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王安石的忠節(jié)觀

...v.試論王安石的忠節(jié)觀摘要：本文以北宋重構(gòu)忠節(jié)觀為背景探討王安石的忠節(jié)觀，指出，王安石的忠節(jié)觀大致具有以下三個特點：第一，反對愚忠，堅持原始儒家以道義事君的原那么；第二，直接繼承孟子，堅持君臣為對等關(guān)系；第三，對最能表達忠節(jié)的“不事二姓〞、以死盡忠不作強調(diào)，也不以此作為評價大臣的標準。他的忠節(jié)觀與北宋重構(gòu)忠節(jié)觀的趨勢背道而馳，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其政治實踐的失敗。從與王安石同時代的人開場，許多對王氏的非議和指責實質(zhì)上都是針對其忠節(jié)問題的。關(guān)鍵詞：北宋；王安石；忠節(jié)觀作為宋代最重要的政治家、改革家、思想家，王安石一直是宋史研究的焦點人物，然而，據(jù)筆者陋見，盡管一些論著中涉及到他與宋神宗的關(guān)系、他主持的變法與皇權(quán)的關(guān)系，卻很少有學者全面深入地探討他的忠節(jié)觀。事實上，剖析王安石的忠節(jié)觀不僅能加深對王氏思想和政治實踐的理解，而且能為宋神宗與王安石關(guān)系的演變找到某種線索。同時，通過觀照宋人對王安石忠節(jié)觀的評價，也為了解北宋中期后重構(gòu)忠節(jié)觀的趨勢，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窗口。

一、王安石忠節(jié)觀的特點

“忠〞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重要的道德倫理范疇，作為一個概念，它最早出現(xiàn)在?論語?中，起初是人們內(nèi)向的自我修養(yǎng)、自我完善的徹底追求，以及由此產(chǎn)生出的一種自覺的對他人、對社會的責任心和道德行為。戰(zhàn)國中后期逐漸用于專指君臣關(guān)系。但是，儒家強調(diào)“士〞與君主相處中“從道不從君〞的“氣節(jié)〞，與法家“專心于事主〞和“不危其君〞的“忠臣〞內(nèi)涵并不一致。

從西漢開場，統(tǒng)治者和儒家今文學派就試圖構(gòu)建忠節(jié)觀。但無論是董仲舒以法家君臣論、天人感應(yīng)的神學目的論改造原始儒家學說，還是東漢光武帝大力鼓勵士節(jié)，表揚忠臣，章帝時?白虎通德論?明確提出“三綱六紀〞，“臨難必死〞的“忠臣〞和“以道自任〞的“氣節(jié)〞之士仍是截然兩途，無法統(tǒng)一。因此，不管是真心服膺孔孟之道也好，以之為自己篡位奪權(quán)、變節(jié)投降的借口也好，從秦漢到五代，士大夫?qū)χ夜?jié)和君臣關(guān)系的認識仍根本堅持原始儒家的觀點，而從曹丕篡漢(220年)起至趙匡胤代周(960年)的740年間，中央政權(quán)的改朝換代幾乎都是權(quán)臣篡立的史實，清楚地說明了無論是從理論還是實踐上，對忠節(jié)觀的首次構(gòu)建都歸于失敗。

北宋承五代之弊，從建國之初就十分注重忠節(jié)觀建立。從太祖、太宗到真宗的不懈提倡，“宋初三先生〞、“北宋五子〞的理論論證，到范仲淹、歐陽修、司馬光等政治家的身體力行，三方面相輔相成，積極重構(gòu)忠節(jié)觀，力圖將法家的“忠臣〞概念納入儒家的“氣節(jié)〞范疇，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然而，也有士大夫仍堅持原始儒家“從道不從君〞的“氣節(jié)〞，這在當時仿佛成為不和諧的音符，特別引人注目。王安石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分析其忠節(jié)觀，大致具有以下三個特點：

