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生平考述

楊嗣昌生平考述

楊思昌（1588-1641），他自己的官昌，字弱，子微，肥翁，晚年被稱為苦安。明末湖廣武陵(今湖南常德)城北柳葉湖畔太陽山人。崇禎時期大臣,著名散文家、詩人。*楊嗣昌出生的明萬歷十六年,社會相對平穩(wěn),除局部水旱和小規(guī)模民變之外,潛伏的危機尚在醞釀之中。楊家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家道亦漸進小康。在自古崇尚文運的武陵這個小環(huán)境里,父祖都向往科舉功名,嗣昌自幼在家中讀書,四書五經爛熟于心,受到了良好的傳統(tǒng)文化熏陶。然而祖父時芳卻一生“凡七入棘闈,一中副榜,竟不獲售”。(P243)父親楊鶴則于萬歷二十二年中舉,三十二年中進士。這給嗣昌以極大鼓舞,一條求學應舉獲取功名之路,自然在他腳下延伸。楊鶴隨授雒南知縣,不久調長安,16歲的嗣昌跟祖父隨父往任所潛心學業(yè)。萬歷三十四年19歲的嗣昌中舉,三十八年(1610)23歲進士及第,從此踏上了仕途。從進士及第到崇禎十四年(1641)沙場殉職,結合生活和創(chuàng)作,楊嗣昌這30年的歷程可分為前后兩個階段。一、游山記與文學創(chuàng)作中進士后,楊嗣昌先被授予杭州府學教授,不久調南京國子監(jiān)博士,四十五年八月任戶部福建司主事,四十七年八月任戶部江西司員外,泰昌元年八月擢戶部郎中,同年十二月至天啟二年五月為南京戶部新餉司郎中。之后,因魏忠賢閹黨專權,朝綱紊亂,楊嗣昌父子不肯附會,先后告病免歸,隱居家鄉(xiāng)近五年。這一時期,他主要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并先后出現(xiàn)了兩個高峰,現(xiàn)存詩歌150多首、各體散文42篇,以及民俗文化專論《武凌競渡略》等,大多產生在這一時期。楊嗣昌文學創(chuàng)作的第一個高峰,出現(xiàn)在自萬歷四十年(1612)起往后的三四年里,即25至28歲左右。這時雖已任職,但因出差順道或短期告假,幾乎每年都回過武陵,寫下了大量游覽家鄉(xiāng)山水的詩文。初入仕途,他先后擔任的府學教授和國子監(jiān)博士都屬教職,高雅而清閑,加上飽讀詩書,才華橫溢,此期詩文都突露出一股奔放的熱情,一開始就顯示出作為文學家的不凡氣度。他走到哪寫到哪,用優(yōu)美的文筆,展示了所到之處的江山美景,其中最多的是描繪家鄉(xiāng)武陵桃源旖旎的自然風光。楊嗣昌文學才華得以顯露,既為深厚功底所必然,亦出于一時的偶然。任杭州府學教授不久,他就受命臨時抽調到四川主持科舉考務,一路從東到西,使他有機會飽覽了沿途各種不同姿態(tài)的雄奇山水,誘發(fā)了蓄積于胸中的藝術美感。1612年6月入蜀途中游覽華山,他寫下了五千多字的長篇游記《太華山記》,這是現(xiàn)存本集中最早的作品。9月蜀闈完事后游覽了峨眉山,又寫了《峨眉山記》。之后,他沿江而下回到了家鄉(xiāng)武陵,游覽了桃花源,有《歸舟問桃川宮風雨阻游寄題》四首等,其中稱:“二十五年才六過,可能幽怨不惺惺。