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請多指教一

《余生請多指教》Part1Part1寫給醫(yī)生的報告_第一章突如其來的相遇Part1寫給醫(yī)生的報告第一章突如其來的相遇你永遠不懂得，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又會遇見誰Date：.2.28我埋在一桌子書籍資料里，頭大地計算著股票期權收益累進。桌面震動，我從一堆初稿紙里翻出手機，家母來電。“你爸檢查成果出來了。胃部要切除三分之二左右?！蔽彝Ｏ鹿P：“我們會計法專家胃癌才切二分之一，林老師胃潰瘍就要切三分之二？”即使我的大腦已經被大堆數字攪得一團糟，但對于這個新出現的數字仍保持了高度的敏感?！笆中g定在周一。明天你先回家，要帶的東西我一會兒發(fā)短信給你。周一早上你爸單位派車，你跟車過來?！痹谖疫t疑的“哦”聲中，娘親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彼時，我和任何一種修改畢業(yè)論文的大四學生同樣，裹著羽絨服，眼神悲憤，表情茫然。林老師是我的父親，高級政工師，加班達人，擁有25年的胃病史，過年期間厭食少食，被母親押到X市做胃部檢查。在以前斷斷續(xù)續(xù)的聯系中，我得到的消息始終是胃潰瘍糜爛，伴有穿孔。人對壞事總有種本能的直覺，例如現在，“三分之二”就像根針，一下子劃開記憶里父母之前的種種反常。Date：.3.1車子停在腫瘤醫(yī)院門口的時候，我覺得腦袋像被玻璃罩悶住了。七年前，中考之后，我也被接到這里，外婆鼻咽癌晚期。小叔叔出來接我們，攬了攬我的肩：“八點進的手術室。你媽想瞞著你，我沒讓。這事兒你總是要懂得的。心里難受難受的話現在能夠哭，一會兒別讓你媽看見?！蔽尹c點頭，低頭飛快把眼淚抹掉。家眷等待區(qū)最后一排。我清清嗓子，把背包一放：“同志，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瞞了我多久了？”我坐下，從包里拿出切片面包。“你干嗎？”她顯然對我安靜的反映有點不能接受?！霸顼垱]吃完?！蔽业纳窠浐蛢刃囊呀洷粩的甑雌鸱纳畲銦挼脠詮姸?，“你要不要來一片？”娘親在一旁觀察我的面部表情：“你都懂得了啊?！薄叭绻囃Ｔ谲妳^(qū)總院門口，興許還能多騙一會兒?！蹦镉H嘆了口氣，眼眶紅了。我伸手撫了撫她的后背：“林老師怎么說的來著？女同志心里素質果然普遍不好，碰到事兒就慌?！蹦镉H扭過臉：“你不懂得你爸肚子上拉那么一刀，他得多疼。”我遞過去一條巧克力：“您生我剖腹產肚子上也拉了一刀，現在不好好的?！眱善姘€沒吃完，外面喊：“外科39床，林XX。”我奔了出去。手術室走廊門口，一種穿著手術服的醫(yī)生手上端著一種不銹鋼缽：“這是切除的部分?！彪S即趕來的母親看到缽里的東西，“唔”了一聲，閉上眼轉過身。我認真看著缽里紅里泛白的**，有我的手掌大，剛從林老師身上切除下來。忽然覺得莫名心酸和親近，我湊上前，靠近嗅了嗅，沒有我想象中的血腥味，只有消毒液淡淡的味道?！澳[瘤位置較高，因此切除位置比預期的上移，胃部留了20％左右?！蔽尹c點頭。對方轉身進去。那是我和醫(yī)生的第一次見面。原諒我并沒有記憶深刻——他被遮得嚴嚴實實。12點，林老師被推回病房，要抬上病床，跟床護師攔住了我們娘倆：“來兩個男同志抬，你們抬不動?！蔽液湍镉H面面相覷，我們這兒就兩個女同志，小叔叔公司有事趕回去了，到哪找兩個男?。