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音樂演奏中的言說

論音樂演奏中的言說

劇作家馬森在他的《單幕》序言中提到，文學和藝術的創(chuàng)作是基于內(nèi)部需求、復雜性和溝通的需要。文學與藝術的作者,在現(xiàn)實生活中常常并不善于表達自己,這才沉浸在自己的夢想里,說著一些夢話,這夢話即為一種自我表達,是出于一種與人溝通的需要。不管在現(xiàn)實生活中表現(xiàn)出多么孤獨的人,都不能避免這種企圖與欲望,人到底天生是一種群居的動物?！薄榜R森的話很清楚地點明了藝術創(chuàng)作的基本動力,是由于人在情感上有“訴說”的本能與要求。這種本能在人類智慧未開時只是很浮面地表現(xiàn)在祭祀或游戲上,經(jīng)過時代的演進、知識的累積與人性上曾有的探討后,至今產(chǎn)生了細致、復雜又豐富的文化。由歷史看來,以為凡人能在時間的長河中,超越時空的成為卓越的藝術家,最重要的兩點特質(zhì)是:一、他對世間事物有“獨特”的看法與感受。二、他有能力借著人有限的肢體把自我的看法與感受做“完美透徹的”表達。而藝術品的價值,便在于它們都具有精致完美的因素,能表現(xiàn)出創(chuàng)作者的人格及精神;豐富的內(nèi)涵使后人能不斷地從中發(fā)掘出詮釋的靈感。這些因素使得藝術品能歷經(jīng)試練而屹立不搖。姚一葦在《藝術的奧妙》一書中即提到:“一個作家必對于他所依存的世界與人生有他的看法與觀點,亦即作者所蘊藏的意念;但是這一意念是通過藝術的形式而傳達的,它必須依附于一個完整的動作上,而動作與主旨的關系是相互依存的?！币虼?一位作曲家便是將其個人對聲音的想象及心中的意念借著音符的排列傳達出來。排列音符的能力與他所想象的意境是相互依存的;排列音符的能力越好,他的意念被呈現(xiàn)得便越清楚;而意念越復雜,則要求的排列能力就越高。而一位演奏家則是借著某些作曲家的作品,通過肢體在樂器上的活動,以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聲音來抒發(fā)他個人獨特的感受與觀點,達到“訴說”的目的。他是介于作曲家及聽眾之間的人物,聽眾是經(jīng)由演奏者在樂器上的表達能力(技巧)與其要表現(xiàn)的感官也是相互依存的。所有的技巧皆是因表現(xiàn)意念的需要而產(chǎn)生,而所有的意念及想象又必須通過技巧——此一完整的動作,才能清晰地被傳達出來。因此音樂演奏的本身便是一個“再創(chuàng)造”的結果,也為演奏者“詮釋”樂曲的結果。哈佛音樂字典里曾針對“詮釋”做如下的解釋:“在音樂的演出中,演出者所創(chuàng)造出來具‘個人化’的一切細節(jié)與內(nèi)容。他好像是在一場戲劇中,橫介于作者與觀眾之間的人物,觀眾必須通過他才能了解作者的作品(除了純粹的電子音樂)。一位演奏家或指揮,當他在研究一首作品時,他必須吸收它,吸收的過程是以意識與潛意識兩方面進行。當樂曲成形之時,里面會有演出者個人的一切觀念及品味。在一首樂曲上表現(xiàn)出個人的詮釋。是為作曲家所期許、并給予的恩典。一位真正好的演出者能夠隨時了解此恩典里的一切要求;能負起傳達這些要求的責任?！庇纱丝磥?一位優(yōu)秀的演奏者,必須是“善解人意”、“有所品位”、有能“力求實踐”的人物?！吧平馊艘狻钡哪芰τ幸徊糠质莵碜蕴熨x,如我們平日所泛指的“樂感”:能自然地表達出音符的律動感、歌唱性,對聲音及音樂的起伏具有敏銳的反應。一部分是來自知識,例如:熟悉電子管風琴的音色制作,才能很好編、創(chuàng)樂曲;了解電子管風琴的發(fā)聲原理及功能、學習到良好觸鍵的訣竅,才能將樂譜上各種力度、音量做深刻的表現(xiàn);對裝飾音及表情記號的明了,則可以幫我們掌握情緒變化上細密的心思。