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德國作家萊維查洛

百年前的德國作家萊維查洛

2013年10月26日，德國語言藝術學院向59歲的保加利亞婦女西碧勒萊維扎夫獲得了今年的特別獎金?？茖W院的這一決定多少有些出乎評論家意料,因為上一年度的畢希納獎桂冠剛剛由女作家費利西塔絲·霍珀(FelicitasHoppe)摘得,而畢希納獎歷來有“重男輕女”的傾向,歷史上還從未有過女性作家蟬聯(lián)該獎的紀錄。不過,若從近年來德語文學界給予的高度評價來看,大器晚成的萊維查洛夫贏得這一最負盛名的德語文學獎絕非偶然。評委會在陳述頒獎理由時就毫不吝嗇地對女作家給予了高度評價:“在其小說世界中,西碧勒·萊維查洛夫以其在觀察上的無窮激情、敘事上的非凡想象以及語言上的創(chuàng)造能力,對我們習以為常的現(xiàn)實世界的邊界重新進行探索并提出了質(zhì)疑。她的作品加深和拓展了當代德語文學對諷刺、傳奇和幻想的把握?！痹u委會同時還高度贊揚女作家在對嚴肅的哲學、宗教問題進行探索時將“偉大的文學傳統(tǒng)”與令人耳目一新的幽默筆調(diào)成功結合在一起。萊維查洛夫1954年4月16日生于斯圖加特,父親是四十年代移民到德國的一位保加利亞醫(yī)生,母親是德國人。1972年中學畢業(yè)后,萊維查洛夫來到柏林求學,后來便定居于此。她在柏林自由大學攻讀的宗教學專業(yè)對其日后在作品中大量探討存在、死亡等宗教、哲學問題產(chǎn)生了決定性影響。萊維查洛夫迄今為止的創(chuàng)作生涯可以分為以下三個時期:朦朧起步期(1983—1999)。萊維查洛夫最初并沒有準備成為職業(yè)作家。大學畢業(yè)后,萊維查洛夫在哥哥的廣告公司中找到了一份會計的工作,寫作在很長時間中只是她的業(yè)余愛好。這一時期,她主要為電臺撰寫稿件和廣播劇。1994年,已屆不惑之年的萊維查洛夫終于發(fā)表了小說處女作《三十六義人》(36Gerechte),此后逐步引起德語文學界的關注。1998年,萊維查洛夫發(fā)表小說《龐》(Pong),憑借這部小說的選章以四十四歲“高齡”獲得了德語文學界提攜新人的重要獎項巴赫曼文學獎。《龐》的主人公是一位悲天憫人、一心想要改變世界的狂人,他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瘋子,然而他對世界的感知和改造世界的方法都大大超乎了常人的想象。例如他在馬路上遇到一位香水味刺鼻的母親,為了將她身邊的孩子從令人窒息的香水味中解救出來,龐便用自己的鼻子將母親身上的香水味全部吸去,而小孩子似乎在這一瞬間得到了解放,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這些看似荒誕不經(jīng)的奇思妙想與隱藏其后的良好心愿構成了該書基調(diào)。在更多的時候,讀者難以判斷龐的行動到底是發(fā)生于真實生活的層面還是僅僅存在于他瘋狂的想象中,例如他用嘴將大海喝干、像上帝一樣輕易地將人類從一片國度抹去、又僅用一句話就將動物園中的動物全部解放出來。現(xiàn)實、幻想、神跡的界限在這里變得模糊,而讀者若沒有豐富的想象力就無法跟上小說家的思維。萊維查洛夫并不諱言《龐》在創(chuàng)作風格上受到了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影響。2013年她在接受《西德意志匯報》采訪時直言自己充滿“奇跡”的小說更多地是受到了南美文學傳統(tǒng)的影響,她認為:“人固然是貼近現(xiàn)實的生物,因為不去感知現(xiàn)實就無法在世上生存,但另一方面我們也是非常神奇的生靈,即便是一個非常清醒的頭腦中也充滿著夢幻之旅。