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讀書筆記

向死而生-----從《野草》看魯迅的生死辯證法死亡《野草》重要的主題之一，我將重要分析《過客》，并提及《死火》，《死后》，《淡淡的血痕》幾篇，以當代西方哲學思潮來注解魯迅。死亡永遠是最深刻的哲學命題之一，也是最動人的文學母題，但是長久以來，深刻地討論它的著作卻不多。直到當代，人們才開始嚴肅地審視和討論死亡的問題，這絕非偶然，現(xiàn)在我們來看一看魯迅這位二十世紀中國思想界的巨人是如何在他充滿當代感的著作《野草》中回應這個問題的。剛剛我說過，《野草》是一部頗具當代感的著作，這給我們的閱讀和解釋帶來了一定的困難。由于一部當代文學的作品它最先傳達給人的往往是一種感受一種沖擊，而內容則退居二線，作者寫作可能只是為了宣泄，而不是為了說理，其中體現(xiàn)的內容或許連作者本人都難以說清。文字在寫下之時，就以不再屬于作者，我要談的是我的想法，而不一定是魯迅的，如果魯迅先生的作品只告訴了我們他當時的生活和他當時在想什么，那他的作品反而沒有價值，但是是日志或流水賬罷了，我們沒必要非從散文詩中讀出流水賬來，因此背景資料沒有也罷?！^客’是對人的暗喻，它可能是與老翁萍水相逢的過客，也指人本身?！叭耸鞘澜缟系倪^客?！被蛘摺斓匾荒媛谩藗兂@樣說，由于人來到世界時是赤條條的，死時也什么都帶不走。人自知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一株花在生時和死后都是世界的一部分，而人卻懂得自己是從別處來的，最后要離開。人在世界上沒有固定的安身立命之所，人是無根的?！哆^客》一文彌漫著一種彷徨，孤單乃至荒唐的氛圍，這種氛圍就是人的無根性的體現(xiàn)，徹底的無根是當代人的特性。人從何處來？人往何處去？人是什么？這些問題折磨著過客，也折磨著全部的當代人，由于它們只對我們是飄忽不定的，人是上帝的造物，人是知禮的動物，古代人確信這些而生活在堅實的根基之上，而當代人只能生活在飄忽不定中。翁——阿阿。那么，你是從那里來的呢？客——（略略遲疑，）我不懂得。從我還能記得的時候起，我就在這樣走。翁——對了。那么，我能夠問你到那里去么？客——自然能夠?！牵也欢?。從我還能記得的時候起，我就在這樣走，要走到一種地方去，這地方就在前面。我單記得走了許多路，現(xiàn)在來到這里了。我接著就要走向那邊去，（西指，）前面！魯迅向我們展示了這樣的人生：人生是一條路，人不知如何走，為什么走，向那里走，但人必須要走，并且注定孤單。人是被拋入世的，人在且不得不在世界中生存，在人生路上行走，在行走中被無盡地折磨著，疲累，流血。魯迅做了動人的比方，人是在求索中流自己的血，耗盡自己的生命力?？珊薜氖俏业哪_早經走破了，有許多傷，流了許多血。我的血不夠了；我要喝些血。但血在那里呢？可是我也不樂意喝無論誰的血。我只得喝些水，來補充我的血。一路上總有水，我倒也并不感到什么局限性。只是我的力氣太稀薄了，血里面太多了水的緣故罷。尼采曾說過人不是膽怯痛苦，而是膽怯痛苦的無意義性。這里尼采暗示的就是折磨著魯迅的虛無。過客不知前路何方，不知為什么要走，不知痛苦的意義何在？他只懂得最后的終點是墳----注定的結局，他甚至連墳在哪里，何時會走到也不懂得。