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張愛玲小說的男性形象

論張愛玲小說的男性形象

在張愛玲關(guān)于男性世界的作品中，無論是普通城市空間的人，還是外國社會的浪漫人物，他們都鄙視金錢、玩耍和女人、普通、愚蠢和無能。他們只是愛自己，愛自己，愛自己，愛自己，無人故意，沒有人像一個好男人那么多。這其中既有作家個人體驗因素也有社會文化背景的影響。張愛玲的父親和弟弟是她早年生活中最重要的兩位男性,幾乎構(gòu)成了她對所有男性的基本理解。她出身于貴族世家,祖先顯赫的光環(huán)挽救不了家道末世的悲哀:她的父親抽鴉片、娶姨太太、逛窯子,純粹一個坐吃山空的敗家子,甚至企圖以逼光妻子錢財?shù)谋傲邮侄问顾幱谙胱咭矡o法走的無奈境地——夫妻不像夫妻,這就是張愛玲眼中的婚姻生活和兩性關(guān)系,無疑使她產(chǎn)生了對愛情的懷疑,對婚姻的恐懼,對男性的鄙薄?！秲A城之戀》里范柳原與白流蘇那步步盤算的“戀愛”,《花凋》里鄭先生哄太太錢用、鄭太太處處防范的夫妻關(guān)系,多少反映出作者童年經(jīng)歷的影子。父親續(xù)娶后,張愛玲曾因頂撞繼母而遭父親毒打并被關(guān)起來,差點病死——這種父親不象父親的父女關(guān)系,使她從小就看透了沒落舊家族中親子關(guān)系的冷酷無情,在同齡女孩還是天真未鑿的時候,張愛玲就過早地品嘗了無愛而苦澀的親情。因此我們在她筆下見到千方百計剝奪兒女幸福的母親——曹七巧(《金鎖記》),為了金錢不惜出賣女兒的父親——虞老先生(《多少恨》)也就不足為怪了。張愛玲的弟弟是個俊美的男孩,遺少的家庭生活培養(yǎng)了他養(yǎng)尊處優(yōu)、冷漠驕橫、不求上進、麻木無能的性格,父親的喜怒無常、繼母的虐待漸漸銷蝕了他的意志,使他變得萎靡不振:“逃學、忤逆,沒志氣”。在散文《童言無忌》中,張愛玲談到她弟弟在繼母與父親的虐待下轉(zhuǎn)背便忘記時流露出強烈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情。姜長白的渾渾噩噩(《金鎖記》),聶傳慶的軟弱無能(《茉莉香片》),無不打上張愛玲生活圈內(nèi)男性青年的真實印記。然而,張愛玲又不完全生活在一個舊式的、封閉的大家族中。她的母親、姑姑曾留學歐洲,接受的是西式教育,沐浴的是西方文明,是追求經(jīng)濟獨立、人格自主的新式女性。母親對張愛玲的培養(yǎng)也是以現(xiàn)代淑女風范為模式,醞造的是一種充滿西化色彩的家庭氛圍,所以說,張愛玲的成長歷程既有著舊生活方式的陰影又有著陌生而新鮮的西方生活方式的影響。而她生活的整個大環(huán)境,則是充滿著濃郁殖民氣息的滬港大都市,這里的畸形文明是西方帶有掠奪性質(zhì)的殖民文化與中國固有文化慣性的硬性雜揉拼接,表現(xiàn)出一種光怪陸離的、極不協(xié)調(diào)的生硬色彩。這種不協(xié)調(diào)的雜揉文化,很象《傾城之戀》里白流蘇初次到香港,在碼頭上看到的各種廣告顏色“犯沖”式地倒映在水中,互相“廝殺得異常熱鬧”的景象,形象地揭示出這種殖民文化的畸形特點。張愛玲是一位長于書寫個體體驗的作家,她的小說背景,總與自身的生活體驗與生存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她關(guān)注舊文化背景下女性的悲劇命運,揭示畸形文明中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描寫與女性命運發(fā)生著直接關(guān)系的男性世界。