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孫、王引之父子對古籍的校勘學(xué)

王念孫、王引之父子對古籍的?？睂W(xué)

王念孫和王立之的父子對群書的評論最為成功。他們在科學(xué)研究方面取得的顯著成就贏得了當時學(xué)者和后人的共同贊譽。阮元云：“高郵王氏一家之學(xué)，海內(nèi)無匹?！蓖跄顚O《讀書雜志》82卷，?？惫艜?8種，另附有《漢隸拾遺》一種。郭沫若稱譽該書為“考證學(xué)中之白眉，博洽精審，至今尚無人能出其右者。”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32卷，亦為?？泵?，連竭力抨擊漢學(xué)的方東樹也對此書推崇備至，認為“近人說經(jīng)，無過高郵王氏。《經(jīng)義述聞》實足令鄭、朱俯首，自漢唐以來，未有其比也?！闭绿滓卜Q贊《經(jīng)義述聞》“陳義精審，能道人所不能道。”王氏父子的?？彼枷牒头椒ㄉ⒁娪谒麄儗偶男？睂嵗?，本文試對《讀書雜志》、《經(jīng)義述聞》進行分析、歸納，對其?？睂W(xué)作一初步探討。校書工作主要有三個步驟：一是發(fā)現(xiàn)訛誤，二是改正訛誤，三是證明所改不誤。這三項工作中，第一項是前提。如果不能發(fā)現(xiàn)古書之誤，自然談不上第二項和第三項工作。王氏父子之所以被稱為校書高手，首先在于能準確地發(fā)現(xiàn)訛誤。他們的?？睂嵗秊楹笕颂峁┝素S富的經(jīng)驗。如何發(fā)現(xiàn)問題？王氏父子至少從以下六個方面給后人以啟迪。一、采用眾本進行校即以工作底本校對同書其他版本。校對版本，就會發(fā)現(xiàn)彼此之異同，不論哪個本子是正確的，總算發(fā)現(xiàn)了問題。有了問題，就可以進一步研究，決定是非，擇善而從。眾所周知，對校版本是?？惫ぷ鞯牡谝徊剑前l(fā)現(xiàn)問題的主要手段。對校的目的在恢復(fù)古書之本來面貌，必備有眾本，才可以相互比照，抉擇去取。所據(jù)版本越多，越有利于訛誤的發(fā)現(xiàn)、辨別和考訂。版本的原貌，非以意猜測可定。宋人彭叔夏在其所撰《文苑英華辨證·自序》中云：“叔夏年十二、三時，手鈔《太祖皇帝實錄》，其間云：‘興衰治□之源’，闕一字，意謂必是‘亂’，后得善本，乃作‘忽’”。因此，歷代?？奔叶及阉蚜_眾本作為?？惫ぷ鞯氖滓襟E。這種方法，王氏父子十分注重，認為是?？钡那疤崤c基礎(chǔ)。例如王念孫用功最勤的《淮南子》，先后用不同的版本校了多次，參以群書所引，共訂正900余條。在此基礎(chǔ)上寫了一篇很長的校記，分析訛誤情況，歸納為64種。二、王念孫“以語言治理”，為“清”識文字，即識古字之字形、字音、字義。古書在傳抄、刻印的過程中，或因形近而誤；或因不識古字，以不誤為誤，而憑臆妄改。因此，校書者必須有堅實的文字學(xué)功底，才能發(fā)現(xiàn)問題，糾正訛誤。王念孫云：“余自壯年有志于許、鄭之學(xué)，考文字，辨聲音，非唐以前書不敢讀也?！蓖跻疲骸胺蛉Z言，與今之語言，如燕、越之相語也。吾治小學(xué)，吾為之舌人焉。其大歸曰，用小學(xué)說經(jīng)，用小學(xué)校經(jīng)而已矣?！毙W(xué)者，研究文字、聲韻、訓(xùn)詁之學(xué)。王氏父子治學(xué)之要旨，是以小學(xué)知識為根基。他們憑借深厚的小學(xué)功底，校正古書之誤，發(fā)前人所未發(fā)。略舉數(shù)例：《淮南子·說林篇》：“設(shè)鼠者機動，釣魚者泛杭?！蓖跄顚O指出，“杭”乃“打元”字之誤。泛，釣浮也。