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書院與語錄體

宋代書院與語錄體

I207A1005-3492(2011)02-0133-05一、教育理想：書院與理學的一體化書院之名不始于宋，書院具有的教學功能也不始于宋，但書院兼具教學與研究之功能、講明義理之精神以及開放自由之學風，進而成為知識分子寄托理想的陣地，卻是在宋代奠定的。宋代書院與理學，有著天然的不解之緣。理學在書院的傳播，始于孫復(fù)、石介、周敦頤。孫復(fù)、石介創(chuàng)泰山書院和徂徠書院招徒授業(yè)、講習儒學，開理學于書院教育之先。作為理學的開山之師，周敦頤“孔、孟而后，漢儒止有傳經(jīng)之學，性道微言之絕久矣。元公崛起，二程嗣之，又復(fù)橫渠諸大儒輩出，圣學大昌。故安定、徂徠卓乎有儒者之矩范，然僅可謂有開之必先。若論闡發(fā)心性義理之精微，端數(shù)元公之破暗也”。[1]其所創(chuàng)之濂溪書堂既是他終老之地，也是他講學會友之所，朱熹《江州濂溪書堂記》一文在闡述理學道統(tǒng)的同時對周氏借書院傳播理學給予高度評價。二程創(chuàng)伊皋書院宣揚理學，繼周敦頤開創(chuàng)了書院傳習理學的先河。不過，書院與理學的一體化，是在南宋完成的。與北宋理學家不太關(guān)注書院的情形不同，南宋理學家們大多有著很深的書院情結(jié)，深切地認識到了書院與理學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宋元學案》載：“文靖(楊時)曰：學而不聞道，猶不學也。若庸亦曰：創(chuàng)書院而不講明此道，與無書院等。”理學家情系書院，以朱熹為甚。據(jù)方彥壽《朱熹書院與門人考》，與朱熹有關(guān)的書院達67所之多，其中朱熹創(chuàng)建的4所，修復(fù)的3所，讀書的6所，講學的20所，曾經(jīng)講學而后人創(chuàng)建的21所，撰記題詩的7所，題詞題額的6所。[2]朱熹重要的理學著作，皆完成于其創(chuàng)建的書院。以淳熙六年朱熹興復(fù)白鹿洞書院為代表的一些舊書院的興復(fù)，是一個關(guān)鍵性的轉(zhuǎn)折，也標志著理學家掀開了書院運動的序幕。據(jù)統(tǒng)計，南宋書院總數(shù)為442所，是北宋的6倍；而在南宋書院中，淳熙年后的書院達402所。[3]單純以書院數(shù)字的多寡來分析書院運動，可能并不適宜，但以此為參照來了解當時書院繁盛的概貌大致是可以的。朱熹和呂祖謙商訂裁量《白鹿洞書院記》，“惟恐一語之差，將變秀才為學究，而隨緣說法，應(yīng)病與藥，”開出了“挹先儒淳固質(zhì)實之余風，服《大學》離經(jīng)辨志之始教，于以尋關(guān)洛之緒言”的方子，無疑反映了以朱熹為代表的南宋理學家以書院為講習陣地的自覺意識。朱熹《白鹿洞書院揭示》以其強烈的道德性格與根本的淑世精神，明確標舉理學精神，成為南宋書院學規(guī)及新教育理念的代表，為書院教育樹立了可資效仿的典范。如陽枋任北巖書院堂長時，“學規(guī)一仍白鹿，士之信從者眾”[4]；朱熹的學生更是效仿有加，如其學生陳宓“創(chuàng)延平書院，悉仿白鹿洞之規(guī)”[5]，陳文蔚《克齋揭示》一文后的按語無疑是《白鹿洞書院揭示》成為書院學規(guī)典范的最好詮釋：“近世學規(guī)，朱先生揭之于白鹿書院者已盡之矣。