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辭典

1、PAGE PAGE 615宋詞鑒賞辭典秦觀減字木蘭花天涯舊恨秦觀天涯舊恨，獨(dú)自凄涼人不問。欲見回腸，斷盡金爐小篆香。黛蛾長斂，任是東風(fēng)吹不展。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這是寫一個獨(dú)處女子，在困人的春天思念遠(yuǎn)方情人的離愁別恨至深的詞。詞的上片“天涯”二句，首句“天涯”就距離寫游子之遠(yuǎn)、彼此分離天各一方，“舊恨”就時間寫分手之后，別愁離恨之長。詞篇本事，就此揭示了出來。次句，“人不問”，寫無人對語，獨(dú)居高樓，本夠凄涼，有誰關(guān)心慰問，即連同情的人都沒有，故“獨(dú)自凄涼”，即分外感覺到凄涼難堪了。這里“人不問”之人，當(dāng)指為其朝思暮想遠(yuǎn)在“天涯”之人。其人“不問”，可知音信不通，相思難寄，這就必然加重了她

2、對遠(yuǎn)方情人的思念更加迫切，相見的欲望更加強(qiáng)烈?！坝姟眱删?，寫女子在百無聊賴愁苦之極，只好用燃香數(shù)刻來耗費(fèi)時間?！坝姟睂憫亚槿酥?，“回腸”寫內(nèi)心之痛，用形狀回環(huán)如篆的盤香，形容恰如人的回腸百轉(zhuǎn)?！皵啾M”，指炷一根根斷盡。這里用以突出女子柔腸寸斷，即“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強(qiáng)烈感受。香斷煙消，也是形容時間流逝、愁悶未散，女子的愿望終于煙霧一樣虛幻。總之，這兩句極寫其相思懷人的愁苦。過片從一年四季寫愁?！镑於辍眱删鋵戇@位女子從冬到春愁眉難展的情狀。由于別恨難消，故存于心頭而現(xiàn)于眉梢，以致常是愁眉緊鎖，盡管春天來臨，“東風(fēng)”勁吹，具有神奇?zhèn)ゴ蟮臇|風(fēng)，吹綠了大地江岸，吹開了百花吐艷。但無論怎樣吹拂，也

3、吹不展她的一雙愁眉，這就深刻地揭示出在“長斂”、“不展”背后其愁恨的深重。此句構(gòu)思特妙，它和辛詞鷓鴣天“春風(fēng)不染白發(fā)須”同一機(jī)杼，都可說是文藝美學(xué)上無理而妙的寫法。即通過這種似乎無理的描寫，卻更深刻地表達(dá)了人的情思，給人以無窮的韻味。歇拍“困倚”二句，寫她從夏到秋守傍高樓，默默無語地目視一群群大雁消失在遙遠(yuǎn)的天邊，渴望著有遠(yuǎn)人錦書的到來，但她憑著自己有多少次失望的經(jīng)驗(yàn)，明知那畢竟是縹緲無憑的幻想，即使倚遍危樓，也依然是天涯離恨。因此在她眼里，那遠(yuǎn)去飛鴻組成的“人”字飛翔，實(shí)際上都可說是一個個巨大的“愁”字而已。這就是俗話說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因?yàn)樗寄钋槿耍娧阕直对龀钏?，“人”字也就變成?/p>

4、“愁”字。因?yàn)槿嗽诩で閺?qiáng)烈情況下，客觀景物在人的眼里會改變情調(diào)色彩的。所以，王國維說：“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边@話是言之有理的。（董冰竹）千秋歲水邊沙外秦觀水邊沙外，城郭春寒退?；ㄓ皝y，鶯聲碎。飄零疏酒盞，離別寬衣帶。人不見，碧云暮合空相對。憶昔西池會，鹓鷺同飛蓋。攜手處，今誰在？日邊清夢斷，鏡里朱顏改。春去也，飛紅萬點(diǎn)愁如海。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六云：“少游詞寄慨身世，閑情有情思?！庇衷疲骸八酥~，詞才也；少游，詞心也。得之于內(nèi)，不可以傳?！鼻宕軡?jì)宋四家詞選：“將身世之感打并入艷情，又是一法。”少游此作就是將身世之感融入艷情小詞，感情深摯悲切。這種悲切之情，通過全詞濃郁的意境渲染

5、來表達(dá)，言有盡而意無窮。詞作于詩人坐元祐黨禍，貶杭州通判，又坐御史劉拯論增損神宗實(shí)錄中途改貶監(jiān)處州酒稅，政治上的打擊接連而來之時?！八吷惩?，城郭春寒退?；ㄓ皝y，鶯聲碎?！贝怂木涫菍懢埃幹莩峭庥写笙?，沙灘。此時春寒已退，該是晚春時節(jié)了。后兩句似出自晚唐杜荀鶴春宮怨詩：“風(fēng)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狀花影搖曳，鶯聲間關(guān)，形象生動，摹寫精當(dāng)。用“亂”和“碎”來形容花多，同時也傳遞出詞人心緒的紛亂，蕩然無緒。可謂以樂景寫哀情，給人以凄迷的感受?！帮h零疏酒盞，離別寬衣帶。人不見，碧云暮合空相對。”他鄉(xiāng)逢春，因景生情，引起詞人飄零身世之感。詞人受貶遠(yuǎn)陟，孑然一身，更無酒興，且種種苦況，使人形影消瘦，衣帶

6、漸寬。“寬衣帶”，出自古詩十九首“相去日以遠(yuǎn)，衣帶日以緩”，哀婉深沉?！叭瞬灰姟本洌瑥慕托萆先嗽箘e詩：“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來”化出，以情人相期不遇的惆悵，喻遭貶遠(yuǎn)離親友的哀婉，是別情，也是政治失意的悲哀。現(xiàn)實(shí)的凄涼境遇，自然又勾起他對往日的回憶。下片起句“憶昔西池會，鹓鷺同飛蓋?！蔽鞒貢春＜砭牛骸拔鞒茄缂?，元祐七年三月上巳，詔賜館閣花酒，以中浣日游金明池，瓊林苑，又會于國夫人園。會者二十有六人。”西池會即指這次集會。能改齋漫錄卷十九：“少游詞云：憶昔西池會，鹓鷺同飛蓋亦為在京師與毅甫同在于朝，敘其為金明池之游耳。“可見作者當(dāng)時在京師供職秘書省，與僚友西池宴集賦詩唱和，是他一生中最得意

7、的時光。他在詞中不止一次地提及。鹓鷺，謂朝官之行列，如鹓鳥和鷺鳥排列整齊有序。隋書音樂志：“懷黃綰白，鹓鷺成行”，鹓鷺即指朝廷百官。飛蓋，狀車輛之疾行，出自曹植公宴詩：“清夜游西園，飛蓋相追隨。”作者回憶西池宴集，館閣官員乘車馳騁于大道，使他無限眷戀，那歡樂情景，“攜手處，今誰在？”撫今追昔，由于政治風(fēng)云變幻，同僚好友多被貶謫，天各一方，詞人怎能不倍加憶念故人？“日邊清夢斷，鏡里朱顏改。春去也，飛紅萬點(diǎn)愁如海?！背林氐拇煺酆痛驌簦杂X再無伸展抱負(fù)的機(jī)會了。日邊，借指皇帝身邊。李白行路難詩其一：“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fù)乘舟夢日邊?！蓖蹒⒁螘骸耙翐磳?yīng)湯命，夢乘船過日月之旁?！鄙儆畏从眠@一典

