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誦文集8聲韻分析

1、一、聲韻分析漢詩文的意義，不僅僅是聲、韻、調(diào)這些。聲、韻、調(diào)還可稱為“語音”，其他很多已經(jīng)不是語音的范疇，因此還是音的意義”比較妥當(dāng)。吟誦的規(guī)矩有“九法”，這只是言其大概。其實每種文體都有讀法的規(guī)矩，不然就不成為一種文體了。這些不同的讀法所帶來的不同的意義，前文從多個角度進行過闡述。在這里進行一下總結(jié)，說一下“聲韻分析”的方法。所謂“聲韻分析”，就是專門分析詩文的特點及其意義，并結(jié)合其他層面的含意，對詩文的整體含意進行深入的把握。在有個詞情”，也是說聲韻的含意的。聲韻的分析和體會，對于理解和體會詩文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也是現(xiàn)在往往被忽視的事情。失去了聲韻的含意，漢詩文就如風(fēng)干了一樣，枯燥無趣，難

2、學(xué)難記了。我現(xiàn)在按照聲韻分析的一般步驟來對各個層次做闡述。面對一首漢詩文，聲韻分析的第一步，是判斷文體。這是因為，不同的文體，讀法不同。像“白日依山盡”五個字，現(xiàn)在是在五絕中，所以讀起來“山”字是拖長的。但如果這五個字是在五古中，“山”就不拖長，意思就不同了。漢詩文的文體，可按兩個維度來進行分類。一個維度是詩和文，一個維度是近體和古體。詩和文的分界在哪里？有人可能會說“押韻”，但有些文賦也押韻。如果是“整齊”，那么有些詩歌也不整齊。那么詩與文的分界在哪里呢？我個人的觀點是，在于與口語的關(guān)系。拿每一句話來說，詩歌的每一句單獨拿出來，口語都沒有這么說的，比如押韻，是漢詩唯一的形式特征生活中誰押著韻

3、說話呢？再比如整齊、排復(fù)、格律等等，口語中誰這么說呢？所以，詩歌就是在句子的層面上是非口語。古文就不同。古文的每一句單獨拿出來，感覺口語是可以這么說的（雖然實際上語音可能有出入，但是語法和口氣是完全可能的）。但是古文也不是口語。古文和口語的不同，不在于句子這個層面，而是在于整個文章的結(jié)構(gòu)，即文氣。文氣是講究起承轉(zhuǎn)合，輾轉(zhuǎn)騰挪的。古文的句子可以是口語，也可以是非口語，但是文氣一定是非口語的，口語中很難這么講究。所以有些文章寫得，或者一味高呼猛進，都是本質(zhì)上的口語，算不得是“文”?！拔摹钡谋玖x是美麗的外表啊。一點都不講究，算什么“文”呢？就像是有的詩歌跟分了行的口語沒有什么兩樣，那又算是什么“詩”

4、呢？另外一個維度就是古體與近體。所謂古體，就是沒有平仄格律。所謂近體，就是有平仄格律。隋唐以前沒有平仄之分。切韻改變了上古漢語，了上去入的調(diào)值，這才出現(xiàn)了“平”與“仄”的對立。于是新的格律產(chǎn)生，這就有了近體詩（詳見下章）。所以，隋唐以前都是古體，隋唐以后，有古體有近體。如此，古詩文就分為四大類：古體詩、近體詩、近體文。然后再細分而得各文體，各有讀法。這么分類只是一個大概。其實古詩文還有一個特殊之處，就是在詩與文之間，還有一個過渡地帶，即駢文和賦，它們的總體特征是用四六言，不一定押韻。由于缺少了押韻這個漢詩的總體特征，而且常常是與散體古文句子相雜，駢散相間，所以有點不像詩，但是它每一句非口語的特

5、征，又讓它很像詩。有人把它們歸于文也可以，有人把它們歸于詩也可以，有人把它們作為中間地帶也可以。我這里還是把它們歸于文，但是要知道它們的文體特征更傾向于詩，而古文才是真正意義的文。漢詩文文體表漢詩文詩文古體四言詩（風(fēng)、大雅、小雅、頌）楚辭體（騷體、九歌體、四言體）樂府（樂府、擬樂府、新樂府）五言古體七言古體（歌行） 童謠體（三言四言）其他（六言、三五七言等）古經(jīng)古文古賦近體五言絕句七言絕句五言律詩七言律詩五言排律駢文駢賦制藝聲韻分析首先判斷文體，首先判斷屬于四大類的哪一類。如果屬于詩，則按照詩的讀法分析，如果屬于文，則按照文的讀法分析。詩則講究入短韻長，文體格律。文則講究實字虛字，陰陽文氣。如

