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男性形象的現(xiàn)代演繹無色眼鏡觀照下的他者世界戴來小說二題

都市男性形象的現(xiàn)代演繹無色眼鏡觀照下的他者世界戴來小說二題

戴來是中國現(xiàn)代文壇的一位獨特作家。身為女性,她所有的小說中竟只有一個發(fā)表于《湖南文學》1999年第6期的短篇《印象》(《小說選刊》1999年第9期選)中的主人公是個女性,其余作品,則一律是男性居于主角地位,且大部分小說的男主人公均叫安天。她說:“我故事的主人公極少有女性,……我不寫女性是因為相對于男性來說,我對她們的了解和體會都要多一些,因此留有的想象空間也要小一些。而男性,那些看似強壯的雄性動物在我的理解、觀察、琢磨和想象中,其實很疲倦很脆弱像孩子一樣需要更多的關照和鼓勵”。也許正是這一點,令戴來的小說與其他70年代后的女作家明顯劃開了界限。她將更多的目光和想象力投注于相對女性世界而言的“他者”世界,塑造出了一個個極具代表性和典型性的現(xiàn)代都市男性的形象,并從他們身上影射出都市文明下的人們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和永恒的生命困境。本文探討的,是戴來發(fā)表于《人民文學》1998年第4期的兩篇處女作——《你躺在那兒干什么》和《要么進來,要么出去》。在筆者看來,這不僅僅是她的處女作,還是她的代表作,也是她迄今為止最優(yōu)秀的作品。一、安天對董太人的恐懼在《要么進來,要么出去》這篇小說里,戴來描寫了一個名叫安天的失意的都市小男人,在朋友們都娶妻生子后仍然一無所有。在生活平淡無奇的磨礪中,心有不甘,于是不停的想要掙脫現(xiàn)狀,尋求另一種生存狀態(tài),但他的一切抗爭最終在最真實的現(xiàn)實的冰冷殘酷中顯得軟弱無力,甚至還帶上了些黑色幽默的意味。故事的結尾是主人公安天又完成了一次自我欺騙性的找尋,一無所獲后又回到了原來的生存狀態(tài),心安理得的繼續(xù)著日復一日、百無聊賴的生活。故事的開篇即是小說的主人公安天盤問年輕的女房東劉潔昨晚為何一夜未歸,讓他白白等了一夜,而劉潔則極為平淡的說,“我加班了”。安天的心理開始失衡。對于“你要讓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生活,還不如讓她去死”的劉潔,當然是不會被安天的情感所束縛的,可悲的是安天并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他忘記了他們的關系說到底不過是房東和房客的關系,即使他們還有著性關系,但這并不能改變他們房東與房客關系的實質,對自身不夠明確的定位是導致安天心理失衡的根本原因,并直接引發(fā)了他對另一種生存方式的探尋,于是,他開始找房子。接下來的兩個有關房主的情節(jié)是很有隱喻意的。安天找到的第一個房子的房主是一個介乎于中老年之間的老酒鬼和鐵桿球迷,他將喝酒當作終身的事業(yè)來經營,是一個不惜“妻離子散、眾叛親離,也要愛好到底的義無返顧者”。當安天表示也喜歡足球時,他激動的一把握住安天的手,“臉上一副終于找到了失去聯(lián)系多年的組織的激動之態(tài)”。安天驚恐得奪路而逃。安天的恐懼究其實與那老男人毫無關系,他的恐懼是對一種近乎迷狂的病態(tài)生活的恐懼。那是一種不顧世俗的一切評價徹底的特立獨行的生存狀態(tài),它暗喻著令局內人失去一切世俗人眼中的平和健康和正常生活的危險,讓人陷入徹底的孤立無援,在一個人的世界中孤獨終老。如果這種極為出格的生存方式就是戴來所說的“出去”,那么下面的情節(jié)中所示的另一位房東的生存方式就是戴來所說的“進來”。第二位房東是一位守寡五十多年的老太太,她說話時總是“讓安天坐在跑床至少三米之外一張靠墻的椅子上,而她則略顯拘謹?shù)刈诖惭?。……她一直很注意和男同志保持必要的距離,因為寡婦門前是非多”。然后她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再次向安天講述她不如意的大半生(先前安天已拜訪過她一回),她對于五十多年前與丈夫僅有兩年婚姻生活的眷戀,和五十多年來簡單保守、不越雷池半步的生活的敘述,令安天感到了更大的恐懼。中規(guī)中矩的生活比離經叛道的人生更有殺傷力,它能使人在極度的壓抑中消磨掉所有新鮮的生命力,變成一具行尸走肉,虛幻的活在往日僅有的甜蜜中,靠回憶度日,再也不心向未來,只向過去尋找慰藉。這令安天感到假如和董老太太生活在一起,將會如波德萊爾筆下的詩句:“我們一步步墮入黑暗/每天每日/沒有恐懼/穿過發(fā)出臭氣的黑暗”,那種徹骨的寂寞和微末的以及日漸消亡的生命的欲望。