8、故，可見他對朝廷不敢抱有幻想了。朱顏改，指青春年華消逝，寓政治理想破滅，飄泊憔悴之嘆。如說前面是感傷，到此則凄傷無際了。南唐李煜亡國淪為囚徒，追憶故國云：“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保ㄓ菝廊耍o限悲痛，蘊(yùn)意相近。其深切的人生浩嘆，異代同心。無怪乎秦觀之友人孔毅甫覽至“鏡里朱顏改”之句驚曰：“少游盛年，何為言語悲愴如此？”尤其是結(jié)句“春去也，飛紅萬點(diǎn)愁如海?！备歉袆忧Ч诺拿?。李煜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晏殊浣溪沙：“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惫湃藗合Щǎ袊@歲月流逝，青春易老。少游此結(jié)句，即眼前景，寄萬般情。他沒有回天之力，只能

9、悲嘆，良時難追，紅顏消失，他體驗(yàn)著如滄海般浩渺的深廣愁怨。這是詞人和著血淚的悲嘆！“落紅萬點(diǎn)”，意象鮮明，具有一種驚人心魄的凄迷的美，喚起千古讀者心中無限惜春之情，惜人之意。已故美學(xué)家朱光潛先生說：“美，未必有韻；美而有情，然后韻矣。美易臻，美而浮之以韻，乃難能耳?！保ㄖ旃鉂撁缹W(xué)論文集）以此詞結(jié)句證之，誠然。此詞以“春”貫穿全篇，“今春”和“昔春”，“盛春”到“暮春”，以時間的跨度，將不同的時空和昔盛今衰等感受，個人的命運(yùn)融合為一，創(chuàng)造出完整的意境。漁洋詩話稱：“古人詩只取興會超妙，不似后人章句但作記里鼓也?！彼^“興會超妙”就是神韻，當(dāng)“興會神到之時，雪與芭蕉不妨合繪，地名寥遠(yuǎn)不相屬亦不妨連

10、綴?！保üB虞中國文學(xué)批評史）作者將這些景連綴，襯托出傷春慨世的主題，可謂“情韻兼勝”（四庫提要）。馮煦蓄庵論詞：“淮海、小山，真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求之兩宋詞人，實(shí)罕其匹?！鼻卦~如此感人，語言如此有回味，就是因?yàn)樵~中有情致、神韻。（高人雄）踏莎行霧失樓臺秦觀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煽肮吗^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cái)?shù)。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這首詞題為“郴州旅舍”。大約作于紹圣四年（1097）春三月。前此，由于新舊黨爭，秦觀出為杭州通判，又因御史劉拯告他增損神宗實(shí)錄，貶監(jiān)處州酒稅。紹圣三年，再以寫佛書被罪，貶徙郴州（今湖南

11、郴州市）。接二連三的貶謫，其心情之悲苦可想而知，形于筆端，詞作也益趨凄愴。此作寫于初抵郴州之時，以委婉曲折的筆法，抒寫了謫居的凄苦與幽怨。成為蜚聲詞壇的千古絕唱。上片寫謫居中寂寞凄冷的環(huán)境。開頭三句，緣情寫景，劈面推開一幅凄楚迷茫、黯然銷魂的畫面：漫天迷霧隱去了樓臺，月色朦朧中，渡口顯得迷茫難辨。“霧失樓臺，月迷津渡?！被ノ囊娏x，不僅對句工整，也不只是狀寫景物，而是情景交融的佳句?！笆А?、“迷”二字，既準(zhǔn)確地勾勒出月下霧中樓臺、津渡的模糊，又恰切地寫出了作者無限凄迷的意緒。“霧失”、“月迷”，皆為下句“望斷”出力?！疤以赐麛酂o尋處”。詞人站在旅舍觀望應(yīng)該已經(jīng)很久了，他目尋當(dāng)年陶淵明筆下的那塊世

12、外桃源。桃源，其地在武陵（今湖南常德），離郴州不遠(yuǎn)。詞人由此生聯(lián)想：即是“望斷”，亦為枉然。著一“斷”字，讓人體味出詞人久佇苦尋幻想境界的悵惘目光及其失望痛苦心情。他的點(diǎn)絳唇，諸本題作“桃源”。詞中“塵緣相誤，無計(jì)花間住?！睂懙漠?dāng)是同樣的心情?！疤以础笔翘諟Y明心目中的避亂勝地，也是詞人心中的理想樂土，千古關(guān)情，異代同心。而“霧”、“月”則是不可克服的現(xiàn)實(shí)阻礙，它們以其本身的虛無縹緲呈現(xiàn)出其不可言喻的象征意義。而“樓臺”、“津渡”，在中國文人的心目中，同樣被賦予了文化精神上的蘊(yùn)涵，它們是精神空間的向上與超越的拓展。詞人多么希望借此尋出一條通向“桃源”的秘道！然而他只有失望而已。一“失”一“迷”，

13、現(xiàn)實(shí)回報他的是這片霧籠煙鎖的景象。“適彼樂土”之不能，旨在引出現(xiàn)實(shí)之不堪。于是放縱的目光開始內(nèi)收，逗出“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碧以礋o覓，又謫居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郴州這個湘南小城的客舍里，本自容易滋生思鄉(xiāng)之情，更何況不是宦游他鄉(xiāng)，而是天涯淪落啊。這兩句正是意在渲染這個貶所的凄清冷寞。春寒料峭時節(jié)，獨(dú)處客館，念往事煙靄紛紛，瞻前景不寒而栗。一個“閉”字，鎖住了料峭春寒中的館門，也鎖住了那顆欲求拓展的心靈。更有杜鵑聲聲，催人“不如歸去”，勾起旅人愁思；斜陽沉沉，正墜西土，怎能不觸動一腔身世凄涼之感。詞人連用“孤館”、“春寒”、“杜鵑”、“斜陽”等引人感發(fā)，令人生悲傷心景物于一境，即把自己的心情融

14、入景物，創(chuàng)造“有我之境”。又以“可堪”二字領(lǐng)起一種強(qiáng)烈的凄冷氣氛，好像他整個的身心都被吞噬在這片充斥天宇的慘淡愁云之中。王靜安先生吟誦至此，不禁揮筆題曰：“少游詞境最為凄婉，至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則變而為凄厲矣?！保ㄈ碎g詞話）前人多病其“斜陽”后再著一“暮”字，以為重累。其實(shí)不然，這三字表明著時間的推移，為“望斷”作注。夕陽偏西，是日斜之時，慢慢沉落，始開暮色?！澳骸?，為日沉之時，這時間順序，蘊(yùn)含著詞人因孤寂而擔(dān)心夜晚來臨更添寂寞難耐的心情。這是處境順利、生活充實(shí)的人所未曾體驗(yàn)到的愁人心緒。因此，“斜陽暮”三字，正大大加重了感情色彩。下片由敘實(shí)開始，寫遠(yuǎn)方友人殷勤致意、安慰。“驛寄

15、梅花，魚傳尺素?！边B用兩則有關(guān)友人投寄書信的典故，分見于荊州記和古詩飲馬長城窟行。寄梅傳素，遠(yuǎn)方的親友送來安慰的信息，按理應(yīng)該欣喜為是，但身為貶謫之詞人，北歸無望，卻“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每一封裹寄著親友慰安的書信，觸動的總是詞人那根敏感的心弦，奏響的是對往昔生活的追憶和痛省今時困苦處境的一曲曲凄傷哀婉的歌。每一封信來，詞人就歷經(jīng)一次這個心靈掙扎的歷程，添其此恨綿綿。故于第三句急轉(zhuǎn)，“砌成此恨無重?cái)?shù)。”一切安慰均無濟(jì)于事。離恨猶如“恨”墻高砌，使人不勝負(fù)擔(dān)。一個“砌”字，將那無形的傷感形象化，好像還可以重重累積，終如磚石壘墻般筑起一道高無重?cái)?shù)、沉重堅(jiān)實(shí)的“恨”墻。恨誰？恨什么？身處逆境的詞人

