂相接。相形之下，油坊里的駱駝和石磙便顯得矮小起來。這套裝置是由一個人操作的。他先將亞麻籽漿鏟入一只大石缸里，繼而動作利索地爬上令人頭暈?zāi)垦５母咛幭道卫|索，然后全身使勁壓在一根用樹干做成的粗大的橫梁上，帶動纜索的滑輪裝置運轉(zhuǎn)。古木大梁壓得嘎吱作響，纜索開始繃緊，接著便見一滴滴的油沿著一條石槽流入一只廢舊汽油桶里。隨著大梁越壓越低，纜索越繃越緊，大梁的嘎吱聲，石磙的轆轆聲，以及駱駝不時發(fā)出的咕嚕咕嚕的呼吸聲和嘆息聲響成一片，榨出的油也很快地由涓滴細流變成了一股晶瑩發(fā)亮、奔騰不止的洪流。(選自《高級閱讀與欣賞》，1962)第二課廣島——日本“最有活力”的城市(節(jié)選)雅各?丹瓦“廣島到了!大家請下車!”當世界上最快的高速列車減速駛進廣島車站并漸漸停穩(wěn)時，那位身著日本火車站站長制服的男人口中喊出的一定是這樣的話。我其實并沒有聽懂他在說些什么，一是因為他是用日語喊的，其次，則是因為我當時心情沉重，喉嚨哽噎，憂思萬縷，幾乎顧不上去管那日本鐵路官員說些什么。踏上這塊土地，呼吸著廣島的空氣，對我來說這行動本身已是一套令人激動的經(jīng)歷，其意義遠遠超過我以往所進行的任何一次旅行或采訪活動。難道我不就是在犯罪現(xiàn)場嗎?這兒的日本人看來倒沒有我這樣的憂傷情緒。從車站外的人行道上看去，這兒的一切似乎都與日本其他城市沒什么兩樣。身著和嘏的小姑娘和上了年紀的太太與西裝打扮的少年和婦女摩肩接豫；神情嚴肅的男人們對周圍的人群似乎視而不見，只顧著相互交淡，并不停地點頭彎腰，互致問候：“多么阿里伽多戈扎伊馬嘶?！边€有人在使用雜貨鋪和煙草店門前掛著的小巧的紅色電話通話?！班?嗨!”出租汽車司機一看見旅客，就砰地打開車門，這樣打著招呼。“嗨”，或者某個發(fā)音近似“嗨”的什么詞，意思是“對”或“是”?！澳芩臀业绞姓d嗎?”司機對著后視鏡沖我一笑，又連聲“嗨!”“嗨!”出租車穿過廣島市區(qū)狹窄的街巷全速奔馳，我們的身子隨著司機手中方向盤的一次次急轉(zhuǎn)而前俯后仰，東倒西歪。與此同時，這座曾慘遭劫難的城市的高樓大廈則一座座地從我們身邊飛掠而過。正當我開始覺得路程太長時，汽車嘎地一聲停了下來，司機下車去向警察問路。就像東京的情形一樣，廣島的出租車司機對他們所在的城市往往不太熟悉，但因為怕在外國人面前丟臉，卻又從不肯承認這一點。無論乘客指定的目的地在哪里，他們都毫不猶豫地應(yīng)承下來，根本不考慮自己要花多長時間才能找到目的地。這段小插曲后來終于結(jié)束了，我也就不知不覺地突然來到了宏偉的市政廳大樓前。當我出示了市長應(yīng)我的采訪要求而發(fā)送的請柬后，市政廳接待人員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聲調(diào)悠揚地長嘆了一口氣?！安皇沁@兒，先生，”他用英語說道?！笆虚L邀請您今天晚上同其他外賓一起在水上餐廳赴宴。您看，就是這兒?！彼呎f邊為我在請柬背面勾劃出了一張簡略的示意圖。幸虧有了他畫的圖，我才找到一輛出租車把我直接送到了運河堤岸，那兒停泊著一艘頂篷頗像一般日本房屋屋頂?shù)拇笥瓮?。由于地價過于昂貴，日本人便把傳統(tǒng)日本式房屋建到了船上。漂浮在水面上的舊式日本小屋夾在一座座灰黃色摩天大樓之間，這一引人注目的景觀正象征著和服與超短裙之間持續(xù)不斷的斗爭。在水上餐廳的門口，一位身著和服、面色如玉、風姿綽約的迎賓女郎告訴我要脫鞋進屋。于是我便脫下鞋子，走進這座水上小屋里的一個低矮的房間，躡手躡腳地踏在柔軟的榻榻米地席上，因想到要這樣穿著襪子去見廣島市長而感到十分困窘不安。市長是位瘦高個兒的男人，目光憂郁，神情嚴肅。出人意料的是，剛到廣島車站時襲擾著我的那種異樣的憂傷情緒竟在這時重新襲上心頭，我的心情又難受起來，因為我又一次意識到自己置身于曾遭受第一顆原子彈轟擊的現(xiàn)場。這兒曾有成千上萬的生命頃刻之間即遭毀滅，還有成千上萬的人在痛苦的煎熬中慢慢死去。到場的賓客們被互相介紹了一番。他們大多數(shù)都是日本人，我也不好開口去問為什么要請我們來這兒聚會。在場的少數(shù)幾位美國人和德國人看來也同我一樣有些局促不安。“先生們，”市長開言道，“我很高興歡迎你們到廣島來?！贝蠹叶奸_始彎腰鞠躬，連在場的西方人也不例外。只要在日本呆上三天，人的脊椎骨就會變得特別地柔韌靈活?！跋壬鷤?，你們光臨廣島是我們的極大榮幸?！贝蠹矣珠_始鞠躬。隨著廣島這一名字的一次次重復(fù)，大家的面容變得越來越嚴肅起來?！皬V島，大家知道，是一座大家都很熟悉的城市，”市長接著說道?！皩?，對，當然是這樣，”在場的人們低聲議論著，臉上的神色越來越不安起來?！半y得有個城市像廣島這樣聞名遐邇。我既高興而又自豪地歡迎諸位來到廣島。令廣島如此舉世聞名的乃是它的——牡蠣?！蔽艺郎蕚潼c頭對市長的話表示贊同，可就在這時，我突然聽明白了剛才這句話末尾幾個字的意義，我的頭腦也就隨之從憂愁傷感中清醒過來?！皬V島——牡蠣?怎么沒提原子彈和這個城市所遭受的災(zāi)難以及人類有史以來犯下的最大的罪惡呢?”市長還在繼續(xù)演講，一個勁兒贊美著日本南方的海味。我躡手躡腳地退到屋子的后邊，那兒有幾個人在開小會，沒怎么理睬市長的演講?！澳瓷先ハ袷切闹杏惺裁匆苫笪唇馑频?，”一個身材矮小、戴著一副特大眼鏡的日本人對我說道。“不錯，我得承認我真的沒有料到在這兒會聽到一番關(guān)于牡蠣的演說。我原以為廣島仍未擺脫原子彈災(zāi)禍的陰影?！薄皼]有人再去談它了，誰都不愿再提了，尤其是在這兒出生的或是親身經(jīng)歷了那場災(zāi)難的人?！薄澳阋彩沁@種態(tài)度嗎?”“我當時就在這個城市，不過沒在市中心。我之所以對您講起這些，是因為我已差不多步入老年了。在這個以牡蠣聞名的城市里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一種主張保存原子彈爆炸留下的痕跡，另一種則主張銷毀一切痕跡，甚至要拆除立于爆炸中心的紀念碑。這一派人還要求拆掉原子博物館?！薄澳銈?yōu)槭裁匆@樣做呢?”“因為那些東西使人傷感，因為時代畢竟在前進?！毙€子日本人面帶微笑，一雙眼睛在厚厚的鏡片后面瞇成了一條縫。“假如您要描寫這座城市的話，千萬別忘記告訴人們這是日本最快樂的城市，盡管這里的市民許多人身上還帶著暗傷和明顯的灼傷?！薄推渌魏我患裔t(yī)院一樣，這家醫(yī)院里也彌漫著甲醛和乙醚的氣味。長得看不到盡頭的走廊墻邊排列著無數(shù)的擔架和輪椅，穿廊而過的護士手中都端著鍍鎳的醫(yī)療器械，使得來這兒的健康人一看便脊背發(fā)涼。所謂原子病區(qū)設(shè)在三樓，共有十七個病床。“我是以打魚為生的，在這兒已呆了好久了，二十多年了?！币粋€身穿日本式睡衣的老人這樣對我說?！澳闶鞘艿氖裁磦?”“內(nèi)傷。那場災(zāi)難降臨時我正在廣島。我看到了原子彈爆炸時的火球，但無論臉上身上都沒有灼傷。我當時滿街奔跑著尋找失蹤的親友。我以為自己總算是幸免于難了，但到后來，我的頭發(fā)開始脫落，腹內(nèi)開始出水，并感覺惡心嘔吐。打那時起，他們就一直不斷地對我進行體檢和治療?！闭驹谖疑磉叺拇蠓?qū)先说脑捵髁搜a充說明：“我們這兒還有一些病人是靠不斷的護理醫(yī)治才得以維持生命的。另有一些病人因傷重不治而死，還有一些自殺身亡?！薄八麄兏蓡嵋詺⒛?”“因為在這座城市里茍延殘喘是一種恥辱。假如你身上有著明顯的原子傷痕，你的孩子就會受到那些沒有傷痕的人的歧視。男人們誰也不愿娶一個原子彈受害者的女兒或侄女為妻。他們害怕核輻射會造成遺傳基因病變?！蹦俏焕蠞O民彬彬有禮、興致勃勃地定睛望著我。他的病床上方懸掛著一個由許多疊成小鳥形狀的五顏六色的紙片結(jié)成的大紙團?！澳鞘鞘裁?”我問道?！澳鞘俏业募轼B。每當我從死神那兒掙脫出來的那一天，每當病痛將我從塵世煩惱中解放出來的那一天，我都要疊一只新的小紙鳥，加到原有的紙鳥群里去。我就這樣看著這些紙鳥，慶幸病痛給自己帶來的好運。因為正是我的病痛使我有了怡養(yǎng)性情的機會?！睆尼t(yī)院出來，我又一次地撕碎了一個小筆記本，那上面記著我預(yù)先想好準備在采訪原子病區(qū)的病人時提問的一些問題，其中有一個問題就是：你是否真的認為廣島是日本最充滿活力的城市?我一直沒問這問題，但我已能從每個人的眼神中體會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選自埃德?凱編播的美國廣播節(jié)目)第三課沙漠之舟艾爾?戈爾我頭頂烈日站在一艘漁船的滾燙的鋼甲板上。這艘漁船在豐收季節(jié)一天所處理加工的魚可達15噸。但現(xiàn)在可不是豐收季節(jié)。這艘漁船此時此刻停泊的地方雖說曾是整個中亞地區(qū)最大的漁業(yè)基地，但當我站在船頭向遠處眺望時，卻看出漁業(yè)豐收的希望非常渺茫。極目四顧，原先那種湛藍色海濤輕拍船舷的景象已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茫茫的一片干燥灼熱的沙漠。漁船隊的其他漁船也都擱淺在沙漠上，散見于陂陀起伏、綿延至天邊的沙丘間。十年前，咸海還是世界上第四大內(nèi)陸湖泊，可與北美大湖區(qū)五大湖中的最大湖泊相媲美。而今，由于興建了一項考慮欠周的水利工程，原來注入此湖的水被引入沙漠灌溉棉田，咸海這座大湖的水面已漸漸變小，新形成的湖岸距離這些漁船永遠停泊的位置差不多有40公里遠。與此同時，這兒附近的莫里那克鎮(zhèn)上人們?nèi)栽谏a(chǎn)魚罐頭，但所用的魚已不是咸海所產(chǎn)，而是從一千多英里以外的太平洋漁業(yè)基地穿越西伯利亞運到這兒來的。我因要對造成環(huán)境危機的原因進行調(diào)查而得以周游世界，考察和研究許多類似這樣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事例。一九八八年深秋時節(jié)，我來到地球的最南端。高聳的南極山脈中太陽在午夜穿過天空中的一個孔洞照射著地面，我站在令人難以置信的寒冷中，與一位科學家進行著一場談話，內(nèi)容是他正在挖掘的時間隧道。這位科學家一撩開他的派克皮大衣，我便注意到他臉上因烈日的曝曬而皮膚皸裂，干裂的皮屑正一層層地剝落。他一邊講話一邊指給我看。從我們腳下的冰川中挖出的一塊巖心標本上的年層。他將手指．