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圖《理想國》中的正義觀探析

柏拉圖《理想國》中的正義觀探析

20世紀70年代，約翰羅爾斯的正義理論出版后。然而,盡管柏拉圖的當代解釋者處在更有利的歷史位置上,卻也同樣要面對眾多難題。事實上,至今并未出現(xiàn)對《理想國》卷一主題令人信服的概括,而柏拉圖在本卷的論證邏輯也尚未得到把握。而如果我們既不能理解卷一的邏輯,也未能把握其主題,那么,我們對柏拉圖的整個理解,或仍遠非堅實。為此,本文將深入探究該卷的邏輯與主題,并將逐步說明,以往的解釋者大都忽略了柏拉圖正義理論極為重要的行動層面,并因而未能理解亞里士多德對柏拉圖的一項重要承繼。作為柏拉圖的親傳學生,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曾鄭重說明政治學的主題:“政治學考察高尚與公正的行為?！币弧⑥q論方向頻繁轉(zhuǎn)向柏拉圖《理想國》的首要發(fā)言人是蘇格拉底。蘇格拉底頻頻對他的論辯對手發(fā)難,而且他的問題總是把辯論帶向出人意料的方向。這種頻繁轉(zhuǎn)向令對手頭暈目眩。例如,玻勒馬霍斯在卷一就曾抱怨,他已經(jīng)弄不清自己剛才說的是什么了。(334b3)(一)問題4:不同的快樂漸消解,主動試驗我們可以認為,《理想國》對正義的討論,始于蘇格拉底對克法洛斯提出的一個問題:年老是艱難困苦的,還是輕松愉快的?(328e3)這個問題激發(fā)了克法洛斯流光溢彩、令人印象深刻的長篇大論。但是,年老與正義有何關(guān)系?為何一部討論正義的著作會以對年老的討論開篇?蘇格拉底,你不常下抵佩雷歐斯港來看我們,不過你應該常來啊!倘若我仍有輕易進城的力氣,你就不需往這邊來了,因為我們會去找你。(可是我業(yè)已年老力衰,所以)如今你一定要更常來此。我希望你知道,隨著與身體相關(guān)的種種快樂漸漸消逝,交談帶給我的快樂越來越多,而我也越來越想要交談?，F(xiàn)在請先跟年輕人在一起(交談)吧,但以后要(記得)常來造訪我們,就像造訪朋友和親戚一樣。(328c5-d5)這份備受忽視的歡迎辭事實上十分關(guān)鍵,其遣詞造句如外交辭令一般慎重而優(yōu)雅。在這段話中,克法洛斯把在場的人兩分,一邊是蘇格拉底,另一邊是年輕人,而把兩者聯(lián)系起來的則是交談。眾所周知,蘇格拉底除了跟別人特別是年輕人交談,似乎并不做別的事情。跟年輕人交談,是蘇格拉底所選擇的生活方式(柏拉圖自己正是蘇格拉底如此培養(yǎng)而成)?？朔逅沟倪@段歡迎辭直指蘇格拉底的整個生活方式,一下子把最重要的東西拎了出來。在這段歡迎辭中,克法洛斯恰當?shù)刭澝懒私徽?認為交談是一件好事和樂事。但是他也隱隱表達了一絲不贊同?？朔逅沟馁澰~的前提是年老之后與身體相關(guān)的種種快樂漸漸消逝。那么,當他還年輕的時候,交談是否是一件好事和樂事?如我們在后文所見,年輕時,他顯然把大多數(shù)時間都用于賺錢和享受身體的快樂(329c6),而非像蘇格拉底那樣,選擇與年輕人交談。因此,克法洛斯的這段歡迎辭雖然恰當而精彩,但實質(zhì)上對蘇格拉底的生活方式卻大有保留。面對克法洛斯這段大有保留的贊詞,蘇格拉底沒有回避沖突,也沒有直接反駁,而是優(yōu)雅地詢問克法洛斯,年老是不是一件好事情?蘇格拉底并非真的是在問年老是不是一件好事,而是在問,作為克法洛斯熱愛交談之前提的年老是否是一件好事,因此實際上是在問,交談本身是不是一件好事?(二)蘇格拉底的財富如果克法洛斯在此貶低年老,那就等于認為蘇格拉底的生活方式絕非最佳。因此,他出于禮貌而別無選擇,只能被迫去論證年老本身是一件好事。