打元，動也。機動則得鼠，泛動則得魚。因字形相似，“各本‘打元’乃誤為‘杭’矣”?！痘茨献印?wù)篇》：“感而不應(yīng)，攻而不動?！币矗骸肮ァ碑敒?。“”，古“迫”字。故《文子》作“迫而不動”?！对榔吩疲骸案袆t能應(yīng)，迫則能動?！薄毒衿吩疲骸案卸鴳?yīng)，迫而動。”《莊子·刻意篇》云：“感而后應(yīng)，迫而后動?！苯云渥C也?！痘茨献印R俗篇》：“夫水積則生相食之魚，土積則生自穴之獸?！薄白匝ㄖF”令人費解。王念孫指出，“穴”乃“寶六”字之誤。寶六，古“肉”字之俗體。自肉，謂獸自相食。抄書者不識“寶六”字，遂誤作“穴”。三、“文不“義”看文義是否通順，遣詞造句是否合規(guī)范。古書出現(xiàn)訛誤后往往會造成文義不通，語句不合規(guī)范。對此種情況，王念孫稱之為“文不成義”或“義不相屬”。從語言是否規(guī)范來找問題，是王氏校讀古籍的重要方法。分析其實例，可歸納為以下幾種類型：（一）《武德文景之》“宮廷”字考證《史記·秦始皇本紀》：“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以為鍾钅遽，金人十二，各重千石，置廷宮中?！惫艜兄挥小皩m廷”一詞，不見“廷宮”?！短接[》、《文選·過秦論》李善注及《資治通鑒》引此均作“宮廷”。念孫云：“今本‘廷’字誤在‘宮’字之上，則文不成義?！薄妒酚洝ぴ酵豕篡`世家》：“允常之時，與吳王闔廬戰(zhàn)而相怨伐?！蹦顚O指出，“怨伐”二字義不相屬，諸書亦無以“怨伐”相連者。他根據(jù)《文選·鵬鳥賦》李善注引這段文字沒有“伐”字，斷定“伐”為衍文。（二）《史記》《通德論》作詩論《史記·田敬仲完世家》：“共收賦稅于民，以小斗受之，其粟予民以大斗?！蹦顚O案，“粟予民以大斗”文不成義。粟當為。《說文》：“，賜也。”《廣雅》：“，予也?！苯癖咀魉谡?，、粟隸書相似，又涉下文“請粟”而誤耳?！短接[》引《史記》作，是其證。《墨子·親士》：“是故溪陜者速涸，逝淺者速竭?！币福笆艤\”二字，義不相屬，“逝”當為游，俗書游作游辶，與“逝”相似而誤。游即“流”字也?！稘h書·項籍傳》：“必居上游?！蔽姆f曰：“居水之上流也，游或作流?！薄傲鳒\”與“溪陜”對文。（筆者按，“陜”即狹?！墩f文》：“陜，隘也。”《玉篇》：“陜，不廣也，亦作狹?！保ㄈ缎纬芍袊挠麑W(xué)法則》《晏子春秋·內(nèi)篇》卷上：“乃令出裘發(fā)粟與饑寒?！贝司洹八凇焙笕薄耙浴弊?，“饑寒”后缺“者”字，因而不合規(guī)范。念孫查各書所引，《群書治要》作“以與饑寒”，《文選·雪賦》作“以與饑人”，《藝文類聚》、《太平御覽》均作“以與饑者”，王氏從《藝文類聚》、《太平御覽》?！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若欲有學(xué)法令，以吏為師?！蹦顚O案，“欲有”當為“有欲”?！叭粲小倍诌B讀，“欲學(xué)法令”四字連讀，置“欲”字于“有”字上，則不成文義?！胺睢毕庐斢小罢摺弊郑独钏箓鳌纷鳌叭粲杏麑W(xué)者”，是其證?！锻ㄨb·秦紀二》正作“若有欲學(xué)法令者”。（四）“目勝王”下“廣”“勝”“則民”《漢書·陳勝項籍列傳》：“旦日，卒中往往指目勝、廣，勝、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蹦顚O指出，上文“魚腹中書”及“篝火狐鳴”之語皆曰“陳勝王”，故卒中往往指目陳勝，而吳廣不與焉；吳廣素得士卒心，故忿尉辱己以激怒其眾，而陳勝不與焉。今本“指目勝”下有“廣”字，“廣素愛人”上又有“勝”字，則與上下文不合，是衍字?！