6、果是古體，則按照古體的讀法分析，如果是近體，則按照近體的讀法分析，有平長仄短、平低仄高。然后關(guān)注具體的文體，因為不同的文體還有不同的讀法。先說古體詩。四言詩首先是詩經(jīng)。詩經(jīng)分為風(fēng)、雅、頌三類，其中雅又分大雅和小雅，因此合稱“四詩”。詩經(jīng)是漢詩傳統(tǒng)的兩大之一，“風(fēng)”影響了后來的樂府，“雅”影響了后來的文人詩，“頌”影響了后來的郊廟祭祀樂曲。詩經(jīng)是四言為主的詩體。四言詩總的來說比較莊重，比較平穩(wěn)。它的節(jié)奏可能是前三字兩拍（比如一二字合一拍，第三字一拍），第四字韻字兩拍，非韻字一拍空一拍。也可能是前三字三拍，第四字韻字三拍，非韻字一拍空兩拍。雖然現(xiàn)音樂都是四拍節(jié)奏的，但是那是五、七言的節(jié)奏，上古時期

7、四言的節(jié)奏，也可能是六拍的。風(fēng)、雅、頌的讀法也不完全一樣。風(fēng)多三段結(jié)構(gòu)，內(nèi)容和情緒上是遞進關(guān)系，當(dāng)初主要是配樂器歌唱的，所以風(fēng)格比較活潑，曲調(diào)重復(fù)為主。小雅多是士大夫作品，感情深沉復(fù)雜，有儒士精神，結(jié)構(gòu)風(fēng)格也多講究變化呼應(yīng)，當(dāng)初主要是吟唱的，所以個人抒情風(fēng)味較濃。大雅也是士大夫之作，但是主要是用于廟堂的，所以典雅端莊，當(dāng)初主要是誦讀或雅樂伴奏的，所以節(jié)奏要均勻。頌多是祭奠之詞，用于郊廟祭祀，是大型典禮的用樂，所以端莊而緩慢，曲調(diào)以平拖為主。其他四言詩可以類比、雅、頌。楚辭體都是曼聲長吟，旋律起伏比較大，這是由楚語和楚風(fēng)的特點決定的。楚辭分三類。第一類騷體，以離騷為代表，一句分為兩小句，前一句尾

8、有“兮”字，后一句沒有。前句有五個節(jié)奏，后句有四個。首字重讀，虛字重讀，“兮”字拖長，如：帝/高陽/之/說“帝”與“朕”的/兮，朕/皇考/曰/。因此可知，這句最重要的是關(guān)系。第二類是九歌體，每句四個節(jié)奏，第三個為七言排律詞曲“兮”字。讀時“兮”字拖長。第三類是四言體，這個四言體不同于詩經(jīng)，實際上是前一句四言，后一句是三言后加一個“兮”字。由于“兮”字拖長，韻字是第三個字，所以三四字都長，因此前一句四字都短，實際上了一個八言長句?！百狻弊值淖x法按照后世讀為 x 即可。但要知道在上古的讀音可能近似，也可以就是表示前面韻字的延長。樂府詩都是配樂歌唱的，所以音樂性很強。樂府詩集把樂府詩分為郊廟歌辭、燕

9、射歌辭、曲辭、橫吹曲辭、相和歌辭、清商曲辭、舞曲歌辭、琴曲歌辭、雜曲歌辭、近代曲辭、雜歌謠辭和新樂府辭十二大類；再細分為各小類，如橫吹曲辭又分漢橫吹曲、梁鼓角橫吹曲等類；相和歌辭又分為相和六引、相和曲、吟嘆曲、平調(diào)曲、清調(diào)曲、瑟調(diào)曲、楚調(diào)曲和大曲等類；清商曲辭中又分為歌與西曲歌等類。這里的每一類都有自己的文體特征和讀法。如郊廟歌辭用于祭祀典禮，莊嚴典雅，配合大型樂舞。曲辭用于軍中，多節(jié)奏均勻。相和歌辭主要用于歌唱，有眾人相和等。后來文人開始用樂府舊題創(chuàng)作新詩，這就是“擬樂府”。再后來文人連題目也自己起，只是風(fēng)格是樂府，這些就叫“新樂府”?！皵M樂府”和“新樂府”仍然是可唱的，只是配器的可能性就不

