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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記憶的自覺與自覺北京記憶與記憶北京
一反思之處:情感與記憶作為一個名詞的記憶是對過去事物的記憶。作為一個動詞的記憶是迫害、懷念和記憶他人和事。當你說“昔游再到,記憶宛然”(《關尹子·五鑒》)時,指的是前者;當你說“醒來記憶,譜入管弦”時(《長生殿·聞樂》),指的則是后者。所有曾游歷過或居住在北京的人們,都有關于這座城市的或濃或淡或深或淺的記憶;但并非每個人都能將這種自然生成的零散漂浮的印象,變成一種自覺的文化活動。將“記憶”從名詞轉為動詞,意味著一個人物、一件史事或一座城市有可能從此獲得新生。不妨借用魯迅的兩篇文章,闡發(fā)“記憶”之如何成為重要的文化生產(chǎn)與創(chuàng)作動力。在《憶韋素園君》中,魯迅用文學化的語言,談論其對于往事以及故人的記憶:我也還有記憶的,但是,零落得很。我自己覺得我的記憶好像被刀刮過了的魚鱗,有些還留在身體上,有些是掉在水里了,將水一攪,有幾片還會翻騰,閃爍,然而中間混著血絲,連我自己也怕得因此污了賞鑒家的眼目。(P63)除了對“賞鑒家”的譏諷別有幽懷外,“零落得很”的記憶,乃是人間常態(tài)。至于“像被刀刮過了的魚鱗”,如此比喻,妙不可言。所有對于往事的記憶,必定都是殘缺不全,有因時間侵蝕而斷裂,也有因人為破壞而損耗。面對往日生活的破碎印象,必須有足夠的想象力與理解力,方才能很好地復原那些遠去了的歷史場景,并對其作出準確的價值評判。殘片很美,也頗能打動我們;可更美妙的,還是如何將殘片連綴成文。文學家和學問家的努力,就是搜尋失落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填補諸多空白,呈現(xiàn)一個相對完整的已經(jīng)消逝了的世界,并發(fā)掘其深藏的意義。像《朝花夕拾》那樣的散文,不用說,是“從記憶中抄出來的”;(P230)可就連小說,也在某種程度上得益于對往日生活的追憶。這一點,《〈吶喊〉自序》說得很清楚:所謂回憶者,雖說可以使人歡欣,有時也不免使人寂寞,使精神的絲縷還牽著已逝的寂寞的時光,又有什么意味呢,而我偏苦于不能全忘卻,這不能全忘的一部分,到現(xiàn)在便成了《吶喊》的來由。(P415)其實,文學史以及文化史上的諸多名篇,都是建立在對于往事的精彩記憶,以及對于記憶的深度闡發(fā)上。在這過程中,由于回憶者的文化立場以及審美趣味,可能會污染證據(jù),也可能會誤入歧途,更可能過度詮釋;但無論如何,人類無法抵御回憶往事的巨大誘惑。哈佛大學教授斯蒂芬·歐文(即宇文所安,StephenOwen)在論述“中國古典文學中的往事再現(xiàn)”時,有這樣的說法:如果說,在西方傳統(tǒng)里,人們的注意力集中在意義和真實上,那么,在中國傳統(tǒng)中,與它們大致相等的,是往事所起的作用和擁有的力量。(P2)西方我不敢說,但要說古代中國人對于再現(xiàn)往事的興趣,以及對于追憶這一行為的敬重,那我信。人類無法進入“時間隧道”,去修補不盡如人意的歷史;但回憶往事的誘惑,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說國人常常沉湎于對往事的記憶,其實不太恰當。