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金《墻頭馬上》人物性格分析

李千金《墻頭馬上》人物性格分析

梁廷玉的《騰華亭歌》在原白飛雜劇《皮少軍墻頭馬》中發(fā)表了以下評論。元人每作傷春語,必極情極態(tài)而出。白仁甫《墻頭馬上》云:“誰管我衾單枕獨數(shù)更長,則這半床錦褥枉呼做鴛鴦被。流落的男游別郡,耽擱的女怨深閨。”偶爾思春,出語那便如許淺露。況此時尚未兩相遇,不過春情偶動,相思之意并未實著誰人,則“男游別郡”,究竟一無所指。至云:“休道是轉(zhuǎn)星眸上下窺,恨不得倚香腮左右偎。便錦被翻紅浪,羅裙作地席。既待要暗偷期,咱先有意,愛別人可舍了自己”。此時四目相覷,閨女子公然作此種語,更屬無狀。梁氏以封建道德觀來批評劇中女主人公李千金的行為,顯然帶有些道學(xué)家的“頭巾氣”,不過他敏銳地感覺到作者對人物性格的描寫與人物身份不甚相符,還是有道理的。李千金的劇中身份是一位“大家閨秀”,其父李世杰為“前任京兆留守,因諷諫則天,謫降洛陽總管?！碑?dāng)千金被裴尚書指為“倡優(yōu)酒肆之家”時,她一再表白:“妾是官宦人家,不是下賤之人?！钡?人們在劇中所看到的李千金,完全不象那種羞怯柔弱的官宦家少女。的確,在追求自由愛情和捍衛(wèi)自主婚姻過程中表現(xiàn)得主動、熱烈、果斷和剛強的“千金,”更象一個在道學(xué)家看來“淺露”“無狀”的市井女性,那種義無反顧的俠義之氣甚至有些“倡優(yōu)酒肆之家”的味道。這一點也為今天許多學(xué)者注意到。如何理解李千金這種身份性格的矛盾呢?《墻》劇取材于白居易新樂府詩《井底引銀瓶》,故事情節(jié)純屬虛構(gòu),不過作者對主人公形象性格的理解和刻畫則受制于他自身的生活感受和審美理想。相對于戲曲,白樸的詞和散曲更直接地表現(xiàn)了他本人的生活經(jīng)歷和思想情感,所以聯(lián)系其詞和散曲來進(jìn)行探討,或許有助于我們更準(zhǔn)確地理解李千金身份性格上的矛盾。一《墻》劇與李金鐵的情感表達(dá)如上所述,褪去了“官宦之女”的身份外衣,從角色性格上講,李千金實為一位下層女性的形象,她體現(xiàn)的是作者對下層女性美好品質(zhì)的審美。這與作者廁身市井從事雜劇創(chuàng)作的生活經(jīng)歷有密切關(guān)系,結(jié)合白樸詞曲作品和有關(guān)記載,我們不難看出李千金性格生成的生活基礎(chǔ)。王博文《天籟集序》以“放浪形骸,以期適意”描述白樸的行為和心態(tài)。朱經(jīng)《青樓集序》稱他“嘲風(fēng)弄月,留連光景”?！朵浌肀　份d賈仲明《凌波曲》謂其“拈花摘葉風(fēng)詩性,贏得青樓薄幸名”,這些評述皆指白樸不拘形跡的放浪生活。白樸早年居家真定,真定和大都是元初雜劇興盛的兩大中心,為雜劇創(chuàng)作他往來于兩地,出入于勾欄瓦舍,留下了許多溫馨而浪漫的回憶,晚年時他曾在一首《風(fēng)流子》中描繪當(dāng)時的情景:花月少年場。嬉游伴,底事不能忘。楊柳送歌,暗分春色,夭桃凝笑,爛賞天香。