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與永恒-馮至《一個消逝了的山村》賞析

消逝與永恒——馮至《一個消逝了的山村》賞析《一個消逝了的山村》是馮至非常優(yōu)秀的一篇散文。在這篇文章里，馮至描寫了許多平凡的物象，且互相之間看來并無關(guān)聯(lián)。他為什么要記錄一個已經(jīng)消逝的山村，這些不同的物象又將如何統(tǒng)一，統(tǒng)攝于一個共同的主題下呢？散文的特點是“形散而神不散”，看似互相獨立的段落，內(nèi)在有著非常緊密的聯(lián)結(jié)和共通的邏輯。文章共描寫了小溪、鼠曲草、菌子、有加利樹、野狗、鹿群等幾個物象，這些物象各有其深意，但都可為“人類聲息相通”這一宏大的主題作注腳，消逝的山村與我們每個人都有著命運不盡的關(guān)聯(lián)。小溪是連通過去與未來最為直觀的媒介。它不分晝夜地流淌，既滋養(yǎng)了村人，也滋養(yǎng)了現(xiàn)今居住在這里的“我們”。我們的生命都來源于自然，同屬于一個母體，正如同隔著長江的眷侶，也能從共同飲用的水源中感受到生命的同一。此外，被同一方水土滋養(yǎng)，我們與當年的村人又有何差別呢？不難想象，若村莊延續(xù)至今，村人的生活也將同現(xiàn)今的我們一樣，依舊喝著小溪的水，采著林中的菌子，生活習慣和生存方式不會有大的改變。從這個角度，村莊并沒有消逝，大自然滋養(yǎng)著生生不息的人類。鼠曲草是非常名貴的一種小草，但在這里，它卻仿佛不以自己為貴，一年兩季、漫山遍野地開著，混在雜草中；村女也不會格外珍視鼠曲草，自顧自地忙活，一任她的羊隨意吃草。在大自然中，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沒有誰比誰更加高貴，一切的名譽、利益、紛擾都是人為矯造的。在這里，作者領(lǐng)悟了生命的謙虛、純潔、堅強。當年的村莊如同這小草、這少女一般靜穆、謙和，在自然中走著既定的軌道，并在自然中默默消失。歷史無需作傳，生命不消歌頌，因為整個村莊都直接隸屬于自然，折射出宇宙賦予的意義，人為造作的一切，都顯得虛浮而渺小。雨季的菌子生機勃發(fā)，采菌子的人依然如同七十年前那般，熱鬧而歡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對彩菌而生發(fā)的幻想，在人與人間會有多大的不同呢？環(huán)境相似、情景相類，所催生的感情和文化，也應(yīng)該有相通之處。這些彩菌，不知點綴過多少民族的童話，也滋養(yǎng)過當年山村的人民，更滋養(yǎng)著當下的我們。只要水土依舊，人性不滅，文化就不會斷裂。已經(jīng)消逝的山村，和當下的我們，以及整個世界的其他民族，都有相通之處。在同一方水土下，雖然生活與情感可能有相似之處，但后來的人畢竟與山村原住民不同，這樣的斷層是否終究無法填補？馮至從有加利樹的旺盛生長中悟出了一種全新的傳承：山村消逝，恰如人的消亡。一個人死后，墳旁栽種的樹木會吸取死者的養(yǎng)料蓬勃生長，生命以另一種形式獲得傳承；而外來的樹種，也可以在此地扎根向上，并將“全山都帶著生長起來”，給這里帶來新的生機。以此類比，踏上這片土地的我們，雖已不是村莊的后人，但來自異鄉(xiāng)的生命，可以創(chuàng)造新的文化，開辟新的生活，給已經(jīng)逝去的村莊帶來月光鍍?nèi)镜拿?，帶來勃發(fā)的生機。村莊可以另外的形式，獲得新生。我們不但與消逝的村人共同承擔著美好，也共同承擔著恐懼。野狗的嗥叫、狂野的狂風、松林的濤浪，在荒涼的深夜里，似乎席卷著人類一切精神與物質(zhì)的創(chuàng)造。在自然面前，人類是如此渺小脆弱。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人類的孤獨、病弱與恐懼也都息息相通。那逝去的村莊所承受的一切，在同一個自然中的我們依然在承受。哪怕隔著遼遠的時空，我們也依然是人類命運共同體。不但我們與曾經(jīng)的村人聲息相通，人類與整個自然，也本是和諧的一體。獵夫可以效仿麂子的嘶聲，得到鹿群的回應(yīng)，人與獸的界限便打通了；樹叢里有一只鹿出現(xiàn)，這只鹿是原本生存在這里的還是外來的，都沒有什么差別，空間的差異在自然中可以忽略不計；而我們在林中散步時，也會像“傳說中的圣者”一般,“在它的兩角之間看見幻境”，我們與圣人的想象，也可能是一樣的，時間、身份、地位，在自然面前也沒有分別。需要注意的是，此段中馮至并沒有批判人類對鹿的殘殺這一層意思。獵夫呼喚麂子成群走來之后的描寫中，作者有意用了省略號，弱化人對鹿的殺害；提到一只鹿的出現(xiàn)，也交待是在“人跡罕到”的樹叢，并用了推測語氣猜想它的來歷。綜合前文各段要旨，可推知此段意在表達在大自然中，人與獸的本質(zhì)相通，人與人身份沒有高下，空間消弭差別，時間亙古未變這樣一個宏大的主題，而非單純批判人類，這樣全文的主旨可有一個和諧的統(tǒng)一。全文收尾，曾經(jīng)給予山村滋養(yǎng)的一切，如今也在同樣地滋養(yǎng)著“我們”。自然沒有消逝，在其中孕育的人，就永不會消逝。文化來源于自然與當?shù)氐乃?，只要身處當年人所在的環(huán)境，接受陶冶滋養(yǎng)過他們的一方水土，便有可能與全部的歷史相通。正如馮至自己在《山水·后記》中提到的：“我是怎樣愛慕那些還沒有被人類的歷史所點染過的自然……這里，自然才在我們面前矗立起來，我們同時也會感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