到二十年前的冰層上，告訴我說，“這兒就是美國國會審議通過化空氣法案的地方?！边@里雖處地球之頂端，距美國首都華盛頓兩大洲之遙，但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只要將廢氣排放量減少一席在空氣污染程度上引起的相應(yīng)變化便能在南極這個地球上最偏而人跡難至的地方反映出來。迄今為止，地球大氣層最重要的變化始于上世紀初的工業(yè)命，變化速度自那以后逐漸加快。工業(yè)意味著先是煤、后是石油消耗。我們?nèi)紵舜罅康拿汉褪汀獙?dǎo)致大氣層二氧化碳含的增加，這就使更多的熱量得以留存在大氣層中，從而使地球的候逐漸變暖。離南極極點不到一百碼遠，在雪上飛機降落的冰鋪道上風處，科學家們一日數(shù)次地測量大氣，以便繪制圖表記錄下無情的變化。雪上飛機在冰鋪跑道上降落后，引擎仍得保持運聾以防金屬部件凍住而無法發(fā)動。在我訪問期間，我觀看了一位科家繪出那天的測量結(jié)果，把圖表上一條斜度很大的上升的線再上推進。他告訴我——在這地球的盡頭——很容易看清全球大層的巨大變化的速度仍在加快。兩年半以后，在地球的另一端，在寒冷至極的北冰洋上漂浮的一塊十二英尺厚的冰板上搭起的小帳篷里我又體驗到了在午的陽光下睡覺的滋味。飽吃了一頓早餐后，我和同伴們一起乘雪防滑汽車北行數(shù)英里，到了約定會合地點，那兒的冰層較薄——有三英尺半厚——水下有一艘核潛艇在那兒徘徊著。潛艇破冰上來，載上新的乘客后又潛了下去。我也就開始同那些正設(shè)法以高的精確度測量極地冰帽厚度的科學家們進行交談。許多人認北極冰層由于地球氣候的轉(zhuǎn)暖而正在變薄。此前我剛剛通過談使美國海軍方面與研究北極冰層的科學家達成協(xié)議，向他們提由水下聲納系統(tǒng)探測得到的本來屬于最高機密的有關(guān)資料，這資料有助于他們了解北極冰層所發(fā)生的情況?，F(xiàn)在我想實地考一下北極極點。我們登上潛艇約八個小時后，潛艇沖破冰層浮上面。于是，我便置身于一片神奇瑰麗的冰雪世界中。雪原上寒風勁掃，銀光閃耀，其邊緣則是一道由連綿起伏的小冰丘或由冰席相撞、相互擠壓而形成小型山脈的冰層“壓脊”勾勒出的地平線。但即使在這兒，空氣中二氧化碳的含量也在不斷上升，最后氣溫也必然會隨之上升——事實上，地球氣候變暖會使南北極地區(qū)在氣溫上升的速度上遠高于世界的其他地區(qū)。隨著極地氣溫的升高，這里的冰層會融化變薄。由于南北極的冰帽對全球的氣候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調(diào)節(jié)作用，它們的融化將會帶來災(zāi)難性的后果。探索這些問題并不是一種純理論性的工作。我從北極回來后過了六個月，就有一隊科學家報稱北極冰層的分布結(jié)構(gòu)已發(fā)生顯著變化；另一隊科學家則在考察報告中提出了一個更有爭議的說法(如今已有大量資料可以佐證)：總體說來，僅在過去十年當中，北極冰層已融化了百分之二。另外，科學家們還在幾年前就已證實，在北極圈以北的許多地區(qū)，春季雪融的時間逐年提前，而且凍土帶的地下深處的溫度都在穩(wěn)步上升。湊巧的是，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一些最典型的、最令人擔憂的事例剛好都發(fā)生在南北極正中間的地方——巴西境內(nèi)的赤道帶上——那兒滾滾濃煙時常彌漫著遼闊但現(xiàn)又面臨著破壞的亞馬孫熱帶雨林的上空。亞馬孫雨林正被人們大片大片地燒毀，以便騰出空地作飼養(yǎng)速食肉牛的牧場。我1989年初去那兒時得知，現(xiàn)在旱季時節(jié)放火焚燒森林的時間正逐年提前，其結(jié)果是每年都有面積比整個田納西州還大的大片森林遭到砍伐焚燒。據(jù)給我們當向?qū)У纳飳W家湯姆?洛夫喬伊介紹，亞馬孫雨林中每平方英里的林區(qū)棲息的禽鳥種類多于整個北美洲現(xiàn)存的禽鳥種類——這就意味著我們正在使成千上萬種我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飛禽的歌聲永遠消失。人們也不一定非要周游世界才能目睹人類對地球的破壞。今天的世界上，預(yù)示著地球生態(tài)危機的景象已是隨處可見。在北方高緯度地區(qū)，夜晚的天空有時也會呈現(xiàn)出另一種預(yù)示地球上日趨嚴重的生態(tài)失衡的陰森景象。假如日落后天空明朗無云——而且你又置身于一個空氣污染還沒有嚴重到足以完全遮蔽夜空的地方進行觀察的話——你會看見天空高處有時會出現(xiàn)一種奇異的云團。這種“夜光云團”偶爾出現(xiàn)于夜幕開始籠罩大地的時候，它呈半透明的白色，在高空中閃爍發(fā)光，看起來頗不像自然之物。其實，這種云團也確非自然之物：近年來由于大氣中甲烷含量的大幅度增高，夜光云團的出現(xiàn)頻率也隨著上升了。(甲烷又稱天然氣，它產(chǎn)生于填土、煤礦、糠殼、新砍伐的林地里群聚的白蟻、燃燒生物以及人類許多其他的活動過程中。)雖說過去天空偶爾也出現(xiàn)過夜光云團，但大氣層中所含的那些過量的甲烷會將更多的水蒸氣帶到高層大氣中；水蒸氣在更高處凝結(jié)，會形成更厚的云層，夜幕降臨以后很久，這些位于高空的云層下方還在受著太陽光的照射。對天空中出現(xiàn)的這些奇異現(xiàn)象我們應(yīng)當如何看待呢?是僅僅嘆為奇觀還是懷著像我們在動物園中觀看動物時感受到的那種復(fù)雜的感情?也許我們應(yīng)當為自己所具有的破壞力而驚奇贊嘆：正如人類由于大量獵取象牙致使大象面臨滅種威脅一樣，我們今天正由于大量糟蹋和破壞地球上的自然資源而使白天和黑夜之間的平衡遭到破壞。我們的這種行為更進一步地增加了地球變暖的危險，因為甲烷是一種形成速度極快韻溫室效應(yīng)氣體，它在大氣中的總含量僅次于二氧化碳和水蒸氣，使高空大氣層的化學成分都發(fā)生了變化。即使不去考慮這種危險，但只要意識到我們讓這些閃爍著陰森森的鬼火般光亮的云團籠罩著自己頭頂上的夜空，這還不就足以令我們警醒嗎?難道說是我們的眼睛因為過分習慣于人類文明之光而對這些云團視而不見——看不出它們乃是人類文明同地球之間的激烈沖突的一種具體表現(xiàn)形式嗎?盡管有時很難理解其真正含義，我們大家都曾耳聞目睹過一些反映人類對生態(tài)環(huán)境造成破壞的驚人的現(xiàn)象——或是氣溫超過一百度的高溫天氣出現(xiàn)頻率的增加，或是太陽灼傷人的皮膚的速度的加快，或是公眾對越積越多的廢物該如何處理這一問題進行討論的熱情的高漲。但是，我們大家對這些現(xiàn)象所作的反應(yīng)卻很有點奇怪。我們?yōu)楹尾徊扇∏袑嵱行У男袆觼肀Ｗo生態(tài)環(huán)境呢?這個問題也可以換一種方式來問：為什么有些現(xiàn)象會引起我們重視，促使我們立即采取行動，努力尋求有效對策?為什么另外一些現(xiàn)象，雖然有時也同樣嚴重，卻讓人們無動于衷，人們的注意力不是集中在尋求積極有效的對策而是某種方便省事的規(guī)避策略呢?話說回來，由于令人擔憂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受到破壞的現(xiàn)象太多了，使人有時確乎難以認識其實質(zhì)意義和影響。在對這些威脅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現(xiàn)象進行考察分析之前，下面的做法也許是有益的：對這些現(xiàn)象進行分級歸類，從而使我們的思想感情條理化，以便根據(jù)實際情況采取相應(yīng)的合理的對策。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分級歸類方法源自于軍隊。他們經(jīng)常將沖突根據(jù)其發(fā)生范圍的大小分為三級，即“局部性沖突”，“地區(qū)性戰(zhàn)斗”，及“戰(zhàn)略性對抗”。第三級指的是直接威脅到一個國家的生存，因而必須以全球局勢為背景來進行認識的軍事對抗行為。對生態(tài)環(huán)境方面的危機也可以這樣來加以考慮。比如，水域的污染、空氣的污染和非法傾倒垃圾的行為多半屬于局部性的問題，而諸如酸雨、地下含水層的污染以及大面積的石油泄漏一類的問題則基本上是地區(qū)性的。這兩類問題都帶有普遍性，世界各地可能同時出現(xiàn)性質(zhì)相同的局部性問題和地區(qū)性問題，因此，這些局部性問題和地區(qū)性問題又似乎可以看作是全球性的問題。但它們并不屬于戰(zhàn)略性問題，因為這些問題并沒有對全球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本質(zhì)結(jié)構(gòu)造成影響，也沒有直接威脅到人類社會的生存。然而，新的一類環(huán)境問題確實影響全球生態(tài)系統(tǒng)，而這些威脅基本上是戰(zhàn)略性的。過去四十年中大氣層氯的含量增加了百分之六百，這不僅發(fā)生在那些生產(chǎn)與此直接相關(guān)的氟里昂的國家，而且發(fā)生在所有國家的上空，還同樣發(fā)生在南極上空、北極上空和太平洋上空——從地球表面一直到天空深處。氯含量的增加破壞了地球調(diào)節(jié)太陽通過大氣層射到地面的紫外線輻射量的全球程序。如果我們讓氯含量繼續(xù)增加，那么紫外線輻射量也將增加——終有一天會威脅到所有的動植物的生存。地球氣候轉(zhuǎn)暖也是一種戰(zhàn)略性威脅。自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大氣層中二氧化碳和其他一些吸熱物質(zhì)分子的含量已增加了近百分之二十五，這便對地球自身具有的調(diào)節(jié)太陽熱量在大氣層中存留量的能力構(gòu)成了世界性的威脅。由此導(dǎo)致的大氣層中熱量的增高會嚴重破壞地球的氣候平衡機制，從而影響到地球上的風量、雨量、地面溫度、洋流和海面高度，而正是這些因素反過來又決定著陸地和海上動植物的生態(tài)分布，也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人類社會的定居地點和生活方式。