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山鬼》中的巫山意象

《九歌山鬼》中的巫山意象

《山鬼》是《楚辭》第九首詩中的一首短詩?！毒鸥琛吩浅喜苛鱾饕丫玫囊惶酌耖g祭神的古代樂曲。屈原借用了這一曲名,模仿這種祭歌形式,創(chuàng)作了這組詩歌。它當是屈原晚年放逐沅湘流域時的作品?！毒鸥琛分屑漓氲纳耢笤谌藗冃哪恐兴纬傻母拍?不是某種自然現(xiàn)象,就是某種社會人事問題的反映。其中往往以一些有關(guān)的神話傳說作為它們的背景材料。這就使得祭神的歌辭不僅僅停留在單純地稱頌和祈禱上面,而是以優(yōu)美的形象顯示民間文學的特色?！毒鸥琛犯裾{(diào)的綺麗清新,玲瓏透徹,集中地提煉了民間抒情短詩的優(yōu)美精神,表現(xiàn)了人民在現(xiàn)實生活中極其復(fù)雜的真情實感。在《九歌》輕歌微吟中隱隱約約地籠罩著從生活深處發(fā)散出來的憂愁幽思,感傷遲暮的氣息,它所抽繹出來的堅貞高潔,纏綿哀怨之思,很可能是屈原長期放逐中現(xiàn)實心情的自然流露?！渡焦怼纷鳛椤毒鸥琛分械囊黄?鮮明地表現(xiàn)著這些基本特色?！渡焦怼芳瓷街兄瘛Ｖ苑Q之為鬼,可能是因為不是正神。這是一種通稱,非有所專屬。篇中所描繪的是一位女神失戀的悲哀。作品的本身又說明了它絕非泛指,與巫山神女的故事略相仿佛。從“采三秀兮于山間”一句看,依郭沫若先生說,“于山”即“巫山”。因為“于”古音“巫”,是同聲假借字。如果認定這一點是成立的,那么就可以進一步肯定篇中所寫的女神就是楚國民間神話傳說中的巫山女神。宋玉的《高唐賦》載曰:“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野,望朝云之館,有氣焉,須臾之間變化無窮。王問:‘是何氣也?’玉對曰:‘昔先王游于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自云:‘我帝季女,名曰王姬,未嫁而亡,封于巫山之臺,聞王來游,愿薦枕席’。王因幸之。去,乃言,‘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陰,旦為行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曋?果如其云,為之立廟,名曰朝云?！边@迷離恍惚的荒唐幽夢,正表現(xiàn)了這位未嫁而亡的少女孤獨無依中的寂寞情懷和追求的狂熱,與本篇所刻劃的女神在彷徨、期待、悵惘中的失戀憂思心情是一致的,雖然《高唐賦》與本篇主旨不盡相同,就題材來源說則出于楚國民間普遍流傳的同一神話故事,應(yīng)是不成問題的。若有人兮山之阿,一開始就用極其精煉的語言正面描繪了這位女神的住處、意態(tài)和姿容:山的深處正待赴約的美人,她身披薜荔,腰佩女蘿,不但有一雙含情而視的眼睛,又笑得那么得體自如。她不自說己的姣美,而說我所思念的人欣賞我長得窈窕美麗,她為情人愛她而充滿喜悅,她的內(nèi)心里閃耀著青春喜悅的光輝。她要去見她的情人,不僅著意打扮了自己,也打扮了她的車:乘赤豹兮從文貍,用赤豹駕車,文貍跟后,車子是用辛夷木制成的,車上懸掛著用桂枝編結(jié)成的旗幟,她身披著石蘭、系著杜衡,折下一束香花,要去送給自己想念的情人。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寥寥數(shù)語,便將這一女子寫得如此的空靈縹渺,儀態(tài)萬方,使人感到她不僅是一位溫柔多情的女性,她的愛又是那樣的與眾不同,她仿佛是自然之美的化身,具有女性一切的美,但又不是人世間一般的女性,她是神,而又有著人一樣的思想情感。詩人遵循人們的視覺規(guī)律,采用了由遠及近,由表及里的寫作手法?！叭粲腥速馍街?被薜荔兮帶女蘿”是從視覺的相對遠處寫出女神外觀的大致輪廓:“既含睇兮又宜笑”是從視覺的近處寫所看到的具體而細微的形象。這既是外在的形象,又透視出這位女神準備赴約的內(nèi)心喜悅?！白幽接栀馍岂厚弧本?注家認為:“美心為窈,美狀為窕”,可見這位女神的性情溫柔,容貌幽嫻?！榜弧弊蛛m說是描其美狀,但它更應(yīng)是內(nèi)心美好的折光,重心還是刻劃女神的內(nèi)在美質(zhì)。