(P58)”少年離家,對故鄉(xiāng)山水似乎還比較朦朧,步入仕途,到了杭州、華岳,沿路走過中州、陜西、四川,再回到家鄉(xiāng),他感覺是那樣親切,那樣驚喜。“泊舟水心巖望漁網(wǎng)溪,異綠染人,雖荷田柳汁不足以寫其殊艷也。(P102)”“溪在穿石、水心之間,而林壑細潤之極,百媚橫生,譬之長人。千仞中有綠窗嬌稚女兒,斯為艷絕!(P101)”這是他在游記中面對家鄉(xiāng)美景所發(fā)出的由衷贊嘆。初步的創(chuàng)作嘗試,使他從中得到極大樂趣,從此便一發(fā)不可收。這次他在家鄉(xiāng)一直呆到來年2月,恰好公安派文學家袁中道這時來游武陵桃源,他便自始至終陪同,并寫下了《游桃源記》、《白馬渡記》、《青湘溪記》、《龍角山記》、《夷望山記》等許多游記和詩篇。袁中道同樣也留下了《再游桃源記》、《花源道中紀游并示文弱》等多篇詩文。他在《游桃源記》中說:“今年癸丑(1613),公安袁先生再為此游,余始愧為武陵人,打兩槳尾其后。而是時李工部以使至郡,與袁先生二十年舊交,因路寄載,信宿而返;余獨從袁罄邱壑之美,后十日乃還。(P96)”袁中道長他18歲,但憑著兩人對山水旅游的共同興趣,和在詩文創(chuàng)作方面的共同追求,他們一見如故,成為莫逆之交。此后便交往不斷,袁中道日記里多有記載。如萬歷癸丑“(六月初一日起第三則)得楊文弱書,知其靜息江樓,輟游山之興。寄有《桃源山水記》二冊,乞予《游太和記》。(P188)”四十五年嗣昌居京期間,袁中道亦專程造訪。同在這一年,文名早播又為親戚的鄉(xiāng)先賢龍膺也辭官歸鄉(xiāng),隱居柳葉湖畔,楊嗣昌多次拜訪并與唱和,有《莼菜詩呈龍君御先生并序》、《飲龍君御先生濦園賦謝短章兼致莼菜》等。他在前詩《序》中稱:“仆去歲四、五月間,于武林(杭州)西湖食莼而甘,以吾鄉(xiāng)澤國,意必有之。(P38)”可見,他不管走到哪里,都非常注意民俗風物。四十二年(1614),楊嗣昌有《河洑山記》,結尾稱:“歲在甲寅四月辛丑日,肥居士獨游記。(P92)”四十三年二月登岳陽樓,有《觀岳陽樓記》。開頭說:“歲在乙卯,二月庚子,予觀乎岳陽之樓。(P109)”八月,他陪竟陵派文學家鐘惺游覽德山,并共同發(fā)現(xiàn)了一方古碑。鐘惺時任福建提學僉事,主持是年科考后回天門,路經武陵。數(shù)年后,楊嗣昌將裱好的德山詩寄給鐘惺,鐘惺作《補和楊文弱年丈書德山讀元碑見寄之作并序》。惺長嗣昌14歲,為同榜進士,故有“年丈”之稱。此年,譚元春亦經武陵拜訪過楊嗣昌,有《自武陵往衡山別楊文弱》等詩篇。次年,譚元春在《雪眠居士小傳》中稱:“戊午,予致書武陵,使者歸為予言,書至日,三籃輿在門,筇履壺觴已具,曰將往游山水。予聞之嘆息:三世同堂如此,乃可嘆也!(P574)”雪眠居士為嗣昌祖父時芳之號。此期創(chuàng)作,還存1613、1614年書信五則,其中《家書》二則,另三則分別為《與錢塘龔邑侯之伊》、《與湘潭包邑侯鴻逵》和《答錢太史謙益》。給錢謙益的信中說:“向得年兄書信,不時往,遂忘作答。然吾輩神情往來,都不在此。或甚相思而無便鴻,或人如織而興不到,故兩失之也。武陵一片石,不足為弟戀戀;虞山有石數(shù)片,而足下亦忘長安耶?(卷45,以下注卷數(shù)者同書)”從中可見當年風采。