換句話說，由于人類社會已突然具備了改變整個地球而不只是某一特定地區(qū)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能力，人類與地球之間的關(guān)系便整個地發(fā)生了改變。眾所周知，人類文明對地球上的環(huán)境一貫有著極大的影響。且舉一例來說明吧：還在遠古時代，人類為了覓食求生，有時便縱火焚毀大片原始森林，這是有據(jù)可考的。而在今天我們這個時代，人類已經(jīng)把地球表面的很大一部分完全改換了面貌，城鎮(zhèn)里的地面換成了混凝土，鄉(xiāng)村里的地面則改造成了精心培育的稻田、牧場、麥田和其他農(nóng)作物種植地。人類加于地球上的這類改變，有時雖然似乎有著深遠的影響，但它們對全球生態(tài)系統(tǒng)直到最近仍只產(chǎn)生著微不足道的影響。在我們這個時代以前，的確可以高枕無憂地認為，無論是人類所曾做過的或是所能做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對地球上的環(huán)境產(chǎn)生永久性的影響。但是今天，我們卻必須拋棄這種想當然的想法，這樣才能夠以戰(zhàn)略性眼光來考慮并重新認識我們?nèi)祟愅厍颦h(huán)境之間的關(guān)系。今天，人類文明已成了地球生態(tài)環(huán)境變化的主要原因。然而，我們卻拒不承認這一事實，并且覺得很難想象，人類對地球的影響，現(xiàn)在也得用測量月球?qū)Ｋ奈虮╋L對高山的侵蝕作用的方法來測量。假如我們現(xiàn)在已有能力改變像太陽與地球之間的關(guān)系這樣重要事物的話，我們自然應(yīng)該承認自己有責任謹慎而有節(jié)制地使用這種權(quán)力。但迄今為止，我們似乎對地球上十分脆弱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漠然置之。本世紀中有兩個決定人類與地球之間的本質(zhì)關(guān)系的關(guān)鍵因素發(fā)生了重大變化：一是人口的急劇增長，二是科學技術(shù)的突飛猛進。世界人口每十年的增長數(shù)字就相當于全中國的人口總數(shù)，而科技的發(fā)展使我們具有了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力量，可以對構(gòu)成這個地球的物質(zhì)恣意地進行焚燒、砍伐、挖掘、搬運和改造。人口的增長既是人類與地球之間的關(guān)系發(fā)生變化的一個原因，同時也是向人們昭示這一變化有多么巨大的一個顯著標志，在我們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待這一問題的時候尤其如此。自二十萬年前現(xiàn)代人類開始出現(xiàn)時起直到朱利葉斯?凱撒的時代，在地球上生活過的人類總計不足二億五千萬。一千五百年后，當克里斯托弗?哥倫布揚帆渡海去尋找新大陸時，地球上的人口大約是五億。到托馬斯?杰佛遜起草《獨立宣言》的一七七六年，地球上的人口便又翻了一番，達到十億。到本世紀中葉，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之時，地球上的人口總數(shù)剛過二十億。換句話說，自人類最初出現(xiàn)時起到一九四五年，經(jīng)歷了一萬多代人的時間才使世界人口達到二十億。而如今，在一個人——我——的一生的時間里，世界人口便能從二十億增長到九十億。目前，這個增長過程業(yè)已完成一大半。像人口增長的情形一樣，科學技術(shù)的發(fā)展在十八世紀慢慢開始加速，而現(xiàn)在的發(fā)展速度則以代數(shù)指數(shù)的速度遞增。舉例來說，在科學的許多領(lǐng)域中現(xiàn)在都有這樣一個公認的說法：最近十年中產(chǎn)生的重大科學新發(fā)現(xiàn)超過以往科學史上的新發(fā)現(xiàn)的總和。盡管任何一項新發(fā)現(xiàn)對人類與地球之間的關(guān)系所造成的影響都無法同核武器對人類與戰(zhàn)爭的關(guān)系所造成的影響相比，但這些科學發(fā)現(xiàn)結(jié)合在一起，卻是千真萬確地使人類所積累的開發(fā)利用地球資源以求生存的能力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在這樣的條件下，如果人類不加節(jié)制地隨意開發(fā)利用地球資源，其后果就會同隨意發(fā)動核戰(zhàn)爭一樣不堪設(shè)想。既然人類與地球之間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這樣根本性的變化，我們就有必要考察分析這一變化并認清其實質(zhì)意義。我們首先需要認識的是，目前正在世界各地不斷發(fā)生的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各種令人怵目驚心的事例，除了對我們產(chǎn)生震撼和警醒作用外，它們之間還有許多共同的特點。它們標志著一個在影響范圍和嚴重性方面都是人類前所未遇的大問題的存在。地球氣候的轉(zhuǎn)暖、臭氧層的破壞、物種的消亡、森林的毀壞——這些現(xiàn)象有一個共同的原因：人類文明與地球生態(tài)平衡的關(guān)系的變化。我們的認識任務(wù)包含兩個方面：一是要認識到人類對地球進行破壞的能力具有全球性的、甚至是永久性的影響；二是要認識到，理解人類作為大自然的創(chuàng)造者之一的新角色的唯一方法，是將自己視為一套不按我們所熟悉的因果定律運作的復(fù)雜體系的一個組成部分。我們所要解決的不是人類對環(huán)境如何產(chǎn)生影響的問題，而是人類如何處理同環(huán)境關(guān)系的問題。因此，要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就必須仔細研究、認真評估這種關(guān)系的重要性，也要認真分析評估人類文明中各種要素之間以及這些要素與地球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各個主要組成部分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的重要性。對我們的思維方式提出這種挑戰(zhàn)性要求的先例只有一個，而這一先例又是來自軍事方面的。核武器的發(fā)明及其后美國和蘇聯(lián)研制出成千上萬的戰(zhàn)略性核武器這一現(xiàn)實，迫使人們痛苦地、逐漸地認識到，由發(fā)展核武器而獲取的新能量不僅永遠改變了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的關(guān)系而且也永遠地改變了人類與戰(zhàn)爭慣例之間的關(guān)系。擁有核武器的國家之間如果爆發(fā)全面大戰(zhàn)，其結(jié)果可能是雙方同時而徹底的毀滅。這一認識使人們頭腦清醒起來，開始認真地對這樣一種戰(zhàn)爭的前景下雙方關(guān)系的各個方面重新進行認識。早在一九四六年就有一位軍事戰(zhàn)略家下過斷言，認為使用核彈進行的戰(zhàn)略轟炸“完全有可能撕開長期掩蓋著戰(zhàn)爭性質(zhì)變化的那一層薄紗，現(xiàn)實是戰(zhàn)爭已由拼斗廝殺發(fā)展成為徹底的毀滅”。然而，在核軍備競賽的初期，兩個超級大國都一廂情愿地認為他們擴充軍備的行動會對對方的思維產(chǎn)生完全直接的影響。幾十年來，雙方在研制新武器方面的每一點進展都是為了用來威脅對方，但每次這樣做的結(jié)果卻只是促使對方加倍努力地研制配備更先進的武器。慢慢地，人們終于看清了：造成核軍備競賽問題的主要因素并不是科技。核軍備競賽問題因科學技術(shù)的發(fā)展而變得復(fù)雜了，這倒沒錯，但其起因卻在于兩個超級大國之間互相對峙的關(guān)系，而其根源則在于人們對戰(zhàn)爭究竟意味著什么這一問題的陳舊的認識。解決軍備競賽問題的最終辦法也許能夠找到，但不能從競賽雙方中任何一方研制出某種終極武器的行動中去尋找，也不能從任何一方單方面裁軍的決定中去尋找，而只能從雙方重新認識并調(diào)整彼此間的關(guān)系的行動中去尋找。要完成這種關(guān)系的調(diào)整，必須使武器制造技術(shù)發(fā)生變化，并對兇悍好斗國家封鎖核技術(shù)，但更為重要的還是要使我們自己對于戰(zhàn)爭和國與國之間的關(guān)系等問題發(fā)生思想認識上的變化。當前人類文明對全球環(huán)境的威脅的戰(zhàn)略實質(zhì)以及全球環(huán)境的變化對人類文明的威脅的戰(zhàn)略實質(zhì)向我們提出了一系列相似的挑戰(zhàn)，同時也使我們產(chǎn)生了一些自欺欺人的期望。有的人認為，有了某種嶄新的終極技術(shù)——不管是核能還是基因工程——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還有的人則認為，只有大大減少我們對技術(shù)的依賴才能改善人類的生存環(huán)境——這種看法充其量是一種簡單化的看法。真正的解決辦法要從重新設(shè)計以及最終彌合文明與地球間的關(guān)系中去尋找。要完成這一點，只有通過重新仔細估量導(dǎo)致這種關(guān)系在較近時期內(nèi)發(fā)生的劇烈變化的所有各種因素才行。改變我們與地球的關(guān)系的途徑當然會涉及到新技術(shù)的發(fā)明和應(yīng)用，但關(guān)鍵的變化將與對這種關(guān)系本身的新的思路有關(guān)。第四課外婆的日用家當艾麗斯?沃克爾我就在這院子里等候她的到來。我和麥姬昨天下午已將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地面上還留著清晰的掃帚掃出的波浪形痕跡。這樣的院子比一般人想象的要舒適，它不僅僅是一個院子，簡直就像一間擴大了的客廳。當院子的泥土地面被打掃得像屋里的地板一樣干凈，四周邊緣的細沙面上布滿不規(guī)則的細紋時，任何人都可以進來坐一下，一邊抬頭仰望院中的榆樹，一邊等著享受從來吹不進屋內(nèi)的微風。