16、沒有明說。聯(lián)系他在自挽詞中所說：“一朝奇禍作，漂零至于是?！笨芍暮?，與飄零有關(guān)，他的飄零與黨禍相聯(lián)。在詞史上，作為婉約派代表詞人，秦觀正是以這堵心中的“恨”墻表明他對現(xiàn)實(shí)的抗?fàn)?。他何嘗不欲將心中的悲憤一吐為快？但他憂讒畏譏，不能說透。于是化實(shí)為虛，作宕開之筆，借眼前山水作癡癡一問：“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無理有情，無理而妙。好像詞人在對郴江說：郴江啊，你本來是圍繞著郴山而流的，為什么卻要老遠(yuǎn)地北流向?yàn)t湘而去呢？關(guān)于這兩句的蘊(yùn)意，或以為：“郴江也不耐山城的寂寞，流到遠(yuǎn)方去了，可是自己還得呆在這里，得不到自由?！保ê埔硭卧~選）或以為詞人“反躬自問”，慨嘆身世：“自己好端端一個讀書

17、人，本想出來為朝廷做一番事業(yè)，正如郴江原本是繞著郴山而轉(zhuǎn)的呀，誰會想到如今竟被卷入一切政治斗爭漩渦中去呢？”（唐宋詞鑒賞辭典）見仁見智。依筆者拙意，對這兩句蘊(yùn)意的把握，或可空靈一些。詞人在幻想、希望與失望、展望的感情掙扎中，面對眼前無言而各得其所的山水，也許他悄然地獲得了一種人生感悟：生活本身充滿了各種解釋，有不同的發(fā)展趨勢，生活并不是從一開始便固定了的故事，就像這繞著郴山的郴江，它自己也是不由自己地向北奔流向?yàn)t湘而去。生活的洪流，依著慣性，滾滾向前，它總是把人帶到深不可測的遠(yuǎn)方，它還將把自己帶到什么樣苦澀、荒涼的遠(yuǎn)方??！正如葉嘉瑩先生評此詞說：“頭三句的象征與結(jié)尾的發(fā)問有類似天問的深悲沉恨的

18、問語，寫得這樣沉痛，是他過人的成就，是詞里的一個進(jìn)展。”（唐宋詞十七講）與秦觀悲劇性一生“同升而并黜”的蘇軾，同病相憐更具一份知己的靈感犀心，亦絕愛其尾兩句，及聞其死，嘆曰：“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自書于扇面以志不忘。是以王士禎云：“高山流水之悲，千古而下，令人腹痛！”（花草蒙拾）總上所述，這首詞最佳處在于虛實(shí)相間，互為生發(fā)。上片以虛帶實(shí)，下片化實(shí)為虛，以上下兩結(jié)飲譽(yù)詞壇。激賞“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的王國維（靜安），以東坡賞其后二語為“皮相”。持論未免偏頗。深味末二句“郴江”之問，其氣格、意蘊(yùn)，毫不愧色于“可堪”二句。所謂東坡“皮相”之賞，亦可謂“解人正不易得”。（林家英、陳橋生

19、）南鄉(xiāng)子妙手寫徽真秦觀妙手寫徽真，水剪雙眸點(diǎn)絳唇。疑是昔年窺宋玉，東鄰，只露墻頭一半身。往事已酸辛，誰記當(dāng)年翠黛顰？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這是一首題崔徽畫像的題畫詩。崔徽何許人也。據(jù)元稹崔徽歌并序：“崔徽，河中府娼也。裴敬中以興元幕使蒲州，與徽相從累月。敬中使還，崔不得從為恨，因而成疾。有丘夏善寫人形，徽托寫真寄敬中曰：崔徽一旦不及畫中人，且為郎死。發(fā)狂卒?！痹~一開始“妙手”二句，就是說因?yàn)楦呙鳟嫀熓之嫷拇藁障?，所以她的眼睛才水晶晶的，嘴唇是絳紅色的，恰到好處，有似真人?！八綦p眸點(diǎn)絳唇”，頗似合取李賀唐兒歌：“一雙瞳人剪秋水，”江淹詠美人春游：“明珠點(diǎn)絳唇”句意點(diǎn)化而來。崔徽

20、誠然很漂亮，秦觀在崔徽詩里寫道：“輕似南山翡翠兒，”“裴郎一見心如醉，”而最能顯示其神韻風(fēng)采的還是眼睛和嘴唇?！耙墒恰比?，是借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中“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墻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庇眠@段文字來說崔徽的容色就像宋玉描述的東鄰女一樣美妙。這是由畫像是半身而想及鄰女偷窺宋玉，墻頭半掩玉體的形象，來補(bǔ)充對崔徽刻畫之不足。詞的過片“往事”兩句，寫崔徽畫像上的神態(tài)是眉黛含顰，因崔徽請丘夏寫真時，她正懷著悲傷的心事。說今天看到崔徽的畫像

21、，這樣美麗動人，誰還再想到她過去酸辛的往事呢？詞的歇拍“盡道”三句，寫詞人鑒賞畫像后的觀感。說凡是見到崔徽像的人，都齊聲贊美不錯，如果說還有一點(diǎn)遺憾，那就是沒有畫出她的“有情”處。但詞人認(rèn)為這算不了什么缺點(diǎn)，因?yàn)榇藁债?dāng)年是流著淚讓人畫像的，怎么會有情呢？接著作者化羅隱牡丹詩“若教解語能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句意，說她像上即是無情吧，但這無情的形象也是動人心弦的。（董冰竹）浣溪沙漠漠輕寒上小樓秦觀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xì)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每一次春來，就是一次傷春的體驗(yàn)。詞人之心，很早就發(fā)出了“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的愁怨。然而他們的命運(yùn)也往往

22、是一年年地品嘗春愁。此詞抒寫的是淡淡的春愁。它以輕淡的色筆、白描的手法，十分熨貼地寫出了環(huán)境氛圍，即把那一腔淡淡的哀怨變?yōu)榫唧w可感的藝術(shù)形象滲透出來，表情深婉、幽緲?！耙黄匀伙L(fēng)景就是一種心情”。索漠輕寒中裊裊而升的是主人公那輕輕的寂寞和百無聊賴的閑愁。即景生情，因情生景，情恰能稱景，景也恰能傳情，這便是詞作的境界。詞的起調(diào)很輕，很淡，而于輕淡中帶著作者極為纖細(xì)銳敏的一種心靈上的感受。漠漠輕寒，似霧如煙，以“漠漠”二字狀漫彌而上小樓的輕寒，一下子給春寒蕭索的清晨帶來寥廓冷落的氣氛。與“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意蘊(yùn)相似，而情調(diào)之婉妙幽微過之。不說人愁，但云“漠漠輕寒上小樓”?；匚丁吧稀弊?，那淡淡

23、愁思，不是正隨這薄薄春寒無聲無息地在人的心頭輕輕漾起？僅詞的首句，就為全詞烘托出一個色調(diào)凄清的景。緊接著加上“曉陰無賴似窮秋”，在凄清的背景上涂抹一層暗淡的色彩。無賴，令人討厭，無可奈何的憎語。時屆暮春，卻感到竟像深秋那樣的寒冷，原來這是一個春陰的早晨。春陰寒薄，不能不使人感到抑悶無聊。然而詞人不說心情之無聊，卻咒曉陰之無賴，進(jìn)一層渲染了氣氛之寂寞凄寒。主人公也許剛剛從夢中醒來，睡眼惺忪，室內(nèi)畫屏閑展：淡淡的煙靄，輕輕的流水。在周圍陰氛的罩籠下，幽迷淡遠(yuǎn)。凝神恍惚中，他仿佛消失在清迷幽幽的畫景之中，又仿佛還依回于渺茫、流動的夢境之中。這種主觀幻覺，正是由于幽迷寧靜的氛圍與主人公此時此刻心境的渾