兑葜軙ざ扔?xùn)篇》：“罰多則困，賞多則乏?！币福百p多則乏”當為“賞少則乏”，“困”與“乏”皆謂民也。民眾而罰多，則民必困；民眾而賞少，則民必乏。故上文曰：“人眾賞多罰少，政之惡也?！辈坏醚浴百p多則乏”，明矣。四、提出“借”字，“說”解古書在傳抄、刻印的過程中，常常因音同音近而致誤；另一方面，古人多用假借字，后人讀古書時不通聲韻假借，往往望文生訓(xùn)，以不誤為誤，憑臆妄改。針對這兩種情況，?？闭叨急仨毻〞怨乓敉?，才能發(fā)現(xiàn)問題，糾正訛誤。研究古音學(xué)，并把這種研究成果運用于?？?、訓(xùn)詁，是清儒治學(xué)的一大特點。在這一方面，尤其是王氏父子，發(fā)明最多，貢獻最大。王念孫指出：“字之聲同聲近者，經(jīng)傳往往假借，學(xué)者以聲求義，破其假借之字，而讀本字，則渙然冰釋。如其假借之字而強為之解，則詰鞠為病矣?！边@就明確地給后人閱讀研究古籍指出了重要的渠道和方法。《讀書雜志》、《經(jīng)義述聞》運用音韻解決疑難校正訛誤的例子不勝枚舉。（一）所咨即所咨《史記·魯周公世家》：“魯懿公弟稱，肅恭明神，敬事耆老。賦事行刑，必問于遺訓(xùn)而咨于故實，不干所問，不犯所知?！蹦顚O案，“知”當為“咨”，聲之誤也。“所問”、“所咨”皆承上文而言?！吨苷Z》正作“所咨”?！赌印るs守》：“吏各舉其步界中財物，可以左守備者?！保ㄔⅲ骸白笈c佐同?！保┮?，“步界”二字義不可通。“步”當為“部”，吏各有部，部各有界，故曰部界?！短柫钇吩疲骸耙虺侵欣餅榘瞬浚恳焕?。”又云：“諸吏卒民，非其部界而擅入?！苯云渥C也。俗讀部、步聲相亂，故“部”訛作“步”。（二）“聚”《文義》“于澤中劫人”說《文選·西都賦》：“圖皇基于億載，度宏規(guī)而大起。”李善注曰：“《小雅》曰：‘羌，發(fā)聲也?！扰c羌古字通?！蹦顚O指出，度與羌聲不相近，絕無通用之理。“度”應(yīng)作“慶”。今本作“度”，是后人妄改之耳。慶，語詞?！昂暌?guī)”與“大起”相對為文，言肇造都邑先宏規(guī)之而后大起之也。《左傳》昭公二十年：“鄭國多盜，取人于萑苻之澤?！倍蓬A(yù)注：“于澤中劫人。”引之案，劫人而取其財，不得謂之“取人”。“取”讀為“聚”，“聚”古通作“取”?！叭恕奔幢I也，謂盜皆聚于澤中，非謂劫于澤中也。盜聚于澤中，則四出劫掠，又非徒于澤中劫人也。下文云：“興徒兵攻萑苻之盜”，則此澤為盜之所聚，明矣?！段倪x》、《藝文類聚》、《白帖》、《太平御覽》引此并作“聚人于萑苻之澤”，蓋從服虔本也。杜本作“取”者，借字耳。而云“于澤中劫人”，則誤讀為“取與”之“取”矣。王念孫云：“若夫入韻之字，若有訛誤，或經(jīng)妄改，則其韻遂亡。”研究古書入韻之字是否合韻，并結(jié)合文義進行分析，往往發(fā)現(xiàn)訛誤。這是王氏父子常用的?？狈椒??！痘茨献印ぴ榔罚骸笆枪始捕粨u，遠而不勞，四支不動，聰明不損，而知八弦九野之形埒。”念孫指出，“四支不動”當為“四支不勤”之誤，《修月務(wù)篇》“四體不勤”即其證。從音韻來看，“搖、勞為韻，勤、損為韻。若作動，則失其韻矣?！睆奈牧x來看，“不勤”即不勞，意與“不損”相近；若作“不動”，則意與“不損”相遠矣?！痘茨献印し墩撈罚骸爸惫涓溉裂颍幼C之；尾生與婦人期而死之。直而證父，信而溺死，雖有直信，孰能貴之？”念孫案，“信而溺死”本作“信而死女”，言信而為女死，則信不足貴也。今本“死女”作“溺死”者，涉上注“水至溺死”而誤?！爸倍C父”與“信而死女”相對為文。且“女”與“父”為韻，若作“溺死”，則文既不對而韻又不諧矣。《文子·道德篇》正作“信而死女”。五、聲訓(xùn)批判前儒之誤清代著名?？