不錯,中國有十分豐富的歷史著述,也不乏召喚往事的詩文;但另一方面,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中國人又很健忘——尤其是對于那些慘痛的往事。作為動詞的“記憶”,構成了人類重要的生活方式,其直接對應物,則是有意無意的“忘卻”。在魯迅筆下,“記憶”與“忘卻”之間的巨大張力,幾乎構成了一部現(xiàn)代史。對中國人之“記性不佳”,擅長忘卻,魯迅很是痛心疾首:人們因為能忘卻,所以自己能漸漸地脫離了受過的苦痛,也因為能忘卻,所以往往照樣地再犯前人的錯誤。(P162)國人常說“前車之鑒”,可實際上,對那些過于慘烈的往事,往往不堪回首。戰(zhàn)死在黃花岡的烈士,先是被當作茶余酒后的談資,接著,便被尋求歡樂的人們所忘卻。因為,“久受壓制的人們,被壓制時只能忍苦,幸而解放了便只知道作樂,悲壯劇是不能久留在記憶里的”。(P409)讀讀魯迅那些飽蘸血淚撰寫的文章,比如《紀念劉和珍君》、《為了忘卻的紀念》、《白莽作〈孩兒塔〉序》等,你能理解作者的悲憤之情。與“遺忘”抗爭,不斷回憶并努力發(fā)掘那些被統(tǒng)治者刻意抹煞的歷史印記,在任何時代,都是悲壯的舉動。追憶往事,并不僅僅是為今日的決策提供某種借鑒;那樣的思路,實在太狹隘,且乏味得很。你會為往事所感動,也能從中獲得啟示,但就像歐文所強調(diào)的:“古代的東西并不是可以任意擺布的工具,它們是價值的具體體現(xiàn)”;“如果僅僅把過去應用于現(xiàn)在,我們就永遠掌握不了完整的過去和有生命的過去”。(P17~19)即使我們目不轉睛,即便我們?nèi)f分虔誠,依然無法完全擺脫以今人的眼光和趣味去剪裁歷史,如果再添上“借古諷今”的創(chuàng)作意圖,焉能不處處陷阱其實,我們只能記憶我們愿意記憶的——外在的限制以及內(nèi)心的恐懼,使得我們所談論的文明史——包括北京城,永遠只能殘缺不全。就拿北京城來說,經(jīng)由一代代作家及學者不懈的努力,其形象正日漸清晰,其魅力也正日漸呈現(xiàn)。追憶往事,抗拒遺忘,盡可能多地呈現(xiàn)豐富復雜的歷史面相,這就是我所說的由自發(fā)的“北京記憶”,轉向自覺的“記憶北京”。二文學與城市的探討20年前,作家蕭乾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文章,稱“該有座北京市的博物館了”。為什么理由很簡單:今天,年輕的市民連城墻也未必見過。他們可知道民國初年街上點的是什么路燈居民怎么買井水糞便如何處理花市、豬羊市、騾馬市,當年是個什么樣子東四、西單還有牌樓至于老北京的民俗,比如婚喪禮儀、還有雍和宮的“打鬼”,國子監(jiān)的祭孔,以及一年到頭舉行的廟會,“真有說不盡的熱鬧”。蕭乾認定:“這么一座以古老城市的政治史和社會史為內(nèi)容的博物館,不但會吸引外國旅游者,更有助于本地市民的‘尋根’?!?P41)也就是說,在20世紀80年代的“尋根”熱潮中,北京人終于發(fā)現(xiàn),我們需要找到自己跟這座城市之間的血肉聯(lián)系。而這,無疑比吸引游客賺取外匯還要重要得多。第二年,蕭乾又在《北京晚報》上連續(xù)發(fā)表十則《北京城雜憶》,除了新舊北京的衣食住行、人情世態(tài)、歷史掌故、京白與吆喝、布局和街名,還提到20世紀20年代在北京做寓公的英國詩人奧斯伯特·斯提維爾所撰《北京的聲與色》、30年代在北大教書的英國作家哈羅德·艾克敦的自傳《一個審美者的回憶錄》、老舍的《龍須溝》、傳統(tǒng)相聲《賣布頭》、《大改行》等。