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書法著述的存在方式與表達方式

1、中國古代書法著述的存在方式與表達方式中國古代的文體意識出現(xiàn)的比較早。班固漢書 • 藝 文志的詩賦略已明顯有了辨別不同文體的意識。到了漢末 蔡邕 , 他在獨斷 中把天子下行文書分為四類 : 曰策書 , 曰制書 , 曰詔書,曰戒書 ;臣子上行文書也分為四類 :曰章,曰奏,曰表, 曰 駁議,并對每一種文體的用途和寫作要求都作了具體說明 , 這已 經(jīng)是比較成熟的文體論了。魏晉南北朝是文體的自覺時期, 也是文體論的成熱時期。曹丕的典論 • 論文明確將文章劃 分為四科八體 , 即奏議、書論、銘誄、詩賦八種體裁 , 形成了完整 的文體論形態(tài)。陸機的文賦又分為詩、賦、碑

2、、誄、銘、箴、 頌、論、奏、說十體。此后 , 著名文學理論家劉勰的文心雕龍 又將文體作了更細的分類 ,他不但對每一種文體分門別類 , 而且 還論述其起源、流變 ,解釋文體的名稱 ,評論代表作家作品 , 說明 文體的規(guī)格要求。由此可知 , 古人在記事行文、書寫表達時總要遵循一定的文 體要求和規(guī)范。 反過來說 , 大到國家的政令法規(guī)、 典章制度 , 小到 個人的文史著錄、 日常書寫 ,只要是由漢字記載的資料 , 我們幾乎 都可以將它們歸到某一類文體中去研究。在這一點上 , 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也不例外。 眾所周知 , 中國古 代書法著述包含的內(nèi)容繁多 ,涉及的范圍極廣。 從廣義上講 ,它幾 乎涵蓋了與

3、“書”有關的所有知識與資料。同時 , 古人的學科分 類意識遠遠不及今人 , 在論及書法問題時往往將周邊可能想到 的、有點關系的問題也放在一起說 , 這就給我們的書論研究工作 帶來很多不便。其次 , “書”的問題在古代遠沒有“經(jīng)、史、子、 集”重要 ,古人在談論起來也就更加輕松與隨意。 于是, 我們今天 所能見到的古代書法著述很少有專門談論書法問題的宏篇巨著 , 而大多散見于文人筆記、 書信、題跋、詩歌等歷史文獻中。 因此 , 如果不從文體意義上先理清古代書法著述的存在方式 , 那么這些 與書法相關的文字記載恐怕只能是一堆“亂碼” , 而更進一步的 書法研究工作也必將受到阻礙。另外,每一種文體都

4、有其獨特的表達方式 ,即文體風格 ,這是 諸多文體之間相互區(qū)別的最重要特征。因此 , 在不同文體下的不 同表達方式也是中國古代書法著述研究中的一個重點。一、勢“勢”作為一種文體分類僅見于任 ?P 的文章緣起。在 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中 , “勢”體文的主要篇目有漢代崔瑗的草 勢、蔡邕的篆勢、西晉成公綏的隸書體、衛(wèi)恒的字 勢、隸勢、索靖的草書勢、南朝梁蕭衍的草書狀。 這些以“勢”為體的書法著述集中出現(xiàn)于兩漢及魏晉南朝時期 , 大概是因為漢魏南朝之際 , 漢字諸體逐漸定型 , “勢”作為當時 敘述字體形態(tài) , 贊頌字體風貌的一種專用文體適應了時代的需 要。同時, 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中的“勢”體文又表現(xiàn)出

5、以下幾個明顯的特征 :1、“勢”體文都是以字體、書體為主要的描述對象和歌頌 對象,這從文章的標題中可以明顯看出。聯(lián)系“勢”這一文體集 中出現(xiàn)在兩漢、魏晉時期 ,又在以后漫長的書法史中幾乎銷聲匿 跡這一歷史現(xiàn)象來看 ,我們大致可以推斷出它的產(chǎn)生和繁榮是伴 隨著當時新字體的出現(xiàn)與逐步走向成熟而發(fā)展起來的。 而進入南 朝后期,漢字字體的演變已基本完成 , 因此書“勢”這一文體也 失去了它的存在意義和價值。2、“勢”體文主要用于描狀漢字字體之態(tài) ,贊頌書勢之美。 因此,其文有賦體文之風尚 ,多以四字成句 ,語詞華美 ,氣勢宏貫 , 極盡想象、鋪排之能事。譬如崔瑗等人的描述 :抑左揚右,兀若竦崎,獸？鳥