綺筵上,酒杯金瀲滟,詩卷墨淋浪。閑裊玉鞭,管弦珂里,醉攜紅袖,燈火夜行。在這樣的浪漫生涯中,樂伎歌女自然也就與他結(jié)下不解之緣。元人夏庭芝《青樓集》有雜劇名角天然秀為白仁甫所“愛賞”的記載,在他的詞曲作品中我們也可以看到諸如:王氏、宋壽香、楚英、趙氏等歌女樂伎的名字。在諸多與歌妓樂工有關(guān)的作品中,白樸二十五歲時作于大都的一首《滿江紅·庚戌春別燕城》很值得注意,其內(nèi)容與《墻》劇似有著某種內(nèi)在的聯(lián)系。詞云:云鬢犀枕,誰似得、錢塘人物。還又喜、小窗虛幌,伴人幽獨。薦枕恰疑巫峽夢,舉杯忽聽陽關(guān)曲。問淚痕、幾度浥羅巾,長相續(xù)。南浦遠(yuǎn),歸心促。春草碧,春波綠。黯銷魂無際,后歡難卜。試手窗前錦,斷腸石上簪磨玉。恨馬頭、斜月減清光,何時復(fù)。由“薦枕恰疑巫峽夢”句知詞中“錢塘人物”的身份當(dāng)為燕城一青樓女子?！皵嗄c石上簪磨玉”句,用白居易詩《井底引銀瓶》詩意,樂天詩云:“井底引銀瓶,銀瓶欲上絲繩絕。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墜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與君別?！薄秹Α芳粗苯邮艽嗽妴l(fā)而創(chuàng)作,“恨馬頭”句也出自樂天同一首詩:“君騎白馬傍垂柳,妾折青梅倚短墻?！薄秹︻^馬上》一劇之名即由此而來,劇中情節(jié)也由此而生發(fā)。由詞作可知,詞人與此燕城女子有過一場刻骨銘心的戀愛,詞中用樂天詩意,顯然暗示自己與所別女子的愛情受到了某種外在勢力的阻隔而不得不分手。本詞與《墻》劇同用樂天詩意,若以偶然巧合來解釋,恐難令人信服。根據(jù)白樸詞曲作品所提供的生活經(jīng)歷,詞中所寫女子很可能就是《墻》劇女主角李千金的生活原型。當(dāng)然李千金不可能是某人情事的實錄,更準(zhǔn)確地說,她應(yīng)該是作者所接觸所熟悉并且有過親密感情的下層女性的一個典型概括。白樸留下的艷情詞曲并不多,但從中不難覓到“李千金”們的芳容和氣息。我們不妨再來看作者的一首《浪淘沙》:今古海山情。月牖云扃。潛教小玉報雙成①。整頓羅衣斜斂出,門外嬌迎。燈暗酒微醒。鬢亂釵橫。一春心事語叮嚀。明夜閑衾容易冷,誰復(fù)卿卿。這首小詞簡直就是一部濃縮了的雜劇,在短短數(shù)語中,詞人描述了一個從秘約、嬌迎、歡合、私語到分手的完整故事。由此,一位追求愛情,不拘禮法,嬌柔而果敢的女子形象,已是呼之欲出。讀到這里,使我們不能不想到《墻》劇中裴少俊跳墻與千金偷情的情節(jié),且看如下兩段千金的唱詞:【賺煞】這一堵粉墻兒低,這一帶花陰兒密。與你個在客的劉郎說知:雖無那流出胡麻香飯水,比天臺山到徑抄直。莫疑遲,等的那斗轉(zhuǎn)星移,休教這印蒼苔的凌波襪兒濕。將湖山困倚,把角門兒虛閉,這后花園權(quán)做武陵溪?！靖粑病课彝普炒潇v遮宮額,怕綽起羅裙露繡鞋。我忙忙扯的鴛鴦被兒蓋,翠冠兒懶摘,畫屏兒緊挨。是他撒滯殢,把香羅帶兒解。