或許,在蕭乾眼中,文學的文本跟城市的歷史,二者互相交織,密不可分。而這,正是關注都市生活的文學史家所要討論的問題。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校區(qū)教授RichardLehan在其所著《文學中的城市》中,將“文學想象”作為“城市演進”利弊得失之“編年史”來閱讀;于是,既涉及物質(zhì)城市的發(fā)展,更注重文學表現(xiàn)的變遷。隨著物質(zhì)城市的發(fā)展,她被用文學措辭再描述的方式(特別是在小說方面)也得到了不斷的演進:喜劇的以及羅曼蒂克的現(xiàn)實主義帶我們穿越商業(yè)城市;自然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帶我們進入工業(yè)城市;后現(xiàn)代主義則帶我們洞察后工業(yè)城市。城市和文學文本共有著不可分割的歷史,因而,閱讀城市也就成了另一種方式的文本閱讀。這種閱讀還關系到理智的以及文化的歷史:它既豐富了城市本身,也豐富了城市被文學想像所描述的方式。(P289)在某種程度上,我們所極力理解并欣然接受的北京,同樣也是城市歷史與文學想像的混合物。陳橋驛在推薦施堅雅主編的《中華帝國晚期的城市》時,稱揚其超越了傳統(tǒng)的“人文學性的歷史記述”,而成為“歷史社會科學的比較城市研究”。前者“從敘述城市的歷史沿革,考證城市的地名由來,探究城市的人物掌故以至坊巷俚語、市井逸聞,面面俱到,無所不有”,因此不可能有“深入的分析”。我基本同意陳先生的看法,只是希望略作補充。我并不認為只有“通過城市的社會經(jīng)濟的研究”,才能揭示城市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的東西;文學想像與文化記憶,同樣可以幫助我們進入城市。談到北京,我一再堅持,必須把“記憶”與“想像”帶進來,這樣,這座城市才有生氣,才可能真正“活起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敝挥邪唏g的百姓家,只有來去匆匆的燕子,還不夠,還必須把“舊時王謝”的歷史記憶帶進來,這個畫面才完整,才有意義。把人的主觀情感以及想像力帶入都市研究,這個時候,城市才有了喜怒哀樂,才可能既古老又新鮮。另一方面,當我們努力用文字、用圖像、用文化記憶來表現(xiàn)或闡釋這座城市的前世與今生時,這座城市的精靈,便得以生生不息地延續(xù)下去。記憶與實錄之間,固然存在很大的差異;文學創(chuàng)作與歷史著述,其對于真實性的界定,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伞榜Y騁想象”,這個讓歷史學家深感頭痛的話題,很可能在文化史家那里如魚得水——解讀諸多關于北京的“不實之辭”,在我看來,意味無窮。因為,關于城市的“集體記憶”,不管虛實真假,同樣值得尊重。學者的任務,不是贊賞,也不是批判,而是理解與分析。走出單純的風物掌故、京味小說,將“北京城”帶入嚴肅的學術領域,這很重要。但同是都市研究,主旨不同,完全可能發(fā)展出不同的論述策略。注重歷史考證與影響現(xiàn)實決策,思路明顯不同。倘若將城市作為文本來閱讀、品味,則必須透過肌膚,深入其肌理與血脈,那個時候,最好兼及史學與文學、文本分析與田野調(diào)查。三深入的記憶與未來在我看來,閱讀北京,最好兼及學者的嚴謹、文人的溫情以及漫游者的好奇心。