奔冶R文引召云：“不識訓(xùn)詁，則不能通六藝之文而求其義。”訓(xùn)詁與?？庇兄芮械年P(guān)系，?？彪x不開對詞義的理解，如果缺乏訓(xùn)詁知識，?？币簿蜔o從著手。不明訓(xùn)詁，則以今義曲解古義，對古書作出錯誤的注釋?！妒酚洝なT侯年表》：“晉阻三河，齊負東海，楚介江淮?！薄端麟[》曰：“介音界，言楚以江淮為界。一云介者，夾也?！蹦顚O指出《索隱》訓(xùn)釋之誤?！敖椤辈⒉皇恰敖纭钡募俳枳?，也不是“夾”的意思?！白琛?、“負”、“介”三字同義?！稘h書·南粵傳》：“欲介使者權(quán)。”顏師古注：“介，恃也?！薄蹲髠鳌废骞哪辏骸耙躁悋槭汛髧?，而陵虐于蔽邑?！薄敖椤币嗍岩病！稘h書·五行志》；“虢介夏陽之陽房乙，怙虞國之助?！薄敖椤薄ⅰ扳铩苯允岩??！墩f文》：“負，恃也?！薄蹲髠鳌冯[公四年：“夫州吁阻兵而安忍?！倍蓬A(yù)訓(xùn)“阻”為恃。王念孫云：“訓(xùn)詁之旨，本于聲音，故有聲同字異，聲近義同。雖或類聚群分，實亦同條共貫。譬如振裘必提其領(lǐng)，舉網(wǎng)必潔其綱。故曰，本立而道生，知天下之至嘖而不可亂也。此之不悟，則有字別為音，音別為義，或望文虛造而違古義，或墨守成訓(xùn)而鮮會通，易簡之理既失，而大道多岐矣?！蓖跻嘣疲骸坝?xùn)詁之要，在聲音，不在文字。聲之相同相近者，義每不甚相遠?！蓖跏细缸釉谛鴷r運用聲訓(xùn)糾正前儒之誤說，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略舉數(shù)例：《尚書·堯典》：“湯湯洪水方割?！笨讉髟唬骸把源笏椒綖楹Α！蓖跄顚O指出傳文訓(xùn)釋之誤，認為“方”是“旁”的借字。他列舉大量古文獻說明旁與方古字通?！墩f文》：“旁，溥也?！迸允瞧毡橹x。“湯湯洪水方割”，言洪水遍害下民也?！对娊?jīng)·鴇羽》：“王事靡，不能藝稷黍?！泵秱鳌?、鄭《箋》都訓(xùn)為良之，為“不精致”之義。王引之指出毛、鄭訓(xùn)釋之誤。古代、苦音同義通，乃苦之借字?！稜栄拧罚骸翱?，息也。”“王事靡”，是王事沒有止息之義，故下句云，小民不能播種五?！对娊?jīng)·碩鼠》：“樂國樂國，爰得我直?！泵秱鳌罚骸爸?，得其直道。”王引之指出，“直”當讀為“職”?！洞T鼠》首章曰“爰得我所”，二章曰“爰得我直”，“‘直’、‘職’古字通，‘職’亦‘所’也。此詩是國人刺其君之重斂，使民不得其所，非謂不得其直道也?！蓖跏喜⒘信e例證，說明古代職與所同義?！蹲髠鳌钒Ч辏骸翱藙t為卿，不克則烹，固其所也?！薄妒酚洝の樽玉銈鳌纷鳌肮唐渎氁病薄９适毥灾^失所，如《管子·明法解》：“孤寡老弱，不失其職?！钡盟嘀^之得職，如《漢書·趙廣漢傳》：“廣漢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強，小民得職?！鳖亷煿抛ⅲ骸暗寐殻鞯闷涑Ｋ?。”《漢書·高后紀》：“自尋陽浮江，親射蛟江中，獲之?！鳖亷煿抛ⅲ骸膀?，龍屬也?！蹦顚O指出，蛟為神物，不可得?！膀浴碑敒椤磅o”的假借字。“鮫謂江中大魚也”，并以《漢記·孝武紀》“親射鮫魚于江中”為證。六、王氏父子的校法義例即某書所特有的用詞造句的規(guī)律。王氏父子很注意研究這些規(guī)律，并利用這些規(guī)律來發(fā)現(xiàn)問題，校正訛誤。《漢書·地理志》：“弘農(nóng)郡，……熊耳山在東，伊水出，東北入雒。”念孫指出，“伊水出”應(yīng)為“伊水所出”。因為根據(jù)此書義例，凡上言某山，下言某水所出，一定有“所”字，全篇有86處都是如此?！蛾套哟呵铩ぶG上》：“公被白狐裘，坐堂側(cè)陛。”