裝束之美好,車飾之華麗,讓人感到她的愛情高潔。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她說:我們在幽深的竹林里,整天見不到陽光,分不出時間的早晚,加之道路險阻艱難,所以來晚了。山鬼略帶自責的意味,自述來晚的原因。在未見到情人之前,還以為自己遲到了呢,唯恐對方責怪自己,可見山鬼赴約的心情是多么誠篤,多么急迫;她對愛情是多么深沉和執(zhí)著。然而事實上并非自己來遲。從下文看,是她的情人爽約失信,她不僅黯然神傷了。表獨立兮山之上,這位處“山之阿”的“幽篁里”的女神,是為了“折芳馨兮遺所思”而來,到了約會地點之后,沒有見到情人,于是登高遠望,四下尋覓,癡癡地久佇山巔,山下云海為流,翻騰奔涌,四野茫茫,凄清寂莫,這里昏暗陰沉,白天如同夜晚,東風回旋,竟下起雨來。這種獨立山上,云氣滾滾,東風飄雨的環(huán)境描寫,正反映了見不到情人時的孤獨苦悶,冷清陰暗的失意情懷,更增加了她的別離之思和遲暮之感:靈修是山鬼所等待的情人,留靈修是為靈修而留。這是山鬼埋怨情人的話:我在這里等你,一心一意的等著,以至忘記了返回,我的年令已經(jīng)大了,我已為你耗費了青春,有誰還來愛我呢?蘊藏著“美人遲暮”的無限哀怨。山鬼赴約來遲有其“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后來”的客觀原因(實則是一種主觀錯覺)。情人失約不來,什么原因,不得而知。所以山鬼發(fā)泄對情人的埋怨是自然的,更能引起人們對她的同情。情人失約未到,山鬼不忍馬上離去,為了能等來情人,只好在亂云堆積、葛藤連綿的巫山上信手采來芝草,是因為吃了它使人不易老,可使青春永駐。這顯然是同“歲既晏兮孰華予”有關(guān)。怨則怨矣,恨則恨矣,但她仍在做出各種猜想:你一定也在想念我,所以未能前來赴約,是因為你沒有空閑的緣故吧?與其說是自我安慰,毋寧說是她對情人愛的深沉。山中人兮芳杜若,我這個山中人啊,象杜若那樣芳香,喝著山中泉水,住在松柏樹下。從飲食的芳潔、居處的清幽,正可以說明山鬼行為的高潔?？墒?左等不來,右等不來,這不能不引起山鬼的深思,“君思我兮然疑作”,你想念我嗎?我可真有點半信半疑了。這是山鬼自述所處環(huán)境的凄清:雷聲隆隆,煙雨濛濛,在這雷雨交加的夜晚,猿狖發(fā)出凄厲的哀鳴。秋風颯颯,落葉蕭蕭,真是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情景交融,達到了高度的和諧統(tǒng)一。這景之凄清,正烘托了山鬼失戀的痛苦心情。最后,在極度痛苦的心理支配下,她發(fā)出了憤慨之辭:“我想念你啊,真是白白地傷心!”這憤慨委婉、含蓄、頗有分寸,她雖有哀怨,雖有憤慨,卻沒有表示決裂。這一方面反映了山鬼纏綿多情的性格,另一方面也表現(xiàn)出一種始終不渝,堅貞純潔的情操,更能贏得人們對她的同情。本文在景物描寫與心理刻畫上是頗為見長的。開頭部分的景物描寫,顯示了女神赴約時興高采烈的氣氛。中間部分的景物描寫活畫出等待時陰暗深沉的自然環(huán)境。結(jié)尾部分的景物描寫、顯示出凄清悲苦的哀怨情調(diào)。而這些又是跟人物的心理活動發(fā)展過程相吻合的。“君思我兮不得閑”,“君思我兮然疑作”,“思公子兮徒離愁”,則標志著心理變化的三個過程。與作者青年時期政治上的活躍,中年失意的憂傷,放逐后眷戀故國的情懷,也都很自然地滲透交融于字里行間。本文雖然寫的是女神對愛情的執(zhí)著追求,但它是在表現(xiàn)人的,通過女神這一美好形象,它表現(xiàn)了并培養(yǎng)了人們的美好情感。山鬼所鍾情的人是誰,本篇沒有明確交待,只有“留靈修兮澹忘歸”一句?！办`修”又是哪一位呢?《集注》“言其有明智而善修飾,蓋婦憂其夫之稱,亦托詞以寓意于君也?！睆倪@里也似乎難于確指何人。但是,無獨有偶,在《離騷》中,也有多處提到“靈修”,注家都認為是指楚懷王。那么本篇中的“靈修”如能也是楚懷王的話,正說明屈原在創(chuàng)作《九歌》時,將民間傳說與作者的思想情感有機地揉在一起,寄寓自身不幸遭遇的身世之慨。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