10、大了，多是個人的吟誦。五古詩比較平穩(wěn)，節(jié)奏比較均勻。隋唐以前的五古可以比較慢，隋唐以后的五古相對要快一些。七古詩是隋唐朝以后才確立的文體，由于是字數(shù)最多的古體，所以也讀得最快，因此又稱“歌行”，即如歌之行的意思。“歌行”基本上是七古，只有極少數(shù)也有如歌之行的風(fēng)格的五古，七古基本上是歌行，只有極少數(shù)節(jié)奏不快的七古。關(guān)于五古和七古，詳見下節(jié)對“四聲對五音”的。此外古體還有一些比較特殊的文體，如童謠體，主要是一些童謠和蒙學(xué)，以三言和四言為主。馮勝利教授在漢語韻律學(xué)里曾，三言是不穩(wěn)定的結(jié)構(gòu)，似乎追問第，因此比較快速比較活潑。采菱渡頭風(fēng)急，杖策村西日斜。杏樹壇邊漁父，桃花源里人家。如輞川集里的：還有六言

11、詩，自建安時期到明清都有創(chuàng)作，如等都是名家，這些詩嚴格地說都屬于古體詩。但是唐朝以后，所有的文人都受過嚴格的格律訓(xùn)練，古體詩也會下意識地遵循格律，因此這些古體詩有時單獨拿出句子來，也是律句為多。讀的時候，如果是律句，也可以按照格律去讀，平長仄短，平低仄高，但是如果不按格律讀，也是可以的。近體詩的讀法都比較接近，但是各文體之間有風(fēng)格和作法的差異。這些前人多有，茲不多述。古文的讀法下章細論。賦是用來描寫的，多用四六言的句子。因此要注意具體的節(jié)奏讀法。駢文駢賦則在此基礎(chǔ)之上還要有格律，因此還要加上格律的讀法。古經(jīng)體是指尚書一類的上古文體，這種文體實際上主要起到了的作用，并非直接用來“讀”即吟誦的，所

12、以讀時主要用誦讀的方法，減少語氣表達即可。制藝即是俗稱的“八股文”。它是散體對仗，有嚴格的格式要求。制藝的讀法，也是散體部分按古文，近體部分按格律讀的。判斷文體之后，要觀察韻。用什么韻，如何換韻，都是情感類型、段落劃分、情緒轉(zhuǎn)換的重要標志。然后是入聲字。入聲字的使用，往往在含意表達上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然后是格律。平長仄短、平低仄高。平聲之低長往往表示延展，仄聲之高短往往表示強調(diào)。古體則跳過此節(jié)。然后看結(jié)構(gòu)，起承轉(zhuǎn)合，看文氣，陰陽轉(zhuǎn)換。然后關(guān)注特殊用法，如聲母的重復(fù)、開閉口音的規(guī)律、聲調(diào)的組合使用等等。至此，聲韻方面的分析基本結(jié)束。然后是意象的分析，要關(guān)注每個意象的文化含意。然后是從儒家和文人

13、心態(tài)的角度進行分析。秋風(fēng)清，。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fù)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還有創(chuàng)造的三五七言：然后可以知人論世，結(jié)合詩人的生平和詩歌的背景，進行綜合的總結(jié)。至此，對于詩歌的理解才可以達到文化精神的層次，方是完整地了一首詩歌。二、聲韻分析的有效性吟誦給古代文學(xué)和古詩文教學(xué)帶來的，除了吟誦之外，主要就是聲韻分析和詩教傳統(tǒng)。詩教傳統(tǒng)就是從詩教的角度而不是西方文論的角度去認識古詩文、解釋古詩文，從儒士的角度而不是詩人的角度去理解作者、研究作者。這方面的詳細論述，請見普通話吟誦的“為詩正名 為文正義”一章。聲韻分析，就是對古詩文的聲韻含意進行分析和鑒賞，已如上所述。但是，聲韻分析的有效性如何

14、？這是一個應(yīng)該探討。在此我說一下看法。1. 讀法對含意是有影響的。對于這一點沒有人會。吟誦提示大家重視對古詩文讀法的研究，這一點是有意義的。2. 漢語古詩文有相對固定的讀矩。對于這一點，前文已有論述。古代文獻、古代、吟誦采錄和研究都指向這一點。當(dāng)然，這里面有一些具體問題，比如某些讀法是否具有普適性，其規(guī)定的剛性程度有多少，在歷史上是否有變化等等，這些還需要進一步探討。但是，古詩文有讀矩，每一種文體都是連帶其讀矩一起存在的，這一點是無可否認的。3. 綜上兩點，讀矩對古詩文的含意是有影響的。讀法對含意的影響在作者那里可以是有意識的，也可以是無意識的，但是無意識不等于無意義。作者可能對于前面所說的聲