仿佛人連悲劇都不配得到，而只能得到荒唐。一種悲劇英雄不能掌控生，但是總能夠控制死。如此難怪魯迅先生總被一種鬼纏著，那個鬼總說唯有黑暗與虛無才是實有，是啊，唯有墳才是人能夠懂得的。荒唐的本質是分裂，走在一條荒唐的路上，人與世界是分裂的，這也是無根性的體現(xiàn)。人注定不是世界的一部分，不只是說人有一天會離開，并且是說人在世上永遠不得安寧。這體現(xiàn)在兩方面：第一，過客注定是孤單的；第二，過客什么都無法得到，凡曾經得到的都要失去。過去的世界是充滿惡的世界，過客是無法與之和諧相處的。社會是由角色構成的，角色就是面具，“回到那里去，沒一處沒有皮面的笑容，沒一處沒有眶外的眼淚?！鄙鐣部偸菍€人的束縛于壓制“就沒一處沒有名錄，沒一處沒有地主，沒一處沒有驅逐和牢籠”，魯迅或許生活在更壞的社會，但事實上這在什么社會都是同樣的，社會總是在制造虛偽與麻木。過客憎惡惡的同時也憎惡善，他不僅無法接受來自女孩的同情，還要詛咒她。這種詛咒應當來自尼采，他認為同情心會傷害人的生命力，是對人的弱化。善意是人生命的重負，比敵意更甚，由于你能夠用劍對付敵人，然而對愛你的人的傷害將是你一生的良心的重負。其實人生之路也是時間之路，死亡并不只在終點時來臨，過客事實上注定是女孩生命中的過客，他們終將分離，這是一種無可奈何和不可挽回地失去，是死亡的預演。過客走在過去將來之路上，尼采說時間含有時刻性，一切都是臨時的，一切都將過去，就如稱呼？——我不懂得。從我還能記得的時候起，我就只一種人。我不懂得我原來叫什么。我一路走，有時人們也隨便稱呼我，各式各樣地，我也記不清晰了，況且相似的稱呼也沒有聽到過第二回。在時間的流逝中，人無法獲得安寧也無法擁有世界上的一切，甚至連自己也無法把握，就像這一段所展示的，人會有多個各樣的角色，也就是多個各樣的名字，你可能今天是學生，明天就是教師，然而這些都會過去，它們不是人的本質，人是什么？人是無名的。孜然一身的過客是無根無名的，也就是無意義的，他在被折磨著，他只擁有他自己（一種絕對的個體性）和他的死亡（唯一的擬定性）。但是過客還是掙扎著，邁進著，這樣的路“過客”為什么一定要走下去，又是什么在召喚他，是他意欲著在痛苦中走向墳，走向消亡？人生總是充滿可能性的，將來的路總是未知的。人是什么？人不是‘什么’，人是多個可能性，人是什么取決于他如何去是，如何去生存。‘同我有關的活著，我倒不放心，死了，我就安心，這意思我在《過客》’中說過。'魯迅先生意識到人的完整性只有在死亡時才干獲得，獲得同時也徹底失去，因此人在世上是永遠沒有擬定性的。‘我很確切地懂得一種終點墳，問題是從此到那里的路（到墳）。固然不只一條，我可正不知哪一條好，即使至今有時還謀求?！@就是過客為什么要走下去，他雖被拋入世，存在且不得不存在，但同是他能夠選擇自己的道路策劃自己的存在，這就是發(fā)明，發(fā)明自己的人生。這是對宿命論的一種克服，近代中國的知識分子總是沉湎于歷史的宿命論，現(xiàn)在我們也時常這樣，例如我們總把歷史中間物思想簡樸的與社會達爾文主義連接在一起，無視魯迅先生對自由與個性的謳歌：人或許是歷史的犧牲者，但人不是歷史的工具，人是目的，而非手段。我們不能用生的發(fā)明來掩飾死的虛無，并因此逃避死亡，沉淪于世。終究是什么在召喚？是畏，是良知，是人的本真。