念孫云：“凡經(jīng)傳中言坐于某處者，‘于’字皆不可省?！备鶕?jù)這一義例，他斷定此句“坐”下脫‘于’字，并舉大量例證：《群書治要》、《北堂書鈔》、《意林》、《文選·景福殿賦》注文、曹植《贈丁儀詩》注文、謝胱兆《郡內(nèi)登望詩》注文征引這段文字都有“于”字。《墨子·親士篇》：“昔者文公出走而正天下，桓公去國而霸諸侯?！鼻迦瀹呫湓疲骸罢x如征?！闭J為“正”是“征”的假借字，為“征伐”之意。王念孫指出畢說之誤，并從文義、訓(xùn)詁、義例三個方面來說明：“《爾雅》曰：‘正，長也?！瘯x文公為諸侯盟主，故曰‘正天下’，與下‘霸諸侯’對文。又《廣雅》：‘正，君也。’凡墨子書言‘正天下’、‘正諸侯’者，非訓(xùn)為長，即訓(xùn)為君，皆非征伐之謂?！备鶕?jù)校書所用的材料和方法，陳垣《?？睂W(xué)釋例》歸納為“校法四例”，即對校法、本校法、他校法、理校法。對校法即以同書之祖本與其他版本相互對照，本校法即以本書前后互證，他校法是以他書所引本書文字校本書，理校法是在無版本可據(jù)，或版本互異時，憑分析判斷來解決問題，校書者必須有深厚的小學(xué)功底，才能為之。王氏父子在校書時往往綜合運用以上數(shù)種校法，而尤其擅長理校，從以上所舉若干例證即可看出。王氏父子在?？惫ぷ魃暇哂凶约旱闹螌W(xué)思想和特點。其一，音訓(xùn)為綱，博搜證佐，旁推交通。念孫云：“今就古音以求古義，引伸觸類，不限形體。茍可以發(fā)明前訓(xùn)，斯凌雜之譏亦所不辭。其或張君誤采，博考以證其失。先儒誤說，參酌而寤其非。今據(jù)耳目所及，旁考諸書以校此本?！币陨闲？睂嵗芍?，王氏父子善于綜合運用各種知識旁征博考，精辟分析，然后才下結(jié)論，決不搞孤證。其二，不迷信漢儒，不盲從古人。念孫云：“說經(jīng)者，期于得經(jīng)義而已。前人傳注不皆合于經(jīng)，則擇其合經(jīng)者從之。其皆不合，則以己意逆經(jīng)意，而參之他經(jīng)，證以成訓(xùn)。雖別為之說，亦無不可。必欲專守一家，無少出入，則何邵公之墨守，見伐于康成者矣?！毙？睂嵗屑m正毛《傳》、鄭《箋》顏注等失誤之處，不在少數(shù)。王氏父子也勇于糾正師友之誤說。如《尚書·堯典》：“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蓖跄顚O的老師戴震認為，“光”乃“橫”字之誤，“橫轉(zhuǎn)寫為桄，脫誤為光”，并從古書上找出“橫被四表”的例證。王引之指出，光、桄、橫古同聲而通用，非轉(zhuǎn)寫訛脫而為“光”也，三字皆為“充廣”之義，并列舉了大量實例，從音韻、訓(xùn)詁的角度證明己說。其三，王氏父子在學(xué)術(shù)上無門戶之見，唯求其是，擇善而從，也敢于承認自己在?？敝械氖д`之處。如王念孫?！痘茨献印窌r因未找到宋本，后來晚生顧廣圻以宋本《淮南子》再校，校訂出訛誤若干條，為王氏家刻本所無。王氏十分稱贊顧氏：“心之細，識之精，為近今所罕有?！辈⒀a刻顧校《淮南子》各條，附于家刻本后。王氏父子?？惫艜R見之精，實屬罕見。以《淮南子》一書為例，王氏?？睍r并未得見宋本，后來顧廣圻尋得宋本，對照王氏所校，往往不謀而合：《淮南子·本經(jīng)訓(xùn)》：“太清之始也，和順以寂寞，質(zhì)真而素樸。”念孫指出，“太清之始”，文不成義。根據(jù)下文句意，“始”當為“治”之誤。按：宋本正作“太清之治”。《淮南子·主術(shù)訓(xùn)》：“是故茅茨不翦，采椽不斷。”念孫指出，“采椽不斷”于義不通，“斷”當為“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