孔o師看著我們無奈道：“我?guī)蛡€忙，你們再找一種來，看看隔壁病友的兒子之類的。”我對這位嚴謹而龜毛的護師無可奈何，只得出門求助。彼時，醫(yī)生剛從手術室回來，口罩都沒摘，正準備換了衣服去吃飯，通過病房門口時剛好和我撞上，昂首看了眼病房號：“39床，怎么了？”我說：“醫(yī)生，能不能請你幫個忙？”醫(yī)生說，孽緣，就是從這里開始的。醫(yī)生筆跡：你怎么想起來就那么湊上來聞？我差點覺得你要上手戳。Date：.3.3術后48小時，我守在林老師身邊，沒有合過眼。他皺著眉不作聲，我只能通過他抖動的眼睫毛判斷他的狀況，直到他捏了捏我的手指，張嘴呵氣：“疼。”麻藥過去，我的心終于安靜下來，親了親他額頭：“很快就不疼了?！蔽覀兗伊掷蠋熓莻€好命。小時候在軍區(qū)大院長大，即使父母工作忙，但日常生活有勤務兵照顧，他沒操心過生活。之后離家上學，也算是風云人物帥哥一枚，一到周末床單被套就被有著虎狼之心賢良之行的女同窗扒走清洗，自沒怎么動過手。對于這段歷史，他直到現在都頗為得瑟。工作之后分宿舍，二十平米的小套間，單身的兩人一套，成了家的一家子一套。這種宿舍樓里，最不缺的就是馬大姐型的人物：嘮叨，但是對小青年的日常生活頗為照顧。他的室友是本地人，母親時不時帶吃的來給兒子補身子，老太太心好，看林老師瘦成個竹竿樣，也沒少捎帶著給他補。后來，他和我媽談戀愛，不巧我媽又是個窗簾一禮拜最少拆下來洗一回的潔癖患者，這下他連衣服被套都不用洗了——我媽嫌他洗的不干凈。結婚之后分房子，和外公外婆分在一種社區(qū)，老兩口看小兩口工作辛苦，于是承攬了午飯晚飯的工作，他和我媽輪流做早飯就行。再后來，有了我，從小在我媽的全方位自理能力培養(yǎng)以及對林老師的盲目崇拜下，我接手了諸如給他做早飯，配衣服，甚至喝水遞茶杯的活兒，自此，林老師甩掉了最后一丁點操心，這一甩就是二十數年。娘親總跟我說，她這輩子全部的耐心，全耗在林老師身上了。說這樣多，只想體現一種觀點——林老師已經被我們慣壞了，我們也慣成習慣了……這次他動刀子，大到下地走路，小到穿衣漱口，我們娘倆全包辦了。我和醫(yī)生的第一次正面接觸，是在林老師術后第三個晚上哄他睡覺的時候。我當時以一種超越芙蓉姐姐的扭曲姿勢半蹲在床邊，右手手肘撐在床上做著力點，小臂托住他的脖子和肩背，讓他的腦袋枕在我的胳膊上，左手輕輕撫著他的背。在此之前，林老師摘了氧氣，身上還剩胃管鼻飼管導尿管引流管四根管子，能夠略微翻身，但刀口疼加上脹氣讓他大午夜里睡不著又醒不透，在這種半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他仍舊能在我托起他脖子按摩的時候，精確地偎進我的懷里，然后呼呼大睡……我無比尷尬無比欣慰又無比認命。正當我以這樣個不大優(yōu)雅的姿勢扭曲著的時候，門被推開，術后三天內兩小時查一次房。值夜班的醫(yī)生手上拿著近光手電走進來，光線掃清晰我的姿勢時，他明顯愣了一下。我覺得我該解釋解釋，于是用氣聲說：“刀口疼，睡不著?！贬t(yī)生抿嘴笑笑：“要幫忙么？”“不用，謝謝。”他點點頭就走了。當時光線很灰暗，加之我的心思又全撲在林老師身上，醫(yī)生留給我的第一印象除了道瘦高的背影，再無其它。醫(yī)生筆跡：你剛使喚過我，轉個身就能忘記。Date：.3.4術后第四天，林老師的意識蘇醒了許多早上，大大小小的醫(yī)生們來查房。A主任：“今天狀況怎么樣？”我：“除了脹氣有點疼，其它挺好的?！敝魅螜z查了一下腹帶和刀口：“脹氣是正常的，今天差不多要排氣了，排完就能夠開始喝水了。”昂首沖我們娘倆笑了笑，“恢復得很不錯，兩位辛苦了?！