稍加比較便可發(fā)現(xiàn),詞與劇中的人物、時間、地點都是如此相似,就連情節(jié)的發(fā)展都十分相象,只是劇中曲文寫得更為直露而詞文相對文雅些而已。白樸散曲中有一篇套數(shù)【小石調(diào)·惱煞人】,寫一位男子被人奪愛而奔走他鄉(xiāng)的“別離情緒”,其中一支曲子道:【伊州遍】為憶小卿,牽腸割肚。凄惶悄然無底末,受盡平生苦。天涯海角,身心無個歸著。恨馮魁,趨恩奪愛,狗行狼心,全然不怕天折挫。到如今刬地吃耽閣,禁不過,更那堪晚來暮云深鎖。心愛的姑娘“小卿”被狠心的“馮魁”奪去,致使主人公悲憤難抑。這里的“馮魁”即“馮頭”之意,無疑是個權(quán)勢人物,而“小卿”可能為一位歌女之類女子。曲中所述不一定是寫實,但味其詞意似與作者勾欄生活有關(guān),類似之事應(yīng)為其本人所歷或所聞。由此觀《墻》劇中千金與少俊被生生拆散的情節(jié),二作雖然抒情的角度不同,人物身份不同,但所寫情事的性質(zhì)則是一樣的,從這個意義上不妨說《墻》劇即此曲故事的衍展或演化。由白樸的詞曲作品可以看出,這位風(fēng)流才子與青樓樂伎間的交往和情感是十分深摯的,在《天籟集》里有這樣一首《木蘭花慢·感香囊悼雙文》,讀來令人感慨唏噓:覽香囊無語,謾流淚、濕紅紗。記戀戀成歡,匆匆解佩,不忍忘他。消殘半襟蘭麝,向繡茸、詩句映梅花。疏影橫斜何處,暗香浮動誰家。春霜底事掃濃華。埋玉向泥沙。嘆物是人非,虛迎桃葉,誰偶匏瓜。西風(fēng)楚詞歌罷,料芳魂、飛作碧天霞。鏡里舞鸞空在,人間后會無涯?！半p文”指唐傳奇小說人物崔鶯鶯,也是美女的代稱,但此作絕不是發(fā)思古之幽情,顯然是作者為他的一位心愛女友所寫的悼亡之作,一腔摯愛悲情,“自肺腑流出”,詞意之哀艷凄絕,足令草木為之下淚,移之唐宋諸大家詞中,也堪稱情詞上品。串聯(lián)白樸詞曲的有關(guān)作品體味,也許可以推斷這位早夭的“雙文”就是前文所述燕城相別的“錢塘人物”,至少我們可以說她與其它作品中所涉及的“雙成”、“小卿”同屬一類女性。白樸詞曲中反復(fù)寫到與出身下層的女子相戀而受阻之事,聯(lián)系《墻》劇中千金被公公裴尚書疑為“倡優(yōu)酒肆之家”而趕出家門的情節(jié),我們發(fā)現(xiàn):婚戀中的門第差異已構(gòu)成了這位放浪才子心中一塊無法愈合而時時作痛的創(chuàng)傷,是他心中一個不能解開的“死結(jié)”。因此,我們甚至可以設(shè)想,白樸年輕時也許確實有過這樣一段與青樓歌妓間的生死之戀,最終因女方的出身而以悲劇結(jié)束。即非如此,我們也完全有理由認(rèn)為:李千金的形象和故事凝聚了作者對市井女性——主要是樂伎歌女生活的長期積累、觀察、感受和理解。二反照性的愛情訴求白樸詞曲中所顯示的李千金與作者生活中下層女性的關(guān)系,不僅體現(xiàn)在故事情節(jié)的某種關(guān)聯(lián)上,同時還表現(xiàn)在人物性格和情感的內(nèi)在一致上。從詞曲中有關(guān)戀情的描寫中,我們可以隱約看到生活在作者周圍的一個個“千金”的影子,她們與劇中的千金一樣的多情,一樣的相思,一樣的體驗著愛情的幸福和痛苦,有的甚至性情也有些相近,當(dāng)然有時對于她們的描寫也同樣流露出作者某種狎邪輕薄的心理。