另外樂曲為什么要轉(zhuǎn)調(diào),目的何在?樂曲的風格是什么?作曲者的性格及其美學觀點……等,都需要有足夠的音樂專業(yè)知識才能得到解答,這不是經(jīng)由天賦所能理解的范疇。因此巴赫曾針對詮釋一詞提出:“詮釋上的諸多問題。并非是個人品位的問題,而是歷史因素的問題。”“善解人意”的能力中還有另一部分是來自文化的孕育。斯克里亞賓曾針對藝術家的培育提出這樣的看法:“一位好的演奏家還得具備廣博的文化素養(yǎng),了解音樂以外的藝術、文學、歷史與哲學,日后才能成為一位真正的藝術家?！庇捎谖幕耸侨祟愔腔鄣慕Y晶,本身含有精致與美的因素。長久處在文化熏陶下,不但使人的思想及行為衍生出美的規(guī)范,同時也能對我們生存的世界、對人的心靈語言有更廣泛深入的認識,可以開拓出更大的想象空間。這是由內(nèi)在去孕育一個人的氣質(zhì)與想象力,讓豐富的思考與想象能力使我們從更廣的角度去看作曲家及其作品;往往這些看法便會不自覺的在音樂演奏中表現(xiàn)出來,而耐人尋味?！坝兴肺弧币部烧f是優(yōu)秀的演奏者所特有的“訴說”性格。這種訴說性格總是表現(xiàn)于演奏家在音樂本質(zhì)上的特殊要求:一、在“聲音”的表現(xiàn)里,他們會有自己所喜愛的特有音色、力度、深度及變化度,而在這些特殊的音色里必定注入許多個人的憧憬與想象,使聆聽者能夠很清晰地感覺到聲音里的意思。然而這些特殊的音色并不是由演奏者與生俱來的能力所創(chuàng)造出來;而是先有了某些想象,為了滿足此一想象所練就出來的聲音。在電子管風琴演奏家中,安藤貞央和柏木玲子便是兩個聲音品位極不相同的演奏家。前者喜愛大氣明朗的聲音,后者喜愛清冷透明的聲音。盡管他們的不同與音色制作有關,但是二者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指下的聲音都具有相當?shù)脑鷮嵍扰c變化度,將其各自的訴說性格(個性)很完美地表現(xiàn)出來,在電子管風琴的演奏上便具有藝術性。二、在“速度”的表現(xiàn)上,因為古典樂曲的速度標記只是就樂曲應有的精神與氣氛提出暗示(這里我們只探討古典音樂,流行音樂不在研究范圍內(nèi)),它并不能明確的規(guī)定,快樂的心情一定是多么快,哀傷的心情一定是多么慢。每一位演奏者因個性的不同,對于樂曲情緒的快、慢,及彈性速度的滿足感便有很大的差異。這里需要大家注意的是,眾所周知,在我們演奏的根據(jù)古典交響樂而改編的樂曲中,由于我們要模仿的是幾十人甚至上百人的樂隊,所以我們不能夠隨意地像獨奏家一樣天馬行空般地控制自己樂曲的速度,這時的電子管風琴演奏者的身份應該是一位嚴謹?shù)摹爸笓]家”。但不隨意地控制速度并不代表我們應該像呆板的節(jié)拍器一樣去控制樂曲的速度,作為獨奏者和指揮者雙重身份的電子管風琴演奏者就更應該在有限的范圍內(nèi)去盡量尋求“速度的藝術”。三、在“語句”的訴說上,訴說性格強烈的演奏者常常會在樂曲的線條中發(fā)掘到他們想要強調(diào)的音符(重點音符),而后便使用他們特有的音色來表達;語句中的呼吸及音樂走向則往往與他們平日說話、唱歌的特質(zhì)有密切聯(lián)系。有些演奏家能將對比性強的樂句掌握得很好,根本原因是他們體內(nèi)有戲劇性的訴說性格,這種性格一半是天生的,一半是人文素養(yǎng)的啟發(fā)及生活經(jīng)驗的影響。然而表現(xiàn)對比的能力,則牽涉到他們對聲音的掌握,是技術上的問題,同樣是需要經(jīng)由練習才能得到的?！吧平馊艘狻奔啊坝兴肺弧笔沟靡晃谎葑嗾咴趶椬嗳魏我皇滓魳窌r,都有他個人所想象、欲傳達的意境。