甭牭竭@句話，主任身旁正低頭統(tǒng)計的瘦高個醫(yī)生抬起頭，對著我淺淺一笑。我不懂得如何形容那雙眼睛，清亮柔和，讓我恍然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首詩，“她走在美的光影里，仿佛無云的夜空，繁星閃爍”，那里面有個空曠寧靜的世界，讓人差一點跌進去。我恍神了0.1秒，掃了一眼他的胸牌——顧魏。林老師的管床醫(yī)生。從小看著林老師及一眾美男子長大，我自認為對相貌好的男人抵抗力比普通人強了不是一星半點，但是仍舊忍不住心中感慨，這雙眼睛實在很引人犯罪啊。Date：.3.5術后第五天，吃完早飯，媽媽來換我休息。我拿著蘋果和刀走出病房，靠著走廊扶手上慢慢削。相對于吃水果，我更享有削果皮的過程。刀鋒角度不停調節(jié)，看著薄薄的果皮一圈一圈慢慢落成一種完整的圓，是平撫情緒的好辦法。我削到二分之一，福至心靈地一昂首，顧醫(yī)生就在五米開外，往我的方向走來，還是瘦削的肩膀，走路跟貓同樣沒聲音。我拎了拎手腕，快速地想把手里的活竣工，但是一急，果皮斷了……天曉得我當時是什么呆滯的表情。他走到我面前頓住，目光在我和地上的果皮之間逡巡了一圈，嘴巴抿了抿，禮貌地微笑：“削蘋果啊?！贬t(yī)生，您真禮貌……我再次被他美麗的眼睛閃到，頭腦一熱，把手里的蘋果遞出去：“吃蘋果么？”對方失笑：“不了，謝謝。我查房了。”等他的白大褂消失在隔壁病房門后，我才發(fā)現手里的蘋果，還沒削完……上午9點半，病房門被推開，一種全身綠色手術服，帽子口罩捂得嚴嚴實實的人走進來。我扶著額頭想，隔了那么遠，我都能憑借背影、腳步甚至第六感輕松識別出一種接觸沒兩天的男人，這闡明了什么？顧醫(yī)生看了一眼正在睡覺的林老師，走到我身旁，遞過文獻夾低聲說：“你父親今天開始掛的水有些調節(jié)，你看一下?！敝委煼桨干纤幟幮Ф急粯说煤芮逦?，我一條條看過，確認沒問題，簽字。顧醫(yī)生正垂著眼看我簽字，整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于是我一昂首，就這樣毫無準備地跌了進他的眼睛——那是一種大腦瞬間被放空的感覺，像是落入了一種巨大的懸浮的氣泡里。他的眼睛眨了兩下，我快速回神，遞過文獻夾：“謝謝?！薄安豢蜌?。”他收起文獻夾離開，走了兩步回過頭，“他睡著的時候你也能夠稍微休息一下?！鳖欋t(yī)生離開后，我苦惱地看著睡著的林老師，人家會不會覺得我不矜持??？Date：.3.6術后第六天，林老師開始喝米湯了，最痛苦的幾天熬過去，他現在精神相稱好。顧醫(yī)生來查房的時候，我正坐在床尾給林老師按摩足三里。顧醫(yī)生：“今天輔食加的怎么樣？有腸胃不適嗎？”林老師：“脹?！鳖欋t(yī)生：“這個是正常的，沒有嘔吐反胃等狀況的話，明天米湯能夠加量，不要太濃，不要一次加多，增加次數就行。”他就站在離我不到30厘米的地方，我處在但愿他趕快走又但愿他多留會兒的矛盾中，后脖子都開始升溫了。顧醫(yī)生臉上始終微笑，目光轉向林老師：“我問一下，您在家是不是平時不干家務？”我們娘倆下意識地就認真“嗯”了一聲。林老師老臉有點掛不?。骸案苫畹模苫畹??！蹦镉H：“偶然炒菜?！鳖欋t(yī)生笑容放大，露出一排白牙：“是不是老婆洗好切好，你只負責下鍋炒炒？”我當時都膜拜了，你只跟了他一臺手術，剩余平均每天在我們病房不超出五分鐘，這你都能發(fā)現。于是但是腦子地冒了句：“現在醫(yī)學院都開刑偵推理課了……”說完我囧了，醫(yī)生笑了，我媽也笑了。