劇中李千金一上場,就毫不掩飾對愛情和婚姻的渴望,聲稱:我若還招得個風(fēng)流女婿,怎肯教費工夫?qū)W畫遠(yuǎn)山眉。寧可教銀缸高照,錦帳低垂。菡萏花深鴛并突,梧桐枝隱鳳雙棲。正是這種渴望促使她沖破禮教的壁壘勇敢地去追求意中之人。不僅如此,她還把愛情自主看成是人生的權(quán)益,因此義無反顧地與她所愛的人離家私奔。這類愛情描寫同樣可以在作者的詞曲作品中看到。如下面這首《浪淘沙》:青鎖幾窺容。帶結(jié)心同。臨鸞誰與畫眉峰。自恨尋芳來較晚,孤負(fù)春紅。無物比情濃。無計相從。殷勤心事若為通。留得青衫前日淚,彈滿西風(fēng)。詞作以一位“尋芳”客的口吻來寫,著重表現(xiàn)與情人相見恨晚,又“無計相從”的心理活動。這樣一種對真摯情愛的癡絕追求往往成為白樸贈妓一類詞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如為歌妓楚英所作的一首《水調(diào)歌頭》中他寫道:“中舞遍柘枝譜,歌盡桃李花團扇,無語到東風(fēng)。此意復(fù)誰解,我輩正情鐘。喜相從,詩卷里,酒杯中。纏頭安用百萬,自有海犀通?！?28與《墻》劇不同的是,在詞里作者多以男性的身份直接表白對那“消磨不盡今古”的愛情的渴望和追求,實際上,《墻》劇中千金對愛情的態(tài)度也正是作者自己這種愛情意識的投射。在散曲中,作者則多用代言體由女主人公來坦露心底的愛情渴求,如【中呂·陽春曲·題情】云:“笑將紅袖遮銀燭,不放才郎夜看書。相偎相抱取歡娛,止不過迭應(yīng)舉,及第待何如。”應(yīng)舉及第,這是封建社會讀書人一生最要緊的大事,但它也要為愛情的“歡娛”而讓路。這里女主人公“不放才郎夜看書”的急切情態(tài),與千金“怎肯教費工夫?qū)W畫遠(yuǎn)山眉”的想法,可謂是異曲同工之趣。追求愛情的直率大膽是李千金性格特征的一個突出表現(xiàn),由此人們看到了一個敢于沖破封建禮教禁錮、勇敢追求自主婚姻的叛逆女性,看到了一個倔強、潑辣、真率和爽快的充滿青春活力的可愛女性。令我們感興趣的是,在散曲【中呂·陽春曲·題情】一篇中,我們仿佛又看到了這位女子健美的身姿,曲詞如下:輕拈斑管書心事,細(xì)折銀箋寫恨詞?？蓱z不慣害相思,則被你個肯字兒,沱囗我許多時。鬢云懶理松金鳳,胭粉慵施減玉容。傷情經(jīng)歲繡幃空,心緒冗,悶倚翠屏。慵拈粉線閑金縷,懶酌瓊漿冷玉壺。才郎一去信音疏,長嘆吁,香臉淚如珠。從來好事天生儉,自古瓜兒苦后甜。奶娘催逼緊抱鉗,甚是嚴(yán),越間阻越情忺。笑將紅袖遮銀燭,不放才郎夜看書。相偎相抱取歡娛,止不過迭應(yīng)舉,及第待何如。百忙里鉸甚鞋兒樣,寂寞羅幃冷篆香。向前摟定可憎娘,止不過趕嫁妝,誤了又何妨。上文曾提到本篇的第五首,實際上全篇曲詞都透露著主人公對愛情的渴求;同時我們看到,這種渴求表現(xiàn)得又是那樣地真誠坦率而大膽無忌,《墻》劇中千金唱詞:“休道是轉(zhuǎn)星眸上下窺,恨不得倚香腮左右偎”幾句被梁廷柟批評為“無狀”,而本篇曲辭中女子可謂“無狀”更甚?！