這召喚將人從日常性中喚醒，從沉淪在世中喚醒，過客明知前路是墳卻仍舊不肯休息，還要前行“本真的生存就是向著死亡這種最本己的可能性策劃本身?！边@種好似來自宇外又仿佛源于我們自我深處的毫無緣由的召喚的本源恰恰是死亡。海德格爾和祁克果都描述過畏與怕的區(qū)別，怕是有具體的對象的，而畏沒有，人在幸福的生活中會忽然感到畏懼，海德格爾將這看作良知的召喚，良知是本真罪責的見證，而本真的罪責就是“無”，就是先行領略死亡這種可能性。過客聽到的召喚實際就是要告訴他你是過客，不要休息，不要沉淪，你不屬于這個世界，不要為其中的物而失去自己。我們現(xiàn)在靠近了問題的核心，那么過客為什么要聽從召喚，走向墳？由于那里開滿了野百合，野薔薇，但那里還是墳，魯迅做了又一種動人的隱喻。這并不是簡樸的生命循環(huán)論，什么源于土地歸于土地，這種解釋只是一種逃避，由于它無法解釋個性問題，人的肉體是終會腐朽的，這不用討論的。但是這里確實存在生與死的辯證法，我們不能逃避死亡，仿佛它無關緊要，生才是重要的，這種理論現(xiàn)在大行其道：仿佛人活八十年，八十年都在生，只有最后一分鐘才在死，死只是一種偶然并且不幸的事件，我們要做的是無視它，而享有八十年的生，什么享有生活，享有過程，而成果，它無關緊要，不要讓它影響了你享有生命的心情。這同樣是膚淺的，魯迅先生敏感的察覺到了死對生的組建的根本作用過客之因此無根，之因此迷茫，之因此孤單，皆是死亡投向生命的陰影。我始終這樣理解《影的告別》，魯迅察覺了人的生命中注定的陰影，也察覺到了這陰影的根本是虛無。而死亡就是虛無的本源，死亡會消解我們在世所成就的一切，我們徹底失去了世界。尼采說上帝死了，而后有了虛無，這是由于人類只能用永生來否認死亡，否則無力戰(zhàn)勝虛無。然而，有死的人也要戰(zhàn)勝虛無，這才是勇于直視淋漓的鮮血的真的猛士要做的事情。要戰(zhàn)勝虛無，就要認識死亡的悖論性，而后向死而生。魯迅認識著一種更加復雜的死亡，更加復雜的生死關系。在《過客》中這只是一種隱喻，而在《死火》中，它成為了一種主題。“你的醒來，使我歡喜。我正在想著走出冰谷的辦法；我樂意攜帶你去，使你永不冰

結，永得燃燒?！?/p>

“唉唉！那么，我將燒完！”

“你的燒完，使我惋惜。我便將你留下，仍在這里罷。”“唉唉！那么，我將凍滅

了！”

死火是凍結的生命力的一種象征，然而生命并不是永恒的，如果我們把全人類的生命比作火的話，那么這將是永恒的火，然而那是類的永生，而無關個性，死火是脆弱的，恰恰闡明它代表的是個性，而不是一類人?；鹪谌紵驮谙?，就在熄滅，就像過客在行走就是在逼近墳，人只要生著，同時就死著，勃朗峰存在的比圣徒時間更長，然而其中沒有生命；無生命的東西比有生命的更靠近永恒，然而這種永恒沒有價值。生和死不是對立的，而是不可分開的，甚至是等同的。我們總習慣將死亡當作一種惡，一種對生命和一切美妙東西的傷害。例如在人們對死火解釋中，當人們把它當作愛情地象征時，總會注意到愛情會喚醒生命，而無視另一種命題‘真正的愛是與死亡相連的’。魯迅先生或許會看重這一點，由于他理解佛洛依德，也應當懂得他說的兩種本能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前者體現(xiàn)為愛的渴望，生育的渴望。