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說《聊齋志異》

第七講蒲松齡與一、蒲松齡的生平思想蒲松齡（1640—1715）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山東淄川（淄博）蒲家莊人。生

平出身于久已衰落的世家。十九歲以縣、府、道試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生員，得到學(xué)使施閏章的稱揚。此后科場困頓不振，直考到六十多歲。七十一歲時，援例得到歲貢生名義。蹭蹬科場數(shù)十年，做過短期幕賓，后長期在官宦人家為私塾教師。中年始，一邊教書一邊寫作《聊齋志異》，直到晚年。書未脫稿，便在朋輩中傳閱，并受到王士禛的賞識?！读凝S志異》外，還存有相當(dāng)數(shù)量的詩、詞、文、俚曲等，今人編為《蒲松齡集》。“聊齋”，書齋名；“志異”，記載怪異神奇之事。

2、成書過程：《聊齋志異》通行本十六卷，四百三十一篇。包含兩種不同性質(zhì)的作品：一類篇幅短小不具故事情節(jié)，各類奇異傳聞的簡單記錄；一類真正意義的小說，多為鬼魅狐妖、花木精靈的奇異故事。作品材料來源《聊齋自志》稱，“喜人談鬼，聞則命筆”；“四方同人，又以郵筒相寄”，長久積累而成。鄒弢《三借廬筆談》說，蒲松齡常在路邊備煙茶供行人享用，趁機與之閑談，搜羅記錄異聞傳說。內(nèi)容多來自民間傳聞。

〔1〕、手稿本，僅存上半部（1950年于東北西豐發(fā)現(xiàn)，凡4卷237篇）。版本：

〔2〕、乾隆十六年（1752）鑄雪齋抄本，凡13卷，目488篇，實存474篇（1963年在淄博市周村區(qū)還發(fā)現(xiàn)了一部二十四卷抄本《聊齋志異》）?！?〕、乾隆三十一年（1766）青刻亭刻本，收作品431篇，是《聊齋志異》最早的刻本，也是一般通行本的底本。

〔4〕、三會本，由張友鶴會校、會注、會評，收作品491篇，中華書局1962年出版。〔5〕、全本新注本。朱其鎧主編，底本校本均用抄本，收作品494篇，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9年版，是目前最完備的本子。