因此,她筆下的男性人物也同樣生活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中,即(一)衰微破敗的舊生活方式,(二)滬港畸形頹廢的社會現(xiàn)實。一舊時代的人性扭曲一個大時代的崩潰、一個家族的興亡,總是伴隨著無數(shù)的夢魘般的經(jīng)驗體會。從金碧輝煌的昔日到滿目瘡痍的今天,從沸沸揚揚、不可一世的榮華富貴到行尸走肉、醉生夢死的頹唐衰敗,從簪纓望族到一介細民,這其中的跌宕變化,深藏著多少夢魘般的故事!這些“說不盡的蒼涼故事”便成為張愛玲獨特的題材?！秲A城之戀》里的白公館、《金鎖記》里的姜公館、《茉莉香片》里聶傳慶的家、《花凋》里鄭先生的家、《留情》中楊太太的府第、《小艾》中席家宅院等等,不但是舊式家族的生活場所,而且早已超越了自身的具體規(guī)定性,演變?yōu)橐环N象征,一處舊式大家族、封建舊文化衰落頹靡的象征。在這里,沒有青春、希望、熱情、夢幻,有的只是一任時代之光在頭頂掠過而無力攀援的無奈與絕望,“他們唱歌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既被時代忘卻也忘卻著時代,猶如一座“清涼”的“古墓”,處處昭示著這是一個時間已經(jīng)死亡的國度:白公館有這么一點神仙洞府:這里悠悠忽忽地過了一天,世上已經(jīng)過了一千年?？墒沁@里過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因為每一天都是一樣的單調(diào)與無聊。你年輕么?不要緊,過兩年就老了,這里,青春是不希罕的。他們有的是青春——孩子一個個的被生出來,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紅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來,眼睛鈍了,人鈍了,下一代又生出來了。這一代便被吸引到朱紅灑金的輝煌的背景里去,一點一點淡金便是從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傾城之戀》)象征著沒落的封建舊文化、舊家族已衰落到僅存沒有任何生命意義的繁殖功能。在這里生活著一群坐吃山空、墮落低能、身心殘障的男人和沉入黑暗心獄永無救贖希望的女人,就象鄭川嫦臨死前感覺到的那樣:“碩大無朋的自身和這腐爛而美麗的世界,兩具尸身背對背拴在一起,你墜著我,我墜著你,往下沉”(《花凋》)。張愛玲小說中的人物與舊文化、舊生活方式,正是這種相互墜著往下沉淪的關(guān)系。姜家二爺(《金鎖記》)、姚家二爺(《怨女》)身體殘疾,患著嚴重的軟骨癥,一輩子沒離開過臥榻,即使殘存些許生殖功能,實際上只是一具沒有生命意義的死亡“肉體”。正是由于這些男人“身體”的缺席,才導致了曹七巧、柴銀娣等女性“身體”的顯現(xiàn)并由此產(chǎn)生了一系列的矛盾和女性的悲劇,我們就不難理解一輩子沒有得到過性愛滿足的曹七巧為什么總愛把一切事情往男女“性事”上牽扯,滿嘴的村婦野話以補償性愛饑渴的身心需求;變態(tài)地用“瘋子的審慎與機智””扼殺女兒唯一一次可能“獲救”的出嫁機會;打探、把玩兒子媳婦的閨房隱私,致使媳婦在無可逃避的“性暴露”中抑郁羞憤而死。曹七巧是可恨的,又是可憐的,是僵死無用的姜家男性造成了她最根本的悲劇人生。如果說姜二爺、姚二爺是肉體的廢人,那么即使是四肢健全、相貌可人,如遺少鄭先生之流也蛻化到不過是一架毫無價值、毫無意義的生殖機器:鄭先生“有錢的時候在外面生孩子,沒錢的時候在家里生孩子。沒錢的時候居多,因此家里的兒女生之不已?！?《花凋》)這些沒落的世家子弟,早已喪失了封建主義的倫理道德精神,更不具備現(xiàn)代意識的道德風貌,他們保留的是舊時代的糟粕,吮吸的是現(xiàn)代文明的潰膿。