澳棠锎弑凭o抱鉗,甚是嚴(yán),越間阻越情忺”,這種逆反行為毫不遜色于千金的反叛精神。有意思的是這里“催逼”的是“奶娘”,而《墻》劇中逼使李裴離家的也是“奶娘”——嬤嬤。再看曲辭中“相偎相抱取歡娛”、“向前摟定可憎娘”等求歡行為的描寫,較之“恨不得倚香腮左右偎”這樣的設(shè)想之詞,當(dāng)更有尺長寸短之別。至于“傷情經(jīng)歲繡幃空,心緒冗,悶倚翠屏”和“才郎一去信音疏,長嘆吁,香臉淚如珠”這樣的相思句,較之千金的“淺露”語也毫不遜色。總之,《題情》篇同《墻》劇一樣,展現(xiàn)的是一個青春少女有悖于正統(tǒng)道德的性格,但并沒有人懷疑這些描寫的不真實,恐怕主要原因還是這篇散曲里看不出女主角“官宦之女”的身份。由此看,李千金骨子里實在也不是什么“大家閨秀”。白樸散曲中表現(xiàn)戀情題材的還有一篇套數(shù)【仙呂·點絳唇】,寫的是一位少婦在郎君離家后的相思之苦。主人公深居于“深沉院宇”,應(yīng)為上層社會人家之妻,作品文辭優(yōu)雅,頗類“詞”體,如【混江龍】:“斷人腸處,無邊殘照水邊霞?？莺伤搡?遠(yuǎn)樹棲鴉。敗葉紛紛擁砌石,修竹珊珊掃窗紗。黃昏近,愁生砧杵,怨入琵琶。”【上馬嬌煞】:“歡會少,煩惱多,心緒亂如麻。偶然行至東籬下,自嗟自呀,冷清清和月對黃花?！睂徠滹L(fēng)格與其它劇曲差異明顯,這也從側(cè)面印證了《墻》劇中李千金的邏輯身份當(dāng)是一位下層社會的市井女性。三女性理想性格的缺失由上可知,《墻》劇中李千金實際上是一個具有兩種身份的人物:一個是“大家閨秀“的劇本身份,一個是市井女性的性格身份。這種現(xiàn)象,實質(zhì)上反映的是當(dāng)時的社會現(xiàn)實與文人士大夫愛情理想的矛盾;不過在作者理想化的婚愛觀和女性觀中,李千金的身份與性格則原本是一致的,實為作者按照自己的審美理想和生活理想所塑造的一個“完美”的女性形象。顯然,在《墻》中,白仁甫對李千金這一角色傾注了自己十分的賞愛,事實上對多情美貌且奔放主動的女性的賞愛和追求,可以說是中國古代文人士大夫的一個癡迷執(zhí)著的心理情結(jié),也是文學(xué)中愛情描寫的普遍傾向。宋玉《神女賦》中“自薦枕席”的高唐神女便是這種理想女性的一個象征,以至“高唐”由地名演化成了一個指稱愛情女神的特定意象,此后詩歌、小說中對這類女性的描寫和謳歌歷代不絕,蔚為大觀。對愛情的這種熱烈主動,體現(xiàn)了女性本來應(yīng)有的天性,但是因受封建禮教的教育和禁錮,一般婦女,特別是中上層家庭的女子,往往成了柔順羞怯而缺少個性的家庭附庸。在禮教觀念中,就連夫婦間親熱的昵語也被認(rèn)為會誘發(fā)妻子的“侮夫之心”,艷麗的裝飾也被認(rèn)為是良家女子所不取的,這種種禁忌完全扼殺了女性活潑、奔放、天真、熱情的天性,從而也使女性的魅力在所謂“大家閨秀”,甚至“小家碧玉”們的身上大為減色。而在社會下層,由于禮教道德與律條的禁錮相對松馳,青年男女更多了一些自由交往的機會,女子天真奔放的天性也得到了更多的保留。