今掇其緒余以告來學之朋友，使知立身之大節(jié)，修為之次第。”[6]從學規(guī)這種作為書院精神具體化的展現(xiàn)中，不難看出南宋書院教育的高潮。南宋理學，學派別立，全祖望稱：“宋乾淳以后，學派分而為三，朱學也，呂學也，陸學也，三家同時皆不甚合，朱學以格物致知，陸學以明心，呂學則兼取其長，又復(fù)以中原文獻之統(tǒng)潤色之，門庭徑路雖別，要其歸宿于圣人則一也?！辈粌H學理“歸宿于圣人則一”，就書院與理學一體化進程上，三家亦并無二致。每一學派都創(chuàng)辦了一批各具特色的以自身學術(shù)思想為靈魂的書院，如朱熹復(fù)興白鹿洞書院和岳麓書院、創(chuàng)武夷精舍和考亭書院，陸九淵在應(yīng)天山精舍和象山書院講學，呂祖謙在麗澤書院主講。理學家以書院為基地傳播自己的學術(shù)思想，促進了書院的繁盛。正如鄧洪波先生所言，理學家拋起的書院運動，使理學與書院從形式到內(nèi)容相互滲透交融，形成一種互為依托、互為表里的結(jié)構(gòu)形態(tài)，此世之所謂書院是理學的基地，理學是書院的精神。這是我們考察宋代語錄體的前提背景。二、宋代語錄體：書院制度的直接產(chǎn)物“語錄”一辭，最早見于《舊唐書·經(jīng)籍志上》：“《宋齊語錄》十卷孔思尚撰”，指對自己或他人言語的記錄，多源于古代的教學活動。由孔子后學記錄整理的孔子教學實錄《論語》是現(xiàn)存最早的語錄體著作。班固《漢書·藝文志》云：“《論語》者，孔子應(yīng)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于夫子之語也。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故謂之論語?！睋?jù)張子開分析，語錄體的特征有四：編纂之時，言談主體人物已然故去；所“述”主體為教學內(nèi)容，多用問答體和口語；既有當時實錄，也有后代追記；流傳于民間，屬于私家著述。[7]“《論語》是私家著述的最早的一部書?！盵8]先秦其他諸子著作中，《墨子》也屬于語錄體。或云《孟子》、《莊子》等諸子散文皆為語錄體，且認為《尚書》、《戰(zhàn)國策》、《國語》等先秦史書以記言為主，主張“語錄體是我國散文早期發(fā)展的主要形式”[9]。這種觀點并沒有認清語錄體乃教學活動記錄這一本質(zhì)特點。學者們傾向于認為，在編纂語錄體的過程中，理學大師是受到了禪宗大師“語錄”體的影響。如朱自清認為語錄體發(fā)軔于唐代佛教界：“唐代又有兩種新文體發(fā)展。一是語錄，一是‘傳奇’，都是佛家的影響。語錄起于禪宗?！盵10]而梁啟超亦云：“自禪宗語錄興，宋儒效焉，實為中國文學界一大革命?！盵11]誠然，這兩派“語錄”有著極大的相似性，尤其在它們的表達風格和對口語化語言的創(chuàng)造性運用上。而大多數(shù)理學家，也幾乎毫無例外地研究過禪宗佛教，因而毫無疑問熟悉禪宗語錄。但正如賈德納(DanielK.Gardner)《宋代的思維方式與言說方式——關(guān)于“語錄”體的幾點思考》一文中所云：“最近的研究表明，一方面，禪宗佛教徒們確實可能早新儒家(似乎是比理學家更恰當?shù)恼f法)大約一百年就已采用‘語錄’形式，但另一方面，這種體例直到11世紀、12世紀，也就是說，直到它在新儒家之間流行開來時，才開始在禪師自身圈子內(nèi)發(fā)達起來。如此說來，一種學派對另一種學派的影響是不那么易于假定的。