6、?N,志在飛移,狡兔暴駭，將奔未馳或凌邃惴，若據(jù)高臨危，旁點邪附，似蜩螗？敝A" ?厥用既弘，體象有度，煥若星陳，郁若云布或穹窿恢廓， 或櫛比？P裂,或砥平繩直，或蜿蜒繆戾，或長邪角趣，或規(guī)旋矩折。 蓋草書之為狀也 ,婉若銀鉤 , 漂若驚鸞 ,舒翼未發(fā) ,若舉復安。3、有一部分書“勢”還簡略記錄了漢字字體的產(chǎn)生及其功 能特點,如古文字的產(chǎn)生為“黃帝之史 ,沮誦、倉頡 ,眺彼鳥跡 , 始作書契” ,其功用為“紀綱萬事 ,垂法立制 , 帝典用宣 ,質(zhì)文著 世?！?另外 ,隸書的產(chǎn)生及功能特點也有一定的記錄 ,如“蟲 篆既繁,草?近偽,適之中庸 ,莫尚于隸。規(guī)矩有則 ,用之簡易 這部分內(nèi)容

7、在“勢”體文中所占的比重并不大 ,但它們是古人 剖析漢字、記錄書史的思想遺跡 ,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最后需要說明的是 ,六朝以后的書法著述中也有以“勢”為 名的文章 ,如偽托蔡邕所作的九勢、偽托王羲之所作的筆 勢論十二章、程瑤田的書勢等。這些文章在內(nèi)容上與漢字 字體無關 ,多言筆畫、結構以及章法之“勢” ,在形式上也多為散 句構成 , 不以四字為限 , 語言平淡?？梢?, 它們與書“勢”文體的 本意相差甚遠 ,徒有其名而無其實 ,因此不能歸入“勢”這一文 體。二、賦“賦”是中國古代常見的一種文學體裁 ,尤以漢代興盛 , 當 時幾乎無所不“賦” ,有“漢賦”之稱 ,所傳名篇亦眾多。曹丕在 典論

8、•論文中提到“賦”體時說 :“詩賦欲麗”。陸機 文賦中說 : “賦體物而瀏亮”。劉勰文心雕龍中說 到：“賦者，鋪也；鋪采？©?,體物寫志也?！庇纱丝梢? “賦”是對一個特定事物的描述、 “寫志” ,其文體特點是結 構鋪排、語言華麗。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中的“賦”體文并不多見 ,其中比較早的 一篇是南朝梁楊泉的草書賦 , 其次是唐代張懷的書賦、？ 靈長的述書賦 ,以及偽托王羲之的用筆賦等。從中可見 ,首先,古代書法著述中所“賦”之物并不像“勢”的對象那樣固定 ,如草書賦顧名思義是對草書所作的 賦, 書賦是對整個書法所作的賦 ,而述書賦是對歷代書家 之賦, 用筆賦是對筆法

9、之賦。其次, “賦”出自詩經(jīng) ,為“六義”之一。因此它在行文 中也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詩歌的特征 ,使用了對偶、平仄、用韻 等藝術手法 ,在閱讀中更加增強了書法著述的文學色彩。但相對 的問題也出現(xiàn)了 ,行文上文學性的要求和藝術手法的大量運用必 然以犧牲一定的表述清晰性、明確性為代價 ,這就使得古代書法 著述中的“賦”體文在表達、論述中語義模糊 ,甚至不知所云。 譬如偽托王羲之的用筆賦云：“（鍾繇、黃綺、張芝）用 筆神妙,不可得而詳悉也。夫賦以布諸懷抱 ,擬形于翰墨也。 ”然 試讀其后文 :何異人之挺發(fā) ,精博善而含章。馳鳳門而獸據(jù) ,浮碧水而龍驤。 滴秋露而垂玉 ,搖春條而不長。 飄飄遠逝 ,浴