而我認為魯迅其實是想隱喻喚醒生命的火焰就要付出生命的死亡為代價，這樣的死亡就不再是一種罪惡，不再是一種喪失或者虛無，而是一種價值，一種意義，一種對生的見證。死亡的悖論就在于，它確實體現(xiàn)為一種傷害，一種惡，它給生命帶來了虛無，消解了意義，然而，如果沒有死亡，人生也會沒故意義，并且只會擁有惡的無限。過客之因此要走是為了逃避虛假的笑臉和枷鎖，如果沒有死亡，他永遠都逃不掉，只能被永遠地困在這個充滿惡的世界中。并且，死亡的召喚意味著人最后能夠超越這個世界，否則人擁有的就只是會腐朽的肉體，而沒方法超越。人是世界的過客不假，這首先使人總處在不安與折磨中，另一面也使人處在自由中，人不是世界，不是外在物的奴隸。最重要的是死亡是對生的見證，它終止了生命，也給生命以意義。沒有終點的路是無意義的路，也是沒有但愿的路。死亡是人絕對主體性和絕對自由的確保。有死亡，才有個性，每一種生命才有其獨特的意義，才是不可替代的?！覍τ谶@死亡有大歡喜，由于我借此懂得它曾存活?！@就是魯迅的宣言。死亡能夠使最日常的人也超越日常性，超越世俗，從常人走向本真。這是海德格爾的想法，魯迅卻不這樣看，死亡是注定的，然而可能是燒完也可能是凍滅，冰象征著麻木，魯迅的看客是海德格爾常人的別名，是對生命更大的厭棄，看客在吃人，在殺人，在殺別人更在殺自己，這在《復仇其一》中得到了闡釋，只有自由的死者才干將死亡變成一種意義，而麻木的人生著與死了沒有區(qū)別，或說，尚未曾生就死了。這種荒唐的死作者在《死后》一文中所揭示。在這里，我們會覺得靈魂的永生還不如死的虛無，這或許就是惡的無限，永生比死亡更加虛無。人還在世，卻無法在有所作為，人失去了可能性，不再自由，并且人無法擺脫日常性的困擾，無法擺脫庸俗。死變得滿不在乎和荒唐怪誕。人不再敬畏死亡，而把它看作隨隨便便，偶然到來的不幸，因此說人沒有任意死掉的自由。這根本不是死，而是活死人的生活，聯(lián)想起魯迅先生死前做的一篇《死》，當中對中國人看待死亡的態(tài)度描寫大抵如此，首先滿不在乎，實質上是在逃避，沉淪在日常性中，不敢面對本真的死亡。如此想來，魯迅對國民性的批判或許本源也在死亡吧。《過客》展示了生的荒唐，而《死后》展示了死的荒唐，就像‘絕望之虛妄正與但愿相似’，或許我們能夠說‘死之荒唐正與生相似。’《淡淡的血痕》一篇能夠看作是對現(xiàn)實生活中死與生的探討，魯迅是一種敏感的又有人道主義精神的人，面對青年的犧牲，他的態(tài)度是十分復雜的。如果面對黑暗，無人敢對抗，人人都只是飲下苦酒，畢竟人有一千個理由活下去，那么造化的游戲就會繼續(xù)，可是如果選擇犧牲這犧牲又是無意義的，由于時間的可怕的力量，人們會遺忘一切。并且人總是傾向于逃避死亡，沉淪于世?；蛘叻Q自己為受世俗約束的人，這就是宿命論，時代就是這樣，社會就是這樣，我有什么方法？很可惜的是到今天這種借口還是經常出現(xiàn)。這樣的生命最無奈的生命，有痛苦的死亡，就有半醉的遺忘，生著，死著，人就像社會的養(yǎng)料，生與死的魔力消失了，人不再神圣，不再有尊嚴，個性也消失了，統(tǒng)治的不是罪惡而是庸俗，這就是無物之陣。叛逆的猛士出于人間；他挺立著，洞見一切已改和現(xiàn)有的廢墟和荒墳，記得一切深廣和久遠的苦痛，正視一切重疊淤積的凝血，深知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