特別是在被劃在社會道德范圍之外的“不潔”女人——“倡優(yōu)酒肆之家”的身上,由于禮教律條和族規(guī)家范對她們無效,從而在某種程度上反而使之保持了更多的女性“天真”,職業(yè)的需要也使她們具有較高的文化藝術(shù)素質(zhì),因而文人士子們與她們交往時,往往會“有種類似戀愛的感覺”,盡管這種感覺可能只是一種逢場作戲的幻覺。白樸熱衷于雜劇創(chuàng)作,長期混跡于勾欄瓦舍,對于下層婦女,特別是樂工歌妓當(dāng)十分熟悉,這些市井女性身上所具有的自然天性,尤其是對愛情熱烈大膽的追求,令他喜愛和欣賞,從而構(gòu)成了他審美意識中女性的理想性格。顯然,李千金的性格正是他這種審美理想的寫照,表達(dá)的是他對于天性未泯的女性的贊美和對自由愛情的向往。在元代社會,法律嚴(yán)格限制“良賤為婚”,規(guī)定:“奴婢不得嫁娶、招召良人”。以歌舞為生的樂人社會地位更為低下,按律:“樂人只娶樂人”,其他人娶樂人要治罪斷離。盡管如此,“良賤為婚”,特別是那些藝色俱佳的樂伎,常常為一些官豪富勢人家看中,“暗中捏合媒證娶為妻妾”,至于文人儒士與樂妓相戀或成婚之事,更是常被傳為佳話,元雜劇中的許多“士妓戀”故事即這種“越規(guī)”現(xiàn)象的折射。法律的規(guī)定也從反面表明了這種情況的禁而不絕。不過,在封建社會作為士階層的文人與下層女性的戀愛,特別是與青樓女子的戀愛,由于社會地位的懸殊,要受到來自社會和家庭各方面的強大阻力,鮮有成功美滿者。法律對“良賤為婚”的限制實為那個時代正統(tǒng)婚姻觀中門閥觀念的反映。不管下層女性身上有多少可愛的品質(zhì),其低賤的身份畢竟不是理想的選擇。唐人曾將不得娶大姓女作為人生的三大遺憾之一,元人同樣也將“門當(dāng)戶對”作為婚配的一個基本原則,至元七年(1270)尚書省的一封奏折曾指出:“隨路遷轉(zhuǎn)到任官員,多與部內(nèi)權(quán)豪富強之家交結(jié)婚姻,繼拜親戚,通家往來,因此挾勢欺壓貧弱?！背鲇谑送景l(fā)展、經(jīng)濟利益及名譽面子等方面的需要,與官宦大戶之家聯(lián)姻自然也是文人士子們?nèi)松闹匾哪繕?biāo)。科舉制度在元代的長期廢置,儒士們的社會地位大為下降,這使得他們在婚姻中攀附權(quán)貴富豪有了更為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因而也顯得更為強烈。這一點,我們從元雜劇中的婚戀劇目中看得很清楚,如在被認(rèn)為是白樸所作的《東墻記》里,曾為縣令之子的書生馬文輔,因“父喪家貧不似初”,便被戀人秀英之母以“我家三輩不招白衣之人”為由而拒之門外?！段鲙洝分械膹埳c鶯鶯的戀愛之所以遭到崔母的反對,主要就是因為崔家為相國之家,而張生只是一介書生?！秹Α穭≈械呐嵘袝詈罂铣姓J(rèn)千金為兒媳并道歉認(rèn)錯,其前提便是他得知千金原是官宦之女。雜劇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這種婚姻因門第不合而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