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詩論

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詩論

唐代以后，科舉考試成為學(xué)者的主要途徑。一旦金榜題名,便有機會進入官場做官。雖然高級官宦子弟能夠按照國家規(guī)定直接步入仕途,但畢竟為數(shù)甚少,且不光彩,升遷也慢。唐代科舉的科目主要是明經(jīng)與進士兩科。明經(jīng)考貼經(jīng),即考題是將儒家經(jīng)典上的文字用紙貼掉幾個字,叫應(yīng)試者添上。此乃記問之學(xué),考不出水平、能力。而進士要考詩賦,形式活潑、自由,能充分展示考生的才學(xué)。加之明經(jīng)科錄取人數(shù)多,約占考生人數(shù)的十分之一、二;而進士科應(yīng)考人數(shù)不下千人,僅錄取二、三十人。進士科難考,故唐代有“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士”的諺語?？婆e考試的試卷不糊名,即不密封,故主考官在決定取舍時,除試卷成績的優(yōu)劣外,還要考慮其舉子平時的聲望、德行,以及得力人的舉薦等。例如白居易,十六歲便作“野火燒不盡”,十九歲時帶著他寫的詩文去拜見當時名士顧況。開始顧況瞧不起這個初出茅廬的后生,一眼覷見“居易”二字,就戲笑說:“長安米貴,居大不易”;可當他翻閱到《賦得古原草送別》詩中的“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時,便大為驚異,慌忙改口說:“有才如此,居易不難”。贊賞之余,為之四處宣揚。該詩一方面反映了詩人蕭索的心境,一方面又表現(xiàn)出一種少年豪邁,雖受摧殘而百折不撓的樂觀進取精神。寫法上,律詩前六句寫自然界,后二句切題寫送別之情,把自然界的榮枯與人事的興衰和對未來的憧憬巧妙地揉合在一起,含蘊而富于表現(xiàn)力。由于顧況的說項,白居易在長安的詩名大震,貞元十六年就中了進士。按唐制,中進士的人并不馬上授予官職,尚待應(yīng)吏部考試。唐德宗貞元十八年,白居易應(yīng)拔萃科考試,入甲等,授秘書省校書郎。憲宗元和元年四月,白居易又參加了“才識兼茂明于一體用科”(皇帝親自主持選拔人才的特科),考試入第四等。白居易十九歲就譽滿長安,何以二十九歲才中進士?大概是舉薦人顧況的官職太小(著作郎),未引起主考官們的重視。可王維就不一樣了。他不到二十歲已詩名大震,便托熟人岐王幫忙,裝扮成演奏琵琶的伶人,隨岐王參加公主府第的宴會,站在一隊伶人前面:年輕潔白,風(fēng)姿優(yōu)雅。公主問岐王:“這是什么人?”岐王答道:“是知音人?！惫髀犃T王維獨奏的新曲,尤其驚喜。岐王說:“他不僅通音樂,所作詩歌也無人相比。”公主更欣喜,說:“有詩文嗎?拿來看看。”于是王維呈上抄錄的詩稿。公主看后大吃一驚說:“這些都是我經(jīng)常閱讀的好詩,原以為是古人的佳作,誰知是你寫的?！本驼埻蹙S更除伶人衣服,以禮相待。岐王乘機說:“如果長安今年錄取他為第一名進士,那真是國家的榮譽。”公主說:“那就讓他應(yīng)考去?！贬跽f:“他發(fā)誓如不得第一名,就不參加考試。不過聽說公主您已推薦張九皋了?！惫髡f:“咳!這是別人托我的,我對張并不熟?！被仡^對王維說:“你要是參加考試,我可以幫忙。”后來公主派人將主考官召到府上,指示他以第一名錄取王維。果然是年王維中了第一名進士。唐代進士科錄取的狀元,后來有成就者不多,而王維博學(xué)多才,在詩歌、音樂、繪畫方面的造詣極高,尤其是詩歌,可與李、杜媲美。王維干謁成功,是他自身努力的結(jié)果,而杜牧卻是別人代庖的。