10、天池而頡頏 ;翱翔弄翮 ,凌輕霄而接行。共六合而俱永 ,與兩曜而同流 ;郁高峰兮偃蓋，如萬歲兮千秋。全文作為一篇詩賦讀起來很美 ,能給人以審美的享受 ,但想從中了解鍾繇、黃綺、張芝的用筆之法 ,則無從著手 ,不知所云。這也是導致“賦”這種文體在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中出現(xiàn)較 少的一個重要原因。這一點前人已早有發(fā)現(xiàn) , 張懷文字論中 記錄著這樣一件事 :時有吏部蘇侍郎晉、兵部王員外翰 ,俱朝端英秀 ,詞場雄伯 , 王謂仆曰: “文章雖久游心 ,翰墨近甚留意。若此妙事 , 古來少有 知者,今擬討論之。欲造書賦,兼與公作書斷后序別經(jīng)旬月后見 ,（ 王）乃有愧色,云:“書道亦大玄妙 ,翰與蘇侍郎初 并輕忽之

11、 , 以為賦不足言者 , 今始知其極難下語 , 不比于 文賦 。 書道尤廣，雖沉思多日，言不盡意，竟不能成。?挿瓜褳鹺艙庋？ 的文壇俊杰也難于以“賦”言書 , 最終“竟不能成” , 可見書道 玄妙 , 用“賦”是極難言明的。另外 , 以“賦”這一文體批評古今書家更有其難。 歷代 書法論文選評 ?靈長述書賦時說 : “自來名著 , 后人咸有續(xù) 編, 或事效仿 , 獨此篇之后 , 書家至多 , 竟無嗣響 , 蓋搜集批評 , 兩 難難并,文辭之不易工 ,猶其余事,故有此篇所為千古獨傳之作的 說法?！?筆者以為 , 何止“兩難難并” , 加之“賦”體之難 , 應為“三難難并”。所以 , 唐代以后“賦”

12、在中國古代書法著述 中的消失也是必然的。三、論 “論”是中國古代文體中最常用的文體之一。曹丕典論 • 論文將文體分為“四科八體” , 其中“論”為“八體之 一” , 曰“書論宜理”。陸機文賦提出“十體”之說 , “論”亦占一體 , 曰“論精微而朗暢”。劉勰文心雕龍中說 : “述經(jīng) 敘理曰論?！庇终f : “理形于言 , 敘理成論?！?由此可 見, “論”這一文體是說明道理的 , 相當于我們當代的議論文體。 其語言貴“精微而朗暢”、“辭忌枝碎”。 B11 在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中 , “論”體文無論從數(shù)量上還是從價 值上都占據(jù)了首位。從東漢趙壹的非草書到清末民初康有為 的廣藝舟雙楫

13、 , “論”這一文體樣式在古代書法著述中從未 消失過,同時也產(chǎn)生了許許多多的名篇。 其中包括偽托蔡邕的 筆 論 , 偽托王羲之的書論 , 虞和的論書表 , 庾元威的論 書 ,歐陽詢的用筆論 ,虞世南的筆髓論 , 張懷的文字 論、六體書論、論用筆十法、評書藥石論, 蔡希綜的法書論 , 徐浩的論書 , 鄭杓的衍極 , 項穆的書 法雅言 , 阮元的南北書派論 , 北碑南帖論 , 包世臣的 藝 舟雙楫 , 劉熙載的藝概 •書概等等。首先, 從上述古代書法著述中可以看出 , “論”這一文體的 使用非常靈活 , 論述的對象也十分普遍 , 既可以單獨論述字體、 筆 法、書家、書派 , 又

14、可以合而論之 , 將書法作為一個整體來分析。其次, “論”體文在語辭使用上崇尚簡潔、 明確,反對句式的 鋪排和文辭的華麗 , 因此往往能深入事理 , 環(huán)環(huán)相扣 , 條理清晰。 譬如非草書一篇對草書產(chǎn)生的淵源作了客觀、理性的分析 , 認為草書“蓋秦之末 , 刑峻網(wǎng)密 , 官書煩冗 , 戰(zhàn)攻并作 , 軍書交馳 , 羽檄紛飛,故為隸草,趨急速耳,示簡易之指 ,非圣人之業(yè)也。” B12?M ?時,趙壹也對草書這一流行書風予以了尖銳的批評 闡述了他對草書的認識和態(tài)度。譬如 :（ 草書 ） 上非天象所垂 , 下非河洛所吐 , 中非圣人所造。且草書之人 , 蓋伎藝之細者耳。 鄉(xiāng)邑不以此較能 , 朝廷不以此