老太太的生存狀態(tài)就是戴來所說的“進來”。是的,她進來了,將自己囿于嚴格符合傳統(tǒng)道德觀念的枷鎖中,鎖住了所有生命的快樂和人生的美麗,留住的是虛無飄渺的所謂的貞潔與清白,她自覺的走進了幾千年來傳統(tǒng)的道德體制營造的殘酷壓抑人欲的貞潔牌坊,“辛辛苦苦、令人難以想象的守了五十多年的寡”,然而這種行為卻沒有得到她所預想的禮贊,而是受到了現(xiàn)代社會的嘲諷,她的房客行為開放,令她長期忍受“近在咫尺的男歡女愛的折磨”,盡管如此,她還是認為“沒有規(guī)矩可不行”,她的一生處處遵從“規(guī)矩”,卻被“規(guī)矩”扼殺了一生。安天看到了生命中至死不悟的悲哀,惟恐變成“規(guī)矩”壓抑下的行尸走肉,他希望離這種生產狀態(tài)越遠越好。此時,他的心里終于踏實了?！敖涍^一整天尋房的奔波,他就能精疲力竭的回到他的免費住處,心平氣和地開始他‘挺住(忍住)意味著一切’的生活了。就是這樣的。”找房,不過是給自己一個理由繼續(xù)維持原狀地生活下去,因為每次去找房都能讓他更加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眼下的住房是多么地舒適、寬敞和方便,而且是免費的。如果碰上女房東心情不錯的時候,他還可以獲得一次免費的性生活,這一切,對于目前經濟拮據(jù)卻又想安下心來做點事的安天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毕胍獢[脫現(xiàn)狀的抗爭最終也敵不過生存的艱難給現(xiàn)代人的心靈帶來的巨大壓力,因此,安天的找房是一場自編自演的戲,惟一的觀眾就是他自己。這是一個酷似哈姆雷特的“自我合理化”的過程,人在與現(xiàn)實環(huán)境不斷的沖突碰撞中為自己的畏縮不前找一個理直氣壯的理由。如果小說就此結束了,那么它就無法實現(xiàn)對生存終極價值的追問,也無法成就作品對于人類永恒的困惑與無奈的深刻思索。因此,在小說將近結束時,戴來又讓他的主人公安天遭受了食欲和性欲無法滿足的雙重折磨,將安天殘余的一點點抗爭的意念和勇氣徹底粉碎干凈。午飯時間到了,安天糊里糊涂的買了一盒飯,卻沒有胃口吃。于是呆呆的拿著飯盒在路邊站著,又因憚于別人好奇的目光而不得不裝出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混跡于人群中。這里插了一段安天的回憶顯得饒有深意:“盡管他曾經——這個‘曾經’屈指算來,距今少說也有八九年了——是個標新立異,至少在形式上不屑于與群眾混為一體的家伙,但如今,他最怕就是被別人視為異己,至少在形式上,他渴望別人別用諸如吃驚、詫異的目光看他?！边@無疑意味著安天向現(xiàn)實規(guī)則的一種妥協(xié),他對特立獨行、離經叛道有意識的避及,表明他個性、勇氣以及生存信心的日漸磨滅,他還是要選擇“進來?！庇筛甙褐湴恋哪橗嬜兂闪讼颥F(xiàn)實報以虛偽的諂媚的微笑,由人世間個性分明的“這一個”變成了茫茫人海中面目不清的群體中的一員。小說的結尾,安天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那個免費住處的樓前,他在同往常一樣特定的時間性欲勃發(fā),且腹中也已空空如也。性欲與食欲是人最原初的欲望,正所謂“食色性也”,任何人都無法抗拒,安天的妥協(xié)也就顯得更加合情合理,并具有了“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性,使安天作為一個人,其生存的悲哀與無奈又加重了一層。他不僅無法超越現(xiàn)實的種種規(guī)則,他甚至受制于自身本原的欲望。戰(zhàn)勝自身的欲望尚且無能為力,與現(xiàn)實的抗爭無疑更成了天方夜談。戴來借助這樣一個故事,書寫了一則城市寓言,將都市文明下戴著面具生存的人們的徹骨的無奈與悲哀,以及永遠無法掙脫的困境表現(xiàn)得入木三分。生活中的無數(shù)個安天還會再無數(shù)次地萌發(fā)探尋新的生存狀態(tài)企圖,但這種企圖注定了要被扼殺在搖籃里,他永遠無法在特立獨行與循規(guī)蹈矩之間找一個平衡點,因為生存與生活都容不得曖昧的存在,你所能選擇的只能是要么進來,要么出去。二、愛情的虛假與具體事物的分離《你躺在那兒干什么》是一出靈魂的悲劇,它讓人感受到的是執(zhí)迷不悔的愛情的沉重,更是矢志不移的信仰的沉重。出生于平民區(qū)的陳光,父母都是平庸之悲,而他卻意外的生得一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模樣,與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截然不同,成為公認的丁香巷有史以來最漂亮的孩子。