這幾年,有著長安生活、北京應試經驗的楊嗣昌游遍了大江南北,飽覽了天下山水,強烈的好奇心使他蓄積了豐富的寫作材料,良好的傳統(tǒng)文化素養(yǎng)轉化成了高雅的氣質,又加上密切接觸了當時社會影響很大的文學公安派、竟陵派領袖人物和家鄉(xiāng)文學先輩等等,使他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找到了更高的標準。因此,他的第一個文學創(chuàng)作高峰的出現(xiàn),看似偶然,其實亦為必然性所致。此期后三四年,文學創(chuàng)作明顯減少,他的興趣逐步轉向了與任職相關的社會經濟和軍務后勤,開始大量向朝廷寫奏疏,陳說經世見解。本集保存了他從萬歷四十五年八月至天啟二年五月任戶部主事、郎中時的自陳和代部堂具擬疏稿34則,主要是陳述征集“兵餉”、“遼餉”事宜。其首篇即為任戶部福建司主事時代部堂具稿《駁承天備監(jiān)參提佃戶稿》,即針對宦官亂政擾民而言。此年僅這一篇,四十六年空缺,文稿散失肯定很多。此時,還寫了《地官集》?！都易V》稱:“時軍事孔急,需餉不貲,公長心計,善綜核,著《地官集》二十卷。(P246)”楊嗣昌文學創(chuàng)作的第二個高峰,出現(xiàn)在天啟二年(1622)五月稱病回鄉(xiāng)隱居之后,到崇禎即位再被起用之前,即36至40歲這一段。天啟初年,他們父子因不滿宦官專權,先后退出官場,決心過一種優(yōu)游自然的隱居生活。楊鶴經常到德山參禪,嗣昌則作陪。此期的生活和心情,詩文中多有反映。他在《德山香林禪院重建殿堂兼置山田記》中說:“余故不解禪,往來德山,攬煙云水石外,與諸禪人茶話寒溫而已。有希曇者,閉關山中前后一十二載,家君至則叩戶語移時,余無所諦聽?！ツ甏?隨侍家君入山逾月。一日,懷片楮示余,曇請為記,余諾之。(卷57)”《事賢解》也說:“仆去歲為打船一說,以自書其遁世之情,既以聞于友戚矣,而未敢聞于郡邑大夫。(卷57)”經過一段仕途的顛簸,冷下了經濟仕途的熱情,這時的創(chuàng)作,無論詩文都顯得細膩而優(yōu)雅,穩(wěn)重而恬靜。這一時期的主要作品有《沅水風光祖詩》十一首:《夷望山》、《關下山》、《白璧灣》、《三石澗》、《綠蘿山》、《平山》、《臨沅縣》、《枉人山》、《漸水》、《氾洲》、《龍陽縣》。第一首《夷望山》詩序稱:“乙丑(1625)冬日舟游,攜《水經注》證沅水所經地,得十一詩?！弊T元春有《楊文弱桃源歸示予以舟游即事八首和答其意》,從答詩內容來看,“即事八首”應指此組前八首。此期,他還寫了至今首屈一指的競渡文化研究著作——《武陵競渡略》。這篇近六千字的專題文章,分33個部分,對競渡原始、日程、船制、橈法、號令、戰(zhàn)術、船歌、觀賽等許多方面進行了全面而深入的考證和描述,稱得上是競渡風俗研究的一部百科全書,有著極高的史料價值和文學價值。這一研究著作產生之后,一直受到研究界的極大重視,楊嗣昌其他的著作都因戰(zhàn)亂或當時嫉恨者的人為破壞而毀損,但《武陵競渡略》卻被《古今圖書集成》等叢書完整的保存下來。同時,此期的創(chuàng)作還有各體散文《募誦華嚴經疏》《募修文殊寺疏》《募修永安門外臨江玉皇閣疏》《陬溪募建文昌閣疏》《居士傳宗贊》《圓通寺鐘銘》《寄命論》《事賢解》等等。更重要的,還寫了文學理論專論《詩以〈關雎〉為始論》《楚游草序》等,其觀點多從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所得?？