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先世之謎

李白先世之謎

李白的兩個詞一直被認(rèn)為是歷代歌曲的始祖，被稱為千古絕唱。菩薩蠻(驛樓題壁取北宋《湘山野錄》題意)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更(一作連)短亭。憶秦娥(長安古意借初唐盧照鄰詩題)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霸陵傷別。樂游原上清秋節(jié),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fēng)殘照,漢家陵闕。但是也有不少人認(rèn)為它們是托名李白的作品。不過從背景材料和人物模特兒看,我個人總覺得倒很象是李白的作品。因?yàn)閮墒自~的背景材料和人物模特兒都是以他家“隋末多難”的慘狀為素材的。兩詞恰巧是詠嘆他家“隋末多難,一房被竄于碎葉”的姊妹篇。作為背景材料的依據(jù),首先不得不把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隋末多難”——回顧一下:拙作《李白先世之謎》一文(載《唐代文學(xué)論叢》總第八輯)已初步考知李白是西漢李廣、李陵、北國李賢、隋朝李穆的后裔。據(jù)有關(guān)史傳記載,這一家族”隨魏南遷,復(fù)歸汧、隴”,“奔流咸秦,因官寓家”(《上裴書》)以后,“自(北)周迄隋,郁為西京盛族”?！耙婚T執(zhí)象笏者百余人”。然而,那個“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的暴君隋煬帝“嫉恨其門族強(qiáng)盛”,下毒手殺害了李渾(李穆子)、李敏(李賢孫)、李喜衡(李穆孫)等李氏宗族三十二人,其余不論男女老幼,一律作為“輕罪者”流放到西域“戍邊屯田”去了。事在隋煬帝大業(yè)十一年(615年),正是618年隋煬帝身死國亡的前三年,亦即“隋末”。我認(rèn)為李白說他家“隋末多難”所指的正是這一家難。而兩首詞的背景材料和人物模特兒,也正是以這一家難為素材的。作家往往會以本家族的歷史事件作為他創(chuàng)作的素材,李白有時也是這樣。如“本家隴西人,先為漢邊將……苦戰(zhàn)竟不侯,當(dāng)年頗惆悵”(《贈張相鎬·其二》),“苦戰(zhàn)功不賞,忠誠莫可宣。可憐李飛將,白首沒三邊”(《古風(fēng)·其六》),“李陵沒胡沙,蘇武還漢家……一去隔絕國,思?xì)w但長嗟”(《千里思》)都是以他的“家庭痛史”為素材的。先從《菩薩蠻》說起吧。詞中“有人樓上愁”的這個人的模特兒就是“隋末多難”后被押送西域“戍邊屯田”的一個“輕罪者”。這位主人公可能是男性,也可能是女性。如果是男性,就是“被竄于碎葉”這一房的家長;如果是女性,就是“被竄于碎葉”這一房的家庭主婦(丈夫已被害)。背景時間是在615年李門大冤案之后不幾天。背景地點(diǎn)是在咸陽古道的一個驛樓上。某天,當(dāng)暮靄象輕紗一樣覆蓋平原上的叢林時,主人公和他(或她)一房的同難人一起被押解到一個陌生的驛站了。前面不遠(yuǎn)就是今晚投宿的驛樓。前些日子滿門抄斬的大難臨頭時,他(或她)早已嚇得魂不附體,視力模糊了。流亡道上心事茫茫,熱淚盈眶。一路上青山綠水竟使他(或她)惆悵心傷。黃昏時分被押進(jìn)那個驛樓了.同難的老弱病殘都進(jìn)里屋歇息了。只有這位天涯淪落人獨(dú)自一人呆在樓臺階上望著無盡的天涯路發(fā)愁。忽見群鳥急飛歸窠,他(或她)不由得反問自己和這一房老小將身歸何處?唉!天天是十里長亭不斷。天天是五里短亭相連。世世代代要在西域戍邊屯田。“萬重關(guān)塞斷,何日是歸年”?“何人此路得生還”?永別了,長安!全詞被這位流亡者的天涯涕淚浸透了。既是旅愁,又是鄉(xiāng)愁,也是離愁……說不盡的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而李白當(dāng)時也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甚至愁得“對酒兩不飲,停觴淚盈巾了。