我尷尬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下巴的弧線真是美麗。顧醫(yī)生告辭走人，過了一會——媽媽：“你在傻笑什么？”我：“??？啊……哎呀，連人家醫(yī)生都能看出來我們太慣林老師了，哈哈哈?！贬t(yī)生筆跡：我當時覺得，你們太慣著他了。后來有一天，連著四臺手術下來，坐在辦公室輸資料，累得我就想，要是有人也這樣慣慣我就好了。Date：.3.8自術后三天第一次下床，到第五天蹣跚起步，林老師的進步相稱快。與此同時，顧醫(yī)生和我們也逐步熟稔起來，在走廊上看到我們，還會和林老師開玩笑：“您這是走到哪里都跟著兩個VIP特護啊?！毙g后第八天，林老師已經走得很溜了，不用我扶，也能走直線。散步的時候通過醫(yī)生辦公室大門，他拉拉我手：“你快看?！蔽耶敃r心臟猛地一跳：“不會林老師看出來了吧……”頗為心虛地往里瞟了一眼，顧醫(yī)生的座位上坐著一種白袍青年。林老師：“看見那小伙子沒？相稱英俊?！蔽覍嵲诤芟胪虏?，生了個病您生活愛好都變了，居然帶著閨女在人門口關注男色，莫不是被這樣多中年婦女給同化了……我又掃了一眼，白皮膚，國字臉，架副眼鏡。我下了個中肯的評價：“普通?！狈鲋麥蕚渥摺Ａ掷蠋熕查g嚴肅：“好看得像電影明星?！钡茫湍撼瘋ズ蛣⑶嘣贫挤植磺宓难哿?，這評語太水了。我二話不說，架著人就走：“夸張吧您就，真普通?！蔽艺嬗X得要再被人抓住趴醫(yī)生辦公室門口看帥哥，那就糗大發(fā)了，于是連拖帶抱地把老小孩兒弄走：“走了走了，有什么可看的?！绷掷蠋熀軋猿郑骸罢娴暮苡⒖　！蔽覕堉^續(xù)散步：“沒顧醫(yī)生好看?！弊叩诫娞蓍g，我們掉頭往回走。林老師開始辯駁：“顧醫(yī)生也是很陽光的，但是這小伙子臉長得更立體?！蔽遥骸坝植皇嵌逊e木。”林老師：“他比顧醫(yī)生年輕?！蔽遥骸邦欋t(yī)生比他多上三年學?，F今這個世道，技術流更靠譜。”林老師：“小伙子真的挺不錯?！蔽遥骸邦欋t(yī)生更加好！”當我斬釘截鐵地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種護士打我們身邊過，詭異地掃了我一眼，我心頭一跳，掉過頭——顧醫(yī)生和我們距離一米，笑瞇瞇的，難得沒穿白大褂，黑色羽絨服，灰色羊絨衫，休閑褲，運動鞋，背著包，水嫩的跟大學生同樣。那一刻我無比想咬舌自盡……顧醫(yī)生很淡定：“林老師今天精神不錯，刀口怎么樣？”林老師：“昨晚睡得好。刀口有些疼。顧醫(yī)生：“一會我看看刀口，恢復的好的話，引流管差不多能夠拔了?！闭f完點頭笑笑，進了辦公室。整個對話過程，我目光飄忽，力作淡定。林老師：“嗯，顧醫(yī)生這小伙子是不錯?！蔽腋拐u，誰說他年紀大了？明明是白大褂增齡，要塑造穩(wěn)重的醫(yī)生形象。Date：.3.9我拎著暖瓶從開水間出來，通過醫(yī)生辦公室，門開著，我鬼使神差地往里望了一眼，顧醫(yī)生背對著我在電腦前敲資料，手指長且干凈，手腕靈活。我始終覺得顧醫(yī)生由于瘦削和工作經常性彎腰低頭的緣故有輕微的駝背，但是這一點不影響他修長挺拔的氣質。他剛理過發(fā)，顯得脖子修長斯文。我就這樣一邊咬著手里的蘋果，一邊觀賞男色……預計是紅富士太脆咬出的聲音太大，他掉過頭，于是被抓現行的我僵了。我這人有個特點，內心狂風驟雨，不影響表面風平浪靜。我但是是走廊上往來人流的一員，他不會多想的。我一邊自我鎮(zhèn)靜一邊抬腿準備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坐在那里的顧醫(yī)生看著我笑了。