15、科吏,博士不以此講試 , 四科不以此求備 , 征聘不問此意 ,考績不 課此字。善既不達于政 , 而拙無損于治 , 推斯言之 , 豈不細哉 ?B13 其言句句明晰 , 其理層層深入 , 既使是當代的讀者也不得不 佩服趙壹的論之有據(jù)、論之有理。最后, 在古代書法著述中還有一小部分以“論”為題或者以 論書為主體的“文章” , 這些實際上是后人摘錄前人文集中的論 書絮語以及學書體會等編纂成文的。 這一類“文章”尤以唐以后 居多 , 譬如歐陽修的試筆、蘇軾的論書、董其昌的畫 禪室隨筆、傅山的霜紅龕書論、王昶的春融堂書論等 等。這些書論“文章”具有名人語錄的性質(zhì) , 對于書法研究同樣 具有重要的意義 ,

16、但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文章 , 因此也就談不上 什么文體了。四、歌訣“訣”有兩義 , 其一指口訣、 歌訣, 即將事物的主要內(nèi)容編成 順口的、容易記憶的語句 ;其二是指訣竅 ,即事物的關鍵之處。 因 此, 歌訣體書法著述的主要任務是將書法中的訣竅編成便于記憶 的口訣。在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中存在著一些以“訣”或“書訣”、 “歌訣”為題的書法著述 , 例如偽托王羲之的記白云先生書 訣、歐陽詢的八訣、傳授訣、李世民的筆法訣、 李華的二字訣 、盧攜的臨池訣 、釋溥光雪庵字要 • 歌訣十三首、陳繹曾的翰林要訣、豐坊的書訣、陳介 祺的習字訣等。除豐坊的書訣、陳介祺的習字訣更 像是一篇“論”體

17、文外 , 其他歌訣書論都或多或少對書法中的訣 竅作了簡便性的歸納。譬如李華的二字訣僅將書法的筆法歸 納為“截、拽” B14?6 ?個字，而陳繹曾的翰林要訣則將書法 的訣竅分為 12個方面, 每個方面再分為若干類歸納口訣 ,像“血 法”的口訣為 :蹲 七分三折 , 管直心圓。駐 七分力到水聚。提 三分大指下節(jié)骨竦水下。捺 九分力滿。過 十分疾過。搶 各有分數(shù) , 圓蹲直搶 , 偏蹲側搶 , 出鋒空搶。衄 三分三搖筆殺力?！捌椒ā钡目谠E為 :偃一 首搶下,尾搶上。仰一 首搶上,尾搶下。平一 首搶平,尾搶平。勒一 上平中仰下偃 ,空中遠搶 ,以殺其力 , 如勒馬之用韁也。 B15此外, 還有一些并不

18、以“訣”或“書訣”、“歌訣”為題的 書論 ,其中也存在著一定的歌訣內(nèi)容。譬如翰林密論二十四條 用筆法于每一用筆法下均列“口訣”若干 , 又如不知何人所撰 的永字八法中存有兩訣 :訣一側蹲鴟而墜石 , 勒緩縱以藏機。弩彎環(huán)而勢曲 ,? 峻快以如錐。策依稀而似勒 , 掠彷佛以宜肥。啄騰凌而速進 ,磔抑?| 以遲移。訣二側不愧臥 , 勒?；计健ｅ筮^直而力敗 ,? 宜存而勢生。策仰收而暗揭 , 掠左出而鋒輕。啄倉皇而疾掩 ,磔走歷?|以開撐。 B16當然, 歌訣在中國古代文體分類中并不屬于一種嚴格意義上 的文體 , 因此它作為中國古代書法著述的一種文體 , 在其存世數(shù) 量和價值意義上都并不突出。五、詩

19、歌詩歌是中國最悠久的文學體裁之一。曹丕典論• 論文曰: “詩賦欲麗” ; 陸機文賦說 : “詩緣情而綺靡” ;劉勰 文心雕龍之文體論開篇即“明詩” ,認為詩是情感的自然流 露。然而“詩有恒裁,思無定位,隨性適分,鮮能通圓”，B17? ?杉？ 詩歌在情感表達中須遵守“恒裁” ,不能隨心所欲 , 因此“鮮能 通圓”,那么以詩歌形式言說書法可謂難上加難。但畢竟詩歌是文學體裁中的大宗 ,在古代書法著述中也存在 著一定數(shù)量的論書詩。這些詩歌的形式和內(nèi)容都比較豐富 , 在形 式上有古詩、樂府、律詩、絕句 , 有五言的、有七言的 , 幾乎囊括 了所有的詩歌形式 ;在內(nèi)容上有以書家為主體的

