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問》“吾告堵敖”新解-1

《天問》“吾告堵敖”新解

《天問》第95節(jié)：“吾告堵敖以不長，何試上自予忠名彌彰？”疑堵為諸字形壞而譌，堵敖當(dāng)作諸敖。

此節(jié)，王逸注：“堵敖，楚賢人也。屈子放時(shí)，語堵敖曰：楚國將衰，不復(fù)能久長也。”柳守元說：“楚人謂未成君而死曰敖。堵敖，楚文王兄也。今哀懷王將如堵敖不長而死，以此告之。逸注以堵敖為楚賢人，大謬?！焙榕d祖說：“《左傳》：楚子滅息，以息媯歸，生堵敖及成王焉。楚子，文王也。莊公十九年，杜敖生，二十三年，成王立。杜敖即堵敖也。……逸注以堵敖為楚賢人，大謬。然宗元以堵敖為文王兄，亦誤矣。”

今按，《左傳》莊十四年，楚子“滅息，以息媯歸，生堵敖及成王焉。”《史記·楚世家》楚文王熊貲卒，“子熊艱立，是為莊敖。莊敖五年欲殺其弟熊惲，惲奔隨，與隨襲弒莊敖，代立，是為成王?！薄妒T侯年表》作“杜敖”。張文虎《校刊札記》說：“《史記》本作杜敖。杜、堵聲近。故《左傳》作堵敖。其作莊敖者，杜譌為壯，又譌為莊耳?！蹲髠麽屛摹芬嘣啤妒酚洝纷鞫虐健！稘h書人表》亦作杜?！笨梢?，堵敖即杜敖，是楚文王之子，成王之兄。柳氏“楚文王兄”誤。但柳氏以后，說者皆以堵敖事釋此節(jié)，考諸史實(shí)，不能無疑。

據(jù)《左傳》，魯莊五年，即公元前689年楚武王死，文王立。魯莊十年，即前684年息媯過蔡，蔡侯不禮。息侯怒，使楚伐蔡，“秋九月，楚師敗蔡于莘?！濒斍f十四年，即前680年，《傳》：“蔡哀侯為莘故，繩息媯以語楚子。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滅息，以息媯歸，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問之，對(duì)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右圆毯顪缦?，遂伐蔡。秋七月，楚入蔡?！濒斍f十九年，即前675年，夏六月，楚文王卒。據(jù)《史記》楚文王十三年卒。綜合《左傳》與《史記》的記載，列表

文王熊貲立

楚文王貲元年

武王死，文王立

息媯過蔡，蔡不禮，楚伐蔡

息媯過蔡，蔡不禮，楚伐蔡

生不早于本年

息媯生堵敖及成王,楚滅蔡

生不晚于本年

楚堵敖艱元年

≤8虛歲

5-6虛歲

子成王立

弟惲殺堵敖自立

≤12虛歲

9-10虛歲

楚成王惲元年

令尹子元欲蠱文夫人(息媯)

15-16虛歲

公子元處王宮，申公殺子元

17-18虛歲

齊伐楚，楚子使屈完如師

25-26虛歲

據(jù)此推算，楚文王伐蔡為684年,其后才有蔡侯繩息媯楚子如息事,是楚文王得息媯不得早于魯莊十年，即前684年。然則生堵敖當(dāng)不早于前683年。息媯既生堵敖及成王，而楚為息媯滅蔡，為前680年事，則生成王當(dāng)不晚于前680年。文王前676年卒，堵敖只有七、八歲，成王只有五、六歲。堵敖五年死，不過才十一、二歲，成王只有九或十歲。由此可見，兩個(gè)孩童，堵敖要?dú)⒊赏?，成王弒堵敖之說是不可能成立的。而且二人都是息媯所生，母族爭(zhēng)權(quán)的可能也不存在。又《左傳》莊二十八年“楚令尹子元欲蠱文夫人，為館于其側(cè)而振萬焉。夫人聞之，泣曰：‘先君以是舞也，習(xí)戎備也。今令尹不尋諸仇讎，而于未亡人之側(cè)，不亦異乎？’”。莊三十年“楚公子元?dú)w自伐鄭而處王宮。斗射師諫，梏之。秋，申公斗班殺子元?！碑?dāng)其振萬之時(shí)，成王年約十四、五歲，文夫人息媯只有飲泣而已。其處王宮，成王十七、八歲。孤兒寡母受人欺凌之態(tài)畢現(xiàn)?！蹲髠鳌纷郧f十五年楚文王卒后，至僖四年才又有關(guān)于楚子的記載。時(shí)成王年約二十五、六歲，當(dāng)是親政以后了。在這二十年間，楚國大約都是大臣執(zhí)政，其間子元當(dāng)政十余年，權(quán)傾當(dāng)朝。雖然對(duì)文夫人有覬覦之心，但如果子元謀篡弒，成王也不可能保住王位。堵敖死而弟成王立，其因大臣謀篡被弒的可能不大。堵敖之死，很可能是早殤。

從以上史實(shí)看來，柳子所謂“今哀懷王將如堵敖不長而死，以此告之?！币膊豢山狻５谝?，懷王囚秦時(shí)已在位三十余年，不可謂不長。頃襄王即位前曾先后為質(zhì)于秦、齊，也已成年。其在位三十六年，更長于懷王。所以說哀楚王“不長而死”是講不通的。第二，屈原作為臣子，斷沒有直斥君王“不長而死”的道理，也不符合史實(shí)。第三，堵敖死時(shí)年才十一歲，未有諡號(hào)，恐怕廟享也非所及。如果此問說的是楚國國祚不長，楚國先王很多，屈原不告宗廟，不告功業(yè)宏偉的許多先君，而偏偏告一個(gè)早殤的孩童，也不可理解。王逸注楚辭，多用《左傳》之事，其注此節(jié)，不取早殤的堵敖，而以為楚賢人，可能也是有所考慮的。