他的主要論點是,對于節(jié)制的人,年老可以是好的,其主要的好處是給人以自由和安寧。(329c1-d1)克法洛斯的這一回答無懈可擊,但是蘇格拉底再次追問前提。蘇格拉底詢問克法洛斯,他是否因為富有財產(chǎn)才在老年獲得自由與安寧?面對這一問題,克法洛斯承認,財富是老年幸福的必要前提。這讓我們充分意識到兩位對話者完全不同的人生選擇:蘇格拉底以貧窮知名,畢生從未致力于財產(chǎn)的獲取;而克法洛斯是一位知名的大富豪,畢生致力于財產(chǎn)的積累和保持。如果克法洛斯認為富有是老年幸福所必須,那么,他就不可能認為理智的人應該選擇蘇格拉底式的生活。面對克法洛斯對自身生活方式的徹底否定,蘇格拉底只能去質(zhì)詢克法洛斯的生活方式。他詢問克法洛斯,其財產(chǎn)主要是來自繼承還是來自自己的積累?(330a6)這一詢問的用意是探詢克法洛斯是否將財產(chǎn)的積累本身視為目的?？朔逅沟幕卮鹗瞧洮F(xiàn)有財產(chǎn)僅略多于所繼承者,并且他對此非常滿意。這說明克法洛斯并不將獲得最多財產(chǎn)視為人生的主要目標。因此,蘇格拉底作為一個身無長物的人,繼續(xù)詢問克法洛斯獲得財產(chǎn)的主要目的:占有大量財產(chǎn)所能帶來的最大的善是什么?(330d1-2)蘇格拉底的第二個重要問題是關(guān)于善的。他對善的探尋先于對正義的探尋。(三)問題三和描述正義觀面對這一問題,克法洛斯的回答是,擁有財產(chǎn)最大的善,是讓人可以正義行事,不去傷害別人,亦即不(在商業(yè)交易中)欺騙他人或欠債不還,并因此不會在死后到冥間服刑受苦。因此,財產(chǎn)對一個有智慧的人來說非常有用。(330d5-331b6)這一解釋十分得體?；仡櫩朔逅蛊駷橹沟恼撧q,可以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提及了古典四樞德之三,即節(jié)制、正義與智慧。而他在蘇格拉底的追問之下逐步透露的對幸福人生的看法可以歸納如下:一個人如果想要過得幸福,首先應該擁有智慧,因為一個愚蠢之人不可能過得非常幸福。同時,智慧令人理解財產(chǎn)對高質(zhì)量的生活非常必要,因此要努力積累財產(chǎn)。其次,一個放縱情欲的人不會是幸福的,所以應該節(jié)制。最后,一個人不應該去傷害別人,以免遭受報復和懲罰,尤其是冥界在死后的懲罰?？朔逅沟目捶ㄊ钟辛?蘇格拉底贊揚他說得非常好。(331c1)然而,克法洛斯的這段解釋實際上仍然存在巨大的困難。在克法洛斯的論述中,若某人既擁有足夠財產(chǎn)又足夠明智,認識到作惡會導致死后受罰,那么就不會去傷害別人。反之,若某人足夠明智卻缺乏過上幸福生活的足夠財產(chǎn),那么,理智看來就會迫使他去欺騙別人、欠債不還。因此,智慧和財產(chǎn)是必須的,而正義不過是可選的手段?？朔逅箤φx的貶低,無法令當時和今天的聽者信服。而蘇格拉底也隨之問出了此處的第三個重要問題:正義是什么?這一問題并非憑空而來,而是來自克法洛斯的自相矛盾。蘇格拉底看到,在朋友發(fā)瘋的情況下,有話實說、欠債還錢和不能傷害別人是矛盾的?？朔逅钩姓J蘇格拉底論點正確,并放棄對自己之前的觀點辯護?？偨Y(jié)克法洛斯自己放棄的、在全書中出現(xiàn)的第一種正義觀:正義是(做生意的時候)有話實說和欠債還錢,因此是一種行動。正義是不會傷害他人的行動。二、正義不是敵人《理想國》至此如眾多齒輪組成的鐘表一般運轉(zhuǎn)精密,其情節(jié)的展開或是由于蘇格拉底追問其對話者的前提和目的,或是由于追問其自相矛盾。有理由相信柏拉圖將以同樣嚴格的邏輯展開后文。并且,由于第一位重要的對話者提出了一種正義觀,所以可以期待卷一的另外兩位對話者隨后也將提出各自的正義觀。