24、然一體所致。是情與景融、意與境渾的佳句。下片開始轉(zhuǎn)入對春愁的正面描寫。不期然而然中，他的視線移向了窗外：飛花裊裊，飄忽不定，迷離惝恍；細(xì)雨如絲，迷迷蒙蒙，迷漫無際。見飛花之飄緲，不禁憶起殘夢之無憑，心中頓時悠起的是細(xì)雨蒙蒙般茫無邊際的愁緒。作者在這里用了兩個奇特的比喻：“飛花”之“輕”似“夢”、“絲雨”之“細(xì)”如“愁”。之為奇特，不僅于其喻體和喻指的恰當(dāng)而新奇上，更在其一反常式，而以抽象的情感喻具體的物象，是飛花似夢，是細(xì)雨如愁。本寫春夢之無憑與愁緒之無際，卻透過窗戶攝景著筆于遠(yuǎn)處的飛花細(xì)雨，將情感距離故意推遠(yuǎn)，越發(fā)感生出一種飄緲朦朧、不即不離之美。亦景亦情而柔婉曲折，是“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

25、生好言語”（詩人玉屑卷二十一引晁無咎語）的佳例。詞人將“夢”與“愁”這種抽象的情感編織在“飛花”、“絲雨”交織的自然畫面之中。這種現(xiàn)象，約翰魯斯金稱為“感情誤置”，而這在中國詩詞中則為司空見慣。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詩人們心中存有一種感情，移情入景，便往往設(shè)想自然也帶著這份感情。“以我觀物，而物皆著我之色彩”?！白栽陲w花”，無情無思，格外惹人惱恨，而反襯夢之有情有思。絲絲細(xì)雨，已足生愁，更況其無止無歇總是下個不停呢！體味這無邊的飛花細(xì)雨，仿佛我們也感受到了那輕輕的寂寞和淡淡的哀愁。最后，詞以“寶簾閑掛小銀鉤”作

26、結(jié)，尤覺搖曳多姿。細(xì)推詞脈，此句應(yīng)為過片之倒裝句。沉迷于一時之幻境，不經(jīng)意中瞥向已經(jīng)掛起的窗簾外面，飛花絲雨映入眼簾，這便引出“自在”二句之文。而在結(jié)構(gòu)藝術(shù)上，詞人作如是倒裝，使得詞之上、下片對稱工整，顯得精巧別致，極富回環(huán)變化的結(jié)構(gòu)之美。同時，也進(jìn)一步喚醒全篇，使簾外的種種愁境，簾內(nèi)的愁人更為分明，不言愁而愁自現(xiàn)。續(xù)編草堂詩余曰：“后疊精研，奪南唐席。”正是對此章法技巧的高度評贊。句中“閑”字，本是形容物態(tài)，而讀者返觀全篇，知此正是全詞感情基調(diào)百無聊賴的情感意緒。作為紅線貫串打通全詞，一氣運(yùn)轉(zhuǎn)，跌宕昭彰。張炎說：“秦少游詞體制淡雅，氣骨不衰，清麗中不斷意脈，咀嚼無滓，久而知味?！保ㄔ~源卷下）

27、試觀此作，誰謂不然？此詞以柔婉曲折之筆，寫一種淡淡的閑愁。在生活中，每個人都會擁有自己的一份閑愁。不知何時何處，它即從你心底無端地升起，說不清也拂不去，令人寂寞難耐。詞人們又總是能更敏銳地感受到它，捕捉住它，并流諸筆底。而此時，又必然會滲透進(jìn)他們對時世人生的獨(dú)特感受。馮延巳的鵲踏枝寫出了人人心中皆有的這般閑情，卻也包蘊(yùn)著一種由時代氛圍所釀成的說不清、排不開的愁緒?！肮胖畟娜艘病钡那赜^，年少喪父，仕途抑塞，于新舊黨迭為消長之際，一再受到排抑，滿腹?jié)M腔人生的遭際感慨，泛化為一種凄怨感傷的心境意緒而彌漫于詞作之中，呈現(xiàn)出含蓄蘊(yùn)藉、窈深幽約之美。此詞曲折傳情而凄清婉美，詞則大雅集卷二稱“宛轉(zhuǎn)幽怨，溫

28、韋嫡派”。作為婉約派詞人，他正是遠(yuǎn)祖溫韋，近承晏柳，融各家所長為一體，成其細(xì)膩含蓄而又凄怨感傷之風(fēng)格，吟唱出較“花間”、“尊前”更為綢繆凄婉的角聲，別具一番魅力。（林家英、陳橋生）如夢令遙夜沉沉如水秦觀遙夜沉沉如水，風(fēng)緊驛亭深閉。夢破鼠窺燈，霜送曉寒侵被。無寐，無寐，門外馬嘶人起。秦觀一生，因涉黨禍屢遭貶謫。宋哲宗趙煦紹圣三年（1096），詞人自處州再貶郴州。這首小令，作于是年冬季赴郴州途中。詞借描寫夜宿驛亭苦況訴行旅艱辛。“遙夜沉沉如水，風(fēng)緊驛亭深閉?！币股n茫，沉沉如水，寒風(fēng)陣陣緊吹，吹過這古道的驛亭和暫歇驛亭的行人。“如水”、“風(fēng)緊”，以其重量感造就出一種強(qiáng)烈的空間的擠壓感。似一股無形的

29、力在肆意捏擠，取境也隨之由遠(yuǎn)拉近，凸出一個特寫：驛亭緊閉的大門。那般突兀，那么引人注目，空間的悶壓至最大限度。作為一個審美對像，“驛亭深閉”既是現(xiàn)實(shí)的意象，也是心靈的象征?。≡谛屡f黨爭的政局變幻中，詞人無辜受害，如今身坐黨籍，艱難跋涉在貶途中，身心憔悴，縱有滿肚的不平又怎敢鋪展？詞人的心情從這純粹的景語中已暗示出幾分?！皦羝剖蟾Q燈，霜送曉寒侵被?！斌A亭的深閉阻隔了外界的喧囂，寂寥之中勞累的詞人也開始悄然入夢。詩人夢到了什么？渺然不可追考，也無須乎落實(shí)。描寫夢境，寄寓悲思之作，幾乎貫串了詞人的一生。這是由他一生沉郁，特別是政治上遭打擊后遠(yuǎn)謫蠻荒，痛感人生無望的獨(dú)特心境所決定的。如“佳會阻，離情正

30、亂，頻夢揚(yáng)州”（夢揚(yáng)州）、“鄉(xiāng)夢斷，旅魂孤，崢嶸歲又除”（阮郎歸）、“一覺相思夢回處，連宵雨，更那堪，聞杜宇”（夜游宮）等等?！肮胖畟娜艘病蔽┯邢＜揭粋€個好夢消釋現(xiàn)實(shí)中無法消釋的無限悲慨！然而“夢破”二字，又流露出多少煩惱意緒。它推動著詞意的遞進(jìn)：心魂從夢中歸來，往事在夢中幻滅，縈懷往復(fù)，給全詞帶來了更為濃重的悲劇氣氛。接著，作者通過醒后之所見、所感再加渲染。“夢破”大約與鼠有關(guān)。老鼠半夜出來偷油吃，不免就弄出些聲響來了，鼠驚人夢，人醒鼠也當(dāng)驚，可它并未立即逃藏起來，還垂涎于那盞燈油吧！又不免惶恐地窺覷著這盞昏暗的油燈和驚夢初醒之人。一個“窺”字，用得十分傳神。“鼠”之敢對人“窺燈”，可見驛