這方面,德國的文化史及文藝理論家瓦爾特·本雅明(WalterBenjamin,1892—1940)是個很好的例子。比如,在《發(fā)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一書中,借助游手好閑者的眼光來觀察巴黎:在波德萊爾那里,巴黎第一次成為抒情詩的題材。他的詩不是地方民謠;這位寓言詩人以異化了的人的目光凝視著巴黎城。這是游手好閑者的凝視。他的生活方式依然給大城市人們與日俱增的貧窮灑上一抹撫慰的光彩。(P189)學者本雅明一如詩人波德萊爾,在擁擠的人群中漫步,觀察這座城市及其所代表的意識形態(tài),這種兼具體貼、溫情與想像力的“漫游”,既不同于市民的執(zhí)著,也不同于游客的超然,而是若即若離,不遠不近,保留足夠的馳騁想象的空間,還有獨立思考以及批判的權力?!坝问趾瞄e者”之觀察城市,注重瞬間、偶然以及破碎的現(xiàn)代體驗,其關于都市場景的描述以及社會現(xiàn)象的觀察,不以完整性誘人,而以深刻性見長。一方面,這是本雅明特有的寫作方式——為各種新穎的城市意象所吸引,注重個人體驗,喜歡寓言與象征,使用詩一樣的語言,因此言不盡意,引誘閱讀者參與對話;另一方面,理解城市,我們確實需要在歷史地理、建筑藝術、社會經(jīng)濟等專業(yè)分析之外,添加對于詩歌等文學文本的解讀。后者的多義性、象征性、深刻性,表面上不太好把握,可更容易引起“震驚”的感受。如果超越實際決策,談論“北京記憶”時,希望深入到歷史、人生、精神、文化層面,則本雅明的思路不無可供借鑒處。如何將被動的“北京記憶”,轉化為主動的“記憶北京”,無論是作家還是學者,都必須在回憶之外,添加聯(lián)想、分析、思考與裁斷。這是一個充滿激情而又相當艱苦的過程。在《柏林紀事》中,本雅明談及記憶的意義和方法:必須不憚于一遍又一遍地回到同一件事情上。將它揉碎就像揉碎土塊;將它掀起,就像掀起土壤。因為,那事情本身只是一種儲存,一個層次,只服從于最細微的檢視,檢視土壤中埋藏的真正的寶貝……因此,記憶一定不能以敘述的方式進行,更不能以報道的方式進行;而應以最嚴格意義上的史詩和狂想曲的方式進行。要將鐵锨伸向每一個新地方;在舊的地方則向縱深層挖掘。(P221~222)記憶政治上的史事人物,也記憶地理上的高山大川,還有就是介于自然與歷史之間、兼及人與物的都市。解讀博物館里收藏的“斷肢殘片”,需要想象力,也需要科學精神。挖掘者的那把鐵锨,既指向深不可測的過去,也指向遙不可及的未來;既指向宏大敘事的民族國家想像,也指向私人敘事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在《世紀末的維也納》一書的“導論”部分,原普林斯頓大學教授卡爾·休斯克(CarlE.Schorske)曾這樣介紹自己的研究方法:拒絕“預先接受一個抽象的范疇來作為分析的工具”(比如黑格爾的“時代精神”),而是主張“對多元的現(xiàn)象予以經(jīng)驗的觀察,再基于這些觀察來形構文化類型”。具體論述時,既有歷時性的歷史溯源,也有共時性的文本分析——后者借助人文學科的內(nèi)在分析方法,用以“捕捉二十世紀那些不屬于科學范疇的文化創(chuàng)造者的內(nèi)在世界”。全書并不呈現(xiàn)完整的歷史圖像,而是在各章中分別討論“世紀末的維也納”的文學與政治、都市規(guī)劃與建筑風格、貴族文化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大眾政治、《夢的解析》中的政治與弒父、繪畫以及自由派自我的危機、文化秩序的瓦解以及表現(xiàn)主義的誕生等。