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視域下《杜蘭葛山莊》中的女性命運共同體困境解讀

身體視域下《杜蘭葛山莊》中的女性命運共同體困境解讀引言20世紀以來，馬克思主義思想在西方的廣泛傳播，全世界范圍內(nèi)的女性主義運動蓬勃發(fā)展。隨著女性主義思潮的興起和傳播，越來越多的作家尤其是女作家在延續(xù)和發(fā)展女性書寫傳統(tǒng)的基礎上，紛紛將女性在家庭生活和社會生活中的獨特經(jīng)歷借助文字形式表達出來。在諸多揭示和反思女性群體生存狀況的文學表達中，女性命運共同體主題尤其得到作家們的重點關注。在大多數(shù)作家看來，同為女性的自然屬性和同為受壓迫、遭歧視者的社會屬性是形成女性命運共同體的天然紐帶。一時間，以女性命運共同體為書寫對象的作品紛紛問世。憑借身為女作家的敏銳直覺，結合自身生活體驗，英國當代著名女小說家安妮塔?布魯克納(AnitaBrookner,1928—2016)以其精湛的藝術表現(xiàn)力創(chuàng)作了多部以女性群體命運為主題的小說，“對女性在社會地位與婚姻制度的罅隙中的困境予以了深刻的摹寫”(王守仁，2003：34)。在其長達35年的寫作生涯中，從處女作《開始人生》(AStartinUfe,1981)問世伊始，布魯克納創(chuàng)作的重要作品包括《天意》(Providence,1982).《杜蘭葛山莊》(HotelduLac,1984)、《欺騙》(Fraud,1992)、《此情不再》(AlteredStates,1996)和《天使灣》(TheBayofAngels,2001)等，其中不乏以女性群體在現(xiàn)代社會中的生存境遇為描寫對象。上述每一部作品中，布魯克納的筆觸所到之處往往不止于單個女性，而是一連串的女性形象：有剛步入社會惶恐不安的青年女性，也有面臨人生危機的中年女性，還有生活孤寂的老年女性。她們不僅擁有相同的性別身份，而且還都或多或少遭遇著現(xiàn)代社會中女性所面臨的新舊生活困境。雖然隨著女權運動的深入發(fā)展，女性的社會地位有了較大提升，然而，一方面，根深蒂固的男權制意識形態(tài)繼續(xù)發(fā)揮著其巨大影響，仍在方方面面給女性制造各種壓力；另一方面，現(xiàn)代文明帶來了新的問題和挑戰(zhàn)。例如，隨著現(xiàn)代消費社會的到來和人們物欲的極大膨脹，一來社會上不良消費風氣對女性消費觀念產(chǎn)生了不少消極影響；二來女性本身淪為消費符號，而物化女性恰恰利用這一生理性別特點供男性消費以換取財富、婚姻與地位?？傊?，現(xiàn)代女性淪為男權社會的規(guī)訓對象和消費主義的物化目標的命運似乎在劫難逃。《杜蘭葛山莊》，又譯作《湖畔旅店》，是布魯克納的第4部長篇小說，發(fā)表當年即獲得英國當代英語小說界的最高獎項——布克獎。在這部被公認為“最富原創(chuàng)與創(chuàng)新意義的布魯克納小說”中(Skinner,1992：66),布魯克納以知識女性的敏銳特質，從獨特的視角探討了數(shù)位現(xiàn)代社會女性的境遇與命運。面對這樣一部以女性人物命運為主導的典型之作，迄今為止鮮有學者從女性命運共同體困境角度對其加以深究。本文試圖從女性身體視角出發(fā)，以相關的共同體和身體理論為觀照，從男權文化對女性身體的規(guī)訓、消費主義對女性身體的物化兩個層面探究小說中的女性命運共同體困境敘事，以此揭示布魯克納在小說中所傳達的女性關懷。男權文化對女性身體的規(guī)訓作家不可能脫離前人傳統(tǒng)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與個人、與社會存在緊密聯(lián)系，文學作品要通過影響個體來影響世界，要通過提升人類的道德實現(xiàn)文學改變世界的目標，繼而構建起倫理共同體(肖旭,2020:121)?！