杜牧才華出眾,詩文很有名氣,加之出身長安名門世家,祖父杜佑歷任三朝宰相、父親杜從郁曾任駕部員外郎、堂兄杜悰官至宰相和節(jié)度使,因此朝中愿意為他出力的官員據(jù)說有二十多人。當時的主考官是禮部侍郎崔郾。當崔啟程赴洛陽主考時,大學(xué)博士吳武陵專門找他說:“……不久前我看見大學(xué)生們爭讀一篇奇文《阿房宮賦》,作者杜牧是個了不起的人才,侍郎您事情忙,恐怕沒有看過吧!”說畢就取出《阿房宮賦》朗讀了一遍。崔拿過去一看,也非常贊賞。吳就說:“請在這次考試時錄取他為狀元?！贝拚f:“狀元已經(jīng)有人了?！眳钦f:“實在不行,就取為第五名進士。”果然,杜牧這年高中第五名進士。不過一個月又參加由皇帝唐文宗親自主持的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考試,以第四等及第。杜牧兩次考試并被錄取,這在當時是少有的幸運,他稱之為“兩枝仙桂一時芳”(《贈終南若蘭僧》)。由此可見,唐代考進士時推薦之重要,錄取者不過三、四十人,其中很大一部分名額已內(nèi)定,連名次都定好了的。與杜牧同榜錄取的進士有三十三人,狀元韋籌,后來碌碌無為。用詩歌干謁名流最著名、最有趣的是朱慶余的七絕《閨意上張水部》: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倘不知該詩的寫作背景,會誤以為是描寫新婚夫婦閨房樂趣的情詩:第三句的“低聲”二字和第四句的問話,生動描繪了新娘的嬌羞媚態(tài)。但仔細看詩題,就可知別有深意。該詩別題“近試上張水部”,是說最近要考試,作北詩是給水部員外郎張籍。張水部是當時著名詩人,又是朝廷官員。很明顯,朱慶余是希望得到張籍的賞識,代為宣揚,使考試容易被錄取。詩中作者自比為新娘,把張籍喻為新郎,主考官比作舅姑(公婆)。詩意是:最近即將參加進士科考試,考完后卷子就要由主考官評閱了。我雖然有信心考好,但還得向您請教,不知我寫的詩文是否適合主考官的口味。張籍閱后,立即和了一首七絕《酬朱慶余》: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艷更沉吟。齊紈未是人間貴,一曲菱歌敵萬金。詩意是:你像剛妝扮好的越地美女一樣出現(xiàn)在鏡湖湖心,自己知道非常明媚艷麗可還有點猶豫不定。其實你何必不放心,即使是穿著齊繡的濃妝美人,也未必值得珍貴,最可貴的是越女的風(fēng)韻天然,歌喉宛轉(zhuǎn)。她歌的一曲菱歌(指朱的詩文)才是萬金不換的啊!此后,張籍常向人推薦朱慶余的二十余篇新舊詩文,人們爭先傳抄誦讀。因此,朱的詩名廣為傳播,便在唐敬宗寶歷二年考取了進士。白居易、王維、杜牧、朱慶余等讀書人都是“苦學(xué)力文”,“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詩”,練就一手生花妙筆而為名士賞識,說項相助博取功名的。真可謂“書中自有千鐘粟”!非但如此,“書中自有顏如玉”呢!著名才子盧儲,博覽群書,詩文并茂,曾于唐憲宗元和年間拿著自己寫的詩文去求見湖南常德刺史李翱。李的女兒看過盧的詩文,對侍女說:“北人文章佳妙,將來一定會考中狀元?！崩畎康弥蠛荏@異,看盧的詩文果然不錯,就把女兒許配給了盧儲。盧儲次年果中了狀元。盧衣錦榮歸結(jié)婚時,李姑娘在樓上梳妝,遲遲不下樓,盧儲就寫了一首七絕《催妝》:昔年得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許狀頭。今日幸為秦晉會,早教鸞鳳下妝樓。盧儲很幸運,不僅憑生花妙筆中了狀元,而且又得了嬌妻。然而眾多沒有靠山的舉子,只有靠個人的才力了。