即便假定新儒家真的借用了禪宗佛教的‘語錄’體，問題仍然在于：為什么他要在這個特定的時期采用這種特殊的形式？……這種體例在11世紀、12世紀對新儒家到底施予一種什么樣的獨特魅力？”[12]賈氏此論在于標舉“語錄”作為一種迥異于經(jīng)典注疏的思維模式與言說方式，此姑且不論。其對宋儒語錄與禪宗語錄的影響問題確也獨具匠心。不過，學派學術(shù)之間的“反哺”現(xiàn)象并不難理解。關(guān)鍵的問題是，賈氏似乎忽略了11世紀、12世紀的南宋書院講學的風行情形以及書院講學與“語錄”的關(guān)系問題。實際上，宋人語錄與先秦語錄和禪宗語錄一樣，都是對教學活動的記錄。南宋理學家往往以書院為基地弘揚其學說，弟子們就坐在他們的老師面前，并記錄下老師與他們交談的內(nèi)容。宋人語錄實乃書院師生兩人面對問答言談時被弟子記錄下來的語言匯編。周密《癸辛雜識》續(xù)集卷下“道學”載：其所讀者，止《四書》、《近思錄》、《通書》、《太極圖》、東西銘、語錄之類。自詭其學為“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故為說曰“為生民立極，為天地立心，為萬世開太平，為往圣繼絕學”。其為太守、為監(jiān)司，必須建立書院，立諸賢之祠，或刊注《四書》，衍輯語錄，然后號為賢者，則可以釣聲名，致膴仕……[13]這是反理學人士對理學家后繼者的批評，措辭極為嚴厲，但我們可以看到，建書院傳播理學已成為銳不可當?shù)纳鐣幕髁?，書院與理學的一體化也演變成建書院、立祠堂、刊《四書》、輯語錄這樣一種比較固定的行為模式。宋人語錄體正是在書院與理學一體化的背景下產(chǎn)生，是書院制度的直接產(chǎn)物。即便如此，筆者還是傾向于認為，宋人語錄體受到過先秦語錄和禪宗語錄的影響，如對《論語》體裁的沿襲，《朱熹語類》分為“理氣”、“鬼神”、“性理”等若干部類，其結(jié)構(gòu)顯然是《論語》的翻版；又如對禪宗語錄俚俗語言的效仿，姚鼐《復(fù)曹云路書》云：“言之無文，行而不遠。當唐之世，僧徒不通于文，乃書其師語，以俚俗謂之語錄，宋世儒者弟子蓋過而效之?！盵14]事實上，俚俗之語言特色，也是宋代語錄體招致詬病的癥結(jié)之一。宋人語錄體，《宋史·藝文志》著錄了“語錄二卷(程頤與弟子問答)”、“延平師弟子問答一卷”、“語錄四十三卷(朱熹門人所記)”等，以及劉安世、謝良佐、張九成、尹惇、陸九淵等人的語錄。比較突出而又編成了書的有《二程語錄》、《朱子語錄》、《南軒答問》和《象山語錄》等。如《朱子語錄》(又名《朱子語類》)，是朱熹書院講學的分類匯編，由其門人編集而成。后經(jīng)過蜀人李道傳、李性傳兄弟等翻刻于池州和饒州，稱為“語錄”、“續(xù)錄”、“后錄”。黃士毅又匯集各錄，分類為《語類》，共138卷，刻于蜀。王佖再編《續(xù)語類》40卷，刻于徽州。最后由黎靖德于南宋咸淳六年(1270)，根據(jù)當時各地流傳的三種《語錄》和二種《語類》的刊本，相互參校，考其異同，補遺正誤，削其重復(fù)，重新編定為《朱子語類》，共140卷?！吨熳诱Z類》既是研究朱熹哲學思想、教育思想、史學思想的重要史料，也是我們研究語錄體這一文學體式和朱熹語錄體散文成就的重要參考文獻。三、教育與文學的視角：宋代語錄體的評價問題理學家講學書院，善于采取問答式和點悟式的教學方式，點到即止，不作長篇宏論，以俚俗白話的語言，講經(jīng)論道。作為書院制度的產(chǎn)物，宋代語錄體內(nèi)容上注重推闡性命、關(guān)涉義理，語言上講求方言口語、鄙俚通俗。