第一，反對愚忠，堅持以道、義事君的原那么。嘉祐二年(1057年)，在?上曾參政書?中，王安石說：

論者或以為事君，使之左那么左，使之右那么右，害有至于死而不敢避，勞有至于病而不敢辭者，人臣之義也。某竊以為不然。上之使人也，既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那么使之左而左，使之右而右，可也。上之使人也，不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上將無以報吾君，下將無以慰吾親，然且左右為所使，那么是無義無命，而茍悅之為可也。害有至于死而不敢避者，義無所避也；勞有至于病而不敢辭者，義無所辭之也。指出唯君命是從，不問是否根據(jù)材力、符合形勢、能為君親帶來實利，根本不是人臣事君之義。東漢名士陳蕃曾說：“臣聞有事社稷者，社稷是為；有事人君者，容悅是為。〞而王安石不僅將社稷與君區(qū)別開來，更直接說明“那么以容于吾君為悅者，未可謂能成善者也，亦日容而已矣。〞他反對毫無意義的以死盡忠，對司馬光大力表彰的豫讓，王安石頗不以為然：“讓誠國士也，曾不能逆策三秦，救智伯之亡，一死區(qū)區(qū)，尚足校哉?〞而對不為公子糾死節(jié)的管仲，王安石卻予以肯定，認為“其去就可謂知天矣〞，因為“天之意，故常甚重其民。故孔子善其去就，曰：‘豈假設(shè)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jīng)于溝瀆而莫之知也?！?/p>

王安石堅持原始儒家以“道〞、“義〞的事君原那么，強調(diào)君子要守道依禮：“其于君也，曰‘以道事之，不可那么止〞’；“士雖阨窮貧賤，而道不少屈于當世〞，“出處之義，上下之合，不可茍也〞。對孔子所謂“勿欺也而犯之〞的事君之義，他也積極身體力行，認為犯顏直諫才是回報神宗信任的方式。此外，他主X靈活對待事君之義，王安石曾這樣評價湯伐桀、武王伐紂的行為：

夫君之得意而臣之不可以犯上，蓋夫莫大之義而萬世不可以易者也，桀、紂為不善而湯、武放弒之，而天下不以為不義也。蓋知向所謂義者，義之常，而湯、武之事有所變，而吾欲守其故，其為弊一，而其為天下之患同矣。使湯、武暗于君臣之常義，而不達于時事之權(quán)變，那么豈所謂湯、武哉。可以看出，王安石不僅不主X愚忠，而且還認為不拘守君臣之常義者方為圣人。

第二，直接繼承孟子，堅持君臣為對等關(guān)系。王安石始終以孟子自期，作?孟子?一詩云：“沉魄浮魂不可招，遺編一讀想風標。何妨舉世嫌迂闊，故有斯人慰寂寥。〞又說：“他日假設(shè)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因此，“及人對，鄙魏征、諸葛孔明為缺乏道，俱是摹仿孟子氣概〞。他的忠節(jié)觀更是與孟子一脈相承，強調(diào)士人的人格尊嚴，要求帝王禮賢下士，如在?讀諸葛武侯?一詩中，他寫道：“區(qū)區(qū)庸蜀支X魏，不是虛心豈得賢。〞只有帝王推誠相見，方可使臣下盡心竭力，那么大臣“獲展君臣之義〞，君主“得成理物之功〞。相反，如果君主恃勢傲材、驕橫無禮，或以為天下無材，那么是自取敗亡之道，其?材論?一文即專門對此加以論述。同樣，大臣能否效忠，完全取決于君主的信任和禮遇。王安石認為：“蓋君之視臣，不使同犬馬之賤，那么下之報上，亦欲致岡陵之崇。〞當宋神宗感慨“人臣多不忠信〞時，王安石答道：“陛下勿怪人臣不忠信也?！菹履転閳?、舜、禹、湯、文、武所為，即群臣自當同心同德，假設(shè)與漢元帝、唐德宗同道，即不須怪人臣多乖戾不忠信也。〞他以西漢開國功臣蕭何、陳平、韓信為例，指出：“是三子者，豈素著忠名哉?蓋高祖推己之心而置于其心，那么他人不能離間而事以濟矣。〞因此，他得出以下結(jié)論，明確闡述了對君臣關(guān)系的看法：

