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黃沙青少年版

世界少年文學(xué)名著百部碧雪黃沙西班牙] 伊巴涅斯／原石憲玉／改寫碧雪黃沙 ·1·目錄導(dǎo)讀???????????????????002第一章???????????????????003第二章???????????????????020第三章???????????????????034第四章???????????????????053第五章???????????????????067第六章???????????????????080第七章???????????????????096第八章???????????????????107第九章???????????????????116第十章???????????????????129碧雪黃沙 ·2·導(dǎo)讀會，成為一個激進(jìn)的共和主義者。在《碧血黃沙》這部長篇小說里，作家以充滿同情的敘述筆調(diào)，磅礴撼人的氣勢，描繪了西班牙斗牛士的生活，展示了一幅雄偉生動的西班牙風(fēng)俗民情的長卷。主人公加拉爾陀從一個孤苦伶仃的小鞋匠成為一個著名的斗牛大師，被貴族婦人所引誘，后來又被拋棄，以至在斗牛場上慘死。作者描寫斗牛場面生動緊張，動人心魄，同時論述了斗牛的歷史根源，社會基礎(chǔ)，政治作用，心理影響，判定這種娛樂是一種時代錯誤。在這個以斗牛加戀愛為主要框架的故事里，作者借國家和小羽毛這兩個人物表達(dá)了政治思想，用他們的言行，剖析了當(dāng)時整個西班牙嚴(yán)酷的現(xiàn)實(shí)生活。這無疑加深了小說的思想性。但是，作者的政治理想仍然是朦朧抽象的，國家的最高政治觀點(diǎn)也只是"教育救國"，象小羽毛這樣拿起刀槍和反動政府英勇斗爭的"革命者"，作者卻安排了一個被自己人暗殺的結(jié)局，因此，在表現(xiàn)作者共和主義思想方面，遠(yuǎn)遠(yuǎn)不如他對于斗牛場面的精湛描繪。碧雪黃沙 ·3·第一章今天，又是首都馬德里斗牛的日子。一早，胡安·加拉爾陀就來到了阿爾卡拉街一家旅館的餐室，只吃了點(diǎn)烤肉，喝了兩杯濃咖啡。下午就要上斗牛場了，憑著多年來的經(jīng)驗(yàn)，他知道只有吃得早，吃得少，斗牛時才不胳膊肘支在桌上，兩手掌托住下巴，紋絲不動地坐著，凝滯的眼睛，注視著陸續(xù)進(jìn)來的顧客。幾年來，凡是在馬德里斗牛，他總喜歡到這兒來歇腳。由于斗牛士經(jīng)常遭到危險(xiǎn)，他只得用迷信的方法尋找避難所。他相信這是一家”吉利”旅館，只要住在這兒，就不會碰到倒霉事。旅館的老板和老板娘，一直把這位著名的斗牛士當(dāng)作自家人，熱情地接待他，所有的男女仆人都崇敬他，他為這家旅館帶來了光榮。在這里，他與許多崇拜他的人見面，享受他們獻(xiàn)出的全部熱情，他們替他捧場，親熱地叫他“健美家”。他常但此刻，在那激動人心的場面出現(xiàn)之前，他只得無聊地吐??可是，他必須等待。這幾個鐘頭，是斗牛士最痛苦的時刻，碧雪黃沙 ·4·一會兒，餐室快擠滿了。這一群顧客里，有許多替他捧場以滿足他強(qiáng)烈的虛榮心。他看到門口又有一些人進(jìn)來，他們穿著寒酸，面有饑色，是一些報(bào)刊不著名的記者，專門頌揚(yáng)或責(zé)罵斗牛士?？