15、調(diào)的含意、韻的含意等等并無理性認識，但是在口頭創(chuàng)作的時候，遇到不舒服，他會修改，他也會不自覺地發(fā)出適合自己情緒。所以聲音仍然在表達著、影響著詩文的含意。4. 聲韻分析的有效性是有限的。在這一點上，聲韻分析如同以往所有的文學(xué)分析方法一樣，都具有有限的有效性。比如知人論世的方法，是公認有效的方法，但是也同樣不是。人都有偶然的一面，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古人和那個時代，所以知人論世的方法也只能提供大致有效的參考。文獻考證的方法，也是公認有效的方法，但也同樣不是。文獻有訛傳，文字有錯抄，的也未必是事實，所以文獻考證也只能提供大致有效的參考。聲韻分析也同樣如此。我面講了很多聲韻的含意，但是具體到一篇詩文里，到

16、底哪一個起了作用，哪一個沒有起作用，還是不一定的。比如入聲字，其誕生的時候，是因為這個字的本義有快速、決絕的情緒特征，所以加了尾，但是一旦進入了語言，其聲音的含意就近乎了。沒有誰會關(guān)注到說話時的塞音尾的感覺。古詩文不是口語，它的語速比較慢，所謂長言之也，這時候，入聲尾就顯得突出了，作者也好，讀者也好，都有可能關(guān)注到這個短促頓挫的聽感，這時候，入聲聲調(diào)的含意就重新出現(xiàn)了。但是，不是詩文中所有的入聲字都會產(chǎn)生這個效果的，有些在讀的時候沒有頓挫只有短讀，有的是專有名詞本來如此，總是有一些入聲字對含意發(fā)生了影響，有一些沒有發(fā)生影響，對不同的詩、不同的作者、不同的讀者，可能結(jié)果都是不一樣的。所以聲韻分析

17、的有效性不是百分之百的。比如說：朝辭間，千里江陵一日還?！耙蝗铡倍际侨肼曌?，讀起來感覺語速很快，與“陵”的長音形成對比，加強了快速的感覺。這個入聲字就對含意有影響。“”的“白”也是入聲字，但是“”是個專有名詞，這個“白”應(yīng)該對含意的影響就很小或者沒有。再比如說韻的含意。我前面說每個韻都是有性格的，不同的韻有不同的情緒色彩，古人作詩是非常重視擇韻的。但是，這也不意味著古代的每一首詩都是押韻與情緒完全相符的。古人也有初學(xué)的時候，古人也有水平不高的人，古人也有隨意的時候，韻的有效性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比如的早期詩有一首名作畫鷹，用的是七虞的韻：素練風(fēng)霜起，蒼鷹畫作殊。竦身思狡兔，側(cè)目似愁胡。絳鏇光堪摘

18、，軒楹勢可呼。何當(dāng)擊凡鳥，毛血灑平蕪。這個韻的韻母是 u，古人稱為合口呼，有綿長、延展、輕柔之感，與這首詩的文字所展示的野心不太相符。這可以看作是詩作尚不成表現(xiàn)。如果聲韻分析的有效性是有限的，那么如何判斷一個聲韻在詩文中對含意是有影響還是沒有影響的？這個，跟對知人論世、文獻考證等方法的是一樣的：綜合各種信息，統(tǒng)籌考慮判斷。所以知人論世有時也可不獻考證很多也可被忽略，一切都以各種信息的綜合考慮為準。5. 聲韻分析的理論和方法應(yīng)該是完整的系統(tǒng)對于文學(xué)理論和分析方法來說，雖然每一種的有效性都是有限的，但是作為其理論和方法本身，必須是完整的系統(tǒng)，不然就無法應(yīng)用，更無法拿去綜合考慮取舍了。比如文獻考證的方法，即使是孤證不立，有兩三個，也未必就是事實。但是，文獻考證有一整套理論和方法，可以對每一種文獻的每一句話進行考證。田野的方法，屬于抽樣，使用不完全歸納法，當(dāng)然有效性是有限的，但是，田野卻也有一整套嚴密的理論和方法，可以對任何一種現(xiàn)象。這些完備的系統(tǒng)，都是后來綜合考量的基礎(chǔ)，沒有這些系統(tǒng)，后來的取舍就無從談起?，F(xiàn)在，吟誦正在建立聲韻分析的完整系統(tǒng)，從理論到方法，都在探索之中?，F(xiàn)在離完備還差很遠，但是建立一個完整的理論和方法系定是聲韻分析研究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