每個章節(jié)各自獨立,分別從不同的領域來探討同一個主題,“而貫串各章節(jié)的基調(diào),乃是政治與文化的互動關系”。為什么這么處理那是因為作者意識到,學科的分野越來越清晰,專業(yè)化的結果,導致知識支離破碎,研究者在論述中“無法兼顧領域與領域之間的互動關系”。而在作者看來,“共同的社會體驗,乃是孕育文化元素的沃土,也是文化藉以凝聚的基礎”。所以歷史學家必須學會“評估一個思想內(nèi)容與跟它同時的其他文化分支的關系”,穿梭于文學、政治學、藝術史、哲學、建筑等不同領域。(P36~46)關于北京的論述,完全可以、而且必須有多種角度與方法。就像所有的回憶,永遠是不完整的,既可能無限接近目標,也可能漸行漸遠——正是在這遺忘(誤解)與記憶(再創(chuàng)造)的巨大張力中,人類精神得以不斷向前延伸??傆型坏舻?也總有記不起的,“為了忘卻的紀念”,使得我們不斷談論這座城市、這段歷史。在這個意義上,記憶不僅僅是工具,也不僅僅是過程,它本身也可以成為舞臺,甚至構成一種創(chuàng)造歷史的力量。四機會主義與歷史選擇大概是害怕被人批評為“懷舊”,20年前,蕭乾在雜憶北京時,不斷強調(diào)自己并非“發(fā)懷古之幽思”。(P11)在應日本學者要求所撰的《〈雜憶〉的原旨》中,蕭先生再三辯解:“我是站在今天和昨天、新的和舊的北京之間,以撫今追昔的心情,來抒寫我的一些懷念和感觸。”(P33)飽含深情地談論“老北京”,這樣一來,很難避免“今不如昔”或“借古諷今”的大帽子。20年后的今天,我們或許很難體會蕭乾當初談論此話題時的如履薄冰:從大的方面,我當然更愛今天的北京。……所以當我眼睜睜看著我爬過的城墻和城樓給拆成平地時,我一邊往心里掉眼淚兒,一邊寬慰著自己說,只要能讓人人都吃上飯,拆什么怎么拆都成。(P33~35)不全是外在的壓迫,現(xiàn)代中國的知識分子,多有此平民意識,不敢以自家的審美趣味來沖撞百姓的日常生活。很久以后,我們方才醒悟到,拆城墻無益于國計民生,純屬“歷史的誤會”。前年出版的《城記》,直言50年來北京城市改造的缺失,不但沒有受到批判,反而成為暢銷書,可見時代潮流的變化。作者王軍自稱嚴守記者職責,主要以各種口述及文字資料說話,但入手處是那完整保存北京古城、在古城外建設中心區(qū)的“梁陳方案”,對50年來北京城的營建,自然是批評多于贊許。而絕大部分欣賞此書的讀者,也都跟作者一樣,對于“梁陳方案”的被擱置“扼腕長嘆”。如此明目張膽地“發(fā)懷古之幽思”,不怕別人扣帽子,足證20年間思想文化界的進步。實際上,隨著舊城改造的積極推進,“老北京”已走上了不歸之路。古都風貌的迅速失落,與北京記憶的日漸清晰,二者之間不無聯(lián)系。也正是因為痛感逝者不可追,才突然間出現(xiàn)那么多關于老北京的追憶——如果連“追憶”都沒有了,那“老北京”可就被徹底埋葬了。在某種意義上,我們永遠生活在對于過去的記憶之中。一方面,今人的性格、情緒、言談、舉止等,被無數(shù)的“舊時風物”所纏繞;另一方面,我們對于未來的想像,乃是“舊時風物”的續(xù)寫或反寫。歷史就像一個幽靈,以片斷(而非全景)的方式,進入我們的視野——不是歷史學家和教科書里所談論的井然有序的知識體系,而是充斥在日常生活中的“文明的碎片”。如此陰魂,召之不來,揮之不去,嚴重影響著我們的現(xiàn)實規(guī)劃以及未來想像。