這也正是書院講學的本色所在?！吨熳诱Z類》無疑代表了宋代語錄體的高峰，也最能體現(xiàn)宋代理學家以淺易俚俗的語言來進行書院教學的特色。如朱熹論“性”：“論性，要先識得性是個什么物事。程子‘性即理也’，此說最好。今且以理言之，畢竟都無形影，只是這一個道理。有如此道理，便做得許多事出來，所以能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也。譬如論藥性，性寒、性熱之類，藥上亦無討這形狀處，只是服了后，卻做得冷、做得熱，便是性?！盵15]運用淺易俚俗之語透析深奧的哲理，見解精到，通俗易懂，容易為學生所接受。清儒朱澤沄云：“語類一書，晚年精要語甚多。五十以前，門人未盛，錄者僅三四家。自南康浙東歸，來學者甚眾，誨諭及詳。凡文詞不能暢達者，講說之間，滔滔滾滾，盡言盡意。義理之精微，工力之曲折，無不暢明厥旨。誦讀之下，謦欬如生。一片肫懇精神，洋溢紙上。在當日諸門人，前后各得一說，彼此各聞一義，而后人讀之，反聚前后彼此之各聞?wù)撸瑓R萃參伍，這處那處，表里始終，真有登高自卑，行遠自邇，漸進漸高遠之妙。是安可概以門人記錄之不確而忽之?！盵16]從教育角度言，宋代語錄體作為書院教學的如實記錄，寓深奧的義理于淺易俚俗的語言中，無疑是書院教學案例的成功標本。又如淳熙八年陸九淵在白鹿洞書院就“君子小人就義利章”發(fā)論，“至其所以發(fā)明敷暢，則又懇到明白，而皆有以切中學者隱微深痼之病，蓋聽者莫不悚然動心焉?！盵17]然宋季書院急功近利的學風，許多理學家已沒有了前輩學者的學問功夫，唯先儒語錄是習，羅大經(jīng)云：“近時講性理者，亦幾于舍六經(jīng)而觀語錄。甚者將程、朱語錄而編之若策括、策套，此其于吾身心不知果何益乎！”[18]“括”乃總括、匯集之意，又稱“帖括”、“括子”，“策括”當是抄錄經(jīng)史對策名篇、警段或相關(guān)的資料匯編，正如蘇軾熙寧二年(1069)在《議學校貢舉狀》所說：“近世士人纂類經(jīng)史，綴輯時務(wù)，謂之策括……。”套類乃類書之一種，與括類似乎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兩者都是科舉應(yīng)考的產(chǎn)物，相當于備考強化手冊。書院教育執(zhí)守六經(jīng)、崇尚學術(shù)，本以“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為為學之序，以講明義理、以修其身，以達“希圣”、“希賢”為奮斗目標，卻成為了策括類語錄以應(yīng)科舉的工具，可見書院學風與當下世風的澆薄。語錄的流行，在相當程度上意味著書院教育的偏離和學術(shù)精神的喪失。就文學角度而言，宋代語錄體作為一種文體形式，因其內(nèi)容多涉性理和語言鄙俚凡俗，喪失對作品文學性的追求，對文學尤其是詩歌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較大的負面影響，因而倍受非議與指責。宋季江湖派領(lǐng)袖劉克莊的批評最為尖銳，其在《跋竹溪詩》云：本朝則文人多，詩人少，三百年間，雖人各有集，集各有詩，詩各自為體，或尚理致，或負材力，或逞辨博，少者千篇，多至萬首，要皆經(jīng)義策論之有韻者爾，非詩也。自二三巨儒及十數(shù)大作家，俱未免此病。[19]劉氏詩宗晚唐，認為宋無詩之論抑或過之，但確實切中了宋季理學籠罩下的詩文積弊。