傊?楊嗣昌文學創(chuàng)作的第二個高峰是官場惡劣的政治形勢逼出來的。他們父子同為朝官,關系和諧,其家從祖父起到嗣昌,三代單傳,長輩珍視晚輩,晚輩遵順長輩,之間頗具民主氣氛,沒有今天所說的心理距離,這從父子間的書信和各種文章中可以看出來。他們本可以為朝廷國事兢兢業(yè)業(yè),但魏忠賢專權,朝政紊亂,又不愿同流合污,既然時不假人,兼及天下無望,那就只有退隱家鄉(xiāng)探幽尋壑獨善其身了。二、《夏,兒識吾家書》,清孔方《禮典》第34頁崇禎即位不久,楊嗣昌父子俱被起用。楊鶴拜左遷都御史,進左副都御史,崇禎二年(1629),升兵部右侍郎兼任陜西三邊總督。嗣昌則初任分巡河南汝州道,不久升霸州兵備。崇禎四年(1631)九月為整飭山海關內監(jiān)軍兵備道,五年五月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永等處地方提督軍務,七年九月任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督宣大山西,九年十二月入京為兵部尚書,十一年六月為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兼兵部尚書仍帶管兵部事,十二年八月以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兼兵部尚書賜尚方劍督師,十四年三月初一病死于湖北沙市徐家花園。這一階段楊嗣昌主要是擔任軍職,職級步步高升,直至頂點,人生的悲劇亦愈演愈烈,達到至極。其中以父親楊鶴崇禎四年(1631)九月因撫誤事被逮遣戍為界,又可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一時期,他官場春風得意,勤勤懇懇任事。這一時期的作品幾乎不存。至于他為什么會得到崇禎的特別重視,崇禎時任過兵部侍郎郭都賢在《文弱公行略》中所記一事很有啟發(fā),即因其“著有《地官集》二十卷”,又加上“刑科董公承業(yè)謂公嘔盡心血,才識兩超。御史張公汝茂謂公言言切中,實心做事。時懷宗龍潛信邸,陰購其書,亦嘆服其才。(P267)”那就是說,崇禎早在即位前多年就通過同事的評價和他本人的著作《地官集》了解了他,因此決意重用其才。楊嗣昌為官盡職而清廉,后來有一封寫給父親的《家書》,可見一斑:兒因邊烽處分之旨未下,尚未大坐出門。閑中將大人寫來家書,自霸州至今止,表出一百五十余幅,真正可愛之極!……兒嘗言吾家家書是人可看,有兩件干凈處:一件是手頭干凈,無有孔方;二件是心腸干凈,無欲害人。兒一頭表,一頭看,歡喜贊嘆。……孫闿陽年伯嘗說“孔子一生不過是‘干凈’二字?！眱簡枴霸醯囊姷?”他說:“秋陽以暴之,你看干不干?江漢以濯之,你看凈不凈?”此語亦恰好逗湊書上大人,聊一解頤。兒因表家書,又次及于朋友,或肝膽臭味之言,或風流蘊藉之語,俱表存之。大人家書嘗言,常不輕菩薩,一切不敢輕慢。兒此心不敢輕慢于人,或者人未之知也。但孔方匱乏,不能致敬盡禮,恐難免輕慢之疑。大人出此書與里中諸老一粲,何如?(卷46)父子之間以為官“手頭干凈”、“心腸干凈”共勉,在封建社會中確屬難得。后一時期,他內心負罪感恩,戰(zhàn)戰(zhàn)兢兢侍主?