噫!常人之性，有能有不能，有忠有不忠，知其能那么任之重可也，謂其忠那么委之誠可也。委之誠者人亦輸其誠，任之重者人亦荷其重，使上下之誠相照，恩結(jié)于其心，是豈禽息鳥視而不知荷恩盡力哉?故曰：“不疑于物，物亦誠焉。〞……故人主以狗彘畜人者，人亦狗彘其行，以國士待人者，人亦國士自奮。故曰：常人之性，有能有不能，有忠有不忠，顧人君待之之意何如耳。〞此段與孟子“君之視臣如手足，那么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那么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那么臣視君如寇仇〞的觀點，如出一轍；而與司馬光刻意掩蓋豫讓事三主的事實，那么截然相反。

第三，對最能表達忠節(jié)的“不事二姓〞、以死盡忠不作強調(diào)，也不以此為評價大臣的標準。王安石有一篇題為?伯夷?的議論文，雖較少為人注意，但對了解王安石的忠節(jié)觀，卻頗有助益。在這篇短文中，王安石指責司馬遷篡改孔孟之言，在?史記·伯夷列傳?中說伯夷扣武王馬而諫，又不食周粟而死。他這樣闡述自己的理由：

夫商衰而紂以不仁殘?zhí)煜?，天下孰不病紂?而尤者，伯夷也。嘗于太公聞西伯善養(yǎng)老，那么往歸焉。當是之時，二人之心豈有異邪?及武王一奮，太公相之，遂出元元于涂炭之中，伯夷乃不與，何哉?……且武王倡大義于天下，太公相而成之，而獨以為非，豈伯夷乎?天下之道二，仁與不仁也。紂之為君，不仁也；武王之為君，仁也。伯夷固不事不仁之紂，以待仁而后出。武王之仁焉，又不事之，而伯夷何處乎?余固日圣賢辯之甚明，而后世偏見獨識者之失其本也。嗚呼，使伯夷之不死，以及武王之時，其烈豈減太公哉!其實，司馬遷的說法并非毫無根據(jù)，以孔、孟對商紂和武王的態(tài)度，即使伯夷如司馬遷所說，他們也不愿多談。事實上，查遍?論語?、?孟子?，可以發(fā)現(xiàn)孔、孟對伯夷的事跡語焉不詳，如果伯夷認為武王“以暴易暴〞、“以臣弒君〞也屬“不仁〞，因而寧愿餓死，未嘗不可能。然而，在王安石看來，武王伐紂建周，正是伯夷終于等到“天下之清〞的時候，應(yīng)該如姜太公一樣大有作為，怎么會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呢?因此，有兩點可以肯定：其一，王安石根本不認為武王伐紂為犯上作亂、行篡弒之事為“不仁〞，上文已提及他對湯伐桀、武王伐紂行為的肯定；其二，他之所以駁斥司馬遷的記載，說明他根本未將“不事二主〞的問題考慮在內(nèi)，其實，以伯夷之“隘〞(?孟子·公孫丑上?言其“思與鄉(xiāng)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假設(shè)將浼焉〞)，他不事武王完全可以理解，但對于深受原始儒家思想影響、極富進取精神的王安石來說，司馬遷的解釋那么難以承受。

王安石對馮道的評價，也與同時代很多人不同，魏泰?東軒筆錄?載：

王荊公與唐質(zhì)肅公介同為參知政事，議論未嘗少合。荊公雅愛馮道，嘗謂其能屈身以安人，如諸佛菩薩之行，一日于上前語及此事，介曰：“道為宰相，使天下易四姓，身事十主，此得為純臣乎?〞荊公曰：“伊尹五就湯、五就桀者，正在安人而已，豈可亦謂之非純臣也?〞質(zhì)肅公曰：“有伊尹之志那么可。〞荊公為之變色……而在此之前，北宋最高統(tǒng)治者真宗已對馮道有了評價：

庚寅，上與輔臣談五代事，因曰：“馮道歷事四朝十帝，依阿順旨，以避患難，為臣如此，不可以訓也。〞之后，宋仁宗也稱馮道“相四朝，而偷生茍祿，無可旄之節(jié)〞，歐陽修和司馬光那么通過編撰史書的方式將這種觀念固定下來。對被X熹詆為“莽大夫〞的揚雄，王安石也未多加指責，在?答龔深父書?中，他說：“揚雄亦用心于內(nèi)，不求于外，不修廉隅以徼名當世?！瓝P雄之仕，合于孔子無不可之義，奈何欲非之乎?〞