抖盘m葛山莊》中的女性命運共同體困境首先集中體現(xiàn)在男權文化對女性身體的規(guī)訓上。米歇爾?福柯(MichelFoucault,1999：58)曾在《規(guī)訓與懲罰》中提到，“在男權文化控制下，女人的身體和性，只是男人的對象與目標；女性的身體和性是被操縱、被塑造、被訓規(guī)、被駕馭的”。女性主義者齊雷麗(LindaZirelli)在?？碌挠绊懴乱苍岢?，女性身體是“父權制規(guī)訓的展布”(Susan,1995：17)這一事實。顯然，男權文化對女性身體實施的各種規(guī)訓與控制是造成女性命運共同體困境的重要因素?！抖盘m葛山莊》中莫妮卡(Monica)和埃迪斯(Edith)的身體分別從不同方面遭受了來自男權文化的規(guī)訓與懲罰。她們的身體經(jīng)驗充分展現(xiàn)了布魯克納對女性命運共同體困境的深切擔憂。男權文化對莫妮卡的身體規(guī)訓首先體現(xiàn)在根據(jù)男性審美標準打造的女性氣質上。小說中，首次出場的莫妮卡以其婀娜的身段、“水蛇般的腰肢”進入讀者的視野，然而讓人納悶的是，“這個精力十足，舉手投足間仿佛帶著一種野性和專注”的女人卻總是“孤身一人”（布魯克納，2015：13,58）o隨著小說敘事的逐步推進，我們才得知美麗冷艷的莫妮卡實際上是個可憐的厭食癥患者。然而貴族出身的丈夫要求她盡快誕下繼承人，為此她被派送至山莊，調理身子。如果再不生育，她將面臨被掃出豪門的結局。在成功誕下子嗣前，她或許只能靠那顧長娉婷的身段贏得丈夫青睞以暫時保住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然而眾所周知，除了天生麗質外，要想打造并保持如此美妙的身段必須走節(jié)食之路徑。蘇珊?鮑爾多（SusanBordo,2009：232）研究發(fā)現(xiàn)，女性為了迎合男性的審美眼光，往往會通過自我克制和自我超越的節(jié)食以達到保持苗條身材的目的，久而久之節(jié)食就轉變成厭食癥。簡言之，女性食欲的壓抑多數(shù)情況下并非出于自愿，而是男權中心話語規(guī)定下的女性氣質標準作用于女性身體的結果。莫妮卡的身體管理恰恰展示了男權文化加諸女性身體之上的審美標準，展現(xiàn)了男權文化對女性身體的形塑。然而更可悲的是，莫妮卡不僅用已內(nèi)化的女性氣質規(guī)范不斷監(jiān)管著自己的身體，她還力勸埃迪斯購買新裙裝扮身體以督促其達到男權社會對女性的期待。由此可見，男性規(guī)訓權力對女性的作用遠不止于簡單的支配，更在于其強大的滲透力，最終使女性達到自我規(guī)訓和規(guī)訓他人的目的。男權社會對女性身體的戕害不僅體現(xiàn)在審美層面上，而且體現(xiàn)在對女性生育的掌控上。除了為迎合男性的審美標準建構理想的身體形象外，莫妮卡的身體還被其丈夫覬覦為傳宗接代的孕育機器，而這正是她身陷困境的另一重要原因。與中國的封建傳統(tǒng)“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一樣，西方也有“婦人的一切是謎，同時婦人的一切只有一個答語，這答語便是生育”（尼采，2006：90）之說。雖然上天賦予女性特殊的生理機制以繁衍后代的能力，但男權社會卻視生育為女性天然的使命，并據(jù)此將女性的一切價值歸結于生育。小說中莫妮卡的丈夫便是其典型代表。他以財產(chǎn)繼承為籌碼，嚴令莫妮卡孤身海外“靜養(yǎng)”以積極備孕。如若莫妮卡完成不了“傳宗接代”的家族任務，她“就只能拿上幾張卡，從府上自動消失”（布魯克納，2015：92）o與此同時，他已在家里尋思其他計劃，心懷其他圖謀，從中可見男權社會對女性身體控制的陰險。