20、 , 有以字體、書體 為主體的 ,有以技法為主體的 ,有以書跡為主體的等等。其中 , 以 書家為主體的占到大多數(shù) ,而且多為贊頌、提攜之作 ,譬如高適的 醉后贈張九旭、杜甫的李潮八分小篆歌、任華的懷素 上人草書歌、釋亞棲的觀懷素草書歌等等。溯本求源 ,這些論書詩的產(chǎn)生絕大部分不是純粹為了書法的 目的,而是與中國古代文人以詩歌的互相唱酬作為交友及聯(lián)絡感 情的方式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 ,或許也是詩人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自 覺行為。B18?FT績釤？白的草書歌行:吾師醉后倚繩床 ,須臾掃盡數(shù)千張。飄風驟雨驚颯颯 ,落花飛雪何茫茫。起來向壁不停手 ,一行數(shù)字大如斗。?U?U如聞神鬼驚，時時只見龍蛇走。左盤右蹙

21、如驚電 ,狀如楚漢相攻戰(zhàn)。李白在寫這首詩歌的時候并不是為了研究書法以及書法創(chuàng) 作。所以,當我們在引用詩歌材料研究書法問題時 , 應當注意它首 先是一首詩 ,并具有一切詩歌的文學特點 ,譬如言說的模糊性、 夸 張性、零散性、隨意性 ,而不能把它的文體特征放在一邊 ,只將其 作為純粹的書論來分析。當然,我們也應該看到論書詩珍貴的歷史價值 , 它直接反映 了當時人們對書法的真實態(tài)度和看法 , 是研究書法史、書法理論 難得的第一手資料 ; 同時,論書詩也提供了書家交游、書寫實況、 觀者感受等真實而細膩的信息 , 是書法研究中不可忽視的文獻資 料。六、序序, 即序文 , 指“一般寫在著作正文之前的文章。

22、 有作者自己 寫的,多說明寫書宗旨和經(jīng)過。 也有別人寫的 , 多介紹或評論本書 內(nèi)容?！?B19在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中存在這樣一種現(xiàn)象 , 一部分書論的正 文已不存在或不顯于后世 , 而其序文卻被保存了下來。譬如孫過 庭的書譜序B20?!（18）斐牡摹緞？書斷序、韓性的書則 序、徐渭的玄抄類摘序說 、胡元常的 論書絕句六十首序 等;另外, 還有一部分古代書論的正文與序文并顯。譬如許慎的 說文解字序 、韋續(xù)的五十六種書序 、不知何人所作的 宣 和書譜 • 敘論等。以上這些序文皆是于正文之前所作之序。 其中孫過庭的 書 譜序最為精彩 , 其正文雖已不存 ,但序文獨立成篇亦不失為古

23、代 書論中的“神品”。 序文中孫過庭高瞻遠矚地提出了書法發(fā)展的 普遍規(guī)律 , 即:夫質(zhì)以代興，妍因俗易。雖書契之作，適以記言；而淳?r 一遷, 質(zhì)文三變 , 馳騖沿革 , 物理常然。他還創(chuàng)造性地總結了書寫實踐與書寫環(huán)境的關系問題 , 即 “五合五乖” :神怡務閑 , 一合也 ; 感惠徇知 , 二合也 ;時和氣潤, 三合也; 紙墨相發(fā), 四合也;偶然欲書 , 五合也。心遽體留 , 一乖也 ; 意違勢屈 , 二乖也 ;風燥日炎 , 三乖也 ; 紙墨不稱 , 四乖也 ;情怠手闌 , 五乖也。 而其中許多見解精辟的論斷即使是粗通書法之人也頗為熟 悉, 譬如 :真以點畫為形質(zhì) , 使轉為情性 ; 草以點

24、畫為情性 , 使轉為形 質(zhì)。一點成一字之規(guī) , 一字乃終篇之準。 B21另外, 許慎的說文解字 是我國最早的文字學專著 , 以“六 書”推究文字的形、音、義。研究書法必先了解漢字 , 了解漢字 必先讀說文解字 , 讀說文解字必先讀說文解字序。由此可見 , 許慎的說文解字序 在中國古代書論中的重要地位 同時,韓性的書則序為元人所編書則之序文 ; 徐渭的玄 抄類摘序說為自纂玄抄類摘之序文 ; 胡元常的論書絕句 六十首序為自作論書詩之序文 ; 韋續(xù)的五十六種書序為所 傳五十六種書之序文 ; 宣和書譜 •敘論為宣和書 譜中篆、隸、正、草、八分五部分的卷首序文匯輯。總之 , 以 上這