但是，神宗時期的北宋已與此前大不一樣了，王安石的上述忠節(jié)觀在政治實踐中注定是行不通的。

二、王安石的忠節(jié)觀與他的兩次罷相

熙寧二年(1069年)二月，王安石被任命為參知政事，從此在神宗的支持下開場了著名的變法運動，以力圖改變當時“內(nèi)那么不能無以社稷為憂，外那么不能無懼于夷敵，天下之財力日以困窮，而風俗日以衰壞〞的局面。到熙寧七年(1074年)四月王安石首次罷相前，從史書記載來看，二人的關(guān)系確實堪稱“千載一時〞，如神宗稱王安石為“師臣〞，說“朕與卿豈他人能間〞；熙寧六年(1073年)二月，王安石求罷，神宗又說：“卿每求罷，朕寢食不安〞；十月，因王安石主持的對西夏戰(zhàn)爭取得重大勝利，王韶收復(fù)了熙、河、洮、岷等州，神宗御紫宸殿承受朝賀，解所服玉帶賜王安石，要他“傳遺子孫，表朕與卿一時相遇之美也〞，元絳因此作詩送王安石：“何人更得通天帶，謀合君心只晉公。〞圓

然而，隨著改革的深入，來自各方面的阻力越來越大，對王安石的詆毀也越來越多，加之旱情嚴重，神宗也有所動搖，從而造成了王安石的第一次罷相。雖然很快于熙寧八年(1075年)二月復(fù)相，但僅持續(xù)了一年多的時間。而王安石再相期間，神宗的信任已大不如前，以下兩件事那么直接導致了他的再次罷相：

其一，熙寧九年(1076年)六月，王安石之子王雱練亨甫、呂嘉問羅織證據(jù)，欲治呂惠卿之罪，而王安石起初并不知真相。呂惠卿上疏自訴，指責王安石“蔽賢黨奸，移怒行狠，犯命矯令，罔上要君〞，提醒神宗“君臣防嫌，豈可為王安石廢也?〞當神宗問王安石時，王安石矢口否認，回去問王霧，方知實情，“王安石由是愧，上疏求去，上待王安石自是意亦稍衰矣。〞

其二，呂惠卿與王安石交惡后，凡能傾陷王安石者無所不為，“悉出王安石前后私書、手筆奏之，其一云：‘勿令齊年知?！R年者，謂京也，與正安石同歲，在中書多異議，故云。又有一云：‘勿令中知?！墒巧弦酝醢彩癁槠郇?。固

熙寧九年十月，王安石再次罷相，“王安石之再入也，多謝病求去，子雱死，尤悲傷不堪，力請解機務(wù)，上亦滋厭王安石所為，故有是命。〞?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引呂本中?雜說?云：“王安石再相，上意頗厭之，事多不從。王安石對所厚嘆曰：‘只從得五分時也得也?！醢彩热?，嘉問因?qū)?，上問：‘曾得王安石書?’嘉問因言：‘近亦得王安石書，聞陛下不許王安石久去，亦不敢作安居計?！显唬骸悄敲礊閰位萸渌u，有何面目復(fù)見朕耶?〞’

王安石再次罷相的直接原因，神宗已說得很清楚：“為呂惠卿所賣〞，即呂惠卿交上的兩封私信?！盁o使上知〞，在神宗看來就是欺君罔上，就是“不忠〞，因此，神宗對王安石的不滿正是出于對他“忠節(jié)〞的疑心。王安石一直以師臣自居，但神宗已不再是熙寧初的神宗了，X安世的一段話提醒了二人關(guān)系變化的原因：

先生與仆論變法之初?！壬唬骸啊毥鹆甏е弦?，以身當之，以激切奮怒之言，以動上意，遂以仁廟為不治之朝。神廟一旦得之，以為千載會遇。……得君之初，與主上假設(shè)朋友，一言不合己意，必面折之，反覆詰難，使人主伏弱乃已。及元豐之初，人主之德已成，大臣尊仰，將順之不暇，天容毅然，正君臣之分，非與熙寧之初比也。〞X熹那么完全從相互利用的角度分析道：“神宗盡得荊公許多手段，更何有他。到元豐間，事皆自做，只是用一等庸人備左右趨承耳。〞此話有一定道理，但并不完全準確。君臣關(guān)系固然是在禮義的幌子下相互利用的關(guān)系，但皇帝畢竟不能一個人處理全部軍國大事，無論他怎樣擔憂大權(quán)旁落，助手是必不可少的?？墒?，自王安石二次罷相至神宗去世的九年(1076-1085年)間，神宗再也沒有召用過他，對王安石忠節(jié)的疑心應(yīng)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