再說說《憶秦娥》吧:詞中秦娥的模特兒是“隋末多難”中最后被害的一位少婦。據(jù)《隋書·李穆傳》,她既是周宣帝宇文赟的女兒,又是北周王朝的末代公主。同時也是隋朝開國皇帝隋文帝楊堅的外孫女。當(dāng)然也是隋煬帝楊廣的外甥女.周、隋三個皇帝和皇后不是她的血親,就是她的姻親。她的芳名取意娥皇女英叫做娥英.的確她曾經(jīng)也迷惑過不少年輕人。當(dāng)她“妙擇婚對”時,“貴公子弟”登門求婚者“日以百數(shù)”。令其自報家門,“并試武藝。選不中者,輒引出之。至(李)敏(李賢孫)而合意,竟為婚媾”。這位如花似玉的末代公主,怎么偏偏選中了李敏呢?這位李敏又是個什么樣的才華出眾的英俊少年呢?且從幼年說起吧。隋文帝“以其(李敏)父(李賢子李崇)死王事(與入侵突厥戰(zhàn)死疆場)”,從小“養(yǎng)宮中者久之.及長,襲爵廣宗公,起家千牛。美資儀,善騎射,歌舞管弦,無不通解……授柱國……侍從游晏,賞賜超乎功臣”。這么有來頭的才貌雙全、文武兼?zhèn)涞耐遄拥?娥英公主還能不看中嗎?婚后,李敏“攝屯衛(wèi)將軍……轉(zhuǎn)將作監(jiān),從征高麗,領(lǐng)新城道軍將,加光祿大夫……復(fù)征遼東,遣(李)敏于黎陽督運(yùn)……”一直是朝庭要員。令人傷心的是這么得力的一位干將在李門大冤案中被隋煬帝誣為叛國集團(tuán)的中心人物殺害了。更令人傷心的是李敏的這位脆弱的娥英夫人,她被威脅利誘、上當(dāng)受騙給這一冤案充當(dāng)了偽證人。結(jié)果害死了丈夫,害死了全家,也害死了自家。徹頭徹尾地扮演了個悲劇角色。慘案發(fā)生后“朝野稱冤”,天下嘩然。隋煬帝慌了手腳,妄想一手掩盡天下耳目,就耍了殺人滅口、銷毀偽證的花招,竟把他這位“檢舉有功”,理應(yīng)“受獎”的外甥女娥英公主也毒死了?！稇浨囟稹分兄魅斯囟鹫抢蠲舴蛉硕鹩⒌幕怼１尘皶r間是在615年李門大冤案之后不久的某個夜晚。背景地點(diǎn)是在長安城中軟禁娥英的樓閣上.此刻,由于她提供了偽證,她丈夫與三十二人一起己成刀下鬼,幸存者己掃數(shù)發(fā)配西域.舉國上下,議論紛紛.都說事情就壞在她作了偽證。她又羞憤,又悔恨,又悲痛。泣不成聲,夜不成夢。簫聲在朦朧的月色中嗚咽,她在樓頭的枕上哽咽。時斷時續(xù)又出入夢境。一縷簫聲驚斷了她的夢,幽幽咽咽,不絕如縷又把她引入夢境;象往年一樣在長安東郊二十里的霸橋給丈夫折柳送行。他每出函潼、每征遼東,都是從這座銷魂橋踏上征程。惜別的淚水沖出了她的眼眶,流向她的合歡枕……。一縷簫聲驚斷了她的夢,幽幽咽咽,不絕如縷又把她引入夢境;象往年一樣,在長安城東南角的樂游原同家人歡度重陽,賞游曲江池,芙蓉園等名勝風(fēng)光。自己的入時打扮,萬人爭看;丈夫的歌舞管弦,萬人贊嘆。忽然甜夢又被樂游廟狂歡的鑼鼓聲打斷……。一縷簫聲驚斷了她的夢,幽幽咽咽,不絕如縷又把她引入夢境:又在長安城西北幾十里的咸陽古道上,探問有沒有半道逃回的家人.孰料生離成了死別,打從那天押送出京,再就渺無音訊,渺無音訊!“借問宗黨間,多為泉下人”!她急切得哭出了聲音。自己的抽泣聲打斷了自己的夢……。一縷簫聲驚斷了她的夢.幽幽咽咽,不絕如縷又把她引入夢境:又在長安荒郊的萬人冢憑吊那三十二個墳塋,看見的竟是那三十二個血汙的冤魂!她魂飛魄散,肝腸寸斷夢亦斷。那怕當(dāng)即就死,再也不敢迷入夢境.簫聲在朦朧的月色中嗚咽,她在樓頭的枕上哽咽。她焚香默禱:安息吧!眾位鬼魂,君不見秦漢陵闕、當(dāng)朝宮闕均在西風(fēng)殘照中!西風(fēng)為年之將盡;殘照為日之將盡。寒冷和黑暗即將來臨。我這個未亡人已羞茍活人世,不久也要和你們同歸于盡。我們不但能看見主人公淚人兒般的身影,而且還能聽見她啜泣的聲音。也能感到詩人在這里如怨如慕如夢如幻地抒發(fā)了自己的傷今懷古之情。下面談?wù)勥@兩首詞創(chuàng)作的時間和地點(diǎn)。我認(rèn)為它們是李白暮年窮途“飄落之瀟湘”(《贈別舍人弟臺卿之江南》),“流離湘水濱”(《門有車馬客行》)的作品。詩人花甲之年遇赦還歸。