4、蒲松齡的思想

思想感情很復(fù)雜，造成《聊齋志異》內(nèi)容的駁雜不一。其一，才華出眾而畢生潦倒，大半生困于場屋；又以低賤的塾師身份坐館于縉紳富貴之家，其生活內(nèi)容就是讀書、教書、著書，可謂一位標(biāo)準(zhǔn)的窮書生。特殊的身世地位，使他一生徘徊于兩種社會之間。身居農(nóng)村，家境貧寒，是貧寒大眾的一員，對此階層的苦難、怨恨也深有體會；另一方面，長期與科舉中人交往，經(jīng)常接觸當(dāng)?shù)氐膿|紳名流、地方官員，又不同于下層百姓。這一切造成他心理上的極大壓抑，經(jīng)常表現(xiàn)為對不合理的社會現(xiàn)實的尖銳抨擊，有時又表現(xiàn)為對某些野蠻、陰暗現(xiàn)象的興趣（如《犬奸》）。如此決定了蒲松齡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搖擺于文士的雅文學(xué)與民間的俗文學(xué)之間；思想上搖擺于傳統(tǒng)保守與反抗求新之間。其二，作者對許多社會問題的理性看法并不高明，在理性與感性上表現(xiàn)出極大的矛盾性。以現(xiàn)實人物為小說主人翁時，每每宣揚陳腐的禮教（如《耿十八》、《金生色》、《杜小雷》等），對婦女不能守節(jié)大加鞭撻，認(rèn)為她們的悲慘結(jié)局是活該。書中的輪回報應(yīng)，處處可見。但作為情感豐富、想象力出眾的藝術(shù)家，當(dāng)他沉溺于幻想境界，描寫狐鬼形象時，卻又寫出了人類的許多美好向往。二、思想內(nèi)容小說占主導(dǎo)地位的作品，主要是批判社會現(xiàn)實和幻想美好人生兩類。前者表現(xiàn)了對現(xiàn)實的認(rèn)識，后者表現(xiàn)了在幻化的狐魅世界里理想的自由馳騁。1、對科舉的控訴一生受盡科舉之苦楚，每言及此，百感交加，辛酸無比。此類作品有十幾篇，凝聚著作者濃厚的感情。蒲氏對科舉制的揭露批判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是揭示考官的昏庸糊涂，二是反映考生的倍受折磨。作者筆下，試官是不學(xué)無術(shù)、香臭不分、良莠不辨、營私舞弊、貪污受賄的丑惡人物。這樣的人主持考試，只能“黜佳才而進(jìn)凡庸”（《三生》）?！犊急姿尽罚鑼懥岁庨g衙門口高掛著“禮儀廉恥”的招牌，衙門里卻干著欺騙無恥的勾當(dāng)?！度罚颗d于唐被考官黜落，憤懣而死，三世輪回與該考官的后身為仇。篇末作者議論道：“一被黜而三世不解，怨毒之甚至此哉！”《三仙》，寫指導(dǎo)秀才考中的仙人竟是癩蛤蟆、螃蟹和蛇！正是作者自身心態(tài)的反映?！顿Z奉雉》，賈奉雉“才名冠一時”，但總是名落孫山。仙人指導(dǎo)，把“不得見人之句”連綴成文，“但榜發(fā)，竟中經(jīng)魁”，高中第一名。賈奉雉重讀時，竟“一讀一汗，重衣盡濕”，覺得“此文一出，何以見天下士乎！”隨即披發(fā)入山學(xué)道去。賈奉雉帶著作者自我形象的影子，由此抨擊了考官的無能與卑劣?！端疚睦伞?，一神奇的瞎和尚能用鼻子嗅出燒成紙灰的文章的好壞，他嗅糊涂考官的文章，竟立時“向壁大嘔，下氣如雷”，真是所謂“屁文”。抨擊考官連瞎子都不如。這類故事，作者主觀情緒的宣泄最為強烈，尖銳但難免夸張?zhí)^?！读凝S》多處涉及科舉，但蒲氏對科舉制度本身并未提出否定，他所特別加以攻擊的，只是考官的“心盲或目瞽”。此類作品寫得最有意義的是反映考生在精神上遭受巨大折磨、靈魂被扭曲的作品。《王子安》，王子安屢試不第，在一次臨近放傍時喝得大醉，片刻間夢見自己中舉人、中進(jìn)士、點翰林，于是大呼給報子“賞錢”，又想到應(yīng)“出耀鄉(xiāng)里”，因“長班”遲遲而至，便“捶床頓足，大罵‘鈍奴焉往？’”酒醒之后，始知虛妄。描寫入木三分地反映了由于盼望而精神錯亂、恍惚的狀態(tài)，也包含了作者深刻的心理反省。篇末“異史氏曰”的議論，總括秀才入闈前后，忽異想成狂，忽沮喪欲死，神昏志迷的情態(tài)，令人感慨不已。真實地寫出了作者自己屢經(jīng)考場不第的切身體會和心理寫照：秀才入闈有七似焉：初入時，白足提籃似丐；唱名時，官呵吏罵似囚；其歸號舍也，孔孔伸頭，房房露腳，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場也，神情恍惚，天地異色，似出籠之病鳥；迨望報也，草木皆驚，夢想異幻。時作一得志想，則頃刻而樓閣俱成；作一失志想，則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際行坐難安，則似被縶之猱。