晚唐詩人高蟾多年考進士不中,怨氣甚大,就在考試完畢后題一首七絕《春》(在考場尚書省的墻上):天柱幾條搘白日,天門幾扇鎖明時。陽春發(fā)處無根蒂,憑仗東風(fēng)分外吹。詩中用“陽春”、“東風(fēng)”喻主考官。詩意是中進士全憑主考官的照顧。故考官不高興,又落第了。屢試不第,高蟾也學(xué)乖了,唐僖宗乾符二年,他向主持考試的高侍郎獻上《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fēng)怨未開。該詩文辭巧妙,雖落第而不卑不亢。高侍郎讀后自然明白高蟾求他幫助的含義,高次年就中了進十。杜牧的兒子杜荀鶴,雖然早有詩名,但多次考進士不中,已年屆四十六了,不得不也走上以詩干謁權(quán)貴之路。他寫了一首七絕《梁王坐上賦無云雨》:同是乾坤事不同,雨叢飛灑日輪中。若教陰朗都相似,爭表梁王造化功。該詩把殺人如麻的朱全忠吹捧為功勛蓋天,治民有方的賢王。果然權(quán)勢包天的朱全忠就讓杜中了第八名進士。又薦他為翰林學(xué)士、主客員外郎、知制誥。如果有真才實學(xué),干謁時走的門路勢力越大,效果越顯著。如果能在皇帝面前展露才學(xué),或許不考進士也可以獲取高官。當然,這要冒風(fēng)險,倘若言詞不當,會抱恨終生。八歲神童李義府,通曉詩文,貞觀年間被推薦到長安見皇帝。唐太宗正在上林苑射獵,有人獻上一只鳥雅,太宗賜給李義府。李立即向太宗獻五言絕句《詠烏》:日里揚朝彩,琴中伴夜啼。上林如許樹,不惜一枝棲。太宗一看就明白李詩的意思,笑著說:“我整株樹都借給您,豈止是一枝?！惫凰谔诔瘟酥匾賳T太子舍人、宗貞?zhàn)^直學(xué)士。高宗時官至吏部尚書。然而著名詩人孟浩然赴長安考試落第后,廣交名流,結(jié)識了大詩人王維(時任朝官),同眾多官員有密切過往,成為好友。按理說下次錄取進士無疑了。可巧在王維官邸碰上了唐玄宗。玄宗問孟浩然:“你帶詩來了嗎?”于是孟浩然就在駕前朗誦自己得意之作《歲暮歸南山》:此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去,多病故人疏。白發(fā)催人老,青陽逼歲除。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玄宗聽到“不才明主棄”時就不高興,說道:“是你自己這么多年不主動尋求做官,我并沒有拋棄你,干嗎要在詩中誣賴我呢?你為何不朗誦‘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币虼私忻匣亟K南山去。這就鑄定了孟一生過隱居生活,不能做官了。誠然,以詩干謁取錄的進士大多有才學(xué),卻也有不少因考官和私人關(guān)系取錄的并無真才實學(xué),相反眾多落榜者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家。如“詩圣”杜甫,就是干謁和考試都失敗的典型。杜甫曾以詩文考試以顯示才學(xué)想博得一官半職,不成;又贈詩給尚書大丞韋濟,但韋未大力鼎肋,于是在天寶九年直接向皇帝玄宗進獻《雕賦》,十年又獻《三大禮賦》,十三年又獻《封西岳賦》,才引起玄宗注意待詔集賢院,試官崔國輔也稱道杜的詩文,雖名聲炫赫一時,可由于奸相李林甫搗鬼,杜不得任用。直到天寶十四年,四十四歲的杜甫才被任命為管兵器的小官。到代宗廣德二年,杜甫在成都嚴武幕府任節(jié)度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是他任過的最高官職,故人稱“杜工部”。諸如“鬼才”李賀、科場“舉人假手”溫庭筠、精于“推敲”的苦吟詩人賈島、恃才傲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