31、亭之荒涼破敗。唐代杜甫北征中寫旅途所見：“鴟鳥鳴黃桑，野鼠拱亂穴。夜深經(jīng)戰(zhàn)場，寒月照白骨?！币笆笠娙藭r不驚不藏，竟交其前足如人之拱手，自立于亂穴中間。見出荒山之無人、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詩心詞境，傳神而妙。再說夢回之后的詞人。孤燈照壁，再也無法成眠，只覺得薄薄的衾被已擋不住寒意侵身，一定是外面下了霜，才送來這寒氣逼人吧！這兩句寫所見、所感，驛亭之簡陋，詞人之孤獨(dú)冷寂，不言而喻。王國維說秦觀晚期詞境變而為“凄厲”，此其一斑。“無寐，無寐”兩次的重復(fù)，是詞中唯一直抒作者感嘆之筆。二詞疊用，除了協(xié)律，還突出了詞人多少煩悶、無奈、凄苦的心緒是?。∪绻皇切闹心撬粯雍泼粢话憔d邈的愁情的折磨，哪里會如此夜難再

32、成眠？身心都極需休憩的詞人又何苦要這般和自己過不去呢？好夢既無從續(xù)起，不起來又怎么樣呢？這自然是第二天早晨的事了，時光總算暗暗在流轉(zhuǎn)?！氨焕湎沅N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李清照念奴嬌）。門外，馬兒嘶鳴，是在催人上路啊。從聽覺感受中暗示黎明的到來。熬過了大半夜不眠的詞人，又該懷著一般什么樣的心情，拖著疲累的身軀，開始又一天的旅途奔勞？細(xì)味全詞，詞人高明之處在于善用極省凈的筆墨（共33字），描繪了一個典型環(huán)境古代簡陋的驛館。鼠之?dāng)_鬧，霜之送寒，風(fēng)聲陣陣，馬嘶人起，如耳聞目睹，俱以白描手法出之。毫無緣飾，不用替代，只坦直說出，卻別有一番感人的力量。這是由于詞人下筆精到，所寫驛館種種景況，無不蘊(yùn)含著天涯

33、飄泊的旅思況味，婉曲地傳出了郁積于心的人生不平遭讒受害，屢遭貶謫，歲暮飄零如是！可見白描手法的運(yùn)用，不僅要求描寫之逼真，尤重在情味之活現(xiàn)，使人讀之有一目了然之快意，味之而作深長之聯(lián)想。讀秦觀此詞，讀者或當(dāng)獲得吟賞之回味之快意？（林家英、陳橋生）如夢令鶯嘴啄花紅溜秦觀鶯嘴啄花紅溜，燕尾點(diǎn)波綠皺。指冷玉笙寒，吹徹小梅春透。依舊，依舊，人與綠楊俱瘦。這首詞諸本題作“春景”。乃因傷春而作懷人之思。首二句直筆寫春。鶯歌燕舞，花紅水綠，旨在突出自然春光之美好。三、四句卻轉(zhuǎn)作悲苦語?；美瞽Z山花子“小樓吹徹玉笙寒”句。春光明媚，本應(yīng)產(chǎn)生舒適歡暢之感受，而女主人公何以有這般與外界景物格格不入的憂傷情緒？“依舊

34、，依舊，人與綠楊俱瘦?！笔菫辄c(diǎn)題之筆。柳絮楊花，標(biāo)志著春色漸老，春光即逝。同時也是作為別情相思的藝術(shù)載體。飛絮蒙蒙，是那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念人之情。因?yàn)橛心强坦巧钋榈南嗨迹詰n思約帶、腰肢瘦損?！叭伺c綠楊俱瘦?！币陨鷦拥男蜗蟊磉_(dá)感情，而“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含意自在其中。直讓人想象到一幅花落絮飛，佳人對花興嘆、憐花自憐的圖畫。詞人之心，或欲借春光盛衰之過程展示流轉(zhuǎn)在節(jié)序交替中的傷春念遠(yuǎn)之情。詞從愉快之景象敘起，乃欲反襯其心境之愈為悲苦。然而詞人為了最大限度地達(dá)到反襯的效果，甚而不惜極盡雕琢氣力狀物寫景，終不免落于攻琢之痕?！傲铩弊直緦懟t之鮮艷欲滴，“皺”則欲狀摹水波漾漪之態(tài)，亦不可謂不巧矣！

35、然味之終覺神韻欠焉！究其原委，就在于它顯得雕琢、吃力。正如其“天連芳草”句，如換“連”為“粘”，則失于穿鑿矣！故吹劍錄謂“鶯嘴”二句：“詠物形似，而少生動，與紅杏枝頭費(fèi)如許氣力。”可謂一語中的。其實(shí)，很多詞評家們都恰切地指出了這一點(diǎn)：草堂詩余批曰：“琢句奇峭?！睆m州山人詞評評曰“險麗?！惫沤裨~話詞品亦云：“的是險麗矣，覺斧痕猶在?！比绱说駸捚媲?，有粹編本要以為此詞乃黃庭堅(jiān)所作，實(shí)在也是事出有因?！霸娋壡椤?，貴其感發(fā)之力量，“詞之為體，要眇宜修”，尤重其內(nèi)在之情味意境。而由于詩、詞體裁的限制，其用字造句，又特別講究錘煉洗凈。但是這種錘煉不是刻意地雕章琢句。其用心盡管良苦而出之必須自然，渾成無跡，

36、順手拈來，所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是也。秦觀此詞中，“瘦”字的運(yùn)用就應(yīng)該說是較為成功的。所以草堂詩余才又說：“春柳未必瘦，然易此字不得?！笔枪手u。以花木之“瘦”比人之瘦，詩詞中也不乏此例。如李清照“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保ㄗ砘帲爸?，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保ㄈ鐗袅睿┏疼颉叭耸菀?，比梅花，瘦幾分。”（攤破江城子）新鮮奇特，形象生動，各具情深。“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逼涞闷涫?，均當(dāng)以審慎公允態(tài)度待之，不隱其得，不諱其失，對文學(xué)藝術(shù)的研究都是有益的。（陳橋生）阮郎歸湘天風(fēng)雨破寒初秦觀湘天風(fēng)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虛。麗譙吹罷小單于，迢迢清徂。鄉(xiāng)夢斷，旅魂孤。崢嶸歲又除。衡陽猶有

37、雁傳書，郴陽和雁無。這首詞系秦觀貶謫郴州時歲暮天寒的感慨之作。抒發(fā)的是思鄉(xiāng)之情。詞的上片，寫除夕寒夜難眠聞曲，傳達(dá)出客地寂寞之感。起二句寫所見，作者先勾勒了一個寂冷的環(huán)境。郴州在今湖南省，湖南古稱湘，故稱湘天。首句說湖南歲暮風(fēng)雨交加，初次驚破寒天凍地，這意味著氣候?qū)⒂衫滢D(zhuǎn)暖?！捌坪酢保磩傔M(jìn)入初春季節(jié)。天氣還是比較冷的，所謂春寒時候。尤其在毫無復(fù)蘇希望的詞人枯寂的心房里，更是感覺凄涼?？傊?，給人透露出一股寂冷凄涼的情味。接著環(huán)顧所居，庭院深邃，空寂冷落，欲言無人，深沉而空虛，人世間除舊迎新的氣氛，一點(diǎn)兒也看不見，聞不到。一個“虛”字，道出了詞人心頭郁悶寡歡況味，可見貶謫生活的寂寥?！胞愖S”二

38、句寫所聞?！胞愖S”，繪有彩紋的城門樓，后指譙樓，即城門上的更鼓樓。語出莊子徐無鬼中：“君亦必?zé)o盛鶴列于麗譙之間?！薄靶斡凇保钱?dāng)時的樂曲。李益聽曉角詩云：“無數(shù)塞鴻飛不度，秋風(fēng)卷入小單于?！薄搬蕖笔峭⒘魇诺囊馑?，杜甫倦夜詩：“萬事干戈里。空悲清夜徂?！边@幾句寫，從譙樓傳來了吹奏“小單于”的音樂聲，嗚咽漸停，清冷的夜真長呵，這就反襯出人卻不能入睡的苦境，傳達(dá)出度夕如年的濃厚孤獨(dú)寂寞之感。詞的下片，寫內(nèi)心感觸，抒懷鄉(xiāng)之情?！班l(xiāng)夢”二句，寫所思?！班l(xiāng)夢”，即回鄉(xiāng)之夢。這兩句意思說，可惜連夢中返回故鄉(xiāng)的好夢也斷了，只落得像游魂一樣飄蕩。孤苦伶仃，貶謫在異鄉(xiāng)，充分傳達(dá)出寂寞況味?！皪槑V”句，寫天寒歲