對于一直以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莫妮卡來說，生育就是用來換取婚姻利益的唯一籌碼，是她賴以生存的法寶。生肓對她施加著強大的壓力，成為決定她命運的重要因素。由此可見，在性別地位毫不平等的社會語境中，女性為求生，只能被動扮演起男性所期望的角色——“胎兒孵化器”，否則難免落得被拋棄的結局。男權文化對埃迪斯的身體規(guī)訓主要體現(xiàn)在對其進行父權制婚姻的安排和逃婚的懲罰上。盡管埃迪斯是一名經(jīng)濟獨立的女作家，但在深受男權意識形態(tài)影響的好友彭尼洛佩（Penelope）和女工鄧普斯特太太（Mrs.Dempster）看來，無論女性自身成就如何，她們永遠是天然依附于男性的“第二性二女性只有通過婚姻與男性結合才能改變或維持其社會地位。正如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deBeauvoir,1908-1986）所說，“從傳統(tǒng)來說，社會賦予女人的命運是婚姻”（Beauvoir,1956：415）。不管女性是否愿意，傳統(tǒng)社會總是根據(jù)婚姻來解釋或定義女性，因為她們的身份最終取決于男性的身份。婚前，她們被視為某人的女兒，婚后就成了某人的妻子或某人的母親。彭尼洛佩和鄧普斯特太太，兩個“一切言談都圍著男人打轉”（布魯克納，2015：145）的女人一致認為，埃迪斯大齡未婚有悖于男權意識形態(tài)下的傳統(tǒng)價值觀,此等原罪必須得到救贖。在一次朋友家的聚會上，埃迪斯認識了在世俗眼光看來非常合適的結婚對象喬弗里?朗（GeoffreyLong）,這個男人不僅成熟穩(wěn)重，家境也不錯。彭尼洛佩和鄧普斯特太太都認為埃迪斯能嫁給喬弗里實屬幸運，甚至“有點兒當之有愧”（布魯克納，2015：148）o在朋友們的極力慫恿下，面對自己不再年輕的現(xiàn)實，埃迪斯最終妥協(xié)，決定抓住這可能是她最后的嫁人機會。然而，這個似乎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頗不贊同已婚女性工作，還曾拿埃迪斯開玩笑，說她把太多時間耗費在寫小說上了”（布魯克納，2015：140）o這就意味著，一旦夫妻關系締結，放棄小說創(chuàng)作，回歸家庭是埃迪斯未來婚姻生活的主色調。深信唯有依靠男人才能在社會上立足的彭尼洛佩和鄧普斯特太太，正如男權意識形態(tài)下的父母所做的，迫不及待地將單身女性埃迪斯畢恭畢敬地交到她的新主人——一位男性手中。她們完全不理會埃迪斯的焦慮，開始為籌名婚禮忙活起來。彭尼洛佩“一面熟門熟路地帶著她（埃迪斯）買這買那，一面向她傳授討男人歡心的獨門秘訣”（布魯克納，2015：143）o而埃迪斯“對這一切提不起一點兒興趣，全是彭尼洛佩在拖著她跑東跑西，倒好像要結婚的是彭尼洛佩而不是她自己”（布魯克納，2015：143）o一直到結婚當日，埃迪斯仍沒能全身心地投入到結婚這件事情中來。整個婚禮的準備工作都由鄧普斯特太太和彭尼洛佩在屋內(nèi)操持著，而埃迪斯被“發(fā)配”到屋外，孤獨地等待著婚車。最終不愿屈從父權制婚姻的埃迪斯望著婚姻登記處門口那“處處循規(guī)蹈矩，簡直像只耗子”（布魯克納，2015：150）的準新郎突然醒悟了過來，于是毅然選擇了逃婚。埃迪斯的逃婚之舉打碎了女伴彭尼洛佩和鄧普斯特太太對傳統(tǒng)婚姻的美好期待，同時也解構了男性主體地位和話語權。事后，埃迪斯“發(fā)現(xiàn)眾人的怒氣幾乎要把房頂震塌了”（布魯克納，2015：151）。“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她聽著彭尼洛佩和鄧普斯特太太的訓斥，說她品性輕浮、意氣用事，自己都不尊重自己，又如何去贏得別人的信任和忠心？