麥姬在她姐姐離去之前將會一直心神不定：她將會神情沮喪地站在角落里，一面為自己的丑陋面孔和胳膊大腿上曬出的累累疤痕而自慚形穢，一面懷著既羨慕又敬畏的心情怯生生地看著她姐姐。她覺得她姐姐真正是生活的主人，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世界還沒有學會對她說半個“不”字。

你一定從電視片上看到過“闖出了江山”的兒女突然出乎意料地出現(xiàn)在那跌跌撞撞從后臺走出來的父母面前的場面。(當然，那場面必定是令人喜悅的：假如電視上的父母和兒女之間相互攻擊辱罵，他們該怎么樣呢?)在電視上，母親和兒女見面總是相互擁抱和微笑。有時父母會痛哭流涕，而那發(fā)跡了的孩子就會緊緊地擁抱他們，并隔著桌子伸過頭來告訴他們說若沒有他們的幫助，她自己就不會有今日的成就。我自己就看過這樣的電視節(jié)目。

有時候我在夢里夢見迪伊和我突然成了這種電視節(jié)目的劇中人。我從一輛黑色軟座墊大轎車上一下來，立刻被人引進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里。屋里有許多人，其中一個身材高大威武，滿面微笑，有點像著名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約翰尼·卡森的美男子迎上來和我握手，并對我說我養(yǎng)了個好女兒。然后，我們來到臺前，迪伊熱淚盈眶地擁抱著我，還把一朵大大的蘭花別在我的衣服上，盡管她曾對我說過蘭花是很低級的花。

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是一個大塊頭、大骨架的婦女，有著干男人活兒的粗糙雙手。冬天睡覺時我穿著絨布睡衣，白天身穿套頭工作衫。我能像男人一樣狠狠地宰豬并收拾干凈。我身上的脂肪使我在寒冬也能保暖。我能整天在戶外干活兒，敲碎冰塊，取水洗衣。我能吃從剛宰殺的豬體內(nèi)切下來、還冒著熱氣、而后在明火上燒熟的豬肝。有一年冬天，我用一把大鐵錘擊倒一頭公牛，錘子正打在小牛兩眼之間的大腦上。天黑之前，我把牛肉掛起來涼著。不過，這一切當然都沒有在電視上出現(xiàn)過。我的女兒希望我的樣子是：體重減去一百磅，皮膚像下鍋煎之前的大麥面餅?zāi)菢蛹毮伖饣?，頭發(fā)在熾熱耀眼的燈光下閃閃發(fā)亮。而且，我還是一個伶牙俐齒的人，說起話來妙語連珠，就連約翰尼·卡森也望塵莫及。

可是，這是個錯誤，我還沒醒來之前就知道了。誰聽說約翰遜家的人是伶牙俐齒的?誰能想象我敢直視一個陌生的白人?和他們講話時，我總是緊張不安，隨時準備溜走。我的頭總是轉(zhuǎn)到離他們最遠的方向。不過，迪伊就不這樣。她對任何人都不畏懼。猶豫不決可不是她的本性。

“我看上去怎么樣啊，媽媽?”麥姬的聲音傳來。她那瘦小的身軀幾乎被一件粉紅色裙和大紅罩衫全遮住了，人又躲在門背后,身子給門遮去一大半，我好容易才看出她來。

“快出屋到院子里來，”我說。

你有沒有見到過一個跛了腿的動物，比如說一只狗，被一個粗心莽撞的有錢買得起汽車的人壓傷后側(cè)著身子向一個愚昧得對它表示關(guān)切的人走去時的樣子?我的麥姬走路時就是那個樣子。自從那次大火燒垮房屋之事發(fā)生后，她一直是這個樣子，下巴貼近胸口，眼盯著地面，走路拖著腳。迪伊生得比麥姬白一些，頭發(fā)也好看一些，身材也豐滿一些。她現(xiàn)在已是一個成年女子了，不過我經(jīng)常忘記這一事實。那座房屋被火燒毀是多久以前的事?十年?十二年?有時候我似乎還能聽見燃燒的火焰發(fā)出的呼呼的響聲，可以感覺到麥姬用手緊緊抓住我，看到她的頭發(fā)冒煙，她的衣服燒成黑灰一片片脫落的情景。當時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亮亮的，反射出閃爍著的火苗。還有迪伊，我遠遠看見她站在她經(jīng)常從其中挖樹膠的那棵香楓膠樹底下，望著屋上最后一塊燒成灰黑色的木板朝著燒紅了的滾燙的磚砌煙囪方向塌下來時，她臉上呈現(xiàn)出一副非常專注的神色。你干嗎不在那堆廢墟上跳個舞?我當時想這樣問她。她對那所房屋恨得要命。

過去我以為她也討厭麥姬。但是那是在教堂和我籌錢送她到奧古斯塔上學之前的事。那時她常給我們讀點什么，讀時毫無同情之心，將文字、謊言、別人的習慣以及整個生活強加于我倆。我和麥姬毫無辦法，一無所知地困坐在那里，她的聲音凌駕于我們之上。她對我們灌輸一大堆編造出來的事物以及我們不需要掌握的知識。她嚴肅地強迫我們聽她讀書，把我們倆人看成傻瓜一樣，剛有點似懂非懂的時候又把我們揮之而去。

迪伊好打扮。中學畢業(yè)時她要一件黃色玻璃紗連衣裙穿著去參加畢業(yè)典禮；為了與她用別人送我的一套舊衣服改制的綠色套服配著穿，她又要了一雙黑色淺口皮鞋。她要什么東西時總是不顧一切地拼命地要，不達目的不罷休，她可以一連好幾分鐘不眨眼地死瞪著你。我常常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克制住自己沒把她抓著使勁搖抖。到十六歲時她的言談舉止開始形成自己的風格，她也知道什么叫時髦。

我自己從未受過教育。在我上完小學二年級時，學校關(guān)門了。別問我為什么：1927年時有色人種不像現(xiàn)在問這么多問題。有時麥姬給我讀點東西。她溫厚地、結(jié)結(jié)巴巴地讀著，因為她看不清楚。她知道自己不聰明。正如姣好的相貌和金錢一樣，機敏也沒有光顧她。不久她就要嫁給約翰·托馬斯(他有一張誠實的面孔和一口像長了苔的牙齒)。麥姬結(jié)婚后，我將閑坐在家里，也許只對自己唱唱教堂歌曲，盡管我從來唱不好，總是走調(diào)，我對干男人活兒倒是更在行。我一向喜歡擠牛奶，直到1949年我的肋部被牛頂傷了為止。母牛生性恬靜、動作緩慢，不會傷害人，除非你擠奶時動作不得法。

我故意背對著房子。這房子有三個房間，除屋頂是錫皮的外，其他方面都與被燒掉的那所房屋一樣。現(xiàn)在再也找不到做木瓦屋頂?shù)牧?。房子沒有真正的窗戶，只是側(cè)面墻上挖了幾個洞，有點像船上的舷窗，但又不是圓的，也不是方形的。窗格子向外開，用生牛皮懸吊起來。這房子也像那所被燒的房子一樣建在一個牧場上。毫無疑問，只要迪伊看見這所房子，她一定又要毀掉它。她曾寫信告訴我說，無論我們“選擇”何處定居，她都會設(shè)法來看我們，但卻不會帶她的朋友上門。麥姬和我對這話考慮了一會，麥姬突然問我：“媽媽，迪伊什么時候有過朋友的呀?”

