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拭：百年法治路的見證人與親歷者

謝懷拭：百年法治路的見證人與親歷者主講人：林海

林海，福建省福州人，北京大學法學博士、經濟學博士后，現供職于中國證監(jiān)會。

與佟柔、江平并稱“民法界三大泰斗”的謝懷栻已離世11年有佘。謝老的一生，見證了不同時代的法律變遷，并始終堅持自己的法律理念和法治理想。

為救國棄工學法

1919年8月15日，謝懷栻出生于湖北省棗陽縣。1937年高中畢業(yè)后，他考入清華大學機械系。據他的女兒謝英回憶，抗戰(zhàn)爆發(fā)后，謝懷栻崇尚“從文報國”的思想：“他去問老師文科中哪個專業(yè)最有用，老師告訴他文科中法律專業(yè)最有學問。于是，第二年，他從清華大學退學，考入中央政治學校大學部，選擇了法律專業(yè)?！?/p>

謝懷栻是中央政治學校大學部第十期的學生。當時，該校校長由蔣介石親自擔任。進人中央政治學校第二年，謝懷栻面臨擇系的問題。為讓學生對各個系有所了解，當時，學校統一邀請各系的系主任一一介紹各系的情形。

對于這一場景，謝懷栻回憶道：“法律系的系主任梅祖芳（仲協）先生向我們介紹法律系。他講話的全部內容現在我已經記不清了，只有一點，在60年后我還記得。他說，法律系培養(yǎng)法官和法學家，這些都是中國建國復興所必需的。而要成為法學家，在他看來，只會英文是不夠的，必須再學德文和日文?！?/p>

在中央政治學校法律系，謝懷杖完成了法律教育，并以最優(yōu)成績通過了司法考試。1942年畢業(yè)后，他于次年5月任重慶地方法院學習推事（見習法官）；10月，人中央政治學校公務員訓練部司法官組學習；1944年2月結業(yè)，參加高等文官考試，初試與復試均取得第一名的成績，被任命為重慶地方法院推事（法官）。

據謝懷械回憶，自己“是當時最年輕的推事”，“按照當時的規(guī)矩，討論案子時，由最年輕的推事先發(fā)表意見，越資深的越靠后發(fā)表意見，以免資深的先發(fā)表意見后會影響資歷淺的，使其不敢獨立發(fā)表意見。這樣的做法很能鍛煉年輕法官，使之很快成長”。

堅持法治理想因言受罪

1949年2月22日，中國共產黨發(fā)布《中共中央關于廢除國民黨的六法全書與確定解放區(qū)司法原則的指示》。幾乎與此同時，中國新法學研究院在北京成立。中國新法學研究院于1949年9月招生，11月開學。當時，已是同濟大學法學院教授的謝懷栻作為“舊法人員”前往學習。在《畢業(yè)六十年》一書中，他回憶道：“畢業(yè)后不到十年，我就進入新社會。當時抱著激動興奮的心情，投身于改造和學習?！?951年，謝懷拭專門撰文《我怎樣擺脫舊法影響》，談及自己在中國新法學研究院學習改造的經驗：“我的學習方法是遵照領導上的號召，先就新的規(guī)定研究，就具體的問題去體會新法的精神，然后轉頭來站在新的方面去看舊的理論。在一次民法討論中，我們討論一起汽車案件，我就絕不去想那些‘理論’（如所有權、善意的保護等），只是想這個問題要如何決定才好。后來民法測驗，試判一起煤礦租賃案件，我也絕不去想那些‘理論’（如契約之解釋、契約之終止等），也只想對這個案件要如何決定才好。結果，這兩次我都沒有犯大的錯誤。由此我體會到，在自己沒有力量對舊的一些理論為徹底的批判之前，最好不要去高談批判，最好不要去鉆那些理論，而只應該就具體的問題，站在新的立場，依照新的政策去求具體的解決?！?/p>

