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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國夜雪 魚龍燈 -權(quán)威精品 本文檔格式為 WORD,感謝你的閱讀。 最新最全的 學術(shù)論文 期刊文獻 年終總結(jié) 年終報告 工作總結(jié) 個人總結(jié) 述職報告 實習報告 單位總結(jié) 楔子 河對面的峭壁上,深夜無論刮風下雨都掛著一盞魚龍燈。 那盞燈沒什么特別的,掛在懸崖的燈繩上拖著長長的鮮艷的魚龍旗,那鯉魚和龍好似在風中悠閑地游動。而垂在旗下的燈在深夜的星河之下或滂沱大雨中,靜默的,溫柔的,一直亮著。 不知何時,我已經(jīng)習慣了抬頭去看那 盞燈。 兩千多年前,我父王把我?guī)У竭@片不像樣的大川說:“ 你也大了,不要總是好吃懶做游手好閑的。從今日起這條河便以你的名字為名,你再蠢也應該知道以你名字命名的河便是于你締結(jié)了同根契約,一榮俱榮一枯俱枯。你若保護不好這條河,誰也救不了你。 ” 我既震驚又憤怒,他西海白龍王一連生了五個皇子,第六個才得了我這么個公主。別人都說西海小六是白龍王的眼中血心頭肉,那他老人家這樣對我,也真是太自虐了些。我懷疑自己根本不是他親生的,跑去天界極北麒麟谷找莫嗔哭訴。 莫嗔兩手一攤,果斷背叛了我倆穿開襠 褲的交情,說:“ 我倒是覺得你父王這次辦了回明白事,你如今只是性子頑劣,按照你母后和五個哥哥對你的這個寵法,大約再過個兩千年你就要殺人放火了。 ” 我氣得跟莫嗔打了一架,她的師父是碧梧仙山的寶珺仙姑,在戰(zhàn)場上一個能打倆的剽悍女仙。我的師父是我二哥,哼哼,在戰(zhàn)場上拿著巡海烈火叉一個能叉趴下四個。 最后我被莫嗔打趴下了。 后來我想了一下原因,這不是誰的師父更厲害的問題,而是她在修習累趴下時,她師父說的是 “ 起來,不許停下 ” 。而我練功時擦破一點皮,我二哥就撲上來抱住我大呼小叫:“ 寶貝,咱不 練了。 ” 嚴師出高徒,溺愛毀一生。 我眾叛親離,只能回到素漁川那條破河中。 在孤獨時我看到了那盞魚龍燈。 那日星河璀璨,我御風化身白龍游到山崖峭壁上,卻見那峭壁上的懸燈之下,有處天然石洞。洞口上數(shù)蓬從石縫里生長的木本繡球花,一抹驚艷,姹紫嫣紅。洞旁是飛流直下清澈凌冽的山間瀑布,數(shù)尺見方的平臺上擺著桌凳和新鮮的瓜果,一派恰到好處的精致講究。 “ 龍神到此,不知何事? ” 洞內(nèi)走出一人,微卷的短發(fā),撥到一邊的山犬面具,懶散的死魚眼,合身的寬袖薄柿色短衫,好似周身籠著樹 木的清新之氣。 我化成人形落到他洞口,指著山下川流而過的河說:“ 那條河的名字叫素漁川,本公主的名字,你是這里的山神吧? ” 山神用一副睡不醒的表情面對著我, “ 哦,就是你啊。 ” 接著他打了個呵欠說, “ 從我與這秀水嶺結(jié)契以來那條河都已經(jīng)枯竭兩回了,你可要看管好了,不要給我添麻煩。對了,我怎么稱呼你? ” “ 我乃西海白龍族六公主素漁川。 ” 山神急著回去睡覺,點點頭說: “ 小六,天色不早了,還是明日再敘。 ” “” 我驚得差點兒暈過去,實在沒想到世上竟有這等膽大 包天的家伙,心想著等下次我二哥來看我時,讓他用巡海烈火叉把他的洞府叉?zhèn)€稀巴爛。當晚我在河邊的石頭上坐了一晚上,思來想去正準備回西海,卻見那討厭的山神背著掃帚來了,“ 你的府邸打掃干凈了沒? ” 他一定是腦子壞了,我可是西海白龍族的六公主,可不是他小門小戶長大的,于是端出個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說: “ 本公主長這么大,連掃帚都沒摸過。 ” 山神把掃帚放在我手里說: “ 那你摸摸吧。 ” “” 我氣得差點兒沒暈過去,直接把掃帚扔在他臉上。山神摸了摸被砸疼的鼻子,翻著他的死魚眼挽起袖子潛入水 底深處,熟練地布置結(jié)界,用柔軟的水草編織榻和案幾,又從隨身的小布袋里拿出些種子撒進河床里,那種子沾到泥就迅速地破土而出,有濃有淡的巴掌大的葉,植株大約及膝高,花朵卻是星星點點的藤黃色并不顯眼,只是那花朵如同魚嘴般吐出點點熒光,香氣四溢,整座簡單的水府都被熒光點亮了起來。 “ 這花的名字叫流光珠,是我送你的見面禮。 ” 不得不承認,這個山神雖然有些狂妄,但他的確有狂妄的資本,因為他有品位。對于有一技之長的人,我還是很惜才的,看他那死魚眼和晚爹臉也順眼多了,點頭道, “ 不錯,你很合本公主的心意,從 今日起就由你來照顧本公主的起居吧。 ” 山神沒說話,只是用力把掃帚扔在了本公主的臉上。 從那日后,我和山神秀水就成了不打不相識的好鄰居。 他雖然長得難看點,可是敢往西海六公主臉上扔掃帚那需要何等的膽識,他有個性,我很欣賞他,尤其欣賞他的廚藝。所以隔三岔五的都要拎著酒和鮮魚去他洞府混飯吃,喝醉了酒我就同他說杜蘅的事。 杜蘅是頭風麒麟,我虛長他兩千多歲,還參加了他的滿月宴。見這小嬰兒白嫩可愛,我隨手塞了顆珍珠在他的手里給他玩。后來我聽莫嗔罵:哪個腦袋被驢踢的給嬰兒珠子玩,差點兒把我弟弟給噎死!我聽了沒敢做聲,頭回當了縮頭烏龜。 乍一聽,好像我這個人有戀童癖,其實在杜蘅成年之前我也只見過他那一面。后來也只零碎地聽莫嗔說過他有個弟弟生性孤僻不與人來往,常年一個人生活在麒麟谷深處的梨花園里。有回我去找莫嗔,她的隨侍說她去了梨園。我尋著皚皚白雪和幽幽梨香去了谷中深處,看到一個眼角微挑的俊美少年和莫嗔對坐飲酒,他一轉(zhuǎn)頭看到我,眼神三分不屑,七分嫌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開始喜歡他的,大約是因為我怎么欺負他,他都不搭理我,這讓我覺得很寂寞。 我三哥知道我喜 歡的人不喜歡我以后非常的害怕,怕我一沖動帶著我二哥去把那人揍死。我全家都認為我驕縱頑劣,但不證明我會草菅人命,頂多也就是打斷他的腿而已??上Ф呸渴悄恋奶玫埽乙谴驍嗔硕呸康耐?,莫嗔也會打斷我的腿的。 所以我明擺著暗戀杜蘅,一戀就是幾千年。 “ 本公主那么喜歡他,不知道是他多少年修來的福分,他竟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 ” 我經(jīng)常對著秀水邊罵邊哭, “ 他杜蘅是個什么東西,本公主隨便找個都能比他好。 ” 秀水打個呵欠,根本就是說夢話, “ 你活該,誰要是喜歡上你這樣的母夜叉才正經(jīng)是自虐。 ” “ 你給我閉嘴,你這個只會睡覺的蠢貨! ” “ 我是蠢,否則怎么會坐在這里聽你這個倒霉催的嘮叨個沒完? ” 我傷心難過的時候被秀水罵幾句,心里反而會好過些,自虐果真是會遺傳的,慘兮兮地問他。 “ 這世上去哪兒找一個我喜歡,也喜歡我的人呢?要我喜歡上別人太難了,要別人喜歡上我也太難了,你說得對,除了我父王,這世上是沒有人這樣自虐的。 ” 秀水抬了抬他的死魚眼,抓了抓頭發(fā),一臉鄙夷, “ 裝柔弱也沒用,我不會安慰你的。 ” “” 過了片刻,秀水又說, “ 總有這樣的自虐狂的,只是 你不知道罷了。 ” “ 真的? ” “ 我也就是這么一說。 ” “” 若是沒有秀水的話,我想我是撐不了那么久的,大約早就在知道杜蘅喜歡上別人的時候去打斷他的腿了。我也知道自己應該冷靜一些,可我太喜歡他了,只要能留住他,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那種我喜歡的,也喜歡我的人,我?guī)浊甓加霾坏揭粋€,大約以后也遇不到了。 我去了一趟無垠地獄,回來后告訴秀水, “ 我要和杜蘅成親了。 ” 秀水說: “ 你大冬天中暑了吧? ” “ 是真的。 ” 我說, “ 是我威脅他的 。 ”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秀水有那樣厭惡的表情,像看一個陌生人般,他慢慢地說道: “ 我原本以為你只是任性頑劣,你知道有什么事可以做,有什么事不可以做,威脅人這種下作的事,你竟然也能做得出。 ” 在那樣的眼神的壓迫下,我莫名發(fā)冷,這幾千年我已經(jīng)習慣秀水的溫和懶散,他的洞府是我可以放心掉淚的地方,他洞口那盞魚龍燈在一片漆黑中也能讓我找到溫暖。 “ 下作有什么干系,只要能得到他,我就滿足了。 ” 秀水的眉眼一下子松下來,淡淡的,漠漠的,已經(jīng)沒了情緒, “ 隨便你。 ” 那日以后,我 在河中,他在山上,再沒說過一句話。 明明是梅雨季節(jié),天光卻極盛。 位于西臨國東北方與北夜國接壤的邊界貿(mào)易城秀城,已數(shù)月無降雨。遇龍江的淺灘幾乎干涸,這給建立在水上的城邦添了不少的麻煩。秀城的百姓們出門靠船,每家門前都有渡口,可遇到干旱有些店家的渡口都干涸了,客船過不來,生意就慘淡得很。 一艘窩棚船停在金風玉露樓,守在渡口的伙計抱著踏板迎上來,卻見那蒙著面紗的客人已踏著水面幾步走到階梯上,抬起手遮著日頭對他同行的男子說: “ 小白,看這天象怕是難以有雨了。 ” 白寒露看那抱著 踏板的伙計已經(jīng)傻了,只好也一撩下擺足尖踏過水面,輕盈地落在臺階上,用他的鶴骨笛敲了敲幽曇的腦袋,不悅地道: “ 在外行走,要低調(diào)些。 ” “ 吾輩還要如何低調(diào)? ” 幽曇指了指臉上的面巾, “ 臉已經(jīng)遮住了,眼睛長得好看也不是吾輩的錯啊。 ” “ 人類是不能踩在水面上走的。 ” “ 所以他們會嫉妒? ” 白寒露身上的彼岸花圖騰慵懶地伸著懶腰,長溪用只能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 本座早就說了,帶這種蠢貨出來只會惹事,有本座在,保你無虞。 ” 幽曇陰陽怪氣地笑, “ 說這種大話之前,你這只寄生 蟲起碼要離開小白的身體吧? ” “ 偏不,他的皮本座睡得極舒坦。 ” 要任他們吵下去的話,怕是天都要黑了。白寒露抓著幽曇的領(lǐng)子把人往酒樓里帶,不耐煩地說: “ 別廢話了,我餓了。 ” 金風玉露樓是秀城最富貴的酒樓,有九層高,最頂?shù)臉情w四下垂帳,極遠處便是一派青翠的秀水嶺,風景獨好。白寒露點了店中的幾樣招牌菜,叫了個撫琴的琴姬,與幽曇對坐小酌賞景。 半個月前他們收到了天界極北麒麟谷派來的喜帖,風麒麟杜蘅和西海六公主大婚之日將近。白寒露自然跟杜蘅沒要好到他成親要去隨份子的地步,跟那個 西海六公主也只遠遠地打過個照面,邀請他們的人在喜帖里夾了封委托信,上面飛沙走石般的豪放狂草,落款是莫嗔。 委托信里寫得啰啰唆唆的,大概是兩個無話不談的好友吵了架絕交了,現(xiàn)在其中一個要成親了,另一個連理都不理。委托的事看起來也挺簡單,往西臨國秀水嶺走一趟,把那喜帖給山神,勸他去極北麒麟谷參加婚宴罷了。 “ 連這種活兒都接了,你也給村東頭管閑事的大媽們留條生路嘛。 ” 來之前,竹仙這么笑他們。 本來這種活白寒露是不接的,可莫嗔的酬金太過大方,是一顆色澤烏黑、光華流轉(zhuǎn)的墨色魂珠。所謂魂珠便 是法力強大的妖物死去時傾盡自己所有的靈力凝聚而成的珠子,里面包含著那妖物的靈魄,非常地罕見。 在其他人看來,老板對珠子的執(zhí)著已經(jīng)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他們走水路乘船經(jīng)過流蒼國、赤松國和北夜國都是天色昏黃的梅雨季,雨水一路上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到一進西臨國的地界雨就停了,秀水嶺上方的整片天空都晴得異常。一般來說,各地的定量雨水都是當?shù)氐暮由褙撠煵荚?,多一毫少一毫都不行。而秀城附近的河是素漁川,管轄的河神就是西海六公主。 風閣內(nèi)白寒露和幽曇都在驚嘆于這西臨的山水,雖說因為干旱沒能瞧見 傳說中梅雨季 “ 秋水共長天一色 ” 的美景,卻也是青山孤雁落霞金輝,足以讓他們醉心于山色中了。 露著大片雪白胸脯肩膀的琴姬撫完一曲,謙恭地抱著琴跪坐在一旁,不時拿眼梢瞟他們,含羞帶怯的。直到白寒露覺得鋒芒在背,才被那火辣辣的愛慕的目光扎得扭過頭來, “ 你可以走了。 ” 那琴姬斜著媚眼兒,滿面春色,極盡誘惑之事, “ 兩位外鄉(xiāng)的公子應該聽說過我們西臨國的三美,除了這天下第一的青山綠水和巧奪天工的雪瓷,還盛產(chǎn)美人。不過以妾身來看,怕是翻遍了整座秀城都找不到比兩位公子還標致的了。 ” 白寒露和幽曇對 望了一眼,幽曇的眉毛都皺起來了,這種事他并不陌生,他們被調(diào)戲了! 那美艷的琴姬放下琴,身上的衣裳已經(jīng)散開了,貼著地扭動著腰肢慢慢地朝他們爬了過去。隨即不知從哪里散發(fā)出來的甜膩香氣,那琴姬的眼神也越來越媚,若仔細去看那瞳孔已收縮成細細的一條線,瞳仁已泛濫成碧綠色。兩個人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好似癡了。