25、些序文都是我們書法研究中不可忽視的寶貴資料。七、題跋跋, 一般是指“寫在書籍、文章、金石拓片等后面的短文 , 內(nèi)容大多屬于評介、鑒定、考釋之類?！盉22?0鮮切叢錚竺嫻?,題是寫在前面的 , 總稱題跋。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中題跋文體的文章很多 , 尤其集中在宋、 元、明、清的文人文集中。比較常見的有偽托王羲之的題衛(wèi)夫 人筆陣圖后B23?!費糶薜摹讀？一題跋、蘇軾的東 坡題跋、黃庭堅的山谷題跋、米芾的海岳題跋、黃伯 思的東觀題跋、趙明誠的金石錄跋尾、董 ?的廣川書 跋、蔡君謨的蔡襄題跋、陸游的放翁題跋、趙孟 的閣帖跋、王世貞的？口州山人書畫跋、孫？k的書畫 跋跋、陳奕禧的隱綠軒題識、何焯的義門題跋、

26、王澍 的竹云題跋 、虛舟題跋 、虛舟題跋補原 、蔣衡的 拙 存堂題跋、何紹基的東洲草堂書論鈔、李瑞清的清道人 論書嘉言錄 • 題跋等等。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中題跋的對象比較單一 , 一般僅限于墨跡題跋、金石題跋和刻帖題跋 , 但題跋的內(nèi)容卻十分廣泛、隨性。 首先,有對書跡作者進行考評的 , 包括書跡的書家考證、 書家的生 平人品、書家的書風特征、書家的佚聞舊事、書家的高下品評等 等。譬如蘇軾的評書 , 就是評論智永、歐陽詢、褚遂良、張 旭等唐、宋書家之作 ,其言辭簡練、評價客觀 , 如評蔡襄時說 : 獨蔡君謨書 ,天資既高,積學至深 ,心手相應 ,變態(tài)無窮,遂為 本朝第一。然行

27、書最勝 ,小楷次之,草書又次之 ,大字又次之 ,分隸 少劣。又嘗出意作飛白 , 自言有翔龍舞鳳之勢 , 識者不以為過。 B24 其次, 有以文考史的 ,這一部分內(nèi)容集中出現(xiàn)在宋、 清兩代金 石學家的題跋中。在他們看來 , 以出土的器物碑銘文字考證史實 文獻 ,以定偽謬是極為可信的。譬如趙明誠的金石錄跋尾記:右唐徐有功碑 , 徐彥伯撰。以新、舊唐史考之 , 其本 末皆同。惟舊史云:“長安二年卒 , 年六十二”,碑云:“三 年卒，年六十八”，新史亦云：“年六十八”，與碑合。B25 這些題跋雖然最初不是為了書法的目的 , 但從一個側面為書 法研究提供了大量珍貴的文獻資料 ; 再次, 又有對書跡真?zhèn)芜M

28、行 辨識的,譬如黃伯思東觀余論中就對一幅“草書洛神賦”的 真?zhèn)芜M行了辨識 :此賦草書世傳王大令書 , 然結體殊不類獻之 , 而頗似智永 , 疑 其遺跡也。 B26最后，還有對前人題跋進行再跋的，譬如王世貞著？m州山 人書畫跋，孫?k有鑒于此而再為跋，重文見義，故為書畫跋跋。 此外 ,題跋的內(nèi)容還有關于字體書體的、筆墨技法的、時代書風 的等等 , 幾乎可以說是無所不包。另外,收藏是古代文人生活中極具風雅的一種行為 , 尤其是 各時代的大文豪幾乎都在或多或少、 有意無意地進行著藝術品的 收藏活動 , 而在收藏品上題跋則是他們知識、學養(yǎng)、身份、品味 等的一個集中展現(xiàn)。同時 , 這些文人的題跋也擴大了