我認為,審視這另一面是文學的宿命。”平穩(wěn)上升期(2000—2010)。這一時期,已經(jīng)小有名氣的萊維查洛夫在一系列作品中對生存與死亡的話題進行了探索。她風趣的筆調(diào)、睿智的思考使其作品日益受到讀者喜愛。小說《蒙哥馬利》(Montgomery,2004)從“我”在早餐時驚訝地從報紙上獲悉老同學去世的消息開始,以倒敘的手法講述了意大利電影制片人蒙哥馬利的一生:蒙哥馬利出生在德國斯圖加特市郊的一個小鎮(zhèn)上,在經(jīng)歷了壓抑的童年之后,他逃到意大利去投奔叔叔并在那里獲得成功,成為著名電影制片人。在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之間,蒙哥馬利找到了一個連接點——他要借用古羅馬城的舊址來重現(xiàn)十八世紀斯圖加特的一段反猶歷史——重拍曾被納粹用于反猶宣傳的著名影片《猶太人徐斯》。但正當他為實現(xiàn)自己的心愿與重重困難斗爭時,卻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周末突然與世長辭。在小說最后,“我”見到了蒙哥馬利年邁的母親,她為敘事者揭開了兒子童年生活中的一些秘密。這部小說展示了作者在敘事方面的功力,但在涉及納粹歷史問題時卻沒有給讀者留下什么印象,發(fā)表后并未引起多大關注。小說《成了》(Consummatus,2006)同樣采取了倒敘的手法?！俺闪恕笔恰妒ソ?jīng)·約翰福音》中耶穌基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時所說的最后一句話。主人公是一位名叫拉爾夫·齊默爾曼的教師,他的父母、戀人都已經(jīng)先他而去,他對生者的世界已沒有什么可以眷念,此刻他正坐在斯圖加特的一家咖啡館中,在咖啡和伏特加的幫助下,以長篇獨白的形式記錄下自己的生活、戀愛、信仰以及死亡。然而記憶之河中并非只有他自己,作品中不斷用斜體字插入已經(jīng)逝去的朋友和戀人的點評,仿佛這些人就圍繞在他身邊討論著他的自白。而裝點在書頁上的愈來愈多的雪花仿佛是來自上帝的召喚,最終將他引入到另一個世界?！冻闪恕凡粌H在構思上極為獨具一格,而且文筆出色。這場精心設計的“與已逝者的對話”也得到了評論界的一致好評,為她贏得了三項文學獎,并使她于2007年被德國語言文學科學院正式接納為成員。2009年,創(chuàng)作日益成熟的萊維查洛夫發(fā)表了令她大獲成功的自傳色彩小說《阿珀斯托洛夫》(Apostoloff)。小說講述了一對從外形到性格都截然不同的德籍姐妹為將父親的遺骨歸葬故土而重返她們祖先的國家——保加利亞的故事。與作者一樣,女主人公們的父親也是在四十年代從保加利亞來到德國,在她們幼年時便自縊身亡,她們已經(jīng)記不清父親的樣子,然而“她們頭腦中的套索”卻還一直揮之不去。為姐妹兩人開車的是保加利亞人阿珀斯托洛夫,他努力想向這對姐妹展示自己的國家,然而姐妹倆卻沒有對這片土地留下什么好印象?！拔摇笨偸浅鲅孕晾?冷嘲熱諷,而姐姐則較為溫和,好像更喜歡傾聽。在三個人旅行的過程中,“我”漸漸了解了父親的過去和他的國家,同時也對司機產(chǎn)生了感情。這部小說可以視為是萊維查洛夫?qū)Ω赣H在自己心中所留下傷痕的一次清算。她在一次采訪中曾經(jīng)談及父親自殺對她創(chuàng)作的巨大影響:“生活中的這場劇變籠罩著那時才十一歲的我,它無疑使我更加強烈地逃向,或者說被推向了文學。”這部凝聚著作者坎坷身世的作品一經(jīng)發(fā)表就為萊維查洛夫贏得了該年度的萊比錫書展獎。2010年,柏林文學獎評委會也對她這部“縝密、獨特”的作品中“特有的幽默與深刻的融合”給予了高度認可,將這一重量級德語文學獎項送入了她的懷中。這標志著萊維查洛夫已躋身當代一流德語作家之列。