傊飨蛩懭雸鋈?。這時，他忘了憂慮。出于慣在群眾面前擺威風(fēng)的本能，他挺直了身子，用指甲彈掉袖子上的雪茄煙灰，把手指上的戒指移正位置。因?yàn)檫@個動作，大家注意到這粒戒指很大，套住了主人手指的整個關(guān)節(jié)，鑲著一粒碩大的金剛鉆，閃出灼灼的虹彩。加拉爾陀再也坐不住了，所有的人都來擁抱他或者跟他握手。崇拜者給他帶來了令人沉醉的榮耀。他得意地打量著自己的身子，欣賞著自己式樣優(yōu)美的衣服。他的身上和燙成波浪形的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灑足了氣味美妙的英國香水，使得斗牛士象一塊珍貴的香料似的。他對于自己的儀表感到滿意。他能到哪兒去找一個更出色更能吸引人的男子呢？斗牛業(yè)的成功，使他完全有理由把這種優(yōu)越的感覺當(dāng)成現(xiàn)實(shí)。這是春季第一次在馬德里斗牛，群眾對他抱著極大的希望。碧雪黃沙 ·5·最近幾次，他在西班牙其他的斗牛場里表現(xiàn)出色，馬德里的群眾已讀過報(bào)上描寫他的文章，他們贊賞他持久堅(jiān)韌的體力和毫不畏懼的膽量。由于他每一次都是勇猛地去撲殺雄牛，他成為最走紅的一個斗牛士。他會連續(xù)幾個月，從這個斗牛場趕到那個斗牛場，不間斷地去殺雄牛。昨天傍晚，他在里爾城斗牛，還沒有換掉斗牛士服，就擠上了火車，他通宵縮在長椅的角落里，斷斷續(xù)續(xù)地打了一會兒瞌睡。凌晨，這位拿生命去冒險(xiǎn)的男子漢，踏上了首都的街道?！拔?，今天下午，讓我們看個痛快，勇猛地干吧！”眾人懷著這種希望，先后散去了。加拉爾陀忍受不了可怕的寂靜，正打算上自己房間里去，有一個中年男人推開了餐室的玻璃門，身后還帶著兩個孩子。他一看到斗牛士，就露出天當(dāng)許多人還在懷疑初露鋒芒的斗牛士時，這位朋友對他表示了可貴的信任，他是很感激的。使他們敬佩不已。手。加拉爾陀心不在焉地?fù)崮α艘幌滤念^。這個孩子，是他在西班牙的許多教子之一。替他捧場的人們，常常硬要他做自己孩子的教父，相信這么一來，孩子將來一定會飛黃騰達(dá)。名氣太大，招惹的麻煩也太多：為此，他得參加一連串的洗禮儀碧雪黃沙 ·6·式。這位父親千恩萬謝，拉著孩子走了。能賜給孩子錢和奉送那張入場券，他又感動又興奮，從這里，他看出自己優(yōu)越的地位。送出了父子三人，加拉爾陀剛想上樓，聚集在餐室門口的一哄而入。野孩子們腋下夾著報(bào)紙，揮動又破又臟的帽子，興高采烈地向斗牛士致敬：“健美家萬歲！勇士萬歲！”另一些崇拜他的老人，胡須拉茬，穿著他們年輕時代時髦過的舊衣服，擁擠在這位偶像四周，他們向他揮動著油光光的帽子，激動地叫他”堂胡安”，好象他是個上層人物似的。對這個貴族稱呼，加拉爾陀非常高興。他笑瞇瞇的，一邊擋開這群緊挨著他的人，一邊在口袋里摸索，把銀幣盲目地拋撒出去，直到全部的口袋空空如也。一雙雙貪婪的手，在拾光銀幣之后，仍然渴望地伸著。碧雪黃沙 ·7·他拍拍口袋，假裝在惱恨自己因?yàn)榇竺ΧΧ芾?，其?shí)來，又敏捷地跳上了樓梯。真不愧是一個矯健的斗牛士！現(xiàn)在，他獨(dú)個兒呆在自己的房間里，一個替他捧場的人也不在，愉快和興奮消失了，離上斗牛場的時間，越來越近了，觀眾狂歡的臉??當(dāng)危險(xiǎn)出現(xiàn)在面前時，他會勇氣倍增，一往無前，可是讓他等待危險(xiǎn)的到來，卻情緒緊張，焦躁不安。