29、書跡本身的 文化內(nèi)涵和影響力 , 題跋的內(nèi)容也在一定程度上對書法的鑒賞與 批評、書法的收藏與傳播、 書法的繼承與研究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八、尺牘尺牘,即書信,許慎說文解字記 :“牘 ,書版也。長一尺 , 既書曰牘 , 未書曰槧”。這里許慎所解釋的尺牘是秦、漢時期廣 泛使用的竹簡木牘 , 也是“尺牘”得名的緣由。 然而,除此之外還 有甲骨尺牘、縑帛尺牘和紙質(zhì)尺牘等 , 其中尤以紙質(zhì)尺牘的使用 年代最久 , 數(shù)量最多。尺牘作為一種文學體裁在劉勰 文心雕龍 “書記”篇中也 有論說 :詳總書體，本在盡言戰(zhàn)國以前，君臣同書，秦漢立儀，始 有表奏;王公國內(nèi)，亦稱奏書迄至后漢，稍有名品，公府奏記，而郡將奏箋。

30、記之言志 , 進己志也。箋者 , 表也 , 表識其情也。 B27 可見, 書信的體制在于把話說完。 戰(zhàn)國以前 , 君臣之間的書信 都稱作書。秦朝開始制定了各種禮儀制度 , 臣對君稱表奏 , 在諸王 國內(nèi)也稱奏書。到了后漢 ,稍稍分為各種名目 , 上書三公府稱奏記 上書郡將稱奉箋。 記是記錄 ,是進獻自己的意志。 箋是表明 ,表明 自己的情意。因此 , 尺牘這一文體既包括普通百姓之間的書信往 來, 又包括來往于君臣、諸侯、公府、郡將之間書、表奏、奏記、 奉箋等等。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中的書信體既有來往于君臣之間的 , 譬如 王僧虔答竟陵王的論書、虞和的奏御之作論書表、江式 的奏御之作 論書表、陶弘景

31、書與梁武帝的 與梁武帝論書啟 、 論書啟、梁武帝答陶弘景的答陶隱居論書、張懷的奏御 之作六體書論、評書藥石論等 ; 又有來往于普通文人百 姓之間的 , 譬如歐陽修書與石守道的與石守道書二札、郝經(jīng) 的移諸生論書法書、梁書同書與張芑堂、孔谷園、陳蓮汀、 溫一齋的頻羅庵論書、葉德輝書與日本友人的與日本松崎 鶴雄論文字源流書等。另外,在尺牘中論書往往要限于彼此的身份 , 出于禮儀的恭 維對方和注意自謙 , 因此以尺牘論書往往有所顧忌 , 尤其是上奏 君主的尺牘 , 所以我們在使用這一部分材料的時候一定要辨?zhèn)未?真。譬如虞和論書表中就有對帝王書法的恭維 , 他說 :伏惟陛下爰凝睿思 ,淹留草法 ,擬效漸

32、妍 ,賞析彌妙。旬日之 間 , 轉求精秘 , 字之美惡 , 書之真?zhèn)?, 剖判體趣 , 窮微入神 , 機息務 閑 , 從容研玩。陛下淵昭自天 ,觸理必鏡,凡諸思制,莫不妙極。 B28 最后, 尺牘論書的內(nèi)容也比較多樣 , 既可對書法做總的認識 與評價,也可就書體或技法等做單方面的總結 ; 既可記述有關人 物的佚聞舊事 , 又可就對方的問題、 觀點予以回答和修正。 總之, 尺牘論書相對于其他體裁更多隨意、輕松 , 因此從它們中間往往 能得到從其他書法著述中無法獲取的信息和資料。九、品評品評不是一種獨立的文學體裁 , 但在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中卻 是一種有效而大量存在的批評類型 , 它有著固定的形式和

33、內(nèi)容 , 是中國古代書法批評的一種典型。品評大體上可以分為兩類 , 書評和書品。屬于書評的書法著 述有袁昂的 古今書評 、傳為蕭衍所作的 古今書人優(yōu)劣評 、 呂總的續(xù)書評、趙孟 的論宋十一家書、祝允明的評 勝國人書、桂馥的國朝隸品、謝希曾的國朝名人書評 等; 屬于書品的書法著述有庾肩吾的書品、李嗣真的書后 品、張懷的書斷、朱長文的續(xù)書斷、項穆的書法雅 言•品格、侯仁朔的侯氏書品、包世臣的藝舟雙 楫• 國朝書品、康有為的廣藝舟雙楫 •碑品第十 七等。書評的特征有四 :其一, 批評對象專為書家 ,如袁昂古今書 評的批評對象為歷代善書者 ,