在克法洛斯退出談話之后,其子玻勒馬霍斯引用詩人西蒙尼德提出了他的觀點:正義就是把欠每人的東西還給每人。(331e3)在此,正義仍然被看成是一種行動。如施特勞斯注意到的,玻勒馬霍斯僅僅繼承了其父觀點的一半,刪去了有話實說。玻勒馬霍斯勇敢捍衛(wèi)其父的部分觀點。蘇格拉底提醒他,這個觀點仍然處在之前所揭示的矛盾之中。玻勒馬霍斯因之而被迫修改他的觀點,聲稱正義是朋友之間要相互做好事而不能做壞事。(332a10)這意味著他為了避免矛盾而放棄了他之前想要捍衛(wèi)的其父的另一半觀點,即欠債還錢。玻勒馬霍斯的這一新觀點得體而無法反駁。蘇格拉底僅僅指出其范圍過于狹窄:僅考慮如何正確對待朋友,未考慮如何正確對待敵人。(332b5)玻勒馬霍斯理所當然地補充說,對敵人做壞事才是正確的。因此,玻勒馬霍斯的正義觀中僅包括兩種人:朋友和敵人。然而這樣的考慮仍然遠遠不足。蘇格拉底指出,人與人之間不僅有敵友這兩種關(guān)系,還有醫(yī)生和病人這樣的關(guān)系。而人的行動也不只有幫助朋友和傷害敵人這兩種行動,而是還有醫(yī)療、烹調(diào)、航海等行動。玻勒馬霍斯僅僅考慮了以何種行動對待朋友和敵人才是正確的,而沒有一般性地回答人應該如何行動才是正確的。玻勒馬霍斯沒能理解這個一般性的問題。在蘇格拉底的不斷追問之下,玻勒馬霍斯的正義被證明只針對兩種特殊的情況:戰(zhàn)爭(打擊敵人)和保管錢財。蘇格拉底仍然繼續(xù)指出玻勒馬霍斯考慮的范圍過于狹窄,未能將非戰(zhàn)爭的和平狀態(tài)下的眾多行動納入考慮范圍。而如果保管錢財與其他和平狀態(tài)下的行動并無本質(zhì)不同,那么就無法解釋為什么一個人愿意為朋友保管錢財而非欠債不還。玻勒馬霍斯無法接受這一結(jié)論,而是精煉并重申了之前的觀點:“正義就是幫助朋友并損害敵人?！?334b5)蘇格拉底質(zhì)疑玻勒馬霍斯的敵友之分,指出名義上的朋友實際上可能損害他的利益,因而并不是真正的朋友(亦即在這一定義中存在自相矛盾)。玻勒馬霍斯為此而回到論證的開端,重新定義朋友為給自己帶來善好而非造成害處的人,而敵人即是相反的人。(334e10-335a2)玻勒馬霍斯這一論點的基礎(chǔ)在于,世界上的確存在著壞人,而這些壞人需要得到懲罰。因此,一個正義的人應該攻擊這些壞人,而非不傷害任何人(并因而否定了克法洛斯之前的正義觀)。這一論點同樣無法反駁,而蘇格拉底也僅僅是再次指出,這一考慮的范圍太窄了。有太多的人可以通過醫(yī)療和教育這一類行動對他人帶來好處,與此同時卻并不是后者的朋友,因此,玻勒馬霍斯論證的基礎(chǔ)即朋友的定義并不能成立。并且人的所有行動,都應該指向某種善,而絕不應該僅僅是為了發(fā)泄和破壞。因此,一種正義行動的普遍定義,必然不可能以傷害(敵人)為旨歸。玻勒馬霍斯最終承認蘇格拉底的觀點是正確的,并放棄了之前的觀點。總結(jié)玻勒馬霍斯自己放棄的第二種正義觀:正義就是幫助朋友并傷害敵人。三、第三正義概念和第一階段的最終問題(一)蘇格拉底的爭論柏拉圖的行文至今一直遵循極其嚴格的邏輯,人們有理由相信余下的部分同樣如此。在這一部分,蘇格拉底的第三位主要對話者色拉敘馬霍斯表現(xiàn)得兇猛而野蠻。蘇格拉底形容說,他“如同一只野獸,騰然向我們撲來,想把我們撕碎”(336b5)蘇格拉底批評色拉敘馬霍斯自相矛盾。色拉敘馬霍斯觀點的實質(zhì),是將人的行動指向強者的利益(亦即好處或善)。但是蘇格拉底指出,強者自己的行動、強者自己發(fā)布的命令和制定的法律,未必會促進強者自己的利益。因此,如果色拉敘馬霍斯想要堅持自己的原有觀點,就需要證明人的所有行動的目的都是為了最終促進強者的利益。蘇格拉底挑戰(zhàn)色拉敘馬霍斯,看他能否如此自圓其說。