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王朝正祖君臣的“宋史”認識與《宋史筌》之修撰

本文格式為Word版，下載可任意編輯——朝鮮王朝正祖君臣的“宋史”認識與《宋史筌》之修撰

提要：《宋史筌》是朝鮮王朝根據(jù)元官修《宋史》而舉行改修，由正祖親撰和御定，眾多閣臣、儒生等參與編校而成的一部“宋史”。正祖君臣基于而又超脫于《宋史》文本的“宋史”熟悉，促成了《宋史筌》的撰作。該書修撰歷時約20年，義例、內(nèi)容屢屢調(diào)整，經(jīng)若干版本，于1791年成書150卷。雖然《宋史筌》并未在朝鮮產(chǎn)生較大的影響，但作為唯一一部官修紀傳體“宋史”，其在文化史和史學史等方面的意義是特別顯著的。

朝鮮王朝；《宋史》；《宋史筌》；正祖；華夷觀

DOI：10.16758/ki.1004-9371.2022.02.013

朝鮮半島對中國文化的吸收，主要來自國王和儒林對中國典籍的購求和嗜讀。朝鮮王朝（1392—1910年，下文簡稱“朝鮮”）的“每一國王大抵都是中國書卷不離手，而于一般興亡成敗之跡都能了然于胸中”。1中國的史書，在其中有著重要地位，其編修的體例、筆法、史觀等，也對朝鮮也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值得留神的是，朝鮮官私還曾一度大量編修中國史書，尤其以宋、明史書為主。2這一現(xiàn)象，已得到了中韓學者的關(guān)注。如???（何泰勇）認為，18世紀中葉，朝鮮以“胡虜無百年之運”為名分的“中華恢復意識”被拋棄，“文化自存意識”得到強化，展現(xiàn)了“文化上的華夷觀”，為宋、明重修或撰修史書，成為表達朝鮮“中華繼承者”身份的一個重要象征。3孫衛(wèi)國認為，朝鮮當時崇祀明皇的壇廟已然健全，在清朝“德化”政策的感化下，國王惦記朝鮮人忘卻明朝的恩情，而倡導編修明史。4概括來說，其背后都表達著朝鮮長期以來“小中華”意識的進一步膨脹。加之，朝鮮一向?qū)⒅祆洹锻ㄨb綱目》的“春秋筆法”奉為圭臬，其所編的中國史書，都是這種“小中華”意識與正統(tǒng)論下修史觀念結(jié)合的產(chǎn)物。

正祖（1776—1800年在位）是朝鮮后期好學有為的君主，酷好讀書，還喜編印書籍。他參與纂修或親撰的書籍數(shù)量是朝鮮之最，也是唯一出版御制文集的朝鮮君王。他創(chuàng)設(shè)的奎章閣對朝鮮后期的文化進展付出頗多。正祖時期官方修史成果之數(shù)量、種類都是歷代之最，國王對官方修史活動的干預也達成了一個顛峰。朝鮮正祖朝官方編修的宋，明史書中，地位最為特殊的，莫過于《宋史筌》?！端问敷堋肥且栽蕖端问贰窞樗{本舉行改修，由正祖親撰和御定，眾多閣臣、儒生等參與編校而成的一部“宋史”。一方面，該書是繼《高麗史》之后，朝鮮官修的另一部紀傳體史書；另一方面，該書又是朝鮮國王親撰的紀傳體中國史書，這在朝鮮史上僅此一例?！队蛲馑娭袊攀费芯抠Y料匯編·朝鮮漢籍篇》第9—12冊即收錄該書。1片面學者已熟悉到了該書的地位和價值，從不同視角，對其做了詳略各異的介紹或研究。2這些成果多議論了《宋史筌》的纂修背景、義例、體例特點，及其與《宋史》等史書的關(guān)系等相關(guān)問題。但綜觀學術(shù)史，仍有進一步探究的空間。首先，多數(shù)文章對該書的卷數(shù)、成書時間、義例內(nèi)容、是否刊印等細節(jié)問題上，尚存錯漏，或相互抵牾之處；其次，尚缺乏史學史視角的研究，疏忽對該書的撰修過程、義例蛻變的論述，對成書背景的探討也有顧此失彼之處。拙文從史學史的研究視角，對該書的成書背景、編修過程、凡例變化、評價影響等舉行系統(tǒng)性、宏觀性的研究；并爬梳前人成果，對有關(guān)研究的細節(jié)疏誤也嘗試做出厘正。