不務正業(yè)、狂嫖濫賭、抽鴉片、逛窯子、捧戲子、寡廉鮮恥、崇尚金錢、不講人格,不僅是肉體上,更是精神上的“軟體動物”。白公館里還未出場就已死去的白老太爺是個出了名的賭徒,是他率著白家老小走向破落戶的境地;白三爺、白四爺“狂嫖濫賭的,玩出一身病來”,盤完妹子白流蘇的錢財又變著法子以“忠孝節(jié)義”的借口攆她出門(《傾城之戀》)。姜公館里姜三爺在外荒唐不堪,在家挑逗嫂子、糟蹋丫頭,并企圖以“煽情”的方式騙取嫂子曹七巧賣掉一生換來的錢財(《金鎖記》)。鄭先生這個“自從民國紀元起他就沒長過歲數(shù)”的封建遺少,只知道“醇酒婦人和鴉片”,且是哄太太錢用的“一等高手”,竟不肯花錢替女兒治病并恨恨地抱怨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世,做老子的一個姨太太都養(yǎng)活不起,她(指女兒鄭川嫦,筆者加)吃蘋果!”(《花凋》)——可見封建父權(quán)精神、人倫道德、血緣親情在這里早已喪失殆盡,剩下的只是自私的人性和赤裸裸的金錢關(guān)系?！秳?chuàng)世紀》里匡霆谷、匡仰彝父子,是一輩子靠女人養(yǎng)起來的無能無用的男性:匡霆谷以“我什么沒見過”的遺老派頭維持著自己早已名存實亡的家長尊嚴;而匡仰彝這個兒女之父,幾十歲的男人,會不顧體面地當著外人、伸著長長的手臂向老母要錢,甚至在日漸困窘的家庭經(jīng)濟中,仍然不愿擔負任何責任,盤算著如果匡家真“散伙了”,“我到城隍廟去擺個測字攤,我一個人總好辦”(著重號為筆者加),或者更墮落到要“兩個大點的女兒,叫她們?nèi)プ鑫枧?那還不容易!”的地步,封建家族的尊嚴與體面已敗落到驅(qū)附都市丑惡的泥沼之中。《小艾》里的席五老爺,捧戲子、玩妓女、養(yǎng)姨太、奸污傭人,不僅沒有人格,甚至喪失國格淪為漢奸,他把填房席五太太“又像棄婦,又像寡婦”地扔在家里“冷凍”起來,而且還騙光了她的所有金銀珠寶。這些封建大家族的男性從肉體到精神整個地喪失了父權(quán)精神,是一群寡于情、陋于質(zhì),趨于利的丑陋男性。他們在這種沒落舊文化背景下的所有茍活是連掙扎的力量都沒有的“沉下去”的命運,所以,在他們治下的女人當然永無獲救的希望。在一些現(xiàn)代小說的理論中,背景是“氣氛”或“情調(diào)”。這種情調(diào)和氣氛見于室內(nèi)的陳設(shè)、人物的服飾、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總之,是環(huán)繞著主人公的一切。這一切將一種文化、一種生活方式立體化、具體化,人物是溶于這氣氛中的一部分。在張愛玲小說中,代表舊文化、舊生活方式的式微正是通過籠罩全書的頹喪氣氛和情調(diào)得以說明的,人物的悲劇命運在這退色背景的襯映下顯得更加突出凸、清晰。《茉莉香片》是一個極好的例子。聶傳慶的背景就是他的家、他的父親。他父親是個遺老型人物,他的家彌漫著鴉片的煙香。盡管這個家只是故事中一個場景,但是他的家、他的父親才是他苦惱的真正原因。小說直接展示的是聶傳慶的變態(tài)心理,而他的心理變態(tài)、他的性格,都是這個家一手造成的,他是病態(tài)的、毫無生氣的生活方式結(jié)出的一枚苦澀的果實。他的家是一座大宅,他們初從上海搬來的時候,滿園子的花木,沒兩三年功夫,枯的枯,死的死,砍掉的砍掉,太陽光灑著,滿眼的荒涼。一個打雜的,在草地上拖翻了一張?zhí)僖巫?把一壺滾水澆上去,殺臭蟲。言丹朱有一次想去傳慶家打網(wǎng)球,傳慶笑道:“我們的網(wǎng)球場,很少有機會騰出來打網(wǎng)球,多半是晾滿衣服,天暖的時候,他們在那里煮鴉片?！边@就是聶傳慶的家,他的笑中有著酸楚的、恨恨不己的內(nèi)涵。