39、暮，指在嚴(yán)峻坎坷的厄運(yùn)中，終于又送走了舊歲。歇拍“衡陽”二句寫所感?！昂怅枴焙汀俺魂枴倍荚诔??！昂脱銦o”：連雁也沒有。衡陽有回雁峰，相傳雁至衡陽而止。王勃滕王閣序有“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倍魂柛诤怅栆赃h(yuǎn)，是大雁也飛不到的地方。這兩句說，雁斷衡陽，來年北上，總還有大雁可以傳遞書信。而今身貶郴州，卻是連雁兒也飛不到的地方，連雁足傳書也不可能了。寫他離鄉(xiāng)日益遙遠(yuǎn)，處境更加?？?。關(guān)于本詞結(jié)句，與晏幾道“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句可稱雙璧。馮煦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說：“淮海（秦觀）、小山（晏幾道），真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求之兩宋詞人，實(shí)罕其匹?！泵魅松螂H飛評說，“傷心！”

40、（見草堂詩余正集卷一）這兩個字確是道出了本篇的感情特點(diǎn)。從內(nèi)容到音調(diào)，無不充滿哀傷情調(diào)色彩。再看“衡陽猶有雁傳書，郴陽和雁無”兩句，不說自己貶謫遠(yuǎn)地音信斷絕，度日如年，而只說郴州是連雁兒也飛不到的地方。從而委婉曲折地透露出他內(nèi)心難以言傳的苦痛。語淡意濃，余味無窮。（董冰竹）滿庭芳曉色云開秦觀曉色云開，春隨人意，驟雨才過還晴。古臺芳榭，飛燕蹴紅英。舞困榆錢自落，秋千外、綠水橋平。東風(fēng)里，朱門映柳，低按小秦箏。 多情，行樂處，珠鈿翠蓋，玉轡紅纓。漸酒空金榼，花困蓬瀛。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憑闌久，疏煙淡日，寂寞下蕪城。秦觀善于以長調(diào)抒寫柔情。本詞記蕪城春游感懷，寫來細(xì)膩?zhàn)匀唬朴魄殚L，語

41、盡而意不盡。此詞的情調(diào)是由愉悅轉(zhuǎn)為憂郁，色調(diào)從明快漸趨暗淡，詞人的心情隨著時間和環(huán)境的改換而在起著變化，卻又寫得那樣宛轉(zhuǎn)含蓄，不易琢磨，只好用他自己的話來形容了，“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xì)如愁?！保ㄤ较常┥掀瑢懢?，起首三句寫破曉前一陣急雨，不久雨霽云散，朝霞滿天，詞人滿懷欣悅，在這旖旎的春光里舊地重游，但見塵封樓臺，草滿庭階，已非昔年繁華景象；只有燕燕差池，欲飛還住，足尖頻頻踢下瓣瓣落花?！拔枥А本湫稳蒿L(fēng)來榆枝搖曳，風(fēng)停樹靜，串串榆莢猶如酣舞已久，慵自舉袂的少女；自落是說風(fēng)過后榆錢輕輕墜地，悄無聲息。這里攝取了兩個鏡頭，即“燕蹴紅英”和“榆錢自落”，用以突出四周環(huán)境的冷落凄寂。詞人乘興而來

42、，不能再見到“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的場面，不禁恍有所思，若有所失，其心情是與他在望海潮詞中所說“重來是事堪嗟”相似，只是此處并不明言，而是以客觀環(huán)境作為襯托，間接地反映出詞人內(nèi)心的悵惘和感喟。“秋千外”四句，轉(zhuǎn)靜為動，那出墻秋千吸引了詞人的視線。蕩秋千，是閨中女子愛好的游戲，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文人筆下，如“綠楊樓外出秋千”，“柳外秋千出畫墻”；而蘇軾的“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蝶戀花）可說是和“秋千外、綠水橋平”同一機(jī)杼。小橋漲水，朱門映柳，這是墻外所見。然而使詞人悄然凝思的，則是飄然而至的彈箏之聲。從秋千出墻到風(fēng)送箏聲，由墻外古臺到墻內(nèi)佳人，引出種種聯(lián)想，使詞人心潮起伏，陷入

43、沉思之中。下片通過回憶、對照，在深化詞意的過程中透露詞人心情的變化?！岸嗲椤眱删洌猩辖酉??！岸嗲椤眱勺忠活D，指當(dāng)年在此行樂之人和事，如今人事已非，而行樂之處宛然在目?！爸殁殹眱删湫稳蒈囻R裝飾的華美，想見那時“冠蓋縱橫至，車騎四方來”的情景。“漸酒空”兩句追憶離別。金盞酒盡，仙境花萎，樂事難久，盛宴易散，真是“而今樂事他年淚”了，蓬瀛，即仙山蓬萊和瀛洲，借指歌伎居處?！岸罐ⅰ眱删?，隱括杜牧贈別詩意，記的是以往一段戀情，豆蔻梢頭，點(diǎn)明伊人歌伎身份：“舊恨”照應(yīng)行樂處及行樂之人，又引出身世之感。屈指十年，嘆息歲月如流。如今人去樓空，不勝滄桑之感，所以說是“堪驚”。從人事的堪嗟到“堪驚”，意味著伊人

44、不知何處，往事不堪回首，詞人的心情也愈趨沉重?！皯{闌久”三句，以景作結(jié)?！笆锜煹铡迸c起首“曉色云開”成明顯對照；一灰暗，一明快，也反映了詞人內(nèi)心由怡悅轉(zhuǎn)向憂傷的感情變化。（潘君昭）桃源憶故人玉樓深鎖薄情種秦觀 玉樓深鎖薄情種，清夜悠悠誰共？羞見枕衾鴛鳳，悶則和衣?lián)?。無端畫角嚴(yán)城動，驚破一番新夢。窗外月華霜重，聽徹梅花弄。這首詞的旨意在抒發(fā)憶故人之情，詞的具體內(nèi)容，描寫一個閨中少婦的寂寞情懷，詞一開始“玉樓”二句，寫少婦的感受。首句寫丈夫外出，她獨(dú)處深閨之中，與外界隔絕，確有被深鎖玉樓之感。“薄情種”，有似傳統(tǒng)文學(xué)中的所謂薄情郎或薄倖，皆指負(fù)心男子而言，這里概指女子的丈夫。次句寫她在清冷漫長難

45、熬的不眠深夜，有誰來與她作伴共度長夜呢？接著“羞見”二句，寫她此時偏偏看到枕衾上繡著一雙雙鴛鴦鳳凰的圖案，這就引起了她人不如禽鳥的感慨，覺得鳳凰鴛鴦，尚知成雙作對廝守在一起，而人卻獨(dú)處深閨。這不是人反不如鳥乎？“羞見”，猶怕見也，但偏偏看見惹人煩惱。于是在煩悶無法排除的情況之下，只得和衣?lián)眙蓝?。睡著后她夢見了些什么？詞里雖然沒有寫，但依詞推意，她思念外出夫婿的夢，是很甜蜜的。詞的下闋，寫少婦夢醒?！鞍l(fā)端”二句，就是寫她做了個好夢，可惜好夢不長，剛剛進(jìn)入夢鄉(xiāng)，就被城關(guān)傳來的畫角聲給驚醒了。“無端”，就是沒有來由，真豈有此理，表現(xiàn)了她對城頭畫角的埋怨情緒，斥責(zé)畫角沒有理由，驚破她剛?cè)胨暮脡簟?/p>