她有過幾個朋友的。有的是在洗衣日放學后到處閑蕩的穿著粉紅襯衣的鬼鬼祟祟的男孩子；有的是從來不笑一笑的神經(jīng)質(zhì)的女孩子。他們?yōu)樗?，并崇拜她的得體的言語、她的漂亮身材以及她那像堿水里的氣泡一樣的尖酸幽默。她還為他們讀書。

她在追求吉米的那段日子里便沒有時間來管我們的閑事，而是把她的全副挑刺兒的本領(lǐng)全部用在他的身上。可他很快娶了一個很差勁兒的、出身于愚昧而俗氣的家庭的城市姑娘。當時她難過得很，冷靜不下來。

她到這兒來時我要去迎接——但他們已經(jīng)到了!

麥姬拔腿就要往屋里跑去，當然還是以她一貫拖著腳一瘸一拐的步態(tài)奔跑，但我伸手攔住了她。“回來，”我說。她停了下來，用腳拇趾在沙地上挖起坑來。

在強烈的太陽光下本來難得看清楚他們的面目，但我第一眼看見從車上下來的那條腿就知道那是迪伊。她的腿看起來總是那么齊整，好像是上帝親自為她特意定做的似的。從車子的另一邊走下來一個矮胖的男人，他滿頭的頭發(fā)都有一英尺長，從下巴頦上垂下來，像一只卷毛的騾子尾巴。我聽見麥姬吸氣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呃”音，就像你路上突然發(fā)現(xiàn)一條蛇尾巴在你腳尖前蠕動時發(fā)出的聲音?！斑馈！?/p>

接著我便看見了迪伊。這樣大熱天里，她竟穿著一件拖地長裙。裙子的顏色也花哨得耀眼，大塊大塊的黃色和橙色，亮得可以反射太陽的光線。我感到我的整個臉頰都被它射出的熱浪燙得熱烘烘的。耳環(huán)也是金的，并且直垂到肩膀上。臂上還戴著手鐲，當她舉起胳臂去抖動腋窩部衣服上的皺褶時，臂上的手鐲丁當作響。衣裙長大寬松，迎風飄蕩。當她走近時，我覺得挺好看。我聽見麥姬又發(fā)出“呃”聲，這次是為她姐姐的發(fā)型而發(fā)的。她姐姐的頭發(fā)像羊毛一樣挺得直直的，像黑夜一樣烏黑，邊上扎著兩根長辮子，像兩條小蜥蜴，左盤右繞在耳朵后面。

“瓦—蘇—左—提—諾!”她一邊說著，一邊拖著長裙步態(tài)輕盈飄然而至。隨著她的一句“阿薩拉馬拉吉姆，我母親和妹妹!”那位頭發(fā)垂至肚臍眼的矮胖男人也笑著走上前來。他作勢要擁抱麥姬，但麥姬嚇得往后退，直退到我的椅子背擋住她的退路為止。我感覺到她身子在發(fā)抖，拾頭一看，只見汗水從她的下巴上直往下滴。

“別站起來，”迪伊說道。因為我長得肥胖，站起來頗需費點勁。你瞧，我身子要挪動挪動才站得起來。她轉(zhuǎn)身往汽車方向走回去。’我可以透過她穿的涼鞋看到她的白生生的腳后跟。接著她拿起一架“拍立來”照相機瞄過來。她很快蹲下去搶拍了一張又一張的照片，選取的鏡頭都是我坐在屋前，而麥姬縮成一團躲在我背后。她每拍一張照片總要認認真真地選好鏡頭把屋子拍進去。當一頭奶牛走過來在院子邊啃青草時，她立即搶鏡頭把它和我和麥姬、房子一起拍了一張照片。然后，她將照相機放在汽車的后排座位上，跑過來吻了吻我的前額。

與此同時，阿薩拉馬拉吉姆正在努力拉住麥姬的手行禮。麥姬的手像魚一樣軟弱無力，恐怕也像魚一樣冷冰冰的，盡管她身上正在出汗。而且她還一個勁兒地把手往后縮?？雌饋戆⑺_拉馬拉吉姆是想同她握手，但又想把握手的動作做得時髦花哨一點。也許是他不曉得正當?shù)奈帐忠?guī)矩。不管怎么說，他很快就放棄同麥姬周旋的努力了。

“喂，”我開口道。“迪伊。”

“不對，媽媽，”她說?！安皇恰弦痢?，是‘萬杰蘿·李萬利卡·克曼喬’!”

“那‘迪伊’呢?”我問道。

“她已經(jīng)死了，”萬杰蘿說。“我無法忍受照那些壓迫我的人的名字給我取名。”

“你同我一樣清楚你的名字是照你迪茜姨媽的名字取的，”我說。迪茜是我妹妹，她名叫迪伊。迪伊出生后我們就叫她“大迪伊”。

“但她的名字又是依照誰的名字取的呢?”萬杰蘿追問道。

“我猜想是照迪伊外婆的名字取的，”我說。

“她的名字又是照誰的名字取的呢?”萬杰蘿逼問道。

“她的媽媽，”我說。這時我注意到萬杰蘿已經(jīng)開始感到有點厭煩了?！霸龠h的我就記不得了，”我說。其實，我大概可以把我們的家史追溯到南北戰(zhàn)爭以前。

“噢，”阿薩拉馬拉吉姆說，“您已經(jīng)說到哪兒了?”

我聽到麥姬又“呃”了一聲。

“我還沒有呢，”我說，“那是在‘迪茜’來到我們家之前的事，我為什么要追溯到那么遠呢?”

他站在那兒咧著嘴笑，目光朝下，用人們檢查A型轎車的眼神打量著我。他還和萬杰蘿在我頭頂上空頻遞眼色。

“你這名字是怎么念的來著?”我問。

“您若不愿意，就不必用這個名字來叫我，”萬杰蘿說。

“我干嗎不叫?”我問?！叭绻阕约合矚g用那個名字，我們就叫那個名字。”

“我知道這名字起初聽起來有點別扭，”萬杰蘿說。

“我會慢慢習慣的，”我說，“你給我再念一遍吧。”

就這樣，我們很快就不再提名字發(fā)音問題了。阿薩拉馬拉吉姆的名字有兩倍那么長，三倍那么難念。我試著念了兩三次都念錯了，于是他就叫我干脆稱呼他哈吉姆阿巴波就行了。我本想問他究竟是不是開巴波(理發(fā))店的，但我覺得他不像是個理發(fā)師，所以就沒有問

“你一定屬于馬路那邊的那些養(yǎng)牛部族，”我說。那些人見人打招呼也是說“阿薩拉馬拉吉姆”，但他們不同人握手。他們總是忙忙碌碌的：喂牲口，修籬笆，扎帳篷，堆草料，等等。當白人毒死了一些牛以后，那些人便徹夜不眠地端著槍戒備。為了一睹這種情景，我走了一英里半的路程。

哈吉姆阿巴波說，“我接受他們的一些觀念，但種田和養(yǎng)牛卻不是我干的事業(yè)。”(他們沒有告訴我，我也沒開口去問，萬杰蘿(迪伊)究竟是不是同他結(jié)婚了。)

我們開始坐下吃飯，他馬上聲明他不吃羽衣甘藍，豬肉也不干凈。萬杰蘿卻是豬腸、玉米面包、蔬菜，什么都吃。吃紅薯時她更是談笑風生。一切都令她高興，就連我們?nèi)栽谑褂弥敵跛职忠驗橘I不起椅子而做的條凳這種事情也令她感興趣。

“啊，媽媽!”她驚叫道。接著轉(zhuǎn)頭向著哈吉姆阿巴波?！拔乙郧斑€從來不知道這些條凳有這么可愛，在上面還摸得出屁股印跡來，”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伸到屁股下面去摸凳子。接著，她嘆了一口氣，她的手放在迪伊外婆的黃油碟上捏攏了?！皩α?”她說o“我早知道這兒有些我想問您能不能給我的東西。”她離桌起身，走到角落處，那兒放著一個攪乳器，里面的牛奶已結(jié)成了酸奶。她看了看攪乳器，又望了望里面的酸奶。

“這個攪乳器的蓋子我想要，”她說?！澳遣皇前偷鲜迨逵媚銈冊械囊豢脴涞哪绢^做成的嗎?”