此文所說堵敖，疑堵為諸字形壞。本篇傳本，帝字下部形壞訛作商，裳字下部形壞訛作堂。諸字左半之言字，篆書如果上、下二口皆磨滅不清，僅余中部則為土?！妒酚洝ず忧罚骸瓣P(guān)中輔渠靈軹，引堵水?！薄都狻芬鞆V曰：“一作諸川?！绷河窭K說：“堵乃諸字之誤。”是其比。又《漢書·張擇之傳》：“張擇之字季，南陽堵陽人也。”顏師古注：“堵音者。”堵，者通?！对{楚文》“諸”字皆作“者”，省文也。疑此文“堵敖”本作“諸敖”形壞而訛。

敖在楚語中有其特殊的意義。考之楚史，楚之稱敖有以下四種情況

第一，楚君未稱王前曾稱敖。楚自熊渠南遷，說：“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hào)諡，乃立其長子庸為句亶王，中子紅為鄂王，少子執(zhí)疵為越章王?！钡蛭窇种苋说膭?shì)力，不久去王號(hào)。此后，楚君自若敖始稱“敖”，若敖享國二十七年。其子霄敖享國六年。霄敖死蚡冒立，蚡冒死，熊通弒蚡冒子而自立，后稱武王。梁玉繩據(jù)《韓非子》等書謂蚡冒稱厲王。武王以下則多有諡號(hào)而稱王。

第二，“未成君”、“無號(hào)諡”也可稱敖。武王之后稱敖的有三人，堵敖在位五年，郟敖在位四年，子干立未久，為公子棄疾計(jì)迫而自殺，《左傳》昭十三年“葬子干于訾，稱訾敖?！倍蓬A(yù)注：“不成君，無號(hào)諡者，楚皆謂之敖?！薄夺屛摹氛f：“杜云：楚人謂未成君為敖。”毛奇齡說：“以未成君?！币虼瞬⒉皇潜粡s才稱敖，如成、靈、聲三王皆被弒而稱王。

第三，以敖為氏。楚有若敖氏，若敖之子孫稱若敖氏。《左傳》稱若敖氏或若敖指熊儀的六見，稱若敖氏而非指熊儀本人的也六見。其實(shí)，若敖以后的楚王也都是若敖的子孫，若敖氏實(shí)際是王族近支。

第四，敖為王族的通稱。如“若敖氏之族”，是為若敖子孫，王族的一支?！蹲髠鳌非f十八年“楚武王克權(quán)，使斗緡尹之。以叛，圍而殺之。遷權(quán)于那處，使閆敖尹之。及文王即位，與巴人伐申而驚其師。巴人叛楚而伐那處，取之。遂門于楚。閆敖游涌而逸。楚子殺之，其族為亂。冬巴人因之以伐楚?！遍Z敖為楚之王族。所謂其族，當(dāng)是閆敖之族，也是王族支脈。宣十一年“令尹蒍艾獵城沂?！弊ⅲ骸鞍C，孫叔敖也?！笔辍版匀宋閰⒂麘?zhàn)，令尹孫叔敖弗欲。”“蒍敖為宰，擇楚國之令典。”注：“宰，令尹。蒍敖，孫叔敖?！鄙J，其封地。艾獵，其名。以其王族血統(tǒng)支系稱孫叔，以其楚之王族身份稱敖。

又楚有莫敖之官。姜亮夫謂莫敖猶后世之宗正，掌宗族之事，三閭大夫猶晉國之公族大夫，為莫敖之屬官。其說近是?！蹲髠鳌非献郧σ韵缕呤罏槟健Ｄ街x，莫，《詩·大雅·板》：“辭之輯矣，民之洽矣。辭之懌矣，民之莫矣?！薄睹珎鳌罚骸拜嫞?。洽，合。懌，說。莫，定也?！薄痘室印罚骸扒竺裰?，《毛傳》說：“莫，定也?！庇郑骸磅銎涞乱簟保蹲髠鳌孵鲎髂?，云“德正應(yīng)和曰莫?！薄夺屛摹纷鳌昂选?，引《韓詩》：“莫，定也?！薄稜栄拧め屧b》：“貉，嗼，定也?！蹦街x為以德行之正，和定王族諸敖。所以莫敖也可以說是掌王族諸敖之官。屈原為三閭大夫，見于《漁父》一篇，《史記》說同。王逸說“掌王族昭、屈、景三姓。”其職司與莫敖同。疑三閭大夫即莫敖的異稱，屈原正是主管王族的官員。

所謂諸敖，可以指楚國諸多先王，也可以指王族諸敖氏，甚至泛指楚族之眾。屈原以三閭大夫的身份，語告先王，或告王族諸敖氏，可以說是職責(zé)所在，是順理成章的。

“吾告諸敖以不長，”，屈原身為三閭大夫，掌王族，即莫敖之官，語告王族諸敖，今楚國國勢(shì)衰微，國祚岌岌可危，有國運(yùn)不長之虞，期望楚王和楚之王族乃至楚族能夠知道錯(cuò)誤，改弦更張，振興楚國。

“何試上自予，忠名彌彰”，王逸說：“言我何敢嘗試君上，自于忠直之名而彰顯后世乎？誠以同姓之故，中心懇惻，義不能已也?！蓖跽f得其要旨。按二句又承上“薄暮雷電歸何憂”、“伏匿穴處爰何云”、“悟過改更，我又何言？”之意，謂我雖放逐山林，身處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