至于女性的溫柔體貼、舉止得體，更是與她沾不上一點兒邊。人人都說，她毀掉了自己最后的機會，這個女人不會再有什么前途了，至少在嫁人方面不會再有什么前途了。人人都納悶兒，出了這樣的丑事兒，這女人怎么還能抬頭見人？要是她還有自知之明，就應該躲得遠遠的，直到理智恢復，再回來真心誠意地為自己的惡劣行徑作出彌補”（布魯克納，2015：152-153）。雖然埃迪斯“哪兒也不想去”（布魯克納，2015：7）,但犯下逃婚之“罪”的她唯有消失，才能合所有人的心意。而“為了確保埃迪斯會消失上一陣子，彭尼洛佩幾乎監(jiān)督著埃迪斯的一舉一動，埃迪斯先得到許可，才能和自己的經(jīng)紀人出去吃頓假”（布魯克納，2015：154）O接著，在彭尼洛佩的安排下，埃迪斯以“度假”的名義被放逐到沉悶的瑞士杜蘭葛山莊。在送埃迪斯去機場的路上，“彭尼洛佩開車飛快，兩眼直勾勾地望著路面，頭一動也不動，倒像是押解重刑犯法一級警衛(wèi)的監(jiān)獄。到了希斯羅機場，她那根繃得緊緊的神經(jīng)才松弛了下來”（布魯克納，2015：6）o根據(jù)?？拢?999:201）的觀點，“在一切規(guī)訓系統(tǒng)的核心都有一個小型處罰機制。它享有某種司法特權，有自己的法律、自己規(guī)定的罪行、特殊的審判形式”。挑戰(zhàn)父權制婚姻的埃迪斯不得不接受其擁護者——彭尼洛佩和鄧普斯特太太為代表的小型處罰機構的特殊審判——作暫時的“流放”處理。通過對埃迪斯實施“規(guī)范化裁決”，她們旨在改造其認知模式，直至被懲罰者符合原有的性別政治規(guī)范，正如埃迪斯在小說中所哀嘆的，“自己怎么也要出去個把月，直到大家都覺得我已經(jīng)找回了自我才能回來”（布魯克納，2015：7）o“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波伏娃在《第二性》一書中深刻揭示了女性并不天然俯身于男性之下，而是在社會的規(guī)訓中逐步淪為男性附庸的事實。掌握著權力話語的男權社會為女性制定了一系列的行為準則，并設計了許多需要她們服從的傳統(tǒng)角色。在這樣一種完全由男權社會規(guī)訓建構的生活秩序中，女性身體的壓抑處境可見一斑。莫妮卡和埃迪斯的身體境遇是男權文化背景下全體女性的共同生存悲劇，表明了布魯克納大膽暴露男權社會的權力機制及其施加在女性身上的身體政治的決心。消費主義對女性身體的物化消費主義是造成小說女性命運共同體困境的又一個不容忽視的重要原因。隨著社會經(jīng)濟和文明的高度發(fā)展，雖然女性身體從某種程度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然而在消費社會的時代背景下，女性身體尚未從男權社會的微觀權力統(tǒng)治中完全抽離卻又落入消費主義的泥淖。正如汪民安對身體從“懲戒”到消費的歷史做過的總結：?？玛P注的歷史，是身體遭受懲罰的歷史，是身體被納入到生產(chǎn)計劃和生產(chǎn)目的中的歷史，是權力將身體作為一個馴服的生產(chǎn)工具進行改造的歷史；那是個生產(chǎn)主義的歷史。而今天的歷史，是身體處在消費主義中的歷史，是身體被納入消費計劃和消費目的中的歷史，是權力讓身體成為消費對象的歷史，是身體受到贊美、欣賞和把玩的歷史。身體從它的生產(chǎn)主義的牢籠中解放出來，但是，今天它不可自制地陷入了消費主義的陷阱。（汪民安，2015：22）在消費主義的滲透性影響下，小說《杜蘭葛山莊》中的普西太太（MrsPusey）通過揮霍性消費彰顯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而其女兒詹妮弗（Jennifer）將身體打造成“最美的消費品”（鮑德里亞，2014：123）以期實現(xiàn)其最大的交換價值——換取物質婚姻保障，她們的身體由此淪為物質化的符碼。