34、 呂總續(xù)書評的批評對象為唐 代書家 , 桂馥國朝隸品的批評對象為清代擅隸書家 ; 其二, 在 批評時,皆以書家姓名起筆 ; 其三,批評語言的高度意象化 ;其四, 只針對書家書風特征作極為簡練的評價。譬如 :梁鵠書如太祖忘寢 , 視之喪目?；氏髸绺杪暲@梁 , 琴人舍徽。 B29?蔡端明書 , 如周南后妃 , 容德兼?zhèn)?。蘇子美書,如古之任俠 ,氣直無前。 B30? 金孝章如玉水方折 , 自然中矩。王煙客如古松露根 ,野竹抽籜。 B31 書品的特征主要表現(xiàn)在分品次、 論高下的批評方式上。 在內(nèi) 容上主要是對書家、書家及其書體、書跡進行批評。鑒于書品批 評極具規(guī)律性的特征 , 筆者將中國古代書法著述

35、中常見的幾篇書 品文章以圖表的方式進行展示、比較 , 讀者可從下圖中對書品的 特征一目了然。可見,品評的批評方式具有簡明、 精練的實用特征 , 從魏晉南 朝產(chǎn)生起一直沿用到清末民初 , 在中國古代書法批評中發(fā)揮著重 要的作用。十、余論 以上本文分析了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中常見的九種文體 , 這里 還有幾點需要說明一下 :1、除了本文已經(jīng)列舉的九種文體外 , 在中國古代書法著述還 存在著諸如銘、贊、傳、筆記等許多文體 , 這些文體的書論文章 同樣是重要的。譬如筆記體 , 在中國古代文人那里書法一直是 “小道” ,大多數(shù)人沒有作專門的文章來研究它 , 但書法又是文 人每天都離不開的事情 , 所以在許多

36、文人的文集中都可以零星找 到他們對書法的認識和闡述 , 同時這部分材料的數(shù)量又是巨大的 并有待于我們進一步發(fā)掘。2、以上九種文體的分類在中國古代書法著述中并不是涇渭 分明的。一些著述往往橫跨兩種文體 , 譬如張懷的六體書論 既是一篇尺牘文章 ,又是一篇論體文。 還有一些以詩作跋的書論 既屬于詩歌體 , 又是題跋體。因此,對于這種現(xiàn)象在具體的文體分 類中要靈活對待。 崔瑗草勢, 見衛(wèi)恒四體書勢 ,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1617頁。 衛(wèi)恒隸勢 , 見衛(wèi)恒四體書勢 ,歷代書法論文選 上海書畫出版社 ,1979 年版,第 15頁。 索靖草書勢 , 歷代書法論文選 , 上海書畫出

37、版 社,1979 年版,第 19頁。 衛(wèi)恒字勢 , 見衛(wèi)恒四體書勢 ,歷代書法論文選 上海書畫出版社 ,1979 年版,第 12頁。 成公綏隸書體 , 歷代書法論文選 , 上海書畫出版 社,1979 年版,第 9頁。 劉勰文心雕龍 , 見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 , 中華書 局,1986 年版,第 76頁。 傳王羲之用筆賦 , 歷代書法論文選 , 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36 37頁。 張懷文字論 , 歷代書法論文選 , 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209210頁。 參見歷代書法論文選 , 上海書畫出版社 ,1979 年版, 第 235236 頁。 劉勰文心雕龍 , 見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

38、 , 中華書 局,1986 年版,第 166、176頁。B11 同上,第 170頁。B12 趙壹非草書 , 歷代書法論文選 , 上海書畫出版 社,1979 年版,第 2頁。B13 同上 , 第 2-3 頁。B14 李華二字訣 , 歷代書法論文選 , 上海書畫出版 社,1979 年版,第 281 頁。B15 陳繹曾翰林要訣 , 歷代書法論文選 ,上海書畫出 版社,1979 年版, 第 481-485 頁。B1 6永字八法,歷代書法論文選 , 上海書畫出版社 ,1979 年版,第 876-877 頁。B17 劉勰文心雕龍 , 見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 , 中華書 局,1986 年版,第 62頁。B18 清人胡元常曾作論書絕句六十首 , 分論了古代書體 及法帖 , 并一一列出書家姓名及其附注語 , 其為書之意十分明顯 , 但像這樣大量為論書而作的詩歌在古代畢竟是少數(shù) , 胡元常的 論書絕句六十首可謂登峰造極了。B19 現(xiàn)代漢語詞典 ,商務印書館 ,2005 年版,第 1539頁。B20 學界對于孫過庭的 書譜 究竟是不是一篇序文還存在 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