“是的，”我說。

“啊哈，”她興高采烈地說?！拔疫€想要那根攪乳棒?！?/p>

“那也是巴迪叔叔做的嗎?”巴波問道。

迪伊(萬杰蘿)仰頭望著我。

“那是迪伊姨媽的第一個丈夫做的，”麥姬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八拿纸泻嗬?，但人們總叫他史大西?！?/p>

“麥姬的腦袋像大象一樣，”萬杰蘿說著哈哈大笑?！拔铱梢詫⑦@攪乳器蓋子放在凹室餐桌中央做裝飾品，”她一邊拿一個托盤蓋在攪乳器上，一邊說道?！爸劣谀歉鶖嚾榘簦乙矔氤鲆粋€藝術(shù)化的用途的。”

她將攪乳棒包裹起來，把柄還露在外頭。我伸手將把柄握了一會兒。不用將眼睛湊近去細看也可以看出攪乳棒把柄上由于長年累月握著攪動而留下的凹陷的握痕。那上面的小槽子很多，你可以分辨出哪兒是拇指壓出的印子，哪兒是其他手指壓出的印子。攪乳棒的木料取自大迪伊和史大西住過的庭院中長的一棵樹，木質(zhì)呈淺黃色，甚是好看。

晚飯后，迪伊(萬杰蘿)走到放在我床腳邊的衣箱那兒，開始翻找起來。麥姬在廚房里洗碗，故意延挨著不愿早出來。萬杰蘿忽然從房里抱出兩床被子。這兩床被子是迪伊外婆用一塊塊小布片拼起來，然后由迪伊姨媽和我兩人在前廳的縫被架上絎縫而成的。其中一床繪的是單星圖案，另一床是踏遍群山圖案。兩床被子上都縫有從迪伊外婆五十多年前穿過的衣服上拆下來的布片，還有杰雷爾爺爺?shù)呐迤澙麥u旋紋花呢襯衣上拆下來的碎布片，還有一小塊褪了色的爛布片，大小只相當于一個小火柴盒，那是從依茲拉曾祖父在南北戰(zhàn)爭時穿的軍服上拆下來的。

“媽媽，”萬杰蘿用鶯聲燕語般的甜蜜聲調(diào)問，“我可不可以把這兩床被子拿走?”

我聽到廚房里有什么東西掉落地上的聲音，緊接著又聽見廚房的門砰地關(guān)上的聲音。

“你何不拿另外一兩床呢?”我問道?！斑@兩床還是你外婆去世前用布條拼起來，然后由大迪伊和我兩人縫起來的舊被子?！?/p>

“不，”萬杰蘿說。“我不要那些被子。那些被子的邊線都是機縫的。”

“那樣還耐用一些，”我說。

“這一點并不重要，”萬杰蘿說?！斑@兩床被子都是用外婆曾穿過的衣服拆成布片，然后由她靠手工一針一線拼綴而成的。想想看吧!”她生怕別人會搶去似的牢牢抓住被子，一邊用手在上面撫摸。

“那上面有些布片，比如那些淡紫色的布片，還是從她媽媽傳給她的舊衣服上拆下來的，”我說著便伸手去摸被子。迪伊(萬杰蘿)往后退縮，讓我摸不著被子。那兩床被子已經(jīng)屬于她了。

“你看多不簡單!”她又低聲贊嘆了一句，一邊把被子緊緊抱在懷里。

“問題是，”我說，“我已說好等麥姬和約翰·托馬斯結(jié)婚時將那兩床被子送給麥姬的?！?/p>

她像挨了蜂蜇似的驚叫了一聲。

“麥姬可不懂這兩床被子的價值!”她說?！八赡軙赖脤⑺鼈儺敵善胀ū蛔觼硎褂?。”

“我也認為她會這樣，”我說?！吧系壑肋@兩床被子我留了多久，一直都沒有人用它們。我希望她來用!”我不想說出迪伊(萬杰蘿)上大學時我送給她一床被子的事。她當時對我說那被子老掉牙了，沒個樣子。

“可那兩床被子是無價之寶呀!”她此時這樣說著，樣子很是生氣——她是很愛生氣的。“麥姬將會把它們放在床上每天用，那樣的話，五年之后，那兩床被子就會變成破爛了，還用不了五年!”“破了她會再重新縫，”我說?！胞溂W會了縫被子?！?/p>

迪伊(萬杰蘿)惡狠狠地看著我?！澳悴欢P(guān)鍵是這些被子，這兩床被子!”

“那么說，”我真有點茫然不解，便問道，“你要那兩床被子作什么呢?”

“把它們掛起來，”她說道。似乎這就是被子所能派上的唯一的用場。

麥姬這時正站在門口，我?guī)缀跄苈犚娝碾p腳互相摩擦發(fā)出的聲音。

“讓她拿去吧，媽媽，”她說著，就像一個已經(jīng)習慣于從來也得不到什么，或從來沒有什么東西屬于她一樣?！安灰切┍蛔游乙材苡浀玫弦镣馄拧！?/p>

我緊緊地盯視著她。她的下嘴唇上沾滿了黑草莓汁，這使她看起來有一種遲鈍而又羞慚的神色。她能自己縫制被子是迪伊外婆和大迪伊教的。她站在那兒，將一雙疤痕累累的手藏在裙褶縫里。她怯生生地望著她姐姐，但并沒有對她姐姐生氣。這就是麥姬的命運，她知道這就是上帝的安排。

我這樣看著她時，突然產(chǎn)生了這樣一種感覺：似乎頭頂上受了什么東西的敲擊，其力量白頭頂直透腳心。這就像在教堂里受到上帝的神力感動后激動得狂喊亂叫時的那種感覺。于是，我做了一件以前從未做過的事：將麥姬一把摟過來，把她拉進臥房里，然后一把從萬杰蘿小姐手中奪過被子放到麥姬的大腿上。麥姬就這樣坐在我的床上，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你拿兩床別的被子吧，”我對迪伊說。

但她一聲不吭就轉(zhuǎn)身出屋．往哈吉姆阿巴波身邊走去。

“你完全不懂，”當我和麥姬來到汽車旁邊時，她說。

“我不懂什么?”我問道。

“你的遺產(chǎn)，”她說。隨后，她轉(zhuǎn)向麥姬，吻了吻她，說，“麥姬，你也該努力活出個人樣兒來啊?，F(xiàn)在我們所處的是新時代。但照你和媽媽現(xiàn)在仍過著的這種生活來看，你是絕對體會不到這一點的?！?/p>