忽然而飛騎傳入，報條無我，此時神色猝變，嗒然若死。則似餌毒之蠅，弄之亦不覺也。初失志，心灰意冷，大罵司衡無目，筆墨無靈，勢必舉案頭物而盡炬之。炬之不已，而碎踏之。踏之不已，而投之濁流。從此披發(fā)入山，面向石壁，再有以“且夫”、“嘗謂”之文進(jìn)我者，定當(dāng)操戈逐之。無何，日漸遠(yuǎn)，氣漸平，技又漸癢，遂以破卵之鳩，只得銜木營巢，從新另抱矣。如此情況，當(dāng)局者痛哭欲死，而自旁觀者視之，其可笑孰甚矣。真實而深刻地揭示了讀書人在科舉制度下，欲進(jìn)不能、欲罷不忍的矛盾痛苦心理，和扭曲的精神世界，變態(tài)的心路歷程?！稐畲蠛椤贰ⅰ端厍铩?、《葉生》等，共同反映了讀書人的異想成狂、沮喪欲死、神志昏迷，以至于生生死死、難于擺脫科舉糾葛的心理。2、對真摯愛情的歌頌題材分現(xiàn)實和幻想兩類，前者反映了作者濃郁的封建傳統(tǒng)禮教的觀念；后者反映了作者人性中對美好人生的向往與歌頌?！读凝S志異》長期受到人們喜愛的主要內(nèi)容，是許許多多狐鬼與人戀愛的美麗故事?！秼赡取贰ⅰ肚帏P》、《嬰寧》、《蓮香》、《阿寶》、《巧娘》、《翩翩》、《鴉頭》、《葛巾》、《香玉》、《連城》等。主角都是女性，她們在愛情中大多采取主動的姿態(tài)，或憨直任性，或狡黠多智，或嬌弱溫柔，富有生命活力，敢于追求幸福的生活和感情的滿足，很少受人間禮教的拘束?！秼雽帯罚畫雽?，為狐母所生，鬼母所養(yǎng)，一露面，便是“手拈梅花”“笑容可掬”，永遠(yuǎn)天真爛漫地笑個不停，嬉鬧玩耍，絕無顧忌，絲毫未曾受到人間文明法則的污染；《翩翩》，仙女翩翩，能以樹葉制作錦衣，每當(dāng)情郎意有旁騖，便不動聲色地讓他的衣衫變回片片黃葉，當(dāng)場出丑。作者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的高超，就在于他能夠把真實的人情和幻想的場景、奇異的情節(jié)巧妙地結(jié)合起來，從中折射出人間的理想光彩?！栋殹?，窮書生孫子楚愛上阿寶，竟砍掉了阿寶玩笑說不喜歡的手指，“大痛徹心，血溢注，濱死。清明出游，路遇阿寶，不覺癡立，目注神馳，魂靈隨阿寶而去。終于借一只死去的鸚鵡，依偎在情人身旁。不因化鳥而難過，反說“得近芳澤，于愿足矣?！卑毥K為孫子楚的癡情所感動，對父母說：“兒既諾之，處蓬茆而甘，藜藿不怨也。”《連城》，連城愛上喬生，以死徇情；以鬼魂向喬生表示，“不能許君今生，愿矢來世?！边€魂后向父親表示，“如有變動，但仍一死?！眴躺舶V情地愛著連城，當(dāng)連城病時，便“聞而往，自出白刃，封膺授僧，血濡袍袴”。連城死，他“往臨吊，一慟而絕”。到陰間，其友幫他還魂，卻說：“有事君自去，仆樂死不愿生矣。但煩稽連城脫生何里，行與去俱去耳?！笨芍^生死不渝。《呂無病》、《端云》、《喬女》等，反映了愛情應(yīng)建立在情感、性格、愛好一致的基礎(chǔ)上，不能以貌取人，以丑俊改變初衷，更不能把愛情建立在錢財、權(quán)勢等世俗之上。狐鬼故事在中國古小說中淵源流長，蒲松齡作為一個有才華的文學(xué)家，他的內(nèi)在情感是活躍的，在痛苦孤獨的生活中，渴望得到情感上的安慰，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從明末到清初，封建禮教、程朱理學(xué)的重新抬頭，追求個性解放的社會思潮處于壓抑狀態(tài)，蒲松齡也受此影響。當(dāng)小說以具有現(xiàn)實社會身份的女性為主人公時，無論是作者還是讀者，都會對她們提出現(xiàn)實倫理的約束。寫狐鬼一類女性形象時，由于這些人物超脫于社會固有結(jié)構(gòu)之外，而無法以禮教的準(zhǔn)則衡量，作者內(nèi)心的欲望便自然地活躍起來，在一種“倫理疏隔”的虛幻場景中，自然情感便得到了較為自由的抒發(fā)。這應(yīng)是蒲松齡對狐鬼故事特別感興趣的原因。即便如此，作者心理上的陰影還是對小說產(chǎn)生了影響。那些人與狐鬼之間曠男怨女的短暫結(jié)合，畢竟缺乏世俗生活的明朗歡快，給人以幽凄的感覺。3、對貪官污吏的批判揭露批判封建吏治給人民帶來的苦難，也是《聊齋志異》內(nèi)容之一。蒲松齡一生社會地位不高，深知民間疾苦；又與官場人物多有接觸，早年寶應(yīng)縣曾做師爺?shù)慕?jīng)歷，深知其中弊害，因此，寫出了一些優(yōu)秀的揭露政治黑暗的作品。這類作品反映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