張愛玲的小說一般不描寫新與舊的正面沖突,沒有對沒落過程的交待,而是慣于用具體的物象傳達出一種情調(diào)、氣氛來說明一切,生活上的腐朽通過它的結(jié)果顯現(xiàn)出來:聶傳慶的耳朵有些聾,那是他父親加于他肉體的傷害;他的內(nèi)心受到不斷的折磨以至變態(tài),也是他的家庭施于他的。他因此憎恨父親、憎恨家,希望在言子夜教授身上尋找到理想父親的影子。當這個愿望幻滅之后,他又在言丹朱身上尋找寄托,對丹朱施暴前一段狂熱的表白吐露出他的心聲:“丹朱,如果你同別人相愛著,對于他你不過是一個愛人,可是對于我,你不單是一個愛人,你是一個創(chuàng)造者,一個父親,母親,一個新的環(huán)境,新的天地,你是過去與未來,你是神?！笨梢娧宰右垢概锹檪鲬c的另一種生活方式,即健康、幸福、“富于自信心與同情——積極、進取、勇敢”的象征。而聶傳慶的不幸正來自于他的家、他與父親間的宿命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不但使他得不到父愛,而且使他在生活的其他方面也看不到希望。然而“他爸爸并不是有意想把他訓練成這樣一個人,現(xiàn)在他爸爸見了他,只感到憤怒與無可奈何,私下里又有點害怕?！闭嬲淖锟钦l?只能是他父親所代表的那種生活方式。父子間關(guān)系的緊張,他對父親的厭憎,父親對他的恐懼,都由那特定的生活方式鑄成。他父親是沒落文化、沒落家族的殉葬品,現(xiàn)在又成了罩在他頭上揮之不去擺脫不掉的陰影,成為新一代的受害者。這種生活對他的毒化還表現(xiàn)在,即使他對環(huán)境不滿,充滿憎惡之情,也無力擺脫它、擺脫自己身上父親的影子:“他跟著他父親二十年,已經(jīng)給制造成了一個精神上的殘廢,即使給了他自由,他也跑不了”,猶如屏風上繡著的白鳥“打死他也不能飛下屏風去。”——他抹不掉自己的背景。這種父子/男性間的憎恨、厭惡情緒,除了舊文化、舊生活方式的導致,還明明白白地打上金錢的烙印。且不說這些男人(鄭先生、姜三爺、匡氏父子、席五老爺?shù)?是哄騙女人(妻子、母親、親戚等)錢財?shù)母呤只驘o賴,就是父子之間也充滿著為錢而斗的猜忌:“仰彝恨他父親用了他母親的錢,父親又疑心母親背地里給兒子錢花”(《創(chuàng)世紀》),末落家世的遺老遺少們即使是親情也染上赤裸裸金錢關(guān)系,這便是轉(zhuǎn)型期的時代大背景的浮世投影。佟振保(《紅玫瑰與白玫瑰》)、米晶堯(《留情》)是在舊式生活方式邊緣行走的人,盡管喝過洋墨水,骨子里依然是舊式的傳統(tǒng)觀念。米先生與淳于敦鳳的結(jié)合是把自己更徹底地帶回到舊式生活中去;而佟振保關(guān)于女人的觀念正烙著舊文化的印記:“一個是圣潔的妻,一個是熱烈的情婦——普通人向來把節(jié)烈分開來講?！倍行?女性?他拉著一個“男性”滬港畸形文明,是東西文化相沖相生畸形扭合的雜色板。在這里,金錢是一根萬能的魔杖,詮釋著人與人之間的各種關(guān)系,男人操縱著金錢,金錢成為他們權(quán)力的符號和象征。范柳原放浪形骸,“兩棲人”的特點使他找不到自己“中國人”的身份,當他通過手中的權(quán)力——金錢,將“真正的中國女人”一握在手時,那曾經(jīng)流露的企盼“一點真心”的真情也就變?yōu)樽运秸摺熬巍钡拇蛩?《傾城之戀》)。喬琪喬以寄生貴婦、靠女人“弄錢”為其享樂的來源,并聲稱自己是“招附馬的材料”,是畸形社會里金錢關(guān)系下“吃軟飯”的丑陋男性的典型代表;老邁的梁季騰憑借自己粵東首富的財力,將書香門第的清白小姐納入自己姨太太的行列(即梁太太);司徒協(xié)也是通過戰(zhàn)無不勝的金錢魔力,用金剛石鐲子給葛薇龍戴上了黃金的手銬(《沉香屑·第一爐香》)。