然而,這就是他悲劇的開始。因為他的出眾,他享受到了很多來自父母和周圍人特殊的優(yōu)待,那是一些也許本不該他享受的寵愛。他卑微平凡的靈魂與超凡脫俗的肉身的不相稱,又使他形成了錯誤的心理定位,以致一生都無法正確而客觀的對待愛情和人生。年輕時他熱愛詩歌,在兩年的時間里寫下了兩千首長短不一的詩,其中三分之二是獻給一位叫陶婷婷的姑娘?？墒菂s遭到了拒絕,“陳光就有點不高興了。從小到大,還沒有哪個女孩子這么不給他面子,而他擁有的又是那么一張足夠拿得出手的面子。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陳光沒去找陶婷婷,對方也沒來找他。兩人就這么僵持著。陳光在用詩歌抒發(fā)對陶婷婷刻骨銘心的思念的同時,原先那點自信和把握也像陽光下的積雪一樣越化越少”。陳光的自我認同危機就是在這時產生的,他從前長期塑造起的絕對的自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對于一個長期活在眾星捧月中的人來說,小小的一點打擊和冷遇就能瓦解他本不堅固的自信,而他又并非來自于一個高官厚祿、呼風喚雨的階層,他享受到了本不該他享受的東西,就必須付出對等的代價。當他決定表白時,陶婷婷已經閃電般的結了婚并已踏上蜜月的旅途。陳光因此十二年拒絕了所有愛情,只是發(fā)呆,他將自己圈在個人的狹小世界里,反復思索著為何自己如此不俗卻無法得到俗人都能得到的幸福。此外,他還暗暗的追隨著陶婷婷,他并不甘心。他的錯誤在于他并不了解對方在想什么,小說中的陶婷婷,是一個愛慕虛榮,膚淺庸俗的女人,她在乎的只是金錢和地位,陳光的外貌根本不成為打動她的條件。如果陳光出身高貴,家財萬貫,即使他比現(xiàn)在丑陋十倍她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他的。而陳光根本想不到這些,他一貫的自戀使他至死也不明白陶婷婷為何不選擇他。他的不甘,只是為自己尋找一個理由,否則,他無法說服自己放棄這種無謂的追問。他最終死在了馬路上,為了救已是半老徐娘的陶婷婷,他被那個追殺陶婷婷的瘋子拿刀子捅死在馬路上,那是個尋找久不歸家的妻子的瘋子,他不知道自己殺了人,還推了推陳光的尸體,“問,你為什么躺在這兒?這么晚了,你躺在這兒干什么?你也是出來找老婆的嗎?你為什么不說話?”這樣的結局,讓人掩卷之后,一股徹骨的凄涼禁不住襲上心頭。一個“小姐身子丫環(huán)命”的人,為了一種信仰的追問,付出了一生的時光甚至生命,可是,他沒有得到答案就結束了他三十九歲的生命。這是戴來為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唱的一曲悲歌,亦是一曲贊歌。她曾經這樣說:“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他們上有老下有小,是這個社會的中堅力量,他們總是被要求做得更好,更好一些,他們活得比女性和其他年齡段的男性都要累,他們是真正絕望卻又不允許讓這種絕望情緒滋生蔓延的又壓抑又無奈又尷尬的那么一撥人。天哪,他們讓我著迷?！睈矍樵谶@篇小說里只是一個虛空的符號,它始終存在于陳光一廂情愿的虛幻的想象中,從沒有在現(xiàn)實世界中閃現(xiàn)過。對于像陳光這樣卑微渺小的生命個體而言,至純的詩和至美的愛情都是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他沒有條件也沒有可能承載起那種輕靈的事物。愛情就成了他與自己爭斗的一個借口,也僅僅是一個借口。他從來不曾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刻意的回避生活的危壓。他忽略自己既無文憑也無社會地位,在社會領域無法實現(xiàn)自我理想的他就把自己干脆鎖定在了純粹的精神層面,去追求所謂的愛情,即一種虛置的信仰。這種信仰讓感到他還有活下去的必要和充分的理由。正因如此,陳光的形象就帶上了某種悲壯的色彩,理想幻滅了,他卻緊緊的抓住一把灰燼不愿松手,就這么僵持著,為本就卑淺的生命更添凄涼與深深的悲哀。于是,戴來雖然對曾經的自我還有一點淡淡的緬懷,但還是當機立斷的殺死了那個曾經執(zhí)迷不悟的活得虛妄可悲的自我,讓他死于信仰的追求中,讓凄美凝固,將拖沓收場。“那個剛才還在大街上行色匆匆的家伙,在下一分鐘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