然而他的心意卻需要經(jīng)過仔細的練習,克服了技術上的困難才能完成。正如我們在“有所品位”里所提到:訴說性格強烈的演奏者,有他所喜愛的聲音、速度及語句,要使這一切達到自我滿足感成為個人化的風格,技術上可能要比一般演奏者花費更多的時間去思考、研究及練習。他需要具備無比的毅力及執(zhí)著的精神才能達到內(nèi)心幻想的境界,因此他必須是一個“力求實踐”的人物。但是在力求實踐的過程中,有許多困難卻不是僅靠個人的苦練及毅力所能克服的。例如:因為優(yōu)秀的音樂作品在音樂語言的講述上總是變化多端的,演奏者如何完整地掌握一首音樂中所有音色、音量、速度及情緒上的多重變化,不使它們支離破碎、互不連貫,則需要一個良好有秩序的練習過程。由“好習慣”的養(yǎng)成去達到“清晰完美”呈現(xiàn)自我理念的目標,這是一個理智又漫長的研究過程和練習過程。由于“力求實踐”里最大的動力,在于演奏家天性上對音樂具有狂熱的愛好及強烈的訴說愿望,因此在練習的過程中,這種天性便使他們擁有了克服困難的意志力及廣泛的學習力;但是這種狂熱也往往導致過度的練習而造成傷害。這些都是演奏者應該考慮到的因素。由此看來,每一位演奏者在練習的過程中都要十分注意練習方法的正確、足夠的休息及食物營養(yǎng)的攝取,才能使自我在音樂的訴說上能完全地達到滿足。在我們曾經(jīng)引述過哈佛字典的一段文字里:“一位演奏家或指揮,當他在研究一首作品時,他必須吸收它,吸收的過程是以意識與潛意識兩方面進行……”我們得知,吸收音樂的過程中,演奏者一方面必須很清楚地熟悉一切音符的位置及它們的表情;而另一方面他又必須在潛意識里具有“莊周夢蝶”的癡狂,時而將自己想象成巴洛克時代的巴赫、斯卡拉第;時而將自己想象成古典時期的莫扎特、貝多芬;時而將自己想象成浪漫時代的肖邦、勃拉姆斯;時而又將自己想象成堅強的巴托克……想象著不同時代里不同人物的思想與感情,與其交融在一起。再以一個現(xiàn)代人的身軀在現(xiàn)代的電子管風琴上表達內(nèi)心幻想的夢境。他好似一位千面演員,以不同的聲音和肢體語言扮演各種角色,而每一種角色都可能是他潛意識里所具備的人格?！叭谌搿饲俸弦弧笔且魳费葑嗨囆g中最高的、也是最難以達到的境界。在這個境界里,所有的技術已不再是技術,它們已經(jīng)與演奏者的精神及肢體合而為一,是他這個人生命的一部分了。藝術家并不在乎他所彈奏具有藝術價值的樂曲是大、是小、是長、是短,普世間的價值與階級在他們的眼中是不存在的。他們惟一在乎的是經(jīng)過了刻苦的磨練之后,自身是否已與所彈奏的音樂共鳴共感、同悲同喜;而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音樂是否已具有深刻完美的描繪及鮮活旺盛的生命力。馬森在另一段話中曾談到:“文學、藝術,不但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的重要媒介,也具體地代表了人向無限未知的領域中探索的自由。人類的文化就是這么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沒有新的探索,就沒有了新的積累,人類就不會再有任何發(fā)展的可能,只有僵滯在既成的一灘死水中?！庇陔娮庸茱L琴的演奏里開創(chuàng)出自我的一片新天地,必須對電子管風琴演奏的藝術有整體的認識。因為,惟有在演奏者深切的明了了:一、藝術品的價值,乃是在于它們以高度的秩序(具有完整性、明了性、變化性、調(diào)和性)表現(xiàn)了藝術家個人的精神。二、演奏者的表達技術與他的意念乃是相互依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