事實上，危機早在王安石第一次任相期間便已潛伏下來，王氏雖未意識到，神宗卻必定是郁積在胸，最突出的莫過于對待郭逢原上疏之事。

郭逢原為前處州XX縣尉、編修三司敕并諸司庫務(wù)歲計及條例刪定官，他于熙寧五年(1072年)七月上疏盛稱王安石為孔、孟之后的“懷道之士〞，要求宋神宗按古時天子尊師之禮，不守君臣常分。又說：

臣聞能得師者王。古圣人未嘗無師，孟子稱堯所以待舜之禮可謂至矣，以齒那么堯長，以爵那么舜賤，以德那么舜固無以加于堯者，而堯尚尊禮之如此。今陛下卓然獨奮于百王之后，四方拭目以觀堯、舜之治，而區(qū)區(qū)之未禮于王安石尚如有惜，不明示于天下，此臣之所未喻也。夫宰相代天理物，無所不統(tǒng)，未聞特設(shè)事局、補除官吏而宰相不預(yù)者也，今之樞府是已。臣愚以謂當廢去樞府，并歸中書，除補武臣悉出宰相，軍旅之事各責其帥，合文武于一道，歸將相于一職，復(fù)并農(nóng)于一民，此堯、舜之舉也。今王安石居宰輔之重，朝廷有所建制于天下，特牽于樞府而不預(yù)，那么臣恐陛下任王安石者蓋不專矣。顯而易見，這樣的奏疏必定會招致神宗的不滿，“書奏，上甚不悅〞，對王安石說郭逢原“欲并樞密院、廢募兵〞，“必輕俊〞。王安石競答復(fù)說：“人才難得，如逢原亦且曉事，可試用也。〞

郭逢原要求神宗不守君臣之常分，凡事均須與王安石商量而后行，讓王安石統(tǒng)一掌握行政、軍事大權(quán)，將“代天理物，無所不統(tǒng)〞的帝王之權(quán)說成是宰相之職，甚至以堯、舜比喻二者的關(guān)系。這不僅違背了宋代的家法，也完全不符合秦漢以后加強君主專制集權(quán)的要求，明顯觸犯了至尊無上的皇權(quán)和君尊臣卑的政治法那么，神宗指責他“輕俊〞其實已顧及了與王安石的關(guān)系?？梢韵胍?，“上甚不悅〞不可能只是因為郭逢原“并樞密院、廢募兵〞的要求，而王安石竟毫不以其為非，甚至贊同其觀點。神宗最后對王安石廢而不用，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他加強皇權(quán)的要求與王安石的忠節(jié)觀發(fā)生了沖突。鄧廣銘先生盡管不同意王安石二次罷相乃是因呂惠卿的“發(fā)其私書〞，但同樣指出，王安石再相后，未覺察到“此時此際宋神宗登極已及九年，他所經(jīng)?？紤]的，是如何能把軍國大計的決策之權(quán)日益集中到他的身上，而不致發(fā)生大權(quán)旁落之弊〞；而且，“在王安石第一次罷相前夕，宋神宗與王安石對話的神情，如前文所記述，已經(jīng)遠非此年之前兩人對談時了〞，因此鄧先生認為，“正君臣之分〞應(yīng)比X安世所言的“元豐之初〞開場得更早。

三、宋人對王安石忠節(jié)觀的非議和指責

首先，王安石在與宋神宗相處的禮節(jié)上頗遭非議。

王安石以道自任，以神宗師臣自居，熙寧元年(1068年)任翰林學士后，王安石請求坐講，由此招致非議。不僅御史中丞呂誨上疏以其為“要君取名〞，攻擊他“將屈萬乘之重，自取師氏之尊，真不識上下之儀，君臣之分〞；連好友曾鞏也著?講官議?以示諷勸；顧棟高更是將之作為王安石“以孟子自處，事事欲摹仿古人，立崖異〞的又一證據(jù)。