，F(xiàn)存集子中六百多篇奏疏、四百多篇書信,主要寫在這一時期。楊嗣昌日理萬機,每天批閱文件之多,所擬文稿之多,文集中多有反映。如崇禎八年(1635)十月初十日《督屬遠近不同優(yōu)劣未敢注考疏》:“竊照臣至不材,蒙恩忝督宣大山西三鎮(zhèn),每常顧名思義,循職分之所當為,則總督軍務最急,兼理糧餉次之。以故受事至今,條上一百四十四疏,屬軍務者什七,屬糧餉者什三,而其余未暇及也。(卷8)”這是七年九月任宣大山西總督一年以來光寫奏疏一項的工作量,書信以及其他事務還不計。集子中保存了他崇禎十年四月和閏四月任兵部尚書時兩月所寫奏疏50件,這還不算附于十二卷中的一篇二萬三千多字的《原議》。其中四月二十二、二十四、閏四月十四等日,每天所寫奏疏竟達四篇,所奏事情有大有小,但篇幅都不是很少,由此可見其工作的強度?，F(xiàn)在集中不載散佚的文字亦不在少數(shù),楊山松在尾評中多有“惜哉”之嘆。楊山松《孤兒吁天錄·凡例》中說楊嗣昌“晚年曾有《撫關奏議》、《宣云奏議》、《中樞奏議》、《督師載筆》、《樂饑園詩集》之刻”,這一說法多種文獻一致,應該可信,這些都是作于撫關以后。此外,文集中的486封信,除前述極少幾篇為前期所作外,其余主要是撫關以后寫給在前線指揮作戰(zhàn)的明軍將領和地方大員的。如熊文燦、洪承疇、孫傳廷、鄭崇儉,陳新甲、傅宗龍、余應桂、林銘球、王鰲永、宋一鶴、丁啟睿、邵捷春、張克儉、史可法、方孔炤、左良玉、陳洪范、劉元斌等等等。還有幾份散發(fā)給農民軍的“諭帖”,它們同奏疏一樣,都有著重要的史料價值。這一時期,楊嗣昌對崇禎帝是帶著一種負罪感恩的心理,將全部的心血奉獻給了朝廷。當初聞父被逮之后,他三次上疏請求辭職,以代父罪。結果崇禎免了楊鶴的死罪,而改戍江西袁州,然而卻沒有讓嗣昌辭職,還多次溫言撫慰,激勵他盡職任事,這讓楊嗣昌感恩不已。他在《上巡關王直指道直》的信中說:“職初奉用心料理之旨,再奉著益用心整備之旨,‘去’之一字不敢輕言矣。但所用何心?所理所整何事?有如此狗豕,坐視父難而不痛心、心神不已喪盡,而尚可用之整理乎?(卷45)”楊嗣昌認定父親完全是冤屈,即使免死遣戍,亦不應該。但是皇上給了一點面子,又不好繼續(xù)強求。所以他后來同樣是做官,和前一時期心情已完全不一樣。本來,楊嗣昌接到升調山海關內監(jiān)軍兵備道任命后,于九月初在霸州所上的《微臣自審非才疏》還表示:“陜西流賊猖獗,臣父鶴見任總督三邊,兩奉恩旨,策勵戴罪。即今不知移鎮(zhèn)何所,奏報未到,音問不通。臣系獨子,望眼將穿,方寸盡亂,蓋身在霸州而心馳于彼久矣。皇上如不棄臣,乞賜削臣官職,俾以白衣,隨任助父討賊。倘臣果有寸長,效力戡定,皇上用臣未晚。如其不效,臣請身先士卒,奮臂大呼,求死賊手,以代臣父贖罪萬一。此臣死忠、子死孝之至愿也。(卷4)”隨即到山海關赴任,未幾便得父親家書并奏稿,“內稱身負不白之冤,義難隱默,但愿逮系闕下,親赴御前一言而死?！彼貌蛔x,則“心膽墮地,泣涕沾衣。知西賊剿撫無成,臣父禍且不測。臣愚惟有一死,仰乞圣恩,代贖父罪耳。(卷4)”“惟是臣父已為罪人,臣則罪人之子也。臣父蒙恩革職,微臣豈敢居官?臣父杻械在身,臣敢冠帶視事?以臣狗馬至情,即當泥首跣足,頃刻千里,奔赴臣父之難。而臣不敢也,以新奉關門防御,著臣用心料理之明旨。此時何時,臣敢擅離跬步也?(卷4)”這些,都集中反映了他在父親被逮系之后的痛苦心情。