于是我錯失了這個裝路人的時機，傻站在原地。他嘴角的笑意漫上眼角，美麗的嘴唇吐出兩個字——“蘋果”。我落荒而逃。是我咬蘋果的樣子太傻？還是他記得上次我要給他的削了二分之一的蘋果？……我思考了半天卻不得其解，遂放棄思考，決定后來要吃蘋果只去陽臺，否則在別的地方這詭異的水果總能把我非常態(tài)的囧狀暴露出來……醫(yī)生筆跡：你去打水的時候就看到你了，我當時想，這兒是醫(yī)院啊，你怎么跟逛公園似的？并且你一天要吃多少蘋果？（我發(fā)誓我真心吃得不多，只是每次吃都被你撞上……）Date：.3.10下午近一點，大部分病人在午休，整個病區(qū)很安靜。我正在操作間用微波爐打蛋羹，背后忽然傳來一聲：“這樣晚還在做東西？”我嚇了一跳，回過頭，門口站著顧醫(yī)生，手術服還沒來得及換下?！傲掷蠋燄I了。”“餓了？”他的眉毛微微揚起，“這恢復得是有多好?！薄斑@不是有兩個VIP特護么。”他垂下眼睫，笑意滿滿泛開。晚上六點，我從操作間出來，正好遇見準備回家的顧醫(yī)生?！拔腋艘惶斓氖中g沒查房。你父親今天怎么樣？”我嚴肅地回答：“活蹦亂跳?！彼戳搜畚沂掷锏娘埡校骸傍澴拥?？”我點點頭：“一天兩個。定時定點?！鳖欋t(yī)生：“林老師的這個待遇水準——”微微揚了揚眉。我看著他翹起的嘴角，發(fā)現醫(yī)生也不是始終那么嚴肅的么。Date：.3.11林老師的血管耐受性很不好，特別掛脂肪乳這類粘稠的物質，兩個手背都開始紅腫，我去醫(yī)生辦公室咨詢停藥?！艾F在你父親能吃的東西有限，只能通過掛脂肪乳確保營養(yǎng)的攝入。”“他的血管耐受性差，拿熱毛巾敷也不是很管用?！薄暗人魈斓纳獧z成果出來，如果指標夠，就停掉，今天先把滴速調慢。掛得時間長，你辛苦某些?！鳖欋t(yī)生低下頭笑笑，“我們病區(qū)的兩個VIP特護都出名了?！蔽矣行┎缓靡馑嫉胤鲱~，鑒于林老師恢復狀況實在較好，能走路了，就推著移動吊瓶架各個病房亂竄，結交了一群病友，自然就有家眷來取經，向我媽咨詢怎么食補，向我咨詢經絡推拿。“你們對林老師，始終這樣慣么？”我看著一臉糾結的顧醫(yī)生，笑道：“家里兩女一男，他屬于稀有資源?！贬t(yī)生失笑：“那你后來對你丈夫也會這樣好么？”我點點頭：“我媽的表率工作做得實在太到位。”從辦公室出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掏出手機撥給閨蜜：“三三，我仿佛看上我爸的管床醫(yī)生了?！比骸坝H愛的你終于開竅了！上！勾引！撲倒！”我：“81年的?！比骸懊ㄓ兄鞯脑鄄荒芤?，趁早收手，罪過罪過，阿彌陀佛～”我：“不像有主的啊……剛剛去他辦公室，他還問我，是不是后來對丈夫也像對林老師這樣好?！比骸熬尤还徽{戲你，有狀況。探詢探詢，沒主的話趕快撲倒?！蔽遥骸案l探詢？”三三：“跟本人探詢！”我不得不承認，學工程的女生有種難掩的霸氣。我：“……沒經驗?！比桓焙掼F不成鋼的口氣：“你個傻孩子！你能夠在閑聊的時候不經意地提起，例如你孩子多大了之類的?！蔽也坏貌辉俅纬姓J，學工程的女生總能找到你找不到的路，猶如在一張密密麻麻的地圖上找到一條便捷的小道，這是職業(yè)特點。這讓學地質的我十分愧對自己的專業(yè)……三三：“抓緊時間，啊，你也老大不小了?！闭l老大不小了！你們這群給我惡意虛漲年紀的混蛋！我果斷地掛斷。打完電話回病房，剛好碰上隔壁病房張伯伯出院，兒子兒媳忙前忙后，小孫子扭頭看到我，叫了聲小林阿姨。我掏出口袋里的巧克力遞過去，摸摸他頭，走過去幫忙。