一、《宋史筌》的撰作動因與正祖君臣的“宋史”熟悉

《宋史筌》是朝鮮后期官修的中國史書中極為特殊的一部。正祖君臣撰寫紀傳體“宋史”的動因，即深刻反映了他們的“宋史”熟悉。

第一，正祖君臣不滿于脫脫之《宋史》，對明朝的官私改撰也不以為然?！端问贰肥甲谠┠甑脑樀壑琳辏?343年），約兩年半后修成，凡496卷，其中《本紀》47卷、《志》162卷、《表》32卷、《列傳》255卷，約500萬字。雖有宋朝史館撰修的國史資料作為根基，因修史過于倉促，且卷帙浩繁，質(zhì)量堪憂，這飽受后世訾議。正祖認為“史有四體，闕一不成”，包括“事”、“詞”、“義”、“法”，而《宋史》“固未達此”。3他批評《宋史》“體裁那么乖謬，敘錄那么氄雜，在諸史最無可觀”，甚至稱：“有宋一代之史，雖謂之闕焉可也。”4徐命膺（1716—1781年）也認為“惟宋無史”，因《宋史》只是抄謄宋朝《實錄》，以類錯編而已，不懂筆削之法：“夫作史工拙，專在筆削。今不筆削，又何論其法乎？無法故無體，無體故無氣?！?之所以要再修《宋史筌》，就是“第緣良史之不作，尚恨舊本之多疪，記言之傷氄龐，已失國乘之體。敘事之病，潦率第謄公移之文，原編既成于胡元，初非信筆?！?即認為元修《宋史》不配于國乘的地位，敘事只憑抄襲，又不成信，絕非“良史”之書。李德懋（1741—1793年）也將《宋史》總結(jié)為“總裁之不學也，撰進之太促也”二弊。3元修《宋史》可謂被朝鮮君臣貶得一無是處。

《宋史》不僅在史實考訂、文字體例、詳略得失上都存在問題，即冗而無法、史事缺訛；還將《宋史》、《遼史》、《金史》“三史”并列，不明宋之正統(tǒng)。明代重視程朱理學，也不滿元修《宋史》的筆法，官私頗多改撰。4這些亦為朝鮮君臣所留神?！队ㄋ问敷芰x例》中，總結(jié)明代之“宋史”重撰道：

皇明洪武中，命宋濂改修未就。景泰中，周公敘上疏請自任筆削，又未就。王昂之《宋史補》、王洙之《宋元史質(zhì)》雖曰改修，略而不詳；薛應旂之《續(xù)資治》、馮琦之《續(xù)紀事》雖曰該備，亦非紀傳；惟是王惟儉《宋史記》，與湯顯祖劉同升所編，號稱善史，而或沉汴水或失兵燹；柯維騏《宋史新編》體備而例正，尊王統(tǒng)而抑僣虜，先儒術(shù)而后吏事，正叛臣之罪以明倫綱，冣得史法，而王士禛僅得凡例一卷，今其全書亦可易得。那么《宋史》遂無善本矣，御定之史所以作也。5

徐命膺在《御定宋史筌箋》中，也評價《宋史》改撰：“改撰未遑于洪武，迄無完書?！独m(xù)紀（事）》、《續(xù)（資治通）鑒》之并行，而體叚自異?！叮ㄋ危┦费a》、《（宋元）史質(zhì)》之繼作，而詳略失當?！?可見，正祖君臣不僅對《宋史》奇怪不滿，還指出明代官私的屢屢重撰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