他在房間里不斷踱著步，用煙蒂點(diǎn)起了第二支哈瓦那雪茄。為了解悶，他在上衣里邊的口袋里摸索著，從皮夾子里抽出一個香氣濃郁的信封。他站在窗子邊，借著從后院透進(jìn)來的亮光，以快樂和驕傲的神情，把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嘴角上掛著滿意的微笑。信并不長，只短短的幾行，是從塞維利亞寄來的，寫著一般的問候，預(yù)祝他在馬德里成功。是不珍貴的。加拉爾陀愛不釋手地玩賞著這封雅致的信。這時，他的仆碧雪黃沙 ·8·人傷疤臉一會走進(jìn)，一會走出，把衣服和箱子攤滿在床上。他是在為主人準(zhǔn)備衣著服飾。當(dāng)一切準(zhǔn)備就緒，他在房間中央站定，眼睛瞅著天花板，用沙啞渾濁的聲音喊道：“兩點(diǎn)鐘啦！”加拉爾陀象被針扎了似的，緊張地猛抬起頭。他把信放進(jìn)口袋，慢騰騰地走過去，盡量拖延著時間，好象他不是去穿衣這么說就要踏上沙場了？雄牛的尖角和觀眾狂歡的臉，雷霆萬鈞的歡呼和掌聲，這一切都在召喚著他?！岸??準(zhǔn)備好了嗎？??”他聲音顫抖地問著。他蒼白意料不到的景象，逼到他的面前。傷疤臉指著放在床上的衣服，可是，未等他說話，主人已經(jīng)大叫大嚷，發(fā)起脾氣來：“該死的！您是笨蛋嗎？是鄉(xiāng)巴佬嗎？在馬德里，在著名的養(yǎng)牛專家茂拉養(yǎng)的雄牛面前，您讓我穿一套紅衣服？您是我的仇人，所以盼望我死嗎？倒霉鬼！”他認(rèn)為這個疏忽簡直是謀害。在他迷信的頭腦中，對于這種顏色會給他招災(zāi)惹禍確信無疑。穿了紅衣服在馬德里斗牛，一定會被布滿血絲，舉起那雙粗大的手，似乎準(zhǔn)備向傷疤臉沖過去，把他痛打一頓。幾年前，傷疤臉就跟著斗牛士四處旅行，當(dāng)一名“遞劍手”。當(dāng)屠牛手加拉爾陀要用劍刺殺雄牛時，他就把準(zhǔn)備好的劍碧雪黃沙 ·9·遞給他。他酷愛斗牛，曾經(jīng)和加拉爾陀一起練習(xí)舞披風(fēng)，鍛煉斗牛的基本功?？墒?，他運(yùn)氣不好，一上斗牛場，臉上就被牛角挑了一條大溝，險(xiǎn)些送命，他的外號，就是從那一道彎彎曲曲的傷疤上來的。由于這慘痛的失敗，他心甘情愿做了加拉爾陀忠誠的仆人，他把自己對斗牛事業(yè)的全部憧憬，都寄托到他因?yàn)榧永瓲柾訉?shí)際上掌握著他的命運(yùn)。“我應(yīng)該拿哪一套衣服呢？”傷疤臉問道。他的聲音沙啞柔和，顯得服服帖帖。“綠色的，褐色的，藍(lán)色的??隨便，就是不要倒霉的紅到穿衣服的時候，這樣匆忙地走掉，照同行們的說法，就是”他脫掉身上的衣服，只剩下貼身內(nèi)衣，然后坐到椅子上，聽任傷疤臉的擺布。傷疤臉打開一個俄國式皮袋，拿出女人用的梳妝匣，替主人梳妝。雖然加拉爾陀早已仔細(xì)刮過臉，傷疤臉還是替他在臉頰上抹上肥皂，熟練地刮起臉來。加拉爾陀洗過臉之后，兩頰便锃光發(fā)亮，神采奕奕。仆人又在他的頭發(fā)上灑了發(fā)油和香水，把前額和鬢角上的頭發(fā)梳成鬈曲，然后，開始梳理那斗牛職業(yè)的標(biāo)記——神圣的小辮子。等一會兒再作修飾。這時，得先在腳上忙乎了，他將主人的小腿托在手上，脫掉了短襪，他身上只剩下緊身衣和襯褲了。加拉爾陀強(qiáng)健的肌肉，在緊身衣褲內(nèi)高高隆起，象一條條起伏的山脈，充滿無窮無盡的力量。