小家伙道了聲謝，興沖沖地往外跑，一頭栽到正進門的顧醫(yī)生身上，昂首一看，小屁股一扭，跑開了?！奥稽c跑。”顧醫(yī)生收回目光，臉上笑意淡淡，扶了扶眼鏡，“小孩子仿佛都怕醫(yī)生?！背榱丝诖锏墓P，拿過床頭柜上的藥袋寫服用辦法和注意事項。我深呼吸，力求表情淡定，口氣隨意：“那顧醫(yī)生有無孩子？”醫(yī)生頓了頓，昂首看著我：“沒有，我沒有孩子?！薄氨?！你應當再接一句‘單身否？’！”三三回我短信。我郁悶地望天，沒有孩子又不是沒有家室，沒有對象。醫(yī)生筆跡：笨！有對象沒孩子我會說“還沒生”。（我：誰聽得懂你那么隱晦的暗示）Date：.3.12我從病房出來準備回賓館洗澡睡覺，正好顧醫(yī)生從隔壁房間查房出來回辦公室。我跟在他身后兩米，看著他曲起手指一邊走一邊用指關節(jié)間或敲一敲走廊的扶手，輕輕的聲音，頗有點自得其樂的味道。我發(fā)現他在心情比較愉快的時候，會用指節(jié)叩東西，例如辦公桌，矮柜，走廊扶手。在心情比較不好的時候，會把手放在腿上，然后食指指尖輕點。這大概是他下意識的習慣。不由得想到鄰居家十個月大的寶寶，媽媽是李斯特迷，手機鈴聲是《鐘》，每次一有來電，寶寶就會跟著重音拍自己嬰兒床的木欄桿，腦袋一點一點，相稱自得其樂。想到這，我忍不住笑出來。醫(yī)生忽然回過頭來——我并沒有笑出聲音啊。人正在笑的時候如果忽然剎住，表情會特別像吞了蒼蠅，因此我干脆地保持笑容。病患家眷對醫(yī)生微笑，他應當習覺得常。醫(yī)生禮貌地沖我翹翹嘴角，把手收進了白大褂的口袋，繼續(xù)往前走，我看見他耳朵紅了。下午一點回到病房，我被娘親派去醫(yī)生辦公室拿林老師的血檢報告。還沒到正式上班時間，辦公室里的醫(yī)生們正在聊天。一位陳姓醫(yī)生調侃道：“顧魏，你快去報名那個千人相親大會吧，藥效快，療效好。不要浪費資源~”一群人跟著起哄?！澳憬o我交報名費嗎？”顧魏涼涼地頂回去?！邦欋t(yī)生——”我敲敲門。背對我的人一僵，猛地回頭：“嗯？”“我父親的生化全套——”來得真不是時候。“哦?！彼麖淖簧险酒饋?，飛快地翻著病歷夾，“嗯，嗯——我看了一下，指標——都合格，脂肪乳今天掛完，明天就能夠停了?！蔽铱粗悬c手忙腳亂的樣子，忍住笑，道了聲謝就出來了。走出門兩步，聽到陳醫(yī)生的聲音：“顧魏，你臉紅什么？”我摸出手機發(fā)短信：“一種會被調侃去相親大會的男人——”三三一種電話追過來：“你走狗屎運了！真被你碰上落單的了！”怎么說得我跟拐賣良家婦男的人口販子同樣？下午五點半。顧醫(yī)生去護士站翻一份患者的CT片，正好護士長端著一籠雜色燒賣分給大家，看到他悶頭翻片子：“顧魏，來，吃個燒賣?！薄安涣?，我手沒洗。”悶頭繼續(xù)翻。護士長是個四十來歲慈母性格的人，夾了一種：“來來來，張嘴?！币徽麄€就給塞了進去。“唔——”操作間就在護士站旁邊，我端著林老師的蔬菜湯從里面走出來的時候，顧醫(yī)生正抱著一摞CT袋，滿嘴食物，一邊努力咽一邊努力地想說出一句完整的“謝謝”，看到我忽然出現，嗆了一下，又不能咳，臉快速被憋紅。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我瞥見他放在值班臺上的水杯，連忙遞過去?！翱?，咳咳。”他騰出一只手，接過杯子灌了兩口，緩過來，“謝謝?！笨吹阶o士們都笑成了掩口葫蘆，那句不用謝，我實在是說不出口。正準備抽身離開，陳醫(yī)生拎著兩個提盒從護士站門口大步走過：“我回家了??！同志們再會！”“哎？你哪來兩盒的？”護士長驚訝道。