在她伸出分叉的舌尖即將舔到白寒露的耳畔時,突然一只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七寸,琴姬痛苦地掙扎了兩下,現(xiàn)了一條拇指粗的竹蛇原形,盤成一團疼得瑟瑟發(fā)抖。 幽曇重新拿起酒杯,美美地抿上一口, “ 現(xiàn)在蛇族已經(jīng)淪 落到隨隨便便就在酒樓勾引人歡好的地步了?雖說蛇本性淫,可也太明目張膽,這秀城的妖怪也忒沒規(guī)矩了些。 ” 白寒露被這句話提醒了什么,抽了根筷子把那竹蛇挑起來,用威脅的口氣說: “ 別裝死,這城中妖氣這么重,發(fā)生了什么事? ” 那根小竹蛇發(fā)著抖盤繞在筷子上嬌柔地喊: “ 大人饒命啊,天降大旱聽說這城中是要遭兵禍啦,我們這些小妖不過是趁亂想出來撈點好處罷了,小妖再也不敢啦。 ” “ 那我們這一路走水路過來怎么沒聽到一絲消息? ” 小竹蛇笑了, “ 呵呵,兵禍將至禍及周遭的山水,多少妖怪們想要趁機來尋點好處 ,多半他們是將大人們也當作其中之一了罷。 ” 那小竹蛇實在愛煞了他這冰霜清俊的模樣,不死心地伸出通紅的芯子想要舔弄他的手指。白寒露問完了話,毫不留情地把筷子扔出了窗外,只聽見一聲 “ 啊 ” 的慘叫聲,小竹蛇和筷子一起從九層樓頂落入河水,蕩起個水紋,很快消失不見了。 金風玉露樓的賓客們聽到慘叫都嚇了一跳,以為有女人從頭頂?shù)袅讼聛恚勺屑毎侵皯粽?,哪有什么人?白寒露和幽曇在城中逛到很晚,入夜有不少百姓在家門口放河燈和載著紅燭的平安舟祈福許愿,祈禱一場及時雨。 一直等到萬籟俱寂,幽曇才 折了一片荷葉扔在水中變成一葉扁舟與白寒露逆流而上趕去秀水嶺。 秀城中運河和湖中的水,都來自素漁川這條大河,而素漁川的淺灘已經(jīng)露了出來,不少死魚翻著肚皮躺在干裂的河床上成了山中鳥兒們的果腹之物。 這時白寒露站在河邊,繁星如洗的蒼穹下,看到了極遠處峭壁上的燈,魚和龍的長尾在風中恣意游動。 “ 呀,那里掛著一盞魚龍燈呢。 ” 幽曇非常驚訝, “ 難道這山的主人聽過魔界相傳了幾百萬年的習俗嗎? ” “ 我本以為只是盞別致的燈,難道還有其它的說法? ” 幽曇與白寒露邊往山上走,邊搔著 頭皮叨念: “ 吾輩偶爾也去魔界走動,魔界的百姓家中凡是有親人遠游在外的,都會在各家門口的樹上掛一盞魚龍燈。燈芯是魔界一種魚腹部的脂膏與魚皮做成的,可長燃不滅,紅鯉魚和黑龍在魔界都是守護家族的祥瑞之物,為遠方的游子照亮和守護著回家的路。 ” “ 噢,那這個山神掛了這盞魚龍燈是為了誰? ” 幽曇自然答不上來,白寒露也不是在問他,不過是自言自語。反而是他身上一直沉睡的長溪醒過來了,彼岸花的圖騰游走到他的眼皮上,借了白寒露的眼睛看這座山,打著呵欠說: “ 你們這兩個蠢貨吵著本座睡覺了。 ” 白寒露沒 好氣地問: “ 你不能捂上耳朵嗎? ” 長溪理直氣壯地道: “ 耳朵本來就是用來聽聲音的,捂上了還有什么用?更何況你不是問了這盞魚龍燈是為誰而留的嗎? ” “ 你知道? ” “ 不知道。 ” 長溪更加地理直氣壯, “ 本座只想告訴你們說話小聲點,不要吵著本座休息。 ” 說完,長溪游回到白寒露背部,找了個舒服的姿態(tài)縮成一團睡了。 白寒露轉(zhuǎn)頭向幽曇,忍無可忍地小聲問, “ 他以前就這副欠罵的臭德行? ” “ 不會啊, ” 幽曇壓低聲音回答, “ 你要是知道了解了他以前的樣子,你會想揍他的。 ” “” 他們成功地把關(guān)于山神的話題一路扯到了 “ 當年的長溪是個怎么人神共憤的混賬 ” 。白寒露和幽曇在凡間盡量減少用法術(shù),一路走上了山頂懸崖處,這才腳下踩風走到峭壁上的洞口。幽曇隨意慣了,邊喊著 “ 主人在家嗎 ” ,邊往石凳上一坐拿起人家的木壺開始倒水喝。 一柄枯木手杖如游蛇般突兀地搭在了幽曇優(yōu)美的下巴上,微卷的短發(fā),臉上戴著山犬面具,羸弱似少年的身形上攏著薄柿色短衫,露出纖細修長的小腿,從石壁中穿行而出,一下子拿住了不速之客最柔軟脆弱的部位。 “ 真可惜了,這么漂亮的一張臉上,下 巴上要多個血窟窿了。 ” 山神的聲音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 “ 一頭狼妖和一朵花靈,不管你們從何地而來,這秀水嶺可沒有一分一毫的領(lǐng)地可以給你們?nèi)鲆埃?” 幽曇別過頭去,一臉呆相, “ 聽見了嗎,小白,快救吾輩。 ” 白寒露淡定道: “ 我會給你收尸的。 ” “ 吾輩若是死了,你就可以和長溪雙宿雙飛了,對嗎,吾輩才不要讓你們這對狗男男稱心如意。 ” “ 不要用那么奇怪的形容,我的床上從來可只有我一個人。 ” “ 總之你先救吾輩。 ” “ 不要。 ” 白寒露干脆地拒絕,然后對山神說, “ 你快動手 ,他在我家里白吃白喝的,我早就嫌他煩了。 ” 山神看了他們一會兒,也看出點門道來了。最近秀城即將有兵禍的事在凡間妖怪中傳開了,大批的妖怪們聚攏在秀城,有些是想要趁亂吸人精血的,有些是來找財寶的,也有不少是來秀水嶺上搶地盤的。他是秀水嶺的山神,若是戰(zhàn)亂百姓哪里有心思來供奉山神,他靈魄虛弱之時,若是有強大的妖怪來打敗他,他就必須把領(lǐng)地分出去一塊給他們。若是分出去兩分之一的領(lǐng)地后,他就會消失,整座山都會成為妖怪們的屬地。 山神慢慢把木杖收了回來,把面具撥到一邊,白得幾近透明的面孔,懶洋洋的死魚眼 ,秀氣的菱形嘴唇,倒是精致好看的一個小山神呢。 “ 你們不是來搶地盤的,你們是什么人,來這里做什么? ” 幽曇摸了摸被戳疼的下巴,按照他和白寒露編排好的說法,指著山下的河流說: “ 我們是西海小六的朋友,她此時在西海準備出嫁事宜,在她出嫁之前,我們來幫她看河的。 ” 山神眼神游移在面前的兩個不速之客之間,非常地震驚, “ 她讓你們幫她看河? ” 白寒露點頭, “ 我們兩個大男人不好住她的洞府,六公主說秀水山神這里可以借宿的。 ” 山神怔了一會兒,突然火冒三丈,氣急攻心的模樣,將手中的 木杖狠狠地搗向地面, “ 我跟她已經(jīng)不是朋友了,她有什么臉讓我?guī)退疹櫯笥眩?” 雖然憤怒不已,可山神還是將他們留下了,從外面看狹小的山洞,里頭卻大得很,起碼多裝兩個人還是綽綽有余。幽曇很快被這個山神洞府給迷住了,以往他在天界的花神宮無比奢華,即使在無垠地獄的屬地也延續(xù)了奢華高貴的布置,可這山神的洞府里雖沒什么貴重的東西卻很講究,三步一樹,兩步一花,恰到好處,不勝風雅。 