在這里,張愛玲向讀者展現(xiàn)的是金錢關(guān)系下人性(這里指男性)的自私和丑陋,即使是親情也不例外:虞老先生為了錢,不惜鼓動女兒做姨太太(《多少恨》),姚先生把美麗的女兒們作為自己晉升加級的交易籌碼(《琉璃瓦》)等等;同時也展示了人性的冷漠和虛偽:《鴻鸞禧》中的暴發(fā)戶婁囂伯在人前是謙讓、平和、事事與太太商量的“好丈夫”形象,但在人后卻不愿再理太太,因為對他而言“做一個盡責的丈夫給誰看呢?”《留情》里米晶堯、敦鳳夫婦彼此的感情“碰上去都是冷的”,但他們還是自欺欺人地扮成一對恩愛夫妻的模樣。《連環(huán)套》里藥店老板竇堯芳生前為霓喜許下給她店鋪、錢財,“決不虧待了你”的承諾,實際上是一場虛假的騙局而已。在張愛玲的男性世界里,還生活著一群僑居滬港的外國人,他們或他們的后代在中國生活了很多年,既不是地道的外國人,也不是真正的中國人,而是一群處在東西文化邊緣帶或多種文化間隙里的“異邦人”(《沉香屑·第二爐香》)。在《連環(huán)套》中,盡管中國女人霓喜為印度綢緞商人雅赫雅生兒育女,勤做苦扒,但她不過是他花錢買來的一架生育、泄欲、勞動的機器,是一具沒有人氣的“女肉”,無論如何也掙不到“妻子”的地位和名分。因為象雅赫雅這種“邊緣人”在潛意識中還留存著某種對“根”與本民族文化認同的期待,就象他的表弟發(fā)利斯一直幻想著回印度娶他的印度表妹為妻一樣,這一點與范柳原尋找“中國情結(jié)”有著某種相似之處。當然,他們還有許多相似點,例如他們同樣操縱著金錢,奴役著女人,同樣薄于情,寡于義,趨于利等等。作者在描寫邊緣人特點的同時也是在揭示著作為男人共性的人性丑陋面,這類人物還有如《連環(huán)套》里的米耳先生、湯姆生等等。張愛玲寫男人、寫男人的墮落、寫男人的無能、寫男人的陋質(zhì),其目的不是為了寫男人,而是通過寫男人來寫女人——那些沉入時空暗夜永無救贖希望的女人,那些被男權(quán)社會壓在最底層、喪失了“人”的地位的女人,那些生生世世依附男人,由男人役使、任男人宰割的女人。正如魯迅在《燈下漫筆》中談到,古代人把人分為十等,“臺”是最末一等,“但是‘臺’沒臣,不是太苦了么,無須擔心的,有比他更卑的妻在”,辛酸的一語,道盡了中國婦女多少世紀的辛酸和屈辱。張愛玲的女性雖然生活在新舊交替時代,但“她們?nèi)螘r代之光在她身上掠過,除卻攀援住這束短暫的光亮,看清她們的目標,以繼續(xù)茍延于她們不屬于自己的生命外,她們一如既往地生活在她們幾千年已經(jīng)習慣了的掙脫不開的心獄里”,而代表女性的“他就是天”的整個男性世界的墮落、坍塌,從肉體到精神的無能、萎頓和金錢的御使力量,更加加劇女性的不幸和悲劇性命運:麻油店里健康美麗的“大姑娘”曹七巧被貪圖錢財?shù)母缟┵u給殘廢男人做妻子,從而永遠剝奪了一個正常女人正常的性愛需求,而這賣掉自己一生幸福換來的“黃金枷鎖”,卻不時被家族中的其他男人(如姜三爺?shù)?覬覦圖謀;性愛的缺乏,黃金的捍衛(wèi),把她逼成了瘋子,瘋狂地在她的“領(lǐng)地里”用黃金的枷角劈殺著兒女的幸福(《金鎖記》)。《沉香屑·第一爐香》里的梁太太——原書香門第的小姐,嫁給富翁梁季騰做姨太太,且不說追逐金錢使女性墮落,單就老邁昏朽的梁季騰憑著金錢的魔力就毀掉了一個女人一生的幸福,使她在性愛的饑渴中走向可怕的極端——通過瘋狂地逐色(男色)、無休止地調(diào)情來補償永遠失衡的心態(tài);她甚至是可憐的:“男人給了她幾分好顏色看,就歡喜得這個樣子!”葛薇龍愛上了并不愛她的浪蕩子喬琪喬,代價就是“既為梁太太弄人,又為喬琪喬弄錢”的歡場交際,因為喬琪喬必須寄生有錢的女人供其揮霍奢靡,葛薇龍的命運只能是“無邊的荒涼,無邊的恐怖。”所以,從更大的層面上說,是男性的墮落把女人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