身旁正在平復呼吸的顧醫(yī)生如夢驚醒：“搶的我的！”已經跑遠的陳醫(yī)生笑喊：“你孤家寡人的就不要浪費資源了！”看著笑作一團的護士和一臉無語的顧醫(yī)生，我完全摸不著頭腦。很久之后，我忽然想起問他，才懂得，那是他們科室活動，一人發(fā)了一盒阿膠……醫(yī)生筆跡：怎么什么不靠譜的狀況都能被你撞上。Date：.3.14松軟的乳白色大床上，醫(yī)生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他的臂彎里，有個翻版的小小醫(yī)生，穿著連體睡衣，面朝著他蜷著手腳，軟軟的頭發(fā)貼在小腦袋上。熟睡的兩個人呼吸一起一伏，有陽光照在他們身上。當鏡頭轉向門口，進來一種陌生的女人——我驀地睜開眼睛。林老師在我旁邊發(fā)出很細微的鼾聲。我呼出一口氣，抬起手表，凌晨兩點不到，遂自嘲地笑笑，閉上眼睛重新醞釀睡意。迷迷糊糊不懂得躺了多久，忽然聽到一片凌亂的腳步沖向斜對面的加護病房，半分鐘后，哭聲驚天動地。接下來，點滴瓶砸碎的聲音，支架倒地的聲音，推床的滾輪聲，一道尖亮的女聲：“人好好的交到你們手上，怎么忽然就沒有了！”我隱約聽到了熟悉的嗓音，穿了外套下床推開門。走廊上只有一排夜燈，顧醫(yī)生直直站著，手上拿著病歷夾，地面上四散著玻璃碎片，死者家眷在他面前圍作一圈大聲質責。夜燈打在他臉上，投下極淡的光影，他低著視線，看不清表情。護工小杜拎著掃把走過去想清理地上的玻璃渣，被情緒激動的死者家眷重重一推：“一邊去！”毫無防備的護工往邊上一倒，被顧醫(yī)生一把扶住了胳膊：“過會兒再收拾?！毙∽o工皺著臉往護士站走，通過我門口停了下來。“是那個退休的專家么？”昨天剛下的手術臺。小杜撇撇嘴：“簽手術合同的時候就告訴他們老爺子八十了，心臟不好，糖尿病，開過顱，做過支架，底子原來就不好，已經晚期轉移了，不如回家多享兩天清福。幾個兒女看中老爺子退休工資高，非要做手術，吊一天命就多拿一天錢。盡孝的時候沒見到人，現在又砸又摔的算什么？也就顧醫(yī)師脾氣好。”19歲的大男孩，心里不平，聲音越來越大，引得死者家眷盯過來，我趕快拍拍他肩：“先去睡吧。”小杜皺皺眉毛剛準備轉身，忽然死者的小兒子上前揪住顧醫(yī)生的領口往墻上重重一推：“好好的人怎么送到你們手上命就沒了！你給我說清晰！”我當時完全懵了，活了二十數年頭一回看見患者家眷對醫(yī)生動粗，等我反映過來，已經跟著小杜一起沖過去了。許多圍觀家眷看見動了手，連忙上前制住情緒失控的死者家眷?！澳銈冊趺磩邮帜?？！”小杜氣得喊出來。“我爸人都沒了！”一種女人喊著沖了過來，我反映不及，即使讓開了臉，仍舊被她一把推在了脖子上。醫(yī)生拉住我的胳膊往他身后一藏，擋在我身前，格住了女人又要推過來的手：“這里是醫(yī)院！你們不要亂來！”后來，就是短暫的混亂，我的視線范疇內只有身前的白大褂，直到聞訊而來的保安控制住現場。十分鐘后片警也到了?！澳銈冎嗡懒巳诉€動手打人！”死者長子抓住警察的胳膊?！懊髅魇悄銈儎邮?！”小杜揉著胳膊，臉都氣紅了?！白呃扔斜O(jiān)控攝像，誰動的粗，能夠去調錄像?！鳖欋t(yī)生轉過頭看著我，忽然抬手點了一下我的下巴?！八弧蔽也虐l(fā)現下巴被劃了一道口子，出血了。醫(yī)患雙方連同片警都去了辦公室，圍觀人群相繼散去，我回到病房，安撫完被吵醒的林老師，坐在床上抱著被子發(fā)呆。約莫半個小時后，病房門被輕輕推開，顧醫(yī)生站在門口。我看了眼睡著的林老師，走了出去?！澳愕南掳??！鳖欋t(yī)生遞過一種創(chuàng)口貼?！爸x謝?！