蘇格拉底分別探討了人類的某些行動,指出它們并非是為了促進強者的利益,而是為了促進弱者的利益。例如醫(yī)生的行動要促進病人的利益(而病人是名副其實的弱者)。特別是,在航行這樣的集體行動中,處于領(lǐng)導地位的舵手考慮的是被統(tǒng)治者的利益,而不是自己的利益。色拉敘馬霍斯此前的言辭一直跟前兩位論者保持一致,將正義限制在對行動的討論上。但是在羊群論之后,他突然轉(zhuǎn)而討論一種極端的僭主制。(343b1-3447)他構(gòu)造這一極端特例是為了說明,的確存在一種特殊情況,在其中所有人的所有行動都服務于最強者的利益。色拉敘馬霍斯聲稱,一旦這種極端政體得以實現(xiàn),那么,僭主就可以利用欺詐和暴力把別人的財產(chǎn)奪走,也可以做其他所有不正義的事情,同時卻受到眾人贊揚,被稱為是幸?？鞓返娜恕?334c1)色拉敘馬霍斯強有力的論點引起了學者們的重視。駱長捷認為,蘇格拉底反駁這種觀點的基礎(chǔ)是對幸福與善的不同定義。在蘇格拉底的追問之下,色拉敘馬霍斯被迫完全顛倒了自己的觀點。辯論中最大的失敗莫過于此,因此,這位著名的智者趁其他人來不及反應而立即要起身離開。(344d1)此時,蘇格拉底已經(jīng)看出色拉敘馬霍斯偷偷改變了自己的立場,并企圖混淆視聽以保留顏面。(345b8-10)在改變立場之后,色拉敘馬霍斯的根本立場已經(jīng)與蘇格拉底一致,即僭政是極端的非正義,因此,蘇格拉底才會在其后將他稱為自己的朋友?？偨Y(jié)色拉敘馬霍斯自己放棄的第三種正義觀:正義就是強者的利益。(二)沒有任何正義者如前文所論,何種生活方式更值得過這一問題,從卷首克法洛斯致歡迎辭之后,就開始主導著蘇格拉底的論辯,但這一問題也一直隱藏在背景之中。此時,色拉敘馬霍斯聲稱,最不正義的僭主生活諸善兼?zhèn)?是最值得過的生活方式,從而將這一問題帶入了公開的討論。(334e3)卷一最后一部分專注于這一新問題。(352d5)色拉敘馬霍斯和蘇格拉底都承認,能夠帶來最大的善的生活方式是最值得過的。他們的明顯分歧是何種善最值得擁有。但是蘇格拉底在此卻并未質(zhì)疑色拉敘馬霍斯關(guān)于善的觀點,而是去檢驗其論述步驟之一,即最不正義的行動(亦即僭主的統(tǒng)治)能夠為僭主帶來最大的善。蘇格拉底為此而檢驗了人的多種行動,如醫(yī)療、導航、造房等。與之對應的行動者,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培育專門技術(shù),并且這些技術(shù)所考慮的是為其行動對象帶來善,而非為行動者自身帶來善。如果統(tǒng)治也是這樣的一種技藝,那么,它也只會為被統(tǒng)治者而非統(tǒng)治者自身帶來善。因此蘇格拉底得出結(jié)論說,人不會自愿去統(tǒng)治,而只會為了獲得報酬或免受懲罰才會去統(tǒng)治。所以,被統(tǒng)治者需要為統(tǒng)治者的行動付報酬。一位真正的統(tǒng)治者應當是擁有名副其實的統(tǒng)治技藝的人。蘇格拉底在此已經(jīng)證明,這樣的人絕對不可能是一名僭主。僭主的統(tǒng)治行為質(zhì)量低劣,絕不可能是正確的行動。蘇格拉底在此否定了色拉敘馬霍斯的強弱二重正義觀,證明了僭主的行動純?nèi)诲e誤,而非依賴于觀者自身的立場(強或者弱)。由于擁有了正確與否的標準,因此,可以一般性地稱一位在人生中總是做不正確的事的人為真正的不正義者,而稱相反的人為真正的正義者。然而,僅僅對何為正義達成共識仍然是不夠的,因為一位僭主可能像克法洛斯暗示,也像色拉敘馬霍斯公開宣揚的那樣,理智地竭盡所能地從所有人那里撈取最大的利益(349c9),為此不惜侵犯所有的正義。