在現實面前，謝懷栻反思道：“以前我總不放棄那些理論，以為那些理論不會變，是因為自己離不了那些理論，恐怕離了它，沒法辦事?，F在我丟開它，可以解決問題，并且可以解決得更好些?！比欢?，這只是他一時的想法。據他自己所說：“但是舊的東西糾纏著我，我無法與時代一起前進。1958年，我受到‘開除公職，勞動教養(yǎng)’的處分，離開了工作崗位，去接受勞動改造。這一下就是20年。這20年中，我在--建設兵團度過了16年?！笔顾蜓垣@罪的，是在1957年他提出的幾點建議：一是我國應盡速制定民刑法律，以免法院無法可依，出現錯案；二是在政法干部教育中應加強法律業(yè)務教育，不能以政治運動代替業(yè)務教育；三是不能以政策代替法律；四是肅反中有不符合法治的事，應予糾正。

在今天看來，這些無可厚非甚至有先見之明的言論，當時成為導致謝懷栻20年牢獄之災的禍端。1979年2月，謝懷栻得以回京，恢復公職。江平教授曾經這樣說：“這個舊法人員偏偏又愛多言，在整風運動中竟然指責黨‘以政策代替法律’，希望‘盡快制定法律’……他的執(zhí)著一生就是追求‘完善的立法’、‘完善的私法’。這是法律人的最高人生境界。今天，這個道理我們已經看作是法律的‘ABC’。但這個‘ABC’，卻是像謝老那樣用一生的青春和血淚換來的！”

為新法學添磚加瓦

“1979年年底，我被分配到我的專業(yè)崗位，進入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工作?！边@是謝懷栻的自述，聽上去平靜淡泊。對于苦難與不公，多年后的謝懷栻是平靜的。

謝懷杖寫道：“看著現在我國法學界人才輩出、著作如林的繁榮景象，我并不認為我個人荒廢了30年歲月算得了什么?？粗覠釔鄣淖鎳鸩阶呱戏ㄖ蔚拇蟮?，我們這一代從舊社會進到新社會的人夢寐以求的理想正在實現，我感到無比高興?！?/p>

當時，探望謝懷栻的同事徐鶴皋“高興地看到，年已六旬的謝老，經過20年之久的磨難后，依然顯得精神矍鑠，思維之敏銳不減當年。對于國家法制建設的前景他仍充滿希望，愿意在有生之年，繼續(xù)為法學所研究和教學工作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當時，徐鶴皋將謝懷栻的情況反映給法學所領導，并隨即帶了一些供研究參考的德、日文法學資料請他幫助翻譯。就這樣，謝懷栻“經過徐鶴皋同志的力薦，調入法學所，重操舊業(yè)”。從此，他有了能充分發(fā)揮自己專長的場所，安下心來專心致志地從事法學研究工作，長達20余年之久。

謝懷栻欣喜地看到，自己少年時接受嚴格訓練建立起來的法學知識，可以被用來彌補法學專業(yè)知識方面的空白。

據方流芳教授回憶，20世紀80年代中期，中國法學還是一種法律的意識形態(tài)解釋，用意識形態(tài)話語講述空洞的法律故事。無論從教科書里，還是從課堂上，學生都很難獲得可以被稱為“專業(yè)”的知識。

1986年4月，謝懷栻應佟柔教授之邀，到中國人民大學講外國民商法課程。“然而，謝懷栻在人民大學的演講是一股沖擊波，局面由此發(fā)生緩慢改變……謝懷栻引導學生超越意識形態(tài)和形式邏輯，去思考法律、政治和民主、人權與社會公正的互動關系?！?/p>

謝懷栻所固守的學問，不但在課堂上傳道解惑，得以廣為傳播。而且，他作為法律實務出身者，在1979年之后，也緊密投身到法治進程中。

江平教授回憶說：“中國勞工在日本提出民事賠償的‘光華寮案件’敗訴后，謝懷栻秉筆直抒，多方奔走。”改革開放以后的舉凡重要民商事立法，如《民法通則》《民事訴訟法》《海商法》《著作權法》《公司法》《反不正當競爭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合同法》《擔保法》《票據法》《證券法》……無不聽取謝懷栻的重要意見。

1989年，謝情栻退休后，繼續(xù)不斷地研究法律、寫作和講學；同時，他還擔任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