然而從此以后,不管楊嗣昌是請求代罪,還是請求辭職,或是請假探視父親,一而再,再而三,反反復復,不厭其煩,皇帝都一概不允,而又都是好言撫慰,再三激勵。這使人想到,楊鶴之事是否是崇禎帝玩弄的所謂御人之術,即利用楊鶴來作為牽制楊嗣昌的一個圈套。我們分析當時的情形:一是“撫賊”之策本來得到過皇帝的許可,崇禎不可能忘記。二是西北部隊大量往東勤王官軍勢力空虛也是事實,即使失誤也情有可原。三是廷臣彈劾楊鶴,崇禎下令逮系的同時,反而升了楊嗣昌的官,并把他從內地霸州調到山海關前線。四是楊鶴死后,又馬上復了楊鶴的官并加了太子少保的榮譽銜,等于是平反并加撫慰。楊鶴逮系遣戍的三年里,楊嗣昌連升三次,到崇禎八年(1635)年九月楊鶴去世,他已是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兼宣大山西總督。緊接著,守制未滿,又“奪情”起用為兵部尚書,直接進了中央,然后入閣主政,直至賜尚方劍督師,這期間,從“奪情”開始,楊嗣昌的幸運,不知讓多少人眼紅,又讓多少人寫過彈劾他的奏疏。崇禎似乎鐵了心,毫不動搖對楊嗣昌的信任和重用。楊嗣昌沒有辜負他的希望,忠心體國,實心實意任事,從不計較得失。對于針對他的接踵不息的彈劾,除了偶爾回應外,多數(shù)沒有時間去計較。他在奏疏中常談到自己的工作情況:“臣自受事以來,每清晨入署,輒有踵門獻議之人,中間甚是龐雜,苦于公冗無暇,未能一一而物色之。(卷14)”“紛紛疾呼,環(huán)至疊見,臣欲一疏一覆,通寫全文,不惟時刻無暇,亦且語言重復,事宜淆訛,甚無當于調度也。(卷16)”當然,他有時也摸不準皇上的心思,因而經常請罪認錯,皇上多數(shù)時候都能給他明確答復。如崇禎十一年(1638)十月二十五日,他在《軍務方殷流言可駭疏》中說:“竊臣嗣昌材本庸駑,性仍孤孑,蒙恩過分,取忌多端,非一日矣?！瓱o奈人心不同,難端遂作。……臣孑身在署,抵頭科理文移,間出郭門一晤入援諸將,耳目心志,無暇他營,禍福生死,不辭擔荷。初不意人言如此,亦無心于照管之。昨在安定門樓,督臣朱純臣偶出嚴緝訛言告示,歸而訪問,乃知此種訛言,業(yè)已巧播,出之輿臺皂隸之口,入之市井閑民之耳,又如前者金八萬銀二十萬之說,轟轟殷殷徹于都市矣?！倍噬系呐緞t是:“卿殫忠決策,前后屢疏甚明,朕所深鑒。其控播巧訛的,著緝拿即以奸細重究。(卷28)”自然又是給他吃了定心丸。毋庸諱言,楊嗣昌一直是一位極具爭議性的人物,有關他的許多問題都還值得研究。上個世紀1980年前后曾連續(xù)出現(xiàn)過三四篇有關楊嗣昌的研究論文,但遺憾的是其中有些作者連楊嗣昌本人的作品一篇也沒有看到過,完全根據(jù)《綏寇紀略》、《平寇志》、《懷陵流寇始終錄》等所轉引的第二手資料甚至小說中的情況進行推斷。張顯清先生在《文獻》雜志1980年第一輯發(fā)表《研究明末農民戰(zhàn)爭史的一部重要歷史文獻——〈楊文弱先生集〉》一文,強烈呼吁停止歷史研究中這種隔靴搔癢的做法,重視《楊文弱先生集》的史料價值。至今,對于楊嗣昌的說法仍是眾說紛紜,作為學術現(xiàn)象這不奇怪,只要我們通過探討,應該更加接近真實,盡量使埋藏在表面現(xiàn)象以下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