普西太太被物化的身體境遇與消費社會語境下商品所制造出來的象征性符碼意義密切相關。在傳統(tǒng)社會，人們只看重物品的使用價值。而在消費社會中，人們消費的不只是物質本身的使用價值，更重要的是物品背后隱藏的符號價值。一個人的消費能力或者說一個人的物質擁有程度因而成為判斷他在社會關系中所處地位和身份的重要依據(jù)，其結果便是拜物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正如法國思想家讓?鮑德里亞（JeanBaudrillard,1929-2007）在《消費社會》中所提及的：“今天，在我們的周圍，存在著一種由不斷增長的物、服務和物質財富所構成的驚人的消費現(xiàn)象……富裕的人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受到人的包圍，而是受到物的包圍……”（鮑德里亞，2014:1）在光芒四射、琳瑯滿目的商品不斷刺激下，人們的物質欲求隨之膨脹，一場場非理性的購物狂歡拉開帷幕。小說中的普西太太日夜穿梭于小鎮(zhèn)各大奢侈品店，瘋狂購買漂亮服飾。從衣服來說，從小說伊始那條漂亮的“印花絲綢長裙”到艷麗的“藍色鑲邊裙子”再到她生日當天穿的“綴滿金屬片的外套”和“深藍色花邊長裙”，件件都不是便宜貨。從飾品來看，她手上耀眼的戒指、耳邊的鉆石耳環(huán)、頸上的珍珠鏈和金鏈、胸口的天青石鏈墜，樣樣都價值不菲?？傊?，她身上的奢侈品大到各款衣服，小到各式珠寶，還有山莊走廊里彌漫著的玫瑰香水都是她攜女兒狂掃小鎮(zhèn)繁華之地的戰(zhàn)利品。而這位富太太“無時無刻都在致力于把各式各樣的奢侈品一網(wǎng)打盡”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獲得“身邊人的頂禮膜拜”（布魯克納，2015：121）o比方說，每次進入酒店餐廳前，“直到她確信餐廳中已經(jīng)有人注意到她了，也一定會歡迎她，這時她才邁著優(yōu)美的步伐，走到自己常坐的座位上”（布魯克納，2015：33）O尤其在她過生日時，除了山莊專門為她準備了鮮花、香檳和蛋糕外，酒店所有客人都被聚攏在一起為她舉杯慶生。很顯然，普西太太那耀眼的身體和看似完美的儀態(tài)都是為了吸引包括山莊經(jīng)理、侍應們以及入住山莊的客人們的注意，以此凸顯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正如小說中所描述的，“俘獲人心就是她快樂之本，滿腦子都是如何施展自己的女性魅力，讓別人（管他是男人還是女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布魯克納，2015：42）。由此可見，在喧囂的消費社會背景下，奉行“我所占有的和所消費的東西即是我的生存”（弗羅姆，1989：32）的普西太太已然淪為商品拜物教的奴隸。為了彰顯自己的身份和社會地位，在畸形虛榮心理的驅使下，堅信商品符號價值決定個人身份的她陷入了奢侈性或炫耀性消費的迷狂之中，其身體因而喪失了主體性，“陷入了一個虛假的、差異性的、被符碼化、體系化了的物質中”（鮑德里亞，2009:78）o除了和母親普西太太一樣深陷炫耀性消費的泥淖之外，女兒詹妮弗的身體還是難逃被商品化的命運。在一個以商品生產(chǎn)和符號消費為特征的社會中，一切都被納入消費領域，打上了商品消費的印記，包括人的身體。正如鮑德里亞（2014:139）在對現(xiàn)代身體的解讀中所提到的，“在消費社會的全套裝備中，有一種比其他一切都更美麗、更珍貴、更光彩奪目的物品——它比負載了全部內(nèi)涵的汽車還負載了更沉重的內(nèi)涵。這便是身體”。因此，身體也毫不例外地成為一種具有“交換價值”的功用性商品，一種與商品同質的符號和一種社會地位能指的資本。