過去提“新舊雜陳”,往往帶有諷刺的意味;現(xiàn)在,我們終于意識到,抽刀斷水水更流——這才是真實的歷史。在這個意義上,“懷舊”乃天底下再正常不過的個人情緒與社會行為,既沒那么偉大,也沒那么不堪。追憶往事,可以是家國興亡(如杜甫《江南逢李龜年》),也可以是一己悲歡(如放牧《遣懷》);可以是兒時趣聞(如沈復《浮生六記·閑情記趣》),也可以是老來感傷(張岱《陶庵夢憶·自序》)。共同的動機或舉措,甚至使用同一文類或題材,都不能保證回憶的質(zhì)量。談論家國興亡與追憶城市盛衰,二者頗多相通處。實際上,有些重要的“城記”,倘若你“凝神寂聽”,同樣寫盡歷史滄桑與人間悲歡。比如,同是極盡鋪張描寫之能事,班固的《兩都賦》對比東西兩京的宮殿苑囿,頌揚后漢的崇尚禮樂、修明法度;鮑照的《蕪城賦》則借廣陵一城的今昔盛衰,感嘆“天道如何,吞恨者多”。表面上,無論是城池宮闕,還是殘垣斷壁,都無言地屹立在天地間,但對于閱讀者來說,除了視覺上的沖擊,更有情感上的震撼。這就是歷史,也是“追憶”的魅力所在。同樣長期生活在北京,女作家冰心讀了《北京城雜憶》后,對蕭乾滿懷眷戀地描寫70年前北京城的色香味不大以為然,因為:那時的“姑娘”和“學生”,就沒有同等的權利!他和我小弟坐過的“叮當車”——有軌電車,我就沒有為了嘗試而去坐過。我也沒有在路邊攤上吃過東西。我在上學路上聞到最香的烤白薯和糖炒栗子,也是弟弟們買來分給我吃的。(P31)蕭乾所記憶的那些“老北京一般的孩子所能享受到的”,對冰心來說都很陌生,這就難怪她對那有著“塵土飛揚的街道”以及“泥濘的小胡同”的老北京,實在很不喜歡。因此,當她說起“灰色的城墻不見了,流汗奔走的人力車夫也改行了”時,由衷地感慨:“我對北京的喜愛是與日俱增的?!闭劶安鸪菈?蕭乾往心里掉眼淚兒,冰心卻沒有這種痛楚的感覺。我欣賞蕭乾的誠摯,也感謝冰心的直言。讀冰心的文章,起碼讓我們明白,對于老北京,并非每個人都有好感。換句話說,并不存在一個統(tǒng)一的北京——因階級不同、種族不同、性別不同、年齡及文化水準不同,導致了各自“北京想象”的巨大差異。現(xiàn)實世界中的都市,有著巨大的內(nèi)在矛盾,所謂“渾然一體”,只是一種假象。就好像以胡同為代表的老北京和以大院為代表的新北京存在著裂縫;紫禁城的皇家政治與宣南的士大夫文化之間,也有巨大的差異。富貴東城與幽雅西山、王公貴族與平民百姓,并不享有共同的記憶。同一座城市,新舊、貧富、高低、雅俗,同時存在,互相制約。如果再考慮到時間這一軸,還有文體(比如小說、詩歌、散文、專著)本身的規(guī)定性,關于北京的諸多記憶,其面貌可能截然不同。正是這“多重變奏”,使得北京作為八百年古都兼國際性大都市,其形象與魅力得到了極好的呈現(xiàn)。五京派近官———“推動中國現(xiàn)代化”的努力原哈佛大學教授李歐梵在談論現(xiàn)代史上的“雙城記”時,提及20世紀早期的北京和上海:“只是大家提起所謂的‘京派’和‘海派’,對前者似乎略帶敬意,而對后者頗加揶揄”。在李先生看來,北京的“唯我獨尊式的中心主義太強”,讓人感覺很不舒服;更有文化意義的,其實是上海與香港。(P40~41)在一個標榜“邊緣”成為時尚的時代,北京作為政治文化中心,難逃被批評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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