劉氏在《跋吳帥卿雜著·恕齋詩存稿》又云：“近世貴理學而賤詩，間有篇詠，率是語錄、講義之押韻者耳?！敝苯影牙韺W家的詩與押韻語錄等同起來，所批判的矛頭是理學家詩之代表——“擊壤派”。對此，錢鐘書先生有明確的表述：“南宋詩人篇什往往‘以詩為道學’，道學家則好‘以語錄、講義押韻’成詩；堯夫《擊壤》，蔚成風會?！盵20]說“理”是宋代語錄體的重要特征，在詩歌上表現(xiàn)最普遍的是“理障”。清陳僅《竹林答問》載：“問：‘昔人論詩，謂不可墮入理障，然乎？’答：‘宋儒以詩為語錄，則不可?！薄袄碚稀北臼欠鸺艺Z，謂執(zhí)著于文字而見理不真。詩歌中的“理障”，指過度說“理”破壞了詩歌的意境，妨礙了詩情的表達。中國古典詩歌自《詩經(jīng)》始便奠定了重抒情、輕敘事的傳統(tǒng)，本與說“理”尤其是所說之“理”乃“性理”之類的哲學命題相隔甚遠，如運用失當，必將理障叢生，詩意全無。朱熹無愧文學素養(yǎng)最高的理學家，其《齋居感興二十首》亦歷來頗受詩論家的好評，卻也不免于此，如：“吾觀陰陽化，升降八纮中。前瞻既無始，后繼那有終。至理諒斯存，萬世與今同。誰言混沌死，幻語驚盲聾?！逼涞茏蛹媾鳇S榦(勉齋)曰：“兩篇(按：上篇為‘昆侖大無外’)皆是言陰陽，但前篇是說橫看底，此篇是說直看底?！^直看者，是上自開辟以來，下至千萬世之后，只是這個物事流行不息。”黃氏本意評朱熹說理之透悟，然橫看直看，以詩“言陰陽”，到底與詩相去甚遠。朱熹尚且如此，他如宋季理學家可想而知。“理障”是通向語錄體的橋梁。如果用詩直說性理，無烘襯之趣，漫無余蘊，就成了有韻“語錄”或“講義”。[21]劉克莊上述所論，當有切膚之感。潘德輿更把劉氏之論推向極致，其《養(yǎng)一齋詩話》卷二云：“宋詩似策論，南宋人詩似語錄”，潘氏所言抑或過之，但語錄體在南宋的巨大影響可見一斑。逮及清代四庫館臣撰四庫提要，“有韻語錄”儼然成為了經(jīng)典批評術(shù)語而被頻頻使用于作家詩文集的批判中。茲舉幾例：此集所載諸篇皆明白暢達，不事拘束，亦無語錄粗鄙之氣?！瘟种妗蹲君S文集》提要文亦多媕雅可觀，無宋末語錄之俚詞。——宋姚勉《雪坡文集》提要其末年亦頗欲附托于講學，然其詩比屬高雅，究非有韻語錄之比也?！螀擒馈逗郊诽嵋苑?，講學之家，而其詩氣韻清拔，以妍雅為宗，絕不似宋末有韻之語錄。——宋艾性夫《剩語》提要蓋學有本原，則詞無鄙誕，較以語錄為詩文者，固有蹈空征實之別也?！瓮跹住峨p溪集》提要這種以“語錄”為界標的詩文評價準則同樣被四庫館臣運用于元明清時期的詩文著作中，如：然其詩理趣之中，頗含興象，五言古體尤諧雅音，非擊壤集一派惟涉理路者比；文亦醇古，無宋人語錄之氣，尤講學家之兼擅文章者也?！S謙《白云集》提要駟宗陳淳之學，詩文多涉性理，略似語錄之體?！鲃Ⅰ啞稅鄱Y集》提要多講易之文，其說皆宗程朱，詩則有韻語錄也?！逋貘P九《匯書》提要嚴格地說，宋代語錄體原本只是書院教學內(nèi)容的如實記錄，并非文學創(chuàng)作。宋季理學家魏了翁《隆州教授通直郎致仕譙君墓志銘》云：“論今士習之弊，不本之躬踐，不求之經(jīng)史，徒剿取伊洛間方言以用之科舉之文。問文，則曰：先儒語錄也。語錄，一時門弟子所傳抄，非文也。”[22]明代楊慎《陸韓論文》亦云：“近世以道學自詭而掩其寡陋曰：吾不屑為文。其文不過抄宋人語錄?！盵23]或以語錄為科舉之門，或以語錄掩道學寡陋，語錄非文的觀點都極為鮮明。然自劉克莊以“押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