熙寧六年(1073年)上元夕，王安石從駕觀燈，乘馬入宣德門，衛(wèi)士訶止之，并撾傷其馬。王安石大怒，“請送衛(wèi)士于XX府，又請罷勾當御藥院內(nèi)侍一人〞，御史蔡確言：“宿衛(wèi)之士，拱扈人主而已，宰相下馬非其處，衛(wèi)士所應(yīng)訶也。而XX府觀望宰相，反用不應(yīng)為之法，杖衛(wèi)士者十人，自是以后，衛(wèi)士孰敢守其職哉?〞神宗雖聽從了王安石的要求，也并未追究宰相騎馬入宣德門的是非，卻“善確言〞。顯然，蔡確所言是對皇權(quán)的維護。

熙寧十年(1077年)，神宗憐王安石之貧，派中使賜其黃金五十兩，王安石立刻將之施于定林僧舍。楊時對此頗為不滿，稱王安石不知事君之禮：“荊公作此事絕無義理。古者人君賜之果，尚懷其核，懷核所以敬君賜也。所賜金，義當受那么受，當辭那么辭，其可名而受之而施之僧舍乎?是賤君賜也。金可賤，君賜不可賤。?書?曰：‘人不易物，惟德其物?！湮锛僭O(shè)與義當受而家已足，不愿藏之家而班諸昆弟之貧者，那么合禮矣。〞

其次，王安石的言論、著述引起的爭議。

王安石的言論和著述也招致了許多非議。?XX程氏遺書?中記錄了程顥、程頤對王安石的指責：

王荊公云：“九三知九五之位可至而至之。〞大煞害事。使人臣常懷此心，大亂之道，亦自不識湯、武。“知至至之〞，只是至其道也。

介甫以武王觀兵為九四，大無義理，兼觀兵之說亦自無此事。如今日天命絕，那么今日便是獨夫，豈容更留之三年?今日天命未絕，便是君也，為人臣子，豈可以兵脅其君?安有此義?

亦曾說介甫不知事君道理，觀他意思，只是要“樂子之無知〞。如上表言：“秋水既至，因知海假設(shè)之無窮；大明既升，豈宜爝火之不息?〞皆是意思常要己在人主上。自古主圣臣賢，乃常理，何至如此!又觀其說魯用天子禮樂云：“周公有人臣所不能為之功，故得用人臣所不得用之禮樂。〞此乃大段不知事君。大凡人臣身上，豈有過分之事?凡有所為，皆是臣職所當為之事也。

?熙寧奏對日錄?“是王安石進展變法期內(nèi)所寫的日記，其中所載各項新法之創(chuàng)制及推行過程極詳盡，所記他和宋神宗歷次對話以及和守舊派人物的辯論語言也極詳盡。〞楊時作?神宗日錄辨?，也駁斥王安石“周公之功，眾人之所不能為；天子禮樂，眾人之所不得用，假設(shè)眾人不能為之功，報之眾人所不得用之禮樂，此所以為稱也〞之言，認為：“假設(shè)人臣不當為而為之，是過也，豈足為周公哉?使人臣皆能為眾人之所不能，即報之以眾人所不得用之禮樂，那么朝廷無復(fù)有等威矣。〞而徽宗時，陳瓘為“正君臣之義〞，特著?四明尊堯集?，辨明?日錄?乃“變亂是非，不可傳信〞，對王安石的事君之禮、忠君之心進展嚴厲指責，甚至認為?日錄?乃偽作，是王安石假托神宗之言抬高自己的身價，是可忍，孰不可忍?到XX二十二年(1152年)，宋高宗對輔臣說：“陳瓘昔為諫官，甚有讜議。近覽所著?尊堯集?，明君臣之大分，合于?易?天尊地卑及?春秋?尊王之法。王安石號通經(jīng)術(shù)，而其言乃謂‘道隆德駿者，天子當北面而問焉’，其背經(jīng)悖理甚矣。〞為此特贈陳瓘謚“忠肅〞，以示表彰。

王安石的兩首?明妃曲?也頗遭非議。據(jù)漆俠先生考證，?明妃曲?作于嘉祐占四年(1059年)十月十一月王安石出使遼國后完成的，其中引起非議的是第一首中的“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