利用自己的身體形象和外貌，通過性誘惑的方式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由此成為很多被消費文化浸染的女性的捷徑。詹妮弗出生于富裕家庭，而且是普西太太和其丈夫好不容易才要上的孩子，因而從小被視若掌上明珠，正如普西太太在小說中提及的，“要是你也等了這么久，那你也會要什么就給什么，是不是？只要她一掉眼淚，我丈夫就受不了，他總是對我說，‘艾瑞斯，咱們女兒什么都要最好的，我給你開張空白支票……（布魯克納，2015：132）O在父母的寵溺下長大的詹妮弗從小就習慣了和母親一起穿名牌、住酒店、跨國游等高消費的生活方式。她們的揮霍性消費行為不是出于基本的生活需求，而是為了彰顯自己的社會地位和身份，以此獲得身心享樂和滿足。長期沉湎于消費的詹妮弗已然無法主動與之保持距離，其結果就只能淪為消費文化的被動承受者。然而，詹妮弗并沒有獨立的經(jīng)濟地位，要想一直維持奢侈性消費和縱情享樂的生活習慣，尋覓并依附于擁有雄厚經(jīng)濟實力的男性理所當然成了母女倆的共識。在同住酒店的男房客中，50多歲的菲利普?內(nèi)維爾（PhillipNeville）不僅氣質非凡，而且擁有一家規(guī)模龐大的公司，并從事許多海外業(yè)務。更重要的是，他那皇家哥特風格的古宅正缺少一位女主人。腰纏萬貫、身份顯赫的內(nèi)維爾自然而然成了普西母女的追求目標。為了博得高身價男的青睞，母女倆不惜通過身體性愛誘惑以換取物質婚姻保障。費瑟斯通（MikeFeatherstone,1946-）曾說過，“在消費文化中，人們宣稱身體是快樂的載體：它悅人心意而又充滿欲望，真真切切的身體越是接近年輕、健康、美麗、結實的理想化形象，它就越具有交換價值”（汪民安、陳永國，2003：332）o為了使身體的交換價值最大化，熟諳身體作為商品法則的普西太太精心裝扮詹妮弗的身體，尤其注重凸顯其年輕、性感的特點。雖已是39歲大齡女青年，詹妮弗憑借其“白里透紅的皮膚”“淡藍色的眼珠”“整齊潔白的牙齒”“豐滿的臀部”（布魯克納，2015：60）、“金黃色的大波浪卷發(fā)”（布魯克納，2015：125）以及她那被高價服飾襯托得絢爛無比的身段硬使一向觀察入微的埃迪斯產(chǎn)生了錯覺，以為她只是個25歲左右的小姑娘。雖然與其他消費品一樣，其身體最終被賦予極大的商品價值，然而詹妮弗似乎已不再具有完整人格的存在，因為她早已喪失了自我，被客體化了。為了實現(xiàn)身體最終的交換價值，除了將身體進行商品化打造外，它還不得不向消費主體進行展演和施魅。普西母女對如何展示詹妮弗具有性意味的“艷體”以喚起男性的欲求進行了精心策劃。詹妮弗的房間里先后上演了求助內(nèi)維爾幫忙抓蜘蛛和誤會服務員阿蘭這兩出鬧劇，其目的均在將詹妮弗這個性感尤物的美好被內(nèi)維爾一覽無余。當內(nèi)維爾在詹妮弗的房間里幫她抓蜘蛛時，詹妮弗“身穿錦緞睡袍，肩帶從圓滾滾的肩膀上垂了下來”，“有點兒像蘇丹后宮中的宮娥艷姬,那件睡袍下面的胴體還真是豐盈”（布魯克納，2015：87-88）o當普西太太誤會阿蘭非禮詹妮弗鬧得山莊雞飛狗跳時，包括內(nèi)維爾在內(nèi)的房客們看到詹妮弗“正靠著床頭坐著，嘟著嘴，面色緋紅，身上穿了件薄薄的露肩絲綢睡袍，露出圓滾滾的肩頭，睡袍下的胴體依稀可見”(布魯克納，2015：161-162)o當代著名女權主義批評家勞拉?穆爾維(LauraMuh/ey,1941?)曾就類似的女性身體展示做過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解讀。她認為，女性的身體“以特殊的形式呈現(xiàn)自己，是形象偏離過程的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