因此,在對正義者和不正義者及其生活有了初步共識之后,有必要繼續(xù)討論何者的生活更好。蘇格拉底接下來要證明的是,總是錯誤地行動不可能比總是正確地行動為行動者自身帶來更大的善。由于色拉敘馬霍斯之前已經(jīng)論述過僭主極端非正義的行動能夠為自己帶來最大的善,所以為了進行比較,此處需要考慮正義者的正確行動能夠帶來何種善。蘇格拉底為此而考慮了醫(yī)生的醫(yī)療這種特殊行動。醫(yī)生總是從事醫(yī)療這種行動,而這種行動所能帶來的最大的善有其極限,即患者的身體健康。因此,一位好的醫(yī)生所希望達成的最大的善,與其他好的醫(yī)生并無不同。蘇格拉底因此推論說,人類的每一種慣常行動(即技藝)所能帶來的善都有其極限,而每一位擁有充分知識的專家都并不期待自己的行動所能帶來的善會超過這一極限。由于真正的不正義者慣常越過人間所有的界限,所以他不可能是擁有充分知識的,亦即必然是不明智的。而一個不明智的人不可能過上一種好的生活。由于色拉敘馬霍斯所試圖比較的是極端的正義者和極端的非正義者的生活,因此,蘇格拉底至此已經(jīng)駁倒了色拉敘馬霍斯的主要論點。(350d1-5)但是后者仍未完全被說服。他諷刺地評論說,蘇格拉底所說的這些如神話故事一般。(350e3)這一批評非常致命,因為蘇格拉底所加以比較的純粹的正義者和不正義者的確并不真正存在于現(xiàn)實中:沒有任何人的行動是始終完全正確的,也沒有任何人的行動一直都是不正確的。蘇格拉底直面這一挑戰(zhàn),研究了現(xiàn)實中的人的個人行動和集體行動。蘇格拉底首先研究了集體行動,包括現(xiàn)實存在的城邦的行動(351c7-10),證明不正義會帶給集體內(nèi)訌,使其喪失行動能力。(351e9-352a3)與此類似,不正義也會給個人的靈魂帶來混亂,使得個人不能正常行動。(353e5-10)因此,蘇格拉底完全證明了有正義的人會生活幸福,而沒有正義的人只會生活痛苦。出人意料的是,蘇格拉底在辯論中大獲全勝之后,卻以承認自己什么都沒弄懂結(jié)束本章(354c1),如同推翻一座沙堡一樣,將之前的全部論證輕易推倒抹平。最終,本章的兩個核心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我們?nèi)匀徊恢勒x是什么,因而也不可能真正知道正義會讓其擁有者幸或不幸。四、種正義觀的比較本文已經(jīng)證明,《理想國》卷一關(guān)于正義的三段論辯嚴格遵循同一模式:某位對話者提出自己的正義觀,并在蘇格拉底的不斷追問之下最終放棄。因此,的確如施特勞斯所看到的,本卷的中心主題是三位對話者分別提出的三種大為不同的正義觀在遍歷種種復雜的技術(shù)細節(jié),并看到蘇格拉底將本卷的表面論證全部推倒抹平之后,一個無法回避的重要問題最終浮現(xiàn)而出:為什么柏拉圖提出并僅僅提出了這三種正義觀?為了理解這個問題,有必要將本卷出現(xiàn)的三種正義觀羅列如下:1.正義是有話實說,欠債還錢,不作惡害人。2.正義是幫助朋友并傷害敵人。3.正義是強者的利益。柏拉圖未對這三種正義觀的關(guān)系給出任何字面提示。不過很明顯,前兩種定義均有關(guān)行動:還錢、作惡、幫助朋友和傷害敵人都是人的行動。唯有第三種定義中的正義既非行動,亦非任何意義上的德性,因此需要解釋。對第三種定義的進一步思考表明,它在行動的層面上完全等價于這一論點:只有當一種行動能為強者帶來好處的時候,才會被認為是正確的,而所有對強者(特別是僭主這一最強者)造成損害的行動,都會受到前者及其制定的法律的否定(一般而言,違法即違反正義)。因此,卷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