事業(yè)騰飛期(2011—)。2011年是萊維查洛夫收獲豐碩的一年。她在這一年發(fā)表的小說《布魯門貝格》(Blumenberg)使其一躍成為當代德語文壇最為耀眼的明星之一,以其非凡的構思和文筆引起德語媒體和文化界的廣泛關注?！恫剪旈T貝格》的主人公是德國著名哲學家漢斯·布魯門貝格(1920—1996),他在當代哲學中獨樹一幟,對神學有著深入研究,對隱喻和神話更有著獨到的見解,他與漢斯·羅伯特·堯斯、沃爾夫?qū)ひ辽獱柕热嗽诩髮W發(fā)起的“詩學與闡釋學”研究團隊對“接受美學”的創(chuàng)立和二十世紀德國美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布魯門貝格曾在作品中致力于論證神話和隱喻的“現(xiàn)代合法性”,認為隱喻和圖像是現(xiàn)實世界的固有組成部分,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萊維查洛夫的創(chuàng)作深受這一思想影響,《布魯門貝格》可以視為女作家對他的致敬。小說第一幕是1982年的一個晚上,深居簡出、習慣于把自己鎖在書房中的明斯特大學教授布魯門貝格從書桌前抬起頭,驚愕地發(fā)現(xiàn)竟然有一只雄獅旁若無人地躺在地毯上。熟諳經(jīng)典的哲學教授很快克服了最初的恐懼,意識到雄獅的陪伴標志著一種特殊的榮譽。第二天,當他上課時,這只雄獅再次出現(xiàn),在他講臺右邊躺了下來。這到底是他的幻覺還是學生們搞的一出惡作劇?布魯門貝格感覺到從雄獅身上涌出的一股能量使他狀態(tài)高昂,而學生們則似乎都沒有意識到獅子的存在,只有他在路上偶遇的一位年高德劭的嬤嬤看到了跟隨在哲學家身邊的雄獅,并認為這是對他的表彰。哲學家逐漸將這百獸之王視為自己工作上的良師益友,在雄獅陪伴和幫助下,他在生命的最后十多年中不斷耕耘、去蕪存菁,直至1996年突然去世。書中另一條線索是布魯門貝格四位弟子的早逝。在他們都離世之后,師生的靈魂在一個山洞中得以重聚,最后,美麗的雄獅將布魯門貝格的靈魂帶去了另一個世界。萊維查洛夫的這部作品一方面想象綺麗、文筆優(yōu)美,另一方面扎根于德國當代哲學,充滿了哲學隱喻、宗教典故和名言警句,處處體現(xiàn)出作者在哲學、神學、文字方面的嫻熟把握。更令人叫絕的是小說對布魯門貝格作品的運用,如“雄獅”是布魯門貝格生前最為喜愛的比喻,其死后整理出版的遺稿集就叫《雄獅》,而結尾“在洞窟中”一章則指向布魯門貝格晚年名著《洞窟出口》。這樣一部富于獨創(chuàng)和哲學思辨的文學作品在推崇哲思的德語文學界獲得高度評價的確絲毫不令人意外?！恫剪旈T貝格》出版后,萊維查洛夫不僅贏得了多個文學獎項,還在法蘭克福大學、卡塞爾大學擔任了客座教授,并舉行了一系列詩學講座,后來她將講座文稿整理為文集發(fā)表。在這部名為《對于真善美的懷疑》的文集中,萊維查洛夫明確提出了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主張:反對庸俗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應該是浪漫主義的奇異世界。萊維查洛夫的最新作品是2013年9月出版的《龐——復活篇》(Pongredivivus),該書是《龐》的續(xù)集,在前書結尾處從房頂向前一躍、準備去擁抱月亮的龐并沒有死去,而只是跌斷了腿。受了傷的龐看上去安靜了許多,但他頭腦中仍然充滿著各種瘋狂的念頭,即便他還無法離開醫(yī)院,他也照樣可以從身邊那兩位胖瘦對比令人忍俊不禁的護士小姐開始改造世界的計劃……值得一提的是,該書插圖作者是萊維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