蔽医舆^來撕開，卻發(fā)現走廊并沒有鏡子。醫(yī)生輕輕嘆了口氣，拿過創(chuàng)口貼：“頭抬一抬?！蔽医┯驳卣局?，離得這樣近，忽然覺得有些尷尬，三更午夜，孤男寡女……摸摸貼好的創(chuàng)口貼，清了下嗓子：“事情解決完了？”“嗯?！彼⑽Ⅴ局?，看著加護病房的門，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第一種走在我手上的病人。”諸多人都覺得，醫(yī)生這個職業(yè)已經看慣了生死。對于生命，任何人都不可能無動于衷。然而我們看到病入膏肓者的第一反映是悲憫，醫(yī)生們的第一反映卻是有無救，要怎么救。我看向已經被清掃干凈的ICU：“我叔公是個中醫(yī)，他說過，救得，是盡本分，救不得，也是盡本分?！贬t(yī)生筆跡：女孩子家，后來不要那么傻乎乎地往上沖了。但是那天晚上，我確實是想明白了某些事。Date：.3.15今天的病區(qū)異常安靜，三三兩兩的病友湊在一起小聲談論凌晨的那場混亂。我去開水間打水，小杜正在搓毛巾，偏過頭看到我：“姐，你這是要破相了么？”我哭笑不得：“她指甲里又沒淬毒?！薄皣K，沒事，破相了讓顧醫(yī)生負責。”小杜11歲那年雙親離異，判給了母親，13歲那年，母親遠嫁外地，他被留在外公外婆身邊。外公的退休工資不高，外婆在醫(yī)院做鐘點清潔補貼家用。小杜的調皮搗蛋完全不影響老兩口對他的疼愛，小家伙就這樣無法無天地混到了18歲，外婆腦溢血走了。那時候他剛懂得自己高考成績很糟糕。葬禮后，他來醫(yī)院清理遺物，認識的護士問他：“小杜，接下來準備干嗎？”“找工作！盈利！”18歲的年少輕狂，覺得天下之大，走到哪里都能掘到金?！吧蠈W是你最佳的盈利方式?！币环N不咸不淡的聲音。“嘁，讀博士了不起??！”小杜懂得這個人，外婆回家老跟他提起?！白钌倌隳芏媚X溢血的急救辦法，尚有日常護理。”小杜的外婆走得很急，都沒來得及交待什么話，人就走了，剩余身體并不硬朗的外公和他?！澳闵杏型夤Ｈ绻沂悄悖揖腿ド蠈W?！睂Ψ讲粶夭换鸬爻榱瞬±x開護士站。面對這個大了自己十歲的男人，小杜發(fā)現自己一點回嘴的砝碼都沒有。沒人懂得這兩個人之間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很快后，小杜接過外婆的班，每天早晚六點來清掃兩次病區(qū)，周末全天待在病區(qū)幫忙，一邊賺補貼一邊復讀，原來就不是生性惡劣的孩子，明白了道理，自然就懂事了。這些都是護士長閑聊時說起的：“顧魏倒是把他治得服帖，現在偶然還會跑去問題?！蔽耶敃r還想，高考完N年的人，還記得高中學的東西么？“記得?！眱蓚€小時后，小杜沖著在陽臺背書的我晃了晃手里的物理試卷，“姐姐，你學物理的吧？”我一滴汗下來，就這樣詭異伏在陽臺扶手上，一邊畫受力分解圖一邊腹誹，顧醫(yī)生，你好樣的！你高中生物始終在用，我高中物理是多少年不碰了啊。Date：.3.167點20分，顧醫(yī)生準時出現在辦公室的時候，我還驚訝了一下，昨天一天沒見人，我覺得他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通過了前晚的糾紛會被遣回家“面壁思過”……電視劇果然都是騙人的！八點，大大小小的醫(yī)生來查房，林老師能拆線了。離開病房的時候，顧醫(yī)生留在最后，回頭看了我一眼，點了下頭。一旁的娘親敏銳地掃我一眼：“怎么了？”“沒?！蔽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