她戴上一副大太陽鏡，把下巴和鼻尖以上的整個面孔全遮住了。

麥姬笑起來了，大概看到太陽鏡發(fā)笑的吧，但這是真正的喜悅的笑，一點沒有害怕的意思。目送汽車遠去，車輪揚起的灰塵消失后，我叫麥姬給我舀來一碗草莓汁。然后我們娘兒倆便坐下來細細地品味著，直到天時已晚才進屋就寢。第五課關(guān)于希特勒入侵蘇聯(lián)的講話溫斯頓?邱吉爾二十二日星期天早晨，我一醒來便接到了希特勒入侵蘇聯(lián)的消息。這就使原先意料中的事變成了無可懷疑的事實。我完全清楚我們對此應(yīng)該承擔何種義務(wù)，采取何種政策。我也完全清楚該如何就此事發(fā)表聲明。尚待完成的只不過是將這一切形成文字而已。于是，我吩咐有關(guān)部門立即發(fā)表通告，我將于當晚九點鐘發(fā)表廣播講話。不一會兒，匆匆從倫敦趕到的迪爾將軍走進我的臥室，為我?guī)砹嗽敿毲閳?。德國人已大?guī)模入侵蘇聯(lián)，蘇聯(lián)空軍部隊有很大一部分飛機都沒來得及起飛便遭到德軍的突襲。德軍目前似乎正以凌厲的攻勢極為迅猛地向前推進。這位皇家軍隊總參謀長報告完畢后又補了一句，“我估計他們將會大批地被包圍。”一整天我都在寫講稿，根本沒有時間去找戰(zhàn)時內(nèi)閣進行磋商，也沒有必要這樣做。我知道我們大家在這個問題上的立場是完全一致的。艾登先生、比弗布魯克勛爵，還有斯塔福德?克里普斯爵士——他是十號離開莫斯科回國的——那天也同我在一起。那個周末值班的是我的私人秘書科維爾先生。由他執(zhí)筆記述的下面這段關(guān)于那個星期天里切克爾斯首相官邸發(fā)生的情況的文字，也許值得一提：“六月二十一日，星期六。晚飯前我來到切克爾斯首相官邸。懷南特夫婦、艾登夫婦和愛德華?布里奇斯等幾位均在那兒。晚飯席上，邱吉爾先生說，德國人人侵蘇聯(lián)已是必然無疑的了。他認為希特勒是想指望博取英美兩國的資本家和右冀勢力的同情和支持。不過，希特勒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們英國將會全力以赴援助蘇聯(lián)。維南特表示美國也會采取同樣的態(tài)度。晚飯后，當我同邱吉爾先生在槌球場上散步時，他又一次談到了這一話題。我當時問他，對于他這個頭號反共大將來說，這種態(tài)度是否意味著改變自己的政治立場?！^非如此。我現(xiàn)在的目標只有一個，即消滅希特勒。這使我的生活單純多了。假使希特勒入侵地獄，我至少會在下議院替魔鬼說幾句好話的。’次日清晨四點鐘，我被電話鈴驚醒，原來是外交部來的電話，內(nèi)容是報告德國已開始進攻俄國的消息。首相一向吩咐，只有當英國遭到入侵時才可以叫醒他。因此，我等到八點鐘才向他報告這一消息。他聽完消息后只說了一句話：‘通知英國廣播電臺，我今晚九點要發(fā)表廣播講話?！麖纳衔缡稽c開始撰寫講稿，中間除與斯塔福德．克里普斯爵士、克蘭伯恩勛爵和比弗布魯克勛爵共進午餐外，這一天的全部時間都花在寫講稿上了……講稿直到九點差二十分才寫好?！痹谶@次廣播講話中，我說道：“納粹政體與共產(chǎn)主義的最糟糕之處毫無兩樣。除了貪欲和種族統(tǒng)治外，它沒有任何指導(dǎo)思想和行動準則。它在殘酷壓迫和瘋狂侵略過程中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在人類歷史上可謂空前絕后。在過去的二十五年中，我比任何人都更堅定而始終如一地反對共產(chǎn)主義。過去對共產(chǎn)主義所作的批評我仍然一句也不想收回。但現(xiàn)在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景象已經(jīng)將那一切沖得煙消云散了。過去的一切，連同它的種種罪惡、蠢行和悲劇全都從眼前乍然消失。此刻我眼前看到的是俄國的士兵昂然挺立于自己的國土，英勇地捍衛(wèi)著他們祖祖輩輩自古以來一直辛勤耕耘著的土地。我看到他們正在守衛(wèi)著自己的家園，在那里母親和妻子正在向上帝祈禱——是啊，任何人都總有祈禱的時候——祈求上帝保佑她們的親人的平安，并保佑她們的壯勞力、她們的勇士和保護者凱旋歸來。我看見成千上萬的俄國村莊，那兒的人們雖然要靠在土地上辛勤耕作才能勉強維持生計，卻依然能夠享受到天倫之樂，那兒的姑娘在歡笑，兒童在嬉戲。我看到這一切正面臨著兇暴的襲擊，正殺氣騰騰地撲向他們的是納粹的戰(zhàn)爭機器同它的那些全副武裝、刀劍當當有聲、皮靴咚咚作響的普魯士軍官以及它的那些奸詐無比、剛剛幫它征服并奴役了十多個國家的幫兇爪牙。我還看到那些呆頭呆腦、訓練有素、既馴服聽話又兇殘野蠻的德國士兵像一群蝗蟲般地向前蠕動著。我看見天空中那些屢遭英軍痛擊、余悸未消的德國轟炸機和戰(zhàn)斗機此時正慶幸終于找到他們以為是無力反抗、可手到即擒的獵物。“在這些刀光劍影、腥風血雨的場面背后，我看到一小撮惡棍在那里策劃、組織，并犯下了這慘絕人寰的滔天罪行……“我不得不在此宣布大英帝國政府的決定——我相信大英帝國各自治領(lǐng)對這一決定會適時地表示一致贊同——因為我們必須立即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一天也不應(yīng)拖延。我必須發(fā)表正式宣言，難道還會有人不清楚我們將會采取何種政策嗎?我們只有一個目標，一個唯一的、不可改變的目標——我們決心消滅希特勒及納粹政權(quán)的一切痕跡。無論什么都不能使我們離開這一目標。我們決不妥協(xié)，我們絕不與希特勒及其幫兇談判議和。我們將對他實施地面打擊，我們將對他實施海上打擊，我們將對他實施空中打擊，直到在主的幫助下，將他的魔影從地球上消除，將納粹統(tǒng)治下的人民從他所設(shè)的枷鎖中解放出來。任何堅持同納粹集團作戰(zhàn)的個人和國家都將得到我們的援助，任何與希特勒同流合污的個人和國家都是我們的敵人……這就是我們的政策，這就是我們的宣言。因此，我們將竭盡全力援助俄國政府和俄國人民。我們還將呼吁世界各地的朋友和盟國與我們同心協(xié)力，堅定不移地戰(zhàn)斗到底……“這絕不是一場階級戰(zhàn)爭，而是一場大英帝國和英聯(lián)邦共同參加的、不分種族、宗教信仰或政黨派別的全民戰(zhàn)爭。至于美國方面的行動，我無權(quán)代作宣言，但我要聲明一點：如果希特勒認為他對蘇維埃俄國的進攻會使那些決心埋葬他的偉大的民主國家稍稍轉(zhuǎn)移目標或松懈斗志的話，那他就大錯特錯了。恰恰相反，我們將會更加堅強、更加勇敢地為將人類從他的暴政下解救出來而奮斗，我們將加強而不是削弱自己的決心和力量?！澳切┳屪约涸獾礁鱾€擊破的國家和政府，當初若是采取聯(lián)合一致的行動，本來是可以使自己和全世界免遭這場劫難的?，F(xiàn)在當然不是對他們的愚蠢行為發(fā)表評論的時候。但在幾分鐘前，當我談到希特勒受其嗜血成性、邪惡貪婪的驅(qū)使或引誘，貿(mào)然發(fā)動了這次對俄國的侵略冒險時，我還說過在他的瘋狂行為的背后隱藏著一個深謀遠慮的動機。他之所以想摧毀俄國，乃是因為他期望著一旦這一行動順利得手，他便可以將其陸、空軍主力從東線調(diào)回，投入對英倫三島的進攻。他清楚地知道，他必須征服英國，否則，他將因其犯下的種種罪行而受到懲罰。入侵俄國的行動只不過是他蓄謀已久的對英倫三島的入侵行動的序幕而已。毫無疑問，他期望這一切能在冬季到來之前全部完成，期望在美國的?？哲妬聿患安迨指深A(yù)之前即能征服大不列顛。他期望能以空前的規(guī)模再度重演他長期以來賴以發(fā)跡的將敵手各個擊破的故伎，然后便可以騰出場地來演出最后的一幕——將整個西半球置于他的控制和統(tǒng)治之下。他知道，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他的全部戰(zhàn)果都將化為泡影?！坝纱丝芍?，俄國現(xiàn)在所面臨的危險就是我們自己的危險，同樣也是美國的危險；俄國人民保家衛(wèi)國的事業(yè)就是全世界一切自由的人民和自由的民族的事業(yè)。讓我們從過去的殘酷的歷史經(jīng)驗中汲取教訓吧。讓我們趁著生命未息、力量尚存之時，加倍努力，團結(jié)奮斗吧。”(摘自《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第三卷)第六課訛詐阿瑟?黑利負責飯店保安工作的歐吉維探長打了那個神秘的電話，本來說好一個小時后光臨克羅伊敦夫婦所住的套房的，可實際上卻過了兩個小時才到。結(jié)果，當外間門上的電鈴終于發(fā)出沉悶的嗡嗡聲時，公爵夫婦的神經(jīng)都緊張到了極點。公爵夫人親自去開門。此前她早已借故把女仆支開，并且狠心地給那位臉兒圓圓的、見到狗就怕得要死的男秘書派了一個要命的差事，讓他牽著貝德林頓狼犬出去散步。想到這兩個人隨時都會回來，她自己的緊張情緒怎么也松弛不下來。隨著歐吉維進屋的是一團雪茄煙霧。當他隨著她走進起居室時，公爵夫人目光直射著這個大肥佬嘴里叼著的那燒了半截的雪茄。“我丈夫和我都討厭濃烈的煙味，您行行好把它滅了吧!”探長那雙夾在面部隆起的肉堆中的豬眼睛輕蔑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接著，他便移動目光，對這個寬敞豪華、設(shè)備齊全的房間掃視了一周，看到了那位正背朝窗戶、神色茫然地望著他們的公爵夫人?！澳銈冞@套房間布置得倒挺講究的呢?！睔W吉維慢條斯理地從口中拿下雪茄，敲掉煙灰，然后將煙蒂扔向靠右邊的一個裝飾性壁爐，但他失了準頭，煙蒂掉到地毯上，他也不去管它。公爵夫人的嘴唇繃得緊緊的。她沒好氣地說道，“我想你該不是為談?wù)摲块g布置到這兒來的吧?！彼麡返每┛┲毙Γ逝值纳碜右哺秳悠饋??！安皇堑?，夫人，怎么會呢!不過，我確實喜愛高雅的東西?！彼麎旱土怂菢O端刺耳的尖嗓音接著說，“比如像你們那輛小轎車，就是停在飯店的那輛，美洲虎牌，是的吧?”“噢!”這聲音不像是從口中說出來的，倒像是從克羅伊敦公爵鼻子中呼出來的。他的夫人馬上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我們的車子與你有什么相干呢?”