46、這種將怨恨之氣遷在畫角之上，構(gòu)思上確是新奇?！皣?yán)城”：嚴(yán)，通巖，集韻：“巖，說文，岸也，一曰險也。”這里指險峻的城垣，即高城。歇拍“窗外”兩句，寫室外的景象，此時已進(jìn)入深夜，月華灑下清光，地上鋪滿白霜，遠(yuǎn)處又傳來了梅花弄的哀怨樂曲，吹得好傷心，主人翁入神地聽著，從頭至尾一直聽完了最后一遍。梅花弄，原漢橫吹曲名，凡三迭，故稱梅花三弄。這末兩句，寫得月冷霜寒，境界凄涼，正是詞中主人翁長夜不眠寂寞情懷的真實(shí)展現(xiàn)。草堂詩余雋卷四眉批：“不解衣而睡，夢又不成，聲聲惱殺人?！痹u：形容冬夜景色惱人，夢寐不成。其憶故人之情，亦輾轉(zhuǎn)反側(cè)矣。（董冰竹）調(diào)笑令春夢鶯鶯 秦觀 春夢，神仙洞。冉冉拂墻花影動。西廂待月知

47、誰共？更覺玉人情重。紅娘深夜行云送，困京亸釵橫金鳳。詞題“鶯鶯”，指崔鶯鶯與張生故事。出自唐元稹會真記。即貞元中，有張生游于蒲州，寓普救寺。適有故崔相國遺孀偕女鶯鶯亦止宿該寺之西廂。張生偷窺鶯鶯容色驚人。未幾便遭兵亂，強(qiáng)索鶯鶯。崔母言能退兵者，許鶯鶯為妻。兵退，崔母毀約。張生憂思成病。后經(jīng)好心侍女紅娘周旋，鶯鶯張生終于在月下幽會。后張生赴京，遂不復(fù)見。秦觀有調(diào)笑令十首，分詠古代十個美女，這里所選是十首中第七首。詞前有詩曰：“崔家有女名鶯鶯。未識春光先有情。河橋兵亂依蕭寺，紅愁綠慘見張生。張生一見春情重，明月拂墻花影動。夜半紅娘擁抱來，脈脈驚魂若春夢?！边@樣詩詞結(jié)合，就把鶯鶯張生月下幽會之事表現(xiàn)

48、出來。詞一開始“春夢”三句，就是寫張生初赴女子約會，欣喜若狂的激動心情，這種喜悅之情，使他感到像入桃園仙洞一樣美好，有如春夢般的迷茫。更似花影在微風(fēng)中慢慢擺動一樣。很細(xì)微地刻劃出張生與鶯鶯幽會時欣喜而緊張的心態(tài)?！胺鲏ㄓ皠印笔菚嬗?、明月三五夜詩中的成句，其詞曰：“待月西廂下，迎風(fēng)戶半開。拂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贝司浼磳扂L鶯寫信約張生相會。這里加上“冉冉”二字，就更加強(qiáng)了“拂墻花影動”的動態(tài)感?！拔鲙倍?，詩從對面寫起，寫他日夜所思念的玉人，她在西廂等待月升月落，寂寞凄冷，有誰陪伴著她呢？接著一句，作者不寫張生對鶯鶯情深似海，偏說鶯鶯對他情重如山。這樣寫就加重了愛之深戀之切的分量。歇拍“

49、紅娘”二句，寫張生迫切的期待時刻，好心的紅娘，“斂衾擁枕而至”了。鶯鶯傳載：“俄而紅娘捧崔氏而至。至，則嬌羞融冶，力不能運(yùn)支體，曩時端莊，不復(fù)同矣?！庇帧皬埳R軒獨(dú)寢，忽有人，覺之，驚駭而起，則紅娘斂衾擁枕而至。”皆指紅娘句所言內(nèi)涵。“行云送”。是借宋玉高唐賦中“旦為朝云，暮為行雨”的典故，暗喻鶯鶯來幽會。末了“困亸”句，寫幽會后女子困態(tài)?！袄彙?，疲憊、萎靡。亸，下垂貌?！敖瘌P”，釵上飾物。（董冰竹）虞美人碧桃天上栽和露秦觀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shù)。亂山深處水縈回，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輕寒細(xì)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這首詞有一段頗具傳奇色彩的本事：“秦少游

50、寓京師，有貴官延飲，出寵妓碧桃侑觴，勸酒惓惓。少游領(lǐng)其意，復(fù)舉觴勸碧桃。貴官云：碧桃素不善飲。意不欲少游強(qiáng)之。碧桃曰：今日為學(xué)士拼了一醉！”引巨觴長飲。少游即席贈虞美人詞曰（略）。合座悉恨。貴官云：今后永不令此姬出來！滿座大笑?！保ňG窗新話卷上）是否真有此“本事”，不得而知。但它對理解此詞的蘊(yùn)意、寄托卻頗有啟發(fā)。生于非地的一支碧桃，在亂山深處孤獨(dú)自開，不被人賞，那正是美人命運(yùn)的象征?！氨烫姨焐显院吐叮皇欠不〝?shù)。”首句化用唐詩人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云栽”語。先聲奪人，高雅富麗。那是只有天宮才可能有的一株碧桃??！又況和露而種，更呈其鮮艷欲滴之嬌情妍態(tài)。如此光艷照人

51、，自然不是凡花俗卉之胚數(shù)。詞人從正、反兩面對其褒揚(yáng)至極?！安皇恰倍诸H耐人玩味。詩歌理論家們常常強(qiáng)調(diào)中國詩詞在不用系詞的情況下所取得的成就，并認(rèn)為這種成就正是得益于系詞的缺失。其實(shí)，這并不完全正確。系詞的出現(xiàn)，從語法角度看，它表示的只是兩個詞之間的等同，但當(dāng)其運(yùn)用于中國古典詩詞之中時，它卻傳達(dá)出某些與這種等同相抵觸的言外之意，換言之，“是”暗含了“不是”或“也許不是”，“不是”又暗含著“已經(jīng)是”或“然而卻是”，以其內(nèi)在的歧義達(dá)到一種反諷的陳述。“不是凡花數(shù)”越是說得斬釘截鐵，越是讓人感到隱含有不愿接受的現(xiàn)實(shí)在。事實(shí)正是如此：“亂山深處水縈回?！币弧皝y”一“深”，見其托身非所、處地之荒僻。盡管依

52、然在縈回盤旋的溪水邊開得盈盈如畫，“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沒人欣賞沒人問，美又何然？也許可以保持那份高潔與矜持，然而總是遺恨！從而表現(xiàn)出碧桃不得意的遭遇和寂寞難耐的凄苦心境。杜甫有：“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陸游有“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币馓N(yùn)與此略似，而此篇吟詠之深沉過之。杜詩、陸詞皆正面點(diǎn)出花之“無主”，而秦詞只以“為誰開”的探詢語氣，將“無主”之慨妥婉出之，音情更顯得低徊搖蕩。上片以花象征美人，然著筆在花。高貴不凡之身無奈托于荒山野嶺，盈盈如畫只是孤獨(dú)自開，潔愛自好也難禁凄凄含愁，款款妙筆傳其形神兼?zhèn)?。下片始轉(zhuǎn)寫美人。前二句見其惜春之心。微微春寒，細(xì)雨霏霏，這如畫一枝桃花更

53、顯出脈脈含情。然而也許女主人公的憂慮太深重了，春天宜人的風(fēng)物也很快從她憂傷的目光底下滑過去，終于發(fā)出了“不道春難管”的一聲傷嘆。是啊，無奈春光不由人遣，無法把留。它已經(jīng)是“寂寞開無主”了，有何人來憐愛它呢？到了明年此時，它是否還是“依舊笑春風(fēng)”呢？嘆之、憐之、傷之。傷春也是自傷。即如此般芳潔光艷，終是青春難駐，年華易往！尾末兩句寫惜別?！盀榫磷碛趾畏?。”難得知音憐愛，卻又要匆匆行別，為報所歡，拼卻一醉，應(yīng)是理所為然，何況更是欲借以排遣愁緒。醉意恍惚中也許能減卻幾分離索的凄涼吧！可是轉(zhuǎn)念一想：“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比缃褚蛔眍伡t，自然是容易的，然而，酒醒之后呢？心愛的人兒不見了，不是更令人腸斷