把他們安置下,山神看了看天色,道: “ 離雞鳴時分不遠了,你們稍微歇息下,天亮后你們跟我去巡山,你們總不會打算在我這里白吃白喝吧 ? 就像那個西海蠢六一樣! ” 看來山神秀水和西海六公主的確像莫嗔在委托信中寫得那樣:小六和山神做了幾千年的鄰居,白吃白喝了他幾千年,山神對她極其縱容,小六也極其依賴山神,兩人之間的感情比親人還要深,所以小六雖然嘴上不說,可是郁郁寡歡,心里定是希望山神能來笑著喝她的喜酒的。 白寒露和幽曇睡了沒多久,就被山神踹門喊了起來。清晨山間升起朦朧的晨霧,走過山間的小道被葉上滴下來的水打濕了發(fā),群鳥和鳴,一派平安祥和之氣。 秀水已經(jīng)巡了幾千年的山,早就對這片山了如指掌,而這山上的飛禽走獸對 他也非常的喜愛。一只羽毛豐美的黃鸝鳥停在他的肩膀鳴叫,山神溫柔地蹭了蹭它的小腦袋,小鳥兒又撒歡兒地撲棱著翅膀飛回了同伴中間。幽曇單純地醉心于湖光山色之中心情大好,完全把自己當成來游山玩水的閑人一個了。 “ 看這秀水嶺的山色可完全不會想到山外十里的秀城竟然干旱到河脈枯竭呢。 ” 白寒露疑惑道, “ 果真是要遭兵禍的緣故嗎? ” 山神戴著山犬面具慢悠悠地背著手走在前頭,跟個小老頭兒似的, “ 秀城的干旱和兵禍并沒有什么干系,不過是前些年稍微雨水少一些,城中的百姓便叫來天師祈雨,這雨水的份額也就那么多,他們挪 用的是來年的雨水,不干旱才怪。而兵禍是因為秀城的城靈氣數(shù)盡了,就連我這秀水嶺都要遭到波及的,不好說啊。 ” 白寒露看著山下露白的河床,問: “ 那素漁川呢? ” 山神只看了一眼,硬邦邦地回他: “ 她自己都不在意她的河,你們瞎操哪門子的心。 ” “ 我不相信若她的河有難,你會不管。 ” 山神面具下的臉看不出情緒,只說: “ 我當然會管,我這山里萬物的水源都要靠著這條河呢。 ” 接下來山神就不肯再提有關(guān)西海六公主的事,只跟白寒露說這山中有多少獸洞,多少鳥巢,多少樹木,今年哪個洞里又添 了窩崽子,如數(shù)家珍樂此不疲的。若不是來這一趟秀水嶺,白寒露都不知道原來山神有這么多的活計,還以為都像瑤仙島那些吊兒郎當?shù)耐恋厣褚粯樱顺韵慊鹁褪撬X呢。 走到山下的河邊時,本來閑庭信步的山神,頓了頓,突然叫了聲 “ 不要命的混賬東西 ” ,一伸手隔空抓了他的枯木長杖劈開水面,如一只靈巧美麗的云雀般飛入水中。白寒露反應也是極快的,拉起幽曇趁水面還未合攏時也跟著山神躍入河中。 在觸及到素漁川的河底時,山神的枯木杖伸過來大喝,“ 抓牢了,不想被活埋就千萬別放手! ” 在白寒露抓到木杖的剎那,他和幽曇的身體 變成了沒有實體的半靈體,山神用枯木杖正拖著他們往地底下飛奔而去。 幽曇的靈魄是曇花,對泥土并不陌生,只是沒有像蚯蚓一樣在泥土里鉆來鉆去過,被白寒露攬著腰非常的自在,可也不禁對那發(fā)瘋的山神有點擔心, “ 山神,你不會帶著我們撞到石頭吧,這是要去哪里? ” “ 去河底,你沒看到這河水的顏色不對嗎?! ” 白寒露自從進了秀城就感受到極重的妖氣,所以這河水出了什么幺蛾子他們真是沒看出來。大約下沉了半炷香的工夫,只見眼前豁然開朗,好似躍入天然的地下石穴中,水眼就在中央的深碧色石潭中被地下涌出來的水 滾出一頂蘑菇傘般的水紋。 “ 這是素漁川的河眼?! ” 河眼就是河神的心臟,而河眼的位置不會被輕易找到,就算找到,河神布的結(jié)界也不會輕易被撕裂。 山神一進來就知道糟了,能找到泉眼撕裂結(jié)界的妖物怎么會那么好對付的,他覺得手腳發(fā)軟木杖滾落在地上。這時山神感受到了一陣熾熱,好似要將他整個人都焚燒殆盡似的。幽曇嚇了一跳,想去扶他,卻在碰到山神的肩膀時 “ 嘶 ” 地聲抽回了手,指尖已被燙紅了。 白寒露驚訝道: “ 怎么了? ” “ 好燙。 ” 幽曇的臉色也難看起來了, “ 是紅蓮地獄火 。 ” 白寒露試著去碰瑟瑟發(fā)抖的山神,他沒被燙傷,而身上沉睡的長溪卻咬著牙痛苦地喊, “ 小白,不要碰 ” 白寒露連忙收回手,長溪喘著粗氣爬到他的右眼上四望, “ 應該是有惡靈從紅蓮地獄里逃了出來,找泉眼來洗去身上的紅蓮地獄火。這種火焰無生無滅只能被土吞噬,是一切的木屬性的天敵,秀水是這里的山神只有他能消化掉這紅蓮地獄火。 ” 幽曇邊吹手指邊磨牙, “ 等于是吾等被擺了一道? ” 長溪被燒得心窩子灼灼發(fā)疼,沒好氣地說: “ 紅蓮地獄火可是凡間的戰(zhàn)火之源,怕是近日就會有兵禍和血光之災了。 ” 山神硬生生地承受了紅蓮地獄火,整個人好似從水里撈出來一般,虛弱地靠著石壁調(diào)息。白寒露和幽曇把他帶回了山神洞府里,又照顧他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幽曇就代替了山神去巡山。 山神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醒來天又黑了,洞口那盞魚龍燈在獵獵風中搖晃著,魚龍旗在風中游得歡暢,而白寒露就坐在洞口正望著極遠處秀城里的點點燈火。 “ 點魚龍燈是魔界的民俗吧,你一個受天界調(diào)遣的山神點這么一盞燈是在等誰? ” 白寒露回過頭, “ 反正也是閑著,不如一起喝一杯? ” 山神蹲在石凳上,把肩頭的斗篷又攏了攏,拿起酒杯 與白寒露碰了碰, “ 和我交好的秀城的城靈嫁了個魔界的妖怪。他們很是恩愛??捎幸惶炷茄植灰娏?,城靈說,他一定是死了。在魔界的民俗里家中有人未歸,是要點一盞魚龍燈的。這燈除了為我好友的夫君,也是為了我自己。以前我在老廟里碰到個老禪師,他是位什么都知曉的智者。我問他,為什么我總是一個人這么孤獨。那禪師說,有個人一直在尋找你,只是路上太黑又太遠,你要等。 ” “ 所以? ” “ 所以我就掛了這么一盞魚龍燈,等他們來這里。 ” “ 那你有沒有等到那個人? ” 山神沒說話,只是看著遠處的燈火, 半晌才去看手中的酒杯里自己被搖得面目全非的臉,緩緩道: “ 我想我的那個人大概不會來了,她大概是迷路了。我其實也沒那么孤獨的,只是想試試看,可顯然沒那個運氣 ” 山神的聲音越來越低,大約是他昨日的法力透支得太厲害,此時胸腔里空蕩蕩的,涼得厲害。 白寒露發(fā)現(xiàn)自己顯然挑起了不怎么適合對月把酒的話題,也只能沉默地賞景,眼皮不經(jīng)意地一抬,見西方飄來朵祥瑞的彩云,一條白龍盤踞在云上御風駕云而來。他琥珀色的獸瞳微微瞇起來,嘴角也翹起來, “ 我看未必呢。 ” 山神順著白寒露的目光望去,那白龍已到了眼前,霞光頓 現(xiàn),西海六公主一襲迤邐的拖地長裙飄飄蕩蕩地落在石臺上,眉目嬌艷,卻透出一股子刁蠻驕縱的味道。 “ 呵,封魂師 哪里都有你在呢! ” 西海小六抬著下巴,天生就帶著優(yōu)越感和高貴, “ 對了,封魂師是你們在凡間美化自己的半人半神的廢物血統(tǒng)的叫法罷了,與其叫這種虛偽的叫法,本公主更愿意稱呼你為狗神呢。 ” 白寒露才不會被人三言兩句的就激怒,低頭給自己添了一杯酒, “ 公主不在西海準備出嫁的事,回來這里做什么呢? ” “ 這里是我的屬地。 ” 西海六公主終于想起自己回來做什么,轉(zhuǎn)頭狠狠盯著山神,一口銀牙都要咬 碎了, “ 秀水,你怎么能帶著別人進我的水眼,你真想我死?! ” 山神一見她,就聽到她兇神惡煞地說這么一席話,氣得全身都在抖, “ 是!我想你死!你滿意了?! ” 西海小六炸毛了,一腳踹翻了眼前的石桌,大罵: “ 本公主長這么大都沒人敢跟本公主這么說話的,是我對你太好了,讓你覺得自己是盤兒菜了?!不過是菩薩用眼淚點醒的一顆破玉石珠子,做了個小小的山神就敢生出異心!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 “ 我的死活只有天帝才有資格決斷,你若是覺得我得罪了你,就讓你父王告到天帝那里,讓天帝治我的罪!反正整個天界都是 你們家開的,你是金枝玉葉的西海六公主,你想要干什么不行?! ” “ 我什么時候倚仗過我父王,你憑什么這么說我?!誰都拿我當寶貝,偏偏就你們不喜歡我! ” 西海小六的聲音里帶了哭腔, “ 我哪里對你們不好,你們都討厭我,恨不得我趕緊死! ” “ 你別把我跟杜蘅放在一起比,我跟他不一樣! ” “ 你當然比不上他,他是我愛的男人,你算什么東西,要不是你伺候本公主伺候得服帖,你以為本公主稀罕理你?! ” 兩個人都在氣頭上一言不合,簡直是拿最難聽的話往對方心窩子里塞。西海小六從小練就了臭魚爛蝦的嘴, 說話能把死人氣活了,這次也當仁不讓地贏了小山神。 山神一下子不說話了,只是瞪著她,眼神里有些微的傷心。 他把頭頂?shù)纳饺婢呃聛?,冷淡地說: “ 算了,今日的事算我的錯,沒有下回了。 ” 西海小六看到山神的眼神立刻就后悔了,可話已經(jīng)說了出去,她是不會收回來的,只哼了一聲,化成白龍往山下游去了。山神轉(zhuǎn)頭望了一會兒那盞魚龍燈,轉(zhuǎn)頭對白寒露說: “ 你不是小六的朋友,是誰讓你們來的? ” 白寒露這次實話實說了, “ 是麒麟族的莫嗔。 ” 莫嗔是麒麟族年輕一輩的小姐,這個名字從小六口 中聽到的頻率甚至超過了她心愛的杜蘅。 聽小六說莫嗔耍起銀蛇長矛來非常的霸氣,可莫嗔也來過秀水嶺幾回,都是一派文雅秀美的大家閨秀的襦裙打扮,舉止言行也都無比端莊。每回莫嗔來他都有好酒好菜的招待,而莫嗔回到麒麟谷后都有派人送回禮過來。所以山神對莫嗔的印象是極其好的,只可惜他和小六已經(jīng)兩看相厭沒什么好說的了。 幽曇去了趟城中買酒,回來折了荷葉逆水而上,走到秀水嶺山下,河床一塊光潔的山石上有個女子蹲在那里臉埋在膝蓋里。 “ 嘿,小白龍。 ” 幽曇背著酒在河中喊她, “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哭? ” 西海小六抬起頭在繁星下看不清來人,不過能看出她的真身應該是個有點本事的,她眼圈還是紅的,惱羞成怒, “ 你瞎啦,本公主怎么會哭!你是哪座山頭的! ” “ 不要那么兇嘛,小時候就兇巴巴的,長大了還是這么兇,小心嫁不出去哦! ” 很久之前在天界,那時幽曇還是高高在上的花神,天宮里有大的酒宴他自然是要出席的,用天帝的話說就是:幽曇雖然脾氣壞了點,可是在宴會上當擺設(shè)還是很長臉的。其實幽曇性格是很好的,都是因為他交了月粼那個不靠譜的月老做朋友,叫他對人孤傲冷淡一些才會擋住那些喜歡他的狂蜂浪蝶??捎?曇除了落下了 “ 跋扈 ” 的名聲,追逐他的狂蜂浪蝶卻一點都沒有減少。 有回酒宴,西海白龍王帶著他金枝玉葉的幺女來天界,西海六公主是怎么個寶貝在天界都是出了名的,大多數(shù)神仙又都是頭一回見,難免對著粉糯漂亮的小公主殷勤了些??赡切“堃稽c都不領(lǐng)情,天帝看她可愛就賞了一碟子桃酥,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問:我可以送給其他人吃嗎? 天帝大約第一次嘗到被拒絕的滋味,也有幾分新鮮,就回她:那是本座賞給你的,你為什么要給其他人?西海小六說:陛下喜歡我所以賞東西給我吃,可我不喜歡吃桃酥,不如就給我喜歡也喜歡吃桃酥 的人吃。天帝點頭應允了,西海白龍王加上他兩個兒子虎視眈眈的,就準備接小六的那碟子桃酥??晌骱P×鶑母竿醯南ドw上跳下來,直接端著碟子到了對面那個不言不語的花神那兒說:這是天君賞我的,整個屋子里就你最好看,我送給你吃。 幽曇被小姑娘的一碟子點心收買了,不過也就一面之交,他竟能將她長大后的樣子也一眼就認了出來。無論她人怎么變,那眉目間的刁蠻驕縱卻怎么也退不去了。 “ 魔神幽曇!你不是被關(guān)進浮屠塔了嗎? ” 西海小六看清楚來人的臉嚇了一跳,想了想幽曇自然是有本事從那塔里出來的,轉(zhuǎn)而又把臉埋到膝蓋里了,小聲 說, “ 我可沒見過你,我什么都沒看見,我剛才是看花眼了。 ” 幽曇微微一笑,戴上面紗, “ 那是自然的,萍水相逢嘛。 ” 既然戴上面紗遮了面,別人自然也就 “ 不知道 ” 他是誰了。 西海小六看他那樣子,又想起他從前在天界那不可一世的模樣和如今的體貼,破涕為笑了,指著他的酒說: “ 那你請我喝酒吧,萍水相逢,對酒當歌才是人生之樂事。 ” 這酒是幽曇買來巴結(jié)他家小白的,巴巴地往城中跑了一趟腿,若是別人是肯定不能讓的,可這小白龍于他可有一碟桃酥之恩,更何況他們這一趟是來當和事佬的。本以為小白龍在西海準備婚嫁之事,大約是昨日早上他們觸動了水眼,所以她才風風火火趕過來了。幽曇指著河邊那棵樹冠豐茂的老榕樹道: “ 好,那棵樹上看風景倒是很好吶。 ” 隔空抓了琉璃盞和雪瓷碟,將酒和芝麻桂花糕分了,盤膝坐在樹冠上,風輕輕吹來,散開幽幽曇花香。 “ 你如今也算得償所愿了,都要做新娘子的人了,開心一點嘛。 ” 幽曇寬慰她, “ 雖說那個杜蘅從前不大喜歡你,但是他現(xiàn)在也喝了忘情水失憶了不是,往好的方面想呀。 ” 從來沒有人告訴幽曇,他千萬不要妄想去安慰人,因為被他安慰得想要跳崖的神仙可不止一個了。