公爵夫人的這句問話似乎是個信號，一聽到這個信號，探長的態(tài)度馬上就變了。他猝然問道，“這兒還有別的人么?”公爵回答道，“沒有。我們早把他們都打發(fā)出去了。”“還是檢查一下的好。”這個大胖子以敏捷得出奇的動作對整個套房前前后后地巡查了一遍，凡是有門的地方就打開往里看看。顯然，他對整套房間布局是極為熟悉的。他再次打開外間的房門并重新關(guān)上之后，面帶滿意的神色回到了起居室。公爵夫人已端坐在一張直背靠椅上，歐吉維還是站立著?！拔艺f，”他開口了，“你倆怎么撞了人就開車逃跑呢?!”她直視著他的眼睛?！澳阍诤缎┦裁囱?”“別做戲了，夫人。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彼痔统鲆恢卵┣眩褵燁^咬掉。“你們該看過報紙吧，電臺里也廣播得不少哩?！笨肆_伊敦公爵夫人那本來很蒼白的雙頰上泛起了兩團紅暈?！澳隳切┖脑捳媸翘钊藧盒模奶瓶尚α恕薄拔乙阋灰婚]嘴!”這些話從探長口中像炸雷似地吐了出來，他此時兇相畢露，先前裝出的那副溫和勁兒蕩然無存。歐吉維全然沒把公爵放在眼里，競把那支沒點燃的雪茄在他的對手鼻子底下晃了一晃?！澳憬o我聽著，尊敬的殿下。這會兒全城上下都鬧翻了——警察，市長，所有的人。一旦他們查出昨夜的事是誰干的，是誰撞死了那小孩和她的母親，然后卻逃之天天，他們一定會對肇事者嚴加懲處，不管那肇事者是誰，也不管他們有著多么顯赫的爵銜。現(xiàn)在我知道了真相，假如我照章辦事的話，沒等你眨眼，便會有一隊警察開到這兒來。但是我要講講公道，所以先到你們這兒來，想聽聽你們自己的說法。”他那豬一般的小眼睛眨巴了幾下，隨即變得兇狠起來?！耙悄銈兿肓韺こ雎罚环辆椭闭f了吧。”克羅伊敦公爵夫人——依仗著三個半世紀祖?zhèn)飨聛淼目癜撂煨浴]有輕易就范。她猛地一下跳了起來，怒容滿面，灰綠色的眼睛里噴射出火光，直直地逼視著肥肉成堆的探長。她說話的聲調(diào)簡直可以把熟悉她的任何人都嚇得矮掉半截。“你這下流的惡棍，竟敢撒野，真是狗膽包天!”歐吉維雖有那股自信勁兒，也不禁為之一震。但在這時克羅伊敦公爵插話了：“這恐怕也不是個辦法，老婆子。不過這樣試試也好。”他面向歐吉維說道：“你對我們的指控屬實，肇事者是我，是我開車撞死那小姑娘的。”“這還有點像話，”歐吉維說著點燃了那支新掏出的雪茄?！巴阍谖覀兛偹闶钦劦近c子上了?！笨肆_伊敦公爵夫人疲乏地做了一個認輸?shù)氖謩莺螅j然坐回到椅子上。她雙手對握著，以掩飾自己的手在顫抖，嘴里發(fā)話問道：“你都知道些什么?”“好吧，我就全說出來。”探長要緊不慢，悠然自得地噴吐出一團青色的雪茄煙霧，同時還把那一雙眼睛帶著嘲弄意味地瞟向公爵夫人，仿佛有意要逗她表示反感似的。但公爵夫人一言未發(fā)，只是厭惡地皺了皺鼻子。歐吉維手指著公爵說：“昨晚，入夜不久；你去了愛爾蘭牛軛湖的林迪娛樂城。你是開著你們那輛豪華的美洲虎去的，并且還帶著一個女朋友。至少，你若不過份挑字眼的話，我想你是會這么稱呼她的?！闭f到這兒，歐吉維目光瞥向公爵夫人，一邊還咧著嘴笑。見此情形，公爵厲聲吼道：“接著說下去!”“好哇”——那張得意洋洋的胖臉又轉(zhuǎn)了回來——“據(jù)我所知，你先在賭桌上贏了一百，跟著又在酒吧里全花掉了。正當你準備——同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賭上第二個一百時，你的夫人乘坐出租車趕到了那兒?！薄澳闶窃趺吹弥@一切的?”“告訴你吧，公爵——我在這個城市和這個旅館呆的時間都很久了。到處都有我的朋友。我時常為他們幫忙，他們也同樣幫我的忙，比如說告訴我哪兒發(fā)生了些什么事兒，住在這個旅館的人們做了些什么事情，凡是有點兒出格的，那就很少能瞞得過我。他們多半都不知道我會知道，而且也不認識我。他們以為自己的那些小秘密被隱瞞住了——也的確有瞞住的時候——可是這一回卻瞞不住了?！惫衾淅涞卣f，“原來如此?！薄坝幸患挛蚁肱靼?。我生性好奇，夫人。你是如何猜到他的去處的呢?”公爵夫人說道，“你知道得這么多……說給你聽也無所謂了。我丈夫打電話時有做記錄的習慣，而打完電話后又總是忘了毀掉這些記錄?！碧介L連嘖舌頭，表示責備。“就這么一個小小的粗心大意的習憤，公爵——你看它為你帶來多大的麻煩。對啦，接下來的情況我猜是這樣的。你和你的夫人一起回家了。是你開的車，盡管后來的結(jié)果表明，若是換了她來開車，那情形也許會好些?！薄拔曳蛉瞬粫_車?！睔W吉維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這個是清楚了。反正，我估計你當時是已經(jīng)醉酒了，但是好……”公爵夫人打斷了他的話：“這么說你并不知道!你并沒有掌握什么真實情況，你拿不出任何真憑實據(jù)……”“夫人，凡是需要證實的，我都能證實。”公爵規(guī)勸她說，“老婆子，還是讓他把話說完吧?！薄斑@就對了，，，歐吉維說道。“好好坐著聽我講。昨天夜里，我看見你們進來的——為了不穿過門廳，你們走的是地下室，而且看起來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你們兩人都是。我本人也恰在那時進屋，一看那情形就覺得奇怪，想探個究竟。我剛才說過，我這人生性好奇。”公爵夫人輕聲道，“說下去?！薄白蛲砩钜梗囎踩说南鏖_了。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就去車庫里悄悄地查看了一下你們的汽車。你們大概沒注意到吧一它剛好停在一個角落里，又隱在一個柱子背后，使得那些開車經(jīng)過的人都無法看見?！惫籼蛄颂蜃齑健！拔蚁氍F(xiàn)在那已經(jīng)沒什么要緊了。”“不過，你也有可能會在那兒留下一點什么蛛絲馬跡，”歐吉維欲擒故縱地說。“不管怎么說，我的發(fā)現(xiàn)促使我去偵察了一番——去警察局打聽了一下，那兒的人也都和我相熟。”他停下來吸了口雪茄，他的聽眾則靜靜地等候著。雪茄煙頭發(fā)出紅光時，他對它細看了一眼，又接著說下去。“他們那兒掌握了三件可供追查的東西。他們找到了一個車前燈框圈，那一定是撞倒那孩子和女人時從車上掉下來的；他們找到了一些車前燈玻璃的碎片；查驗?zāi)切『⒌囊路r，他們判斷一定有一種摩擦印痕?！薄耙环N什么?”“公爵夫人，假如你把衣服擦在硬物上，尤其是像汽車防護板這種光滑的硬物上時，那上面會留下類似指紋的印痕。警察局的化驗室有辦法像提取指紋一樣處理這種印痕——涂上藥粉、印痕便顯現(xiàn)出來了?！薄斑@倒挺新鮮的，”公爵說起話來就好像是在談?wù)撌裁磁c己無關(guān)的事情似的。“我以前可從來沒有聽說過。”“聽說過的人本就不多。不過，在這件案子上，我想那也沒多大差別。你們車上有一只前燈破了，框圈也掉了。毫無疑問，他們會核查無誤的，即使沒有發(fā)現(xiàn)擦痕和血跡也能查出來的。哦，我還忘了告訴你們，車上有許多血跡，不過在黑漆面上不大顯眼。”“哦，天哪!”公爵夫人一手捂著臉，轉(zhuǎn)過面去。她的丈夫問道，“依你看該怎么辦?”大胖子搓著雙手，低下頭看著自己那粗大多肉的手指。“我方才已經(jīng)說過，我是來先聽你們的說法的?！惫艚^望地說，“我還能說什么呢?發(fā)生的一切你都知道了。”他作勢想挺起胸來，可就是挺不起來?！澳氵€是通知警方來處理此事吧?！薄耙牢艺f呢，這事也不用著急。”他那刺耳的尖嗓音此時帶著一種沉思的聲調(diào)。“事已至此，急也無益，再急也不能讓那小孩和她的母親復(fù)生。況且，到了警察局．他們用來處置你的辦法，公爵，你是不會喜歡的。真的，閣下，你絕不會喜歡的。”那兩位聽完這話后慢慢拾起了眼睛。“我倒是希望，”歐吉維說，“你們倆能想出點兒什么辦法來。”公爵狐疑地說：“我聽不明白。”“我聽明白了，”克羅伊敦公爵夫人說?！澳阆胍X，是不是?你是來這兒敲詐我們的。”假如她是想以這話來產(chǎn)生震懾效果的話，那她的期望就落空了。探長只聳了聳肩。“你說得再難聽，夫人，我也不會在乎的。我來這兒的目的只是為了幫助你們擺脫困境，但我也要吃飯呀。”“你得了錢便對你所知道的事守口如瓶嗎?”“我想可能是這樣。”“但照你所講的情況看來，”此刻已恢復(fù)了往日鎮(zhèn)定自若的神態(tài)的公爵夫人指出，“那根本沒用，反正車子遲早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薄拔铱茨銈円仓荒苋ヅ雠鲞\氣了。不過車子也不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有些情況我還沒對你們講呢?！薄澳蔷驼埧熘v吧?！睔W吉維說，“有些事情我自己也還沒有完全弄清楚。撞死那小孩時，你們的車子是往城外開，而不是往城里開?！薄拔覀冏咤e了方向，”公爵夫人說道。“也不知怎么搞的，我們走反了方向。新奧爾良的街道彎彎曲曲．是很容易走錯方向的。后來我們是通過走小路才找了回來的?！薄拔蚁肟峙率沁@樣的，”歐吉維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暗絽s沒想到這種情況，他們正在搜查往城外跑的人。所以，他們這會兒只在郊區(qū)和城外小鎮(zhèn)里進行搜索。他們也可能會回頭搜索市區(qū)，但眼下還不會來。”“那能有多久才會來呢?”“大約要等三四天吧。他們有很多地方要先去搜索?！薄澳菍ξ覀冇钟惺裁磶椭亍獛滋斓耐涎?”“也許會有幫助，”歐吉維說。“只要沒人注意到你們的車子——沒有發(fā)現(xiàn)它所停的地方，你們就可能會有這樣的好運氣。只要你能把它弄走。”“你是說弄出這個州去?”“我的意思是離開南方?！薄澳强峙虏蝗菀装?”“是不容易，夫人。鄰近各州——得克薩斯、阿肯色、密西西比、亞拉巴馬以及其余各州都會密切注意搜尋一輛損壞得像你們那輛一樣的汽車?！惫舴蛉顺了计饋怼！坝袥]有可能先修理一下呢?如果能把車子悄悄修理一下，我們會出大價錢。”探長使勁搖著頭。“那樣的話，還不如現(xiàn)在就去警察局投案自首。路易斯安那州境內(nèi)的每一家修車鋪都已接到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