右腿上有一個小坑，是被碧雪黃沙 ·10·牛角挑去肉塊而留下的傷谷。棕色的胳膊上，刻著幾條白色的傷痕，十分顯眼。他的胸口，交叉著兩條紫色的線條，這也是浴血的烙印。他的身驅(qū)，如一架鋼鐵的戰(zhàn)斗機(jī)，一處處的傷痕更顯出他健康壯實(shí)的體魄，可是刺鼻的香水味，使這個健美的男子漢混合了女人的氣息。傷疤臉跪在主人腳邊，往他的腳趾縫里塞進(jìn)了棉花團(tuán)，接著把棉花鋪成薄薄的一層，包住腳掌和腳背，然后象古埃及的木乃伊似的，用繃帶螺旋形地將腳緊緊裹住。為了不讓繃帶松動，他拿起針線，仔細(xì)而整齊地縫住繃帶兩端。裹上繃帶后，由于促使肌肉緊張，兩腿就輕松有勁了。仆人又給斗牛士穿上長統(tǒng)白襪，一直拉到大腿上。又厚實(shí)又有彈性的襪子，象腿套一樣包緊肌肉，這還不夠，傷疤臉又套上一雙玫瑰色的絲襪。這以后才開始穿衣服。仆人遞給他一條綢短褲，主人接過來穿上。短褲的縫線嵌著厚厚的金色繡花，粗帶子上掛著金穗子。傷疤臉在主人膝蓋下把褲管扎緊，使小腿緊張舒貼，增強(qiáng)內(nèi)在的力量。斗牛大師穿好了襯衫，傷疤臉馬上打好領(lǐng)結(jié)?，F(xiàn)在，要做一樁最煩難的工作了：扎腰帶。這是一條四米多長的綢帶子，有整個房間那么長。斗牛士把帶子的一頭綁在自己的腰上，走到墻根兒，傷疤臉則拉住另一頭，主人慢慢旋轉(zhuǎn)身子，逐漸向仆人移近。等兩人靠在一起了，綢帶子平平整整地纏住斗牛士的腰，沒有一點(diǎn)兒皺紋。仆人又將帶子跟衣服牢牢地縫住，等斗牛結(jié)束，斗牛士沒法徒手脫掉它們，必須用剪刀剪；不幸的是另一種情況：雄牛的尖角當(dāng)著千萬名觀眾的面，將它們挑下來。哦，上帝保佑，還是讓傷疤臉忙乎著用剪刀剪吧，否則，生命危險(xiǎn)！正因?yàn)槎放Ｊ棵看紊仙硤龆加锌赡懿辉倩貋?，所以臨出發(fā)前的修飾，就比新娘遠(yuǎn)嫁還要講究。碧雪黃沙 ·11·加拉爾陀再坐下來。傷疤臉抓住小辮子，解掉發(fā)夾，打上裝飾著黑色花邊的發(fā)結(jié)。這一切都結(jié)束之后，他向傷疤臉要了支但是，旅館仆人進(jìn)來通知：斗牛隊(duì)的車子已經(jīng)等在街上了。時間到了！再也沒有任何借口耽擱一下了。他穿上背心，金穗子光燦燦的，再穿上短上衣。這厚厚的錦繡彩裝，重得象鐵甲，燦爛得象是在燃燒。“把斗牛士帽給我?！边@圓形帽子鑲著黑色縐邊，兩邊各垂下兩個金穗子，象兩個大耳朵似的。他戴上帽子，細(xì)心地把發(fā)結(jié)留在外面，正好掛在背后。“披風(fēng)呢？”細(xì)打量自己的打扮，覺得很滿意。在雄牛眼前揮舞，刺激它，引它進(jìn)攻。他跟著主人下樓，來到走廊上，旅館的主人和所有的仆人已站在兩邊，好象送一位君王去長途旅行。板娘伸出雙手，頻頻祝愿。地位的差別，也都搶著跟他握手。碧雪黃沙 ·12·他們跟著他來到門口。他站住了，環(huán)顧四周，含著微笑，向送行的人們揮手：“謝謝，非常感謝?；仡^見?！倍放ｊ?duì)的車子在大街上快速前馳。四匹拖車的騾子，裝飾著鮮艷的穗子，響著清脆的鈴聲。車子輾過之處，聚集在街上的人群向兩邊讓開，可是也有許多人冒著滾到車輪底下被壓扁的危險(xiǎn)，攀著車子。能夠和大名鼎鼎的斗牛士同車而行，這是多么幸運(yùn)。帽子和手杖在空中揮舞，熱情的