乾二年(759年)秋冬“流離湘水濱”達(dá)半年之久。除了“因?yàn)槎赐ト~”而泛舟洞庭,也曾“流離湘水濱”之岳州(今岳陽)、湘陰、長沙、衡陽、零陵等地帶。這時,他以“大赦犯”的身份多次求人引薦“安排工作”,但每次都碰了一鼻子灰回來。回首往事,既多悲憤;瞻念前途,又感渺茫。年華將盡,功名未立。全國又在連年戰(zhàn)亂之中。他憂心忡忡,萬感交集,自然會寫出這種如泣如訴的詩篇來。這年(759年)秋天,詩人在零陵寫的《門有車馬客行》就充分流露出他彼時彼地的這種心情:……呼兒掃中堂,坐客論悲辛。對酒兩不欲,停觴淚盈巾。嘆我萬里游,飄飖三十春.空談霸王略,紫綬不掛身.雄劍藏王匣,陰符生素塵.廓落無所合,流離湘水濱。借問宗黨間,多為泉下人。生苦百戰(zhàn)役,死托萬鬼鄰……。正是當(dāng)時、當(dāng)?shù)剡@種撫今思昔的悲憤之情,才使詩人在當(dāng)時、當(dāng)?shù)貏?chuàng)作了《菩薩蠻》、《憶秦娥》這種千載以下仍然催人淚下的神品。太白“一生欲報主,百代期榮親”(《贈張相鎬·其二》),不幸”遭逢二‘明主’,前后兩遷逐”(《書懷示息秀才》)!“刑余’之年“因?yàn)槎赐ト~、飄落之瀟湘”,方有此“關(guān)千古登臨之口”(王國維)的絕唱。何況“舜之所葬,在長沙零陵界中”(《山海經(jīng)》)。娥皇女英“二妃從征,溺于湘江,神游洞庭之淵,瀟湘之浦”(《水經(jīng)注》)。時,太白雖“影滯楚關(guān)月”、但“心飛秦塞云”(《江南春懷》)。以“楚關(guān)”之娥皇女英與“秦塞”之娥英為模特兒,揉合塑造出秦娥這個感人的思婦形象,正是楚、秦兩地的江山勝跡激發(fā)了他的靈感和想象力的結(jié)果.附帶談一下兩首詞是否記名李白的問題:《菩薩蠻》是北宋時鼎州(今湖南常德)滄水驛樓發(fā)現(xiàn)的。為李白所作是在長沙確定的。《憶秦娥》在北宋時已傳唱咸陽,認(rèn)為是李白的作品。南宋《唐宗諸賢絕妙詞選》中已與《菩薩蠻》同載為姊妹篇,同視為百代詞曲之祖?？梢姀墓乓詠韮稍~都公認(rèn)是李白的作品。不料明人胡應(yīng)麟又云,“二詞雖工麗,氣衰塞”,“太白在當(dāng)時,直以風(fēng)雅自任……必不作如是語”。于是又得出了兩詞“不類太白”之說。這“氣衰塞”不知他指什么而言.如果認(rèn)為《憶秦娥》的結(jié)句“西風(fēng)殘照,漢家陵闕”有故宮禾黍之情而“氣衰塞”,那是他沒有考知李白家族隋末遭過家破人亡的大難;沒有考知下嫁給隴西李氏的北國末代公主娥英有過先是國破家亡接著又家破人亡的厄運(yùn);沒有考知作者當(dāng)時對自己、對朝庭一度失去了起碼的信心。“夫族姓郡國,關(guān)系亦大矣,誦其詩不知其人可乎”(楊慎)?如果認(rèn)為“傷心”、“傷別”、“愁”等詞語“氣衰塞”,那是他沒有理解作者彼時、彼地的創(chuàng)作心情,已有前引《門有車馬客行》一詩為證。要知道這時的李白不再是“縱酒開愁容”而那么“超然之致”(胡應(yīng)麟)的李白了,而是“舉酒太息,泣血盈杯”的淚人兒了。同時也要知道太白原本就是“一位專仗著(一時的)靈魂作詩的人”(聞一多)。從風(fēng)格上說“不類太白”也是講不通的。試看《長相思》:長相思,在長安。絡(luò)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緯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yuǎn)魂飛苦,夢魂不到關(guān)山難。長相思,摧心肝.詩中這位“望月空長嘆”的“如花美人”不正是秦娥的化身嗎?《憶秦娥》不過是把《長相思》“縮微復(fù)制”了一下;《長想思》不過是把《憶秦娥》“還原放大”了一下。他如“嘗聞秦帝女……空余弄玉名”(《風(fēng)臺曲》),“高樓當(dāng)此夜,嘆息應(yīng)未閑”(《關(guān)山月》),“明月如素愁不眠,憶君迢迢隔青天”(《長想思》),“相思相見知何時,此時此夜難為情”等所表現(xiàn)的離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