54、？不，不能沉醉，哪怕只是一起度過這短暫的離別時分也是好的?。〕磷碛植荒艹磷淼拿芤浴爸慌隆倍治癯鲋?。“何妨”是為了他，“只怕”也是因?yàn)樗?，惜別之情深自見。全詞情感發(fā)展萬轉(zhuǎn)千回，深沉蘊(yùn)藉。詞情亦進(jìn)亦退，亦退亦進(jìn)地委婉曲折地前進(jìn)，每一份情感，都緊緊地跟隨著它的否定：“不是凡花數(shù)”卻是凡花命；亂山深處“一枝如畫”，依然無人賞識；“輕寒細(xì)雨”，風(fēng)物宜人，又恨留春不住；為君不惜一醉顏紅，又怕酒醒時候更添愁，只好任憑愁來折磨她了。最后，在“斷人腸”的怨嘆聲中詞情戛然而止，收到了凄咽惻斷的藝術(shù)效果。詞作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運(yùn)用的是傳統(tǒng)的香草美人的比興手法?；?，為美人之象征，在美人身上，我們又不難看出詞人自身的影

55、子，亦花亦美人亦詞人。詞人本是一位“少豪俊，慷慨溢于言辭”（宋史秦觀傳）的才俊之士，卻不為世用，仕途抑塞，歷盡坎坷，自然是滿腹懷才不遇的不平。然而在那埋沒人才的社會里，這不平，向誰去訴說？訴說又有何用？只好“借他人酒杯，澆胸中塊壘”。于是當(dāng)詞人為美人的命運(yùn)深情嘆詠的時候，他其實(shí)正是在寄寓身世，抒自身懷抱。也正是詞人身世之感的打入，使得此詞的意義大大超越于這則“本事”。詞心所系，寄托遙深，乃是香草美人手法極其成功的運(yùn)用。全詞處處緊扣，而又不著痕跡，極盡含蓄委婉之致，表現(xiàn)了精湛的藝術(shù)技巧。讀者可知，騷賦之法，“衣被辭人，非一代也”。（林家英 陳橋生）點(diǎn)絳唇醉漾輕舟 桃源 秦觀 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

56、深處。塵緣相誤，無計(jì)花間住。煙水茫茫，千里斜陽暮。山無數(shù)，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紹圣元年（1094），“新黨”章惇上臺掌權(quán)，大肆打擊元祐黨人，秦觀先貶杭州通判，途中接旨再貶為處州酒稅。紹圣三年，又貶郴州。這一連串打擊使他陷入受壓抑而不能自拔的深沉的悲哀之中。他的名詞踏莎行（霧失樓臺）就是在郴州旅舍所寫。這首點(diǎn)絳唇（桃源）大約也是貶居郴州時所寫。詞題“桃源”，即指桃花源，這是東晉詩人陶淵明在桃花源記中所構(gòu)想的理想圖畫。在這個桃花源世界里，沒有剝削，沒有壓迫，沒有人間爾虞我詐，賦稅戰(zhàn)亂現(xiàn)象，而是一個環(huán)境寧靜，風(fēng)景優(yōu)美，人民淳樸，和平勞動，生活幸福的世界。這就是后代失意文人所津津樂道的世外桃源世界。

57、秦觀貶居郴州后，聞知這個桃花源就在郴州以北，自然眷念于心。在踏莎行里，早就寫出了“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的佳句，以表現(xiàn)他對桃源的向往和望不見的悵惘。這首點(diǎn)絳唇詞，也是寫他在遭受一連串政治打擊，經(jīng)受了人間種種坎坷之后，抒發(fā)他厭倦現(xiàn)實(shí)黑暗世界，向往世外桃源的思想感情，表現(xiàn)他對現(xiàn)實(shí)世界的不滿。詞一開始“醉漾”兩句，一下子就把人帶進(jìn)一個優(yōu)美的境界，寫他在郴州，借酒澆愁情狀，在醉眼朦朧中，他劃起了一葉小舟，向“花深處”進(jìn)發(fā)?！盎ㄉ钐帯奔粗傅氖恰疤一ㄔ础?。且是信流而行，路上，一片春花爛漫的世界，不知不覺來到了“花深處”。這首二句，頗似陶潛桃花源記開篇：“緣溪行，忘路之遠(yuǎn)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shù)

58、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境界描寫。一種欣喜愉悅之情，蘊(yùn)藏在平淡的語言之外，頗耐人尋味。“塵緣”二句，是作者醉醒后怨恨之言?！皦m緣”，本佛教名詞，圓覺經(jīng)所謂“小塵”，即指聲、色、香、味、觸、法六種。佛家以為以心攀緣六塵，遂為六塵所牽累，故謂之塵緣。佛家認(rèn)為“六塵”是污染人心，令人產(chǎn)生嗜欲的根源。人要想恢復(fù)其真性，就必須脫離“六塵”的干擾，做到六塵不染。秦觀在這里是借指人間爭名奪利一類的世俗之事，悔恨自己當(dāng)初不該誤入仕途，以致遭今日貶謫之禍，這正是“塵緣相誤”的結(jié)果?！盁o計(jì)花間住”，進(jìn)一步說如今身不由己，為官府羈絆。想找一個沒有塵緣干擾的和平寧靜的桃花源地方，也不可得。詞的開始兩句

59、，表欣喜之情，這里兩句則側(cè)重感慨失望。這種有喜有慨，喜慨交錯，詞情搖曳生姿，非常感人。詞的下片，“煙水”四句，側(cè)重景物描寫。通過各種凄涼景色，來影射詞人感傷的心懷。“煙水”兩句，勾勒出一幅令人銷魂的黃昏圖畫?！盁熕Ｃ！狈置靼祵懬巴久烀??！扒Ю镄标柲骸眲t暗示其處境日下?！吧綗o”二句，象征阻力重重，風(fēng)起花落，美好事物橫遭摧殘?！皝y紅如雨”，似化李賀“桃花亂落如紅雨”意而來，原是指殘春時節(jié)了。以上四種景象合起來，便又形成煙水茫茫，斜陽千里，山峰無數(shù)風(fēng)起花落，日暮窮途的渾成意境，有巨大的藝術(shù)感染力。詞的末句“不記來時路”。源于桃花源記：“遂迷，不復(fù)得路。”寫他“世外桃源不可得”的遺憾心情。（董冰竹）

60、南歌子玉漏迢迢盡秦觀 玉漏迢迢盡，銀潢淡淡橫。夢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鄰雞催起怕天明。臂上妝猶在，襟間淚尚盈。水邊燈火漸人行，天外一鉤殘?jiān)聨?。這首詞寫一對戀人春宵苦短怕天明的情景，表現(xiàn)他們深怕分離的情愛思想。詞的上片起首兩句，寫一對戀人分別之時的感受?！坝衤?，古代計(jì)時之器，指報時漏斗里的滴水?！疤鎏觥?，形容漫漫長夜?！氨M”，謂漏水一滴一滴地快滴完了，天快亮了?！般y潢”，即“銀河”。“淡淡橫”，謂天亮前銀河西斜了，不再那么光亮了。這兩句皆是描寫天黎明前的景象，透過景象寫出離人對長夜已盡，離別在即的心理感受。接著“夢回”兩句，寫昨夜由于借酒澆愁喝得多了，人從夢中醒來了，酒尚未全醒，到黎明為鄰雞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