西海 小六一聽,又想要哭,可強烈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在這件事上再掉眼淚,因為路是她自己選的, “ 你怎么知道我和杜蘅的事? 啊,你和那只狗神是一起來的?你被他收買了? ” “ 不是狗神,是封魂師,而且小白沒有給吾輩錢,只是管飯而已。 ” 西海小六差點兒把酒噴到他臉上, “ 你堂堂一介魔神,只要管個飯就夠啦? ” “ 吾輩吃得又不多的。 ” 她又不是在計較那些的,西海小六無力跟他爭辯了,誰能想到那天界有名的跋扈美人竟是個一日三餐就能拐跑的笨蛋。不過 她自己也是,還不是被秀水幾餐飯就收買了。這幾千年要不是有秀水做伴,這一茬又一茬的朝代更換,她怎么能熬到九國并立盛世,早就跑回西海跟著二哥去巡海打架了。 小六抬起頭看著那盞在風中搖晃的魚龍燈,忍不住又灌了幾杯酒,落寞地垂下眼角道: “ 聽你這么說,我都羨慕你了。以前也是有人管我飯的,還幫我打掃府邸,可現(xiàn)在沒有了。 ” “ 死了? ” “” 小六倒吸一口冷氣,強忍住想要從枝頭把他踹下去的欲望, “ 沒死,是因為我趁人之危要杜蘅跟我成親,所以他跟我絕交了。我那么在意他,他不為我高興也就罷了,還兇神惡煞地罵我,可見他根本沒把我當朋友。 ” “ 吾輩倒是覺得,如果那人不把你當朋友,就只要帶著虛偽的笑容祝福你就好了啊。 ” “ 欸? ” 小六聽不懂。 幽曇那雙清澈如璃的眼睛透著點醉意,慢慢地說: “ 你是西海六公主呀,有幾個不把你當朋友的還想要得罪你的? ” 西海小六如醍醐灌頂,嘴巴張了好幾次都說不出話來,只覺得一顆冷透的心又慢慢暖了起來,眼眶發(fā)熱,又把臉埋在膝蓋里。幽曇見她好好的,又擺出要哭的樣子非常的頭大,誰知道這小白龍還是個愛哭鬼。 幽曇陪西海小六一直喝到天亮,在樹冠上醉了個四仰八叉睡了一覺,回到山神洞府時 ,白寒露和山神已經(jīng)巡山回來了,正準備出發(fā)去秀水城中。那個從紅蓮地獄里跑出來的惡靈并沒有在秀水嶺中,多半是混跡到城中去了,那里人多氣味雜,況且他身上帶著地獄紅蓮火一不小心就能把整座城給燒得干干凈凈的。 白寒露聞著他身上的酒氣,面如寒霜, “ 你還知道回來? ” “ 知道的。 ” 幽曇說, “ 吾輩還不至于那么蠢的。 ” “ 你可以蠢得不必客氣。 ” 白寒露轉(zhuǎn)頭對扒拉著雞窩頭的山神說, “ 我們走吧,不用管這蠢貨。 ” 幽曇一臉驚訝的神色, “ 小白,你發(fā)現(xiàn)沒有,你現(xiàn)在和長溪一樣都喜歡叫我蠢貨耶! ” “ 那要不要給你放個煙火慶祝一下這世上有兩個人覺得你是蠢貨? ” “” 他們剛到山下就看到西海小六跟尊門神似的杵在渡口,抬著下巴滿臉的不耐煩之色, “ 昨晚聽阿幽說,你們昨日闖了我的水眼是為了一個從紅蓮地獄里逃出來的惡靈。本公主畢竟是這里的河神,也有職責守護這邊山川河流,就隨你們一同去。 ” 幽曇忍不住搖頭,昨天那個因為沒人管飯而哭鼻子的不知道是誰。 這次山神沒有提昨夜撕破臉皮爭吵的事,果斷地上了她的小舟,只是臉色漠漠的,根本不愿意理她。白寒露和幽曇折了荷葉走在他們前 面。西海小六蹲在船頭恨不得把船底看個窟窿,焦躁得手腳都在抖。她想了一整夜花神對她說的話,如果那人不把你當朋友就只要帶著虛偽的笑容祝福你就好了啊。 她說要和杜蘅成親,每個人都帶著款款笑容祝福她,對她說,六公主和麒麟神真是相配呢。 她聽了真的很高興,可是經(jīng)過仙林外時,卻聽那些笑著說他們相配的人帶著厭惡的口吻說:那個西海小六還不是仗著她父王是西海白龍王,麒麟族的杜蘅討厭那個西海小六也要顧及他們西海的顏面,咬著牙也要結(jié)這個親的。不過啊,聽說杜蘅應該有了意中人了,否則那西海小六怎么還逼他喝忘情水呢 。怪不得那杜蘅不喜歡她,怕是也沒有人敢喜歡這樣本性惡劣的女人吧。 若是按照她以往的性子,撞到了別人在背后嚼她舌根,怕是直接就沖上去追著他們一頓打,回到家還會叫她二哥拿巡海烈火叉追殺他們?nèi)???赡腔厮е擂D(zhuǎn)頭走了。 她為了杜蘅,裝作聽不見也看不見,即使自己在天界已經(jīng)成了個笑話。 她長這么大,竟也有忍委屈的一日。 “ 昨夜我說得太難聽了。 ” 西海小六小聲說。 山神始終盯著船前,久到小六以為他根本沒聽到,他才不冷不熱地道: “ 無妨。 ” 遠山含黛,碧水悠悠,小船搖 波,山神在側(cè)。這是以后西海小六記憶里最美的畫面,可此刻她心里像打翻了一杯熱茶,咬了嘴唇倔強地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 “ 秀水,你就討厭我到連多說幾個字、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嗎? ” 她本就是個嬌氣的姑娘,以前跟二哥學武碰破了點皮都要哭,被父王說兩句也要哭,甚至仆人們送上來的菜色不滿意也踹翻了桌子要哭。她習慣在外面把自己裝裱得很堅強驕傲,其實很愛哭。 山神最受不了她哭,可這回他看都沒看一眼。 小六捂著眼痛苦地笑了, “ 你以前總是說這世上會有一個我喜歡也喜歡我的人的??赡愀静恢老矚g一個人什 么感覺,那么喜歡他卻偏偏得不到是什么感覺,那種想要拼了命也要守護他的感覺。你根本不知道,所以你只會指責我。 ” 西海小六抬起頭看到山神正在看著她,可隔著山犬面具,只能看到他起伏的微卷的短發(fā)和微微有些神傷的眼神。 山神別過頭去, “ 我知道的。 ” “ 什么? ” “ 那種感覺,我知道。 ” 山神說, “ 但是喜歡別人是自己的事,多痛苦也是自己的事啊。 ” 西海小六半天沒回過神,相對于 “ 秀水這個混賬竟然罵我 ” 而言, “ 秀水這個蠢貨竟然有喜歡的人 ” 讓她感覺更糟糕。秀水喜歡上了別人,就會給 別人做飯吃,打掃府邸,被別人欺負,而那人就算剛開始不喜歡秀水,也最終會被他的賢惠打動的。 她枯坐了半晌,胸口刺刺的,非常想哭。 進了秀城,他們分開尋找惡靈。 有些運河的河段已經(jīng)干涸了,白寒露和幽曇索性一座拱橋連著一座拱橋地走。他用鶴骨笛召喚出一只半透明沒有實體的黑色冥界御魂犬,肉眼凡胎的人看不到那犬,卻被那嗅著氣味往前走的御魂犬幾乎撞翻,嚇得魂飛魄散地大叫著 “ 誰撞的老子啊 ” 旁邊的人都起哄笑著嚇唬他說: “ 你怕是遇到鬼打墻啦。 ” 對于看不見的東西人類恐懼和懷疑,最終會勸服 自己不過是疑神疑鬼。 御魂犬在冥界都是用來追尋各種靈體氣味的,它被白寒露瞪了幾眼,御魂犬晃了晃那顆繡球般的大腦袋,乖乖地收斂了氣焰,在人群中聞著味道穿梭。 “ 小白啊,這樣好嗎,那個小白龍不會跟那山神打起來吧? ” “ 打一架也好,男人本應該就是在打架中建立起牢固的感情。 ” “ 小白龍是女的。 ” “ 你看她哪里像個女的? ” 幽曇苦想了半天,右手一捶左手心, “ 胸部! ” “” 御魂犬在一家茶樓外停了下來,齜牙威脅地吼了兩聲迅速地躥入店內(nèi), 他們忙跟了進去,御魂犬停在小窗邊的桌前,窗外是城中建立在湖中央的十三層八角佛塔,塔影沉默地倒映在水中,不過是鏡花水月卻無比真實。 小窗邊的女子看似玩鬧般的一腳,卻將御魂犬踢得“ 嗷 ” 地打了個滾消失了蹤影。她一身玄衣,及腰的發(fā)也未著珠翠,只用黑緞松松地綁了,明顯是魔界守孝的打扮。她側(cè)著頭,帶著點嘲弄的神色, “ 這都入夏了,你們兩位一來,卻把半座城的貓引得都要發(fā)春了。 ” “ 冥界的紅蓮地獄里逃出一個惡靈,卻不巧帶了那不生不滅的火種,我們跟隨著御魂犬一路追尋到這里,卻沒想到姑娘利落的一腳就把我的御魂 犬踹回冥界去了。 ” 白寒露從鼻孔里哼出了聲, “ 你是什么人? ” 那女子眼神亦正亦邪的,只望著窗外那塔,笑道: “ 這秀城中發(fā)生的所有事姑奶奶都知道,我啊,是這座秀城的城靈呢! ” 作為城靈,其職責便是守護她的城和百姓,城中一舉一動她都有所感應,所以若是那惡靈真來過這里,那么她在這里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 城靈滿臉嫌惡地道: “ 姑奶奶最討厭狗。 ” 山神和西海小六不多會兒也邁進了這座茶樓,要是從天界往下望,小小的一間茶樓此時大約是霞光四溢了。山神和城靈是老熟人了,一見面就互相默契地碰了 下拳頭。西海小六再次醍醐灌頂,秀水接觸的人太少了,除了她也就只有秀水城的城靈。 不過城靈長年累月穿得像只觸霉頭的烏鴉,說是為人守孝。她做夢都想不到有誰會看上這種陰惻惻的黑烏鴉,可她太了解秀水了,這幾千年除了她,秀水經(jīng)常來往的人也只有秀城的城靈。事實上六公主有個怪癖,就是容易對不喜歡她的人有好感。西海小六原來也沒覺得她多討厭的,可現(xiàn)在卻覺得她非常非常的礙眼。 她幾乎已經(jīng)確定了那個讓秀水拼了命也得不到的人,是這只黑烏鴉了。 “ 對了,聽說你要成親了啊,恭喜啊。 ” 城靈看西海小六一直瞪自 己,還以為是她公主脾氣又犯了,嘴上也不愿意添好話, “ 都要成親了還如喪考妣的臉,難道你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是用你家族的勢力脅迫那個杜蘅娶你的? ” 西海小六被戳到了痛處,瞪了她半天,這次不知為何連罵人的心情都沒有。她從來不需要顧及別人怎么看,她本就過著囂張又恣意的人生,可為了得到杜蘅,她已把所有的自尊都踩到了腳下。 她提起裙擺轉(zhuǎn)身要往外走,傲然道: “ 最好那地獄紅蓮火能將你這破城燒得干干凈凈的,對本公主出言不遜的下場你個小小的城靈可承受不起。 ” “ 哎呀哎呀,我好害怕呀。 ” 城靈撫著胸口, 一歪頭枕到了山神的肩上, “ 秀水,你可要救姐姐我啊。 ” 本來準備息事寧人的西海小六突然從腰上抽住軟劍指著城靈的鼻子,兇狠地說: “ 不許你碰他! ” 城靈眼睛微微瞇起,惡劣地笑了, “ 他又不是你的,怎么就不能碰了? ” “” 西海小六氣得幾乎要炸了,腦子里如同塞了團亂麻,可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兩個女人爭風吃醋的場面讓茶樓中其他的客人看得津津有味,可劍都拔出來了,茶樓掌柜不敢去趕人,只能抱著算盤在旁邊等著,若他們打翻了東西打傷了人好算賠償金。 最終西海小六拿劍指了 她一會兒,見秀水戴著山犬面具也一言不發(fā),突然覺得沒什么意思了。真把這黑烏鴉給打傷了,秀水說不定會恨她。 “ 算了。 ” 西海小六把劍收回來, “ 反正你們一個小山神配一個小小的城靈,都是上不得臺面的,倒是天生一對。 ” 城靈聽了這么刺耳的話,正待翻臉,突然袖子被山神扯出往外拉, “ 算了,我們還有正經(jīng)事,要盡快找到那惡靈。 ” 城靈被山神拽了出來,走在石橋上,他一言不發(fā)只覺得微微的傷心。 “ 我真搞不懂,你怎么會喜歡上她! ” “ 她不是有心的。 ” “ 不是有心的你就不會受傷了 嗎? ” 山神撥了撥微亂的卷發(fā),無所謂地說: “ 可她說得沒錯啊,我的確只是個小小的山神,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 城靈想同他辯解幾句,突然聽到遠處一片嘈雜混亂的驚叫聲, “ 不好啦,有怪物! ” 一句話像滾燙的油鍋里潑了瓢冷水炸開了鍋。人潮如水般往城靈的方向涌過來,山神忙捻了咒在人潮中分出個空隙拉著城靈往騷亂處跑。 金風玉露樓的九層高的樓閣上,一頭窩棚船那么大包裹著火焰犬正對著人群發(fā)出威脅的嗚嗚聲。那火焰火紅中帶著幽幽的紫色芽苗,透著股子邪氣,可不就是那紅蓮地獄火嗎? “ 姑奶奶最 討厭狗了! ” 城靈挽起袖子正要飛身而上,卻被山神拽住了袖子, “ 不行,這是紅蓮地獄火你的靈體承受不住的。 ” “ 放屁,這可是姑奶奶的城! ” 山神忍不住急道: “ 你知道嗎,我感知到你的城氣數(shù)已經(jīng)盡了,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東西! ” 城靈愣住了,半天才斂下長睫,露出點哀戚之色, “ 若是這城真的氣數(shù)盡了,那我夫君的魂魄若有一日回來的話,還去哪里找我呢? ” 兩只仙鶴戾聲鳴叫從半空中俯沖而下,與鶴骨笛急促鋒利的笛音交相呼應,翅上披著五彩的流光直直地去啄那惡靈的雙眼。 那惡靈被激怒了 ,拼命地去咬那兩只仙鶴,那鶴卻絲毫不畏懼火焰和利齒,將犬形的惡靈逼得毫無還手之力??杉词谷绱四菒红`也不逃走,只拼命掙扎著嚎叫著,狀若厲鬼。 “ 咦,他好像小心翼翼地生怕把火焰蹭到了樓屋似的。 ” 幽曇奇怪地指著這座金風玉露樓, “ 而且這座樓與城中其他的房屋不同的是,只有這座樓單獨地矗立在湖中,而其他的都是連成一片的呢 它呀,似乎很怕毀掉這座城呢! ” 他的話提醒了眾人,只見那惡靈在樓閣上四處躲閃,可那白色紗幔竟一點也沒蹭到火焰。那紅蓮地獄的火焰只要點燃一片紗幔那可是整座樓都要化作熊熊火光了。 惡靈不逃又恐怕燒著閣樓的紗幔,根本抵不住那兩只靈鶴,雙眼被啄瞎了,痛苦地用蹄子刨地。 “ 都蘭。 ” 黑衣城靈一下子傻住了,熟悉的溫柔的聲音,猶如湖中佛塔的鐘聲在胸腔中彌漫開來。 “ 是啊,我是魔界的犬妖叫阿玦,城靈也總有名字吧? ” 那男人用雙腳尖蹲在石凳上,一頭雜亂的發(fā)把雙眼都蓋住了,只露出笑得夸張的明亮的笑容,哪里像犬了,明明是只沒教養(yǎng)的野猴子。 即使如此,在城中日復一日行走的城靈,保護著這座城和百姓盡著城靈的職責,卻沒有一個朋友,也從沒有一個人問過她的姓名。 “ 都蘭。 ” 她說, “ 我的名字。 ” 玦是一種玉石的名字。 都蘭是秀城外一種只有春天才開的花的名字。 阿玦是來凡間旅行玩耍的犬妖,走到了秀城,拿了個缽子去包子鋪討食被趕了出來,是都蘭買了兩個肉包子給他。凡間的人對魔界的人本就沒什么好印象,來了凡間只會惹是生非。而都蘭也沒見過阿玦這樣的妖怪,銀子是可以變出來的,何苦要去討呢? 阿玦露出那種爽朗到過分的笑容說: “ 我用石子變出的銀子十二個時辰后就會變回石頭的,我們魔界的妖怪不像你們凡間的妖怪那么喜歡騙人的。 ” 當時都蘭 心里想著,啊呀,真是個腦袋進水的蠢貨,可沒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早已露出了笑容來。她指著他脖子上掛著的那塊成色極美的翡翠蘭花的項圈說: “ 只要把那塊玉賣掉就好了啊。 ” 他舔著手指上的豬油,認真地搖頭說: “ 你沒聽說過嗎,君子無故,玉不離身啊。 ” 都蘭大笑,撐著下巴, “ 姑奶奶可是第一次看到要飯的君子呢。 ” “ 你們凡間管梁上的君子也叫君子呀,我不偷不搶的,要飯怎么啦? ” 于是來凡間旅行的妖怪留在了城中,與城靈都蘭結(jié)成了夫妻。 那時的城還不叫秀城,幾千年前古老的城邦被破了又復興 ,荒蕪頹廢過也極度興盛過,直到今日這城的名字承接了“ 山清水秀 ” 的 “ 秀 ” 字,城眼不滅,她便不滅。 那時素漁川還是條不景氣沒名字的河,她和夫君阿玦經(jīng)常去秀水山神那兒去做客,三人經(jīng)常醉在星空下放聲大笑。 那時的都蘭也從未想過離別。 阿玦失蹤得并沒有那么突然,由于人間的戰(zhàn)亂,戰(zhàn)場上的枯骨游魂結(jié)成了沒有思想的怨靈,以吞食低等妖怪來遞增自己的法力,最終到了都蘭的城外已成長為她無法殺死的妖物。都蘭與夫君的無名指纏了一線牽,是秀水山神送他們的成親禮物。那日她手指上的一線牽斷了,都蘭趕到城外,只 見到她親手為阿玦縫制的外衫和碎成了幾塊的玉。 君子無故,玉不離身。 都蘭從那日起,穿起了黑衣,用黑綢束發(fā),再也不喜歡狗,幾千年如一日地為他守孝。 “ 都蘭 都蘭 ” 那全身燃著烈焰的犬,痛苦地用前爪捧住自己的腦袋, “ 我回來了啊,都蘭 ” 要說對冥界那些種類繁多的地獄了解比較多的,估計幾人中也只有長溪了。這么大的陣仗,小白的周遭都浮動著不祥的空氣,他還能安心睡才怪。 長溪盯著那火焰惡犬看了半天,突然急道: “ 不好,趕快打開地獄的大門把他拖進去,被紅蓮地 獄火燒身這樣的痛苦他能支撐到如今已是奇跡了,看他這模樣怕已經(jīng)是極限,怕是馬上就要失去意識暴走了。若他暴走了,這整座城怕是都要被燒得干干凈凈的啊。 ” 這話向其他幾人也傳達到了,白寒露的腳下被彼岸花藤纏著離開地面,整個人持著鶴骨笛被花藤擎在半空中,艷紅悲傷的花朵在白寒露的背后枝椏盤結(jié)成一扇碩大的門。 大門緩緩地開啟,吹出古樸陳舊的風和惡靈們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城靈看到那門中躥出一黑一白兩頭御魂犬,突然大叫了聲: “ 住手!不要!那是我夫君! ” 說罷,飛身到了樓閣之上,將那兩條御魂犬一腳踢得失去蹤跡,用 力抱住那惡犬的大腦袋??赡菒喝畮缀跏チ艘庾R,一只利爪狠狠地戳進了城靈的胸膛。 這一切不過是瞬息之間,快到?jīng)]有人來得及阻止。 “ 阿玦,你這混賬,叫姑奶奶等得好辛苦。 ” 火焰在她的胸膛燃燒,血液濺了那惡犬一頭一臉,她卻是笑得好似情竇初開的少女,眼睛里盈滿了喜悅的淚。 他仿佛聽見了聲音醒了過來,那燃燒的犬慢慢地恢復了人形,高大卻稚氣的青年,濃密的發(fā)總是遮著眼,笑容卻爽朗得不像話,就那么一笑,就俘虜了她的心啊。 “ 都蘭。 ” 他抱住身子下滑的愛人,懵懂的,呆滯的,“ 你怎么了啊? ” “ 秀水點了盞魚龍燈,他說你會回來的,他喜歡的人也會來的,其實我相信的。 ” 城靈摸著他的臉,慢慢地說, “ 你看,我終于等到你了。 ” “ 你怎么流血了?我從地獄里跑出來,只是想見你一面啊,只看看就離開,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的。 ” 阿玦看了看自己染著鮮血的手,又看看她,回過神的他終于開始放聲大哭。 城靈用力地摟住他的脖子,好似走了好久的路,已經(jīng)累極了,終于找到了可安睡的福地。她吻他的唇,流著淚笑道:“ 這次,帶我走吧,不要再丟下我了。 ” 他們在烈火中擁抱燃燒,絢爛好似涅槃的 鳳凰,直到火焰消耗殆盡,他們化作散落在空中的點點靈光。 而那靈光如蒲公英的種子般覆蓋在秀城中,那些目睹了這不可思議事件的百姓們忘記了一切,只在腦海中留下一片溫柔如羽毛的白光。 山神洞府口的魚龍燈,在夜風中搖曳著,西海小六在河邊久久地盯著它。 “ 你說,秀水的魚龍燈是為誰點的? ” 她轉(zhuǎn)身問身邊的幽曇,那不靠譜的家伙邊掀開面紗吃葡萄,邊漫不經(jīng)心地道:“ 誰能看到便是為誰點的唄。 ” 西海小六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 其實我一直覺得秀水討厭我,他根本沒把什么西海六公主當回事,他只是作為鄰 居不想惹麻煩而已,一直在忍耐我。我覺得他看不起我,覺得我對杜蘅機關(guān)算盡的,可我只是喜歡杜蘅而已。喜歡一個人,想得到他,有什么錯呢??伤敲从憛捨遥椅í毑幌氡凰憛挵?。 ” 幽曇撩起眼皮,笑道: “ 為何唯獨不想被他討厭? ” “ 因為我在意他啊。 ” “ 那他和杜蘅,你更在意哪一個呢? ” 西海小六想要回答 “ 當然是杜蘅 ” ,是的,這是她的標準答案,根本就不用想的,可面對幽曇那蕩漾著清澈波光的雙眼,她答不上來了。 “ 你真的 還喜歡杜蘅嗎?沒有人可以超過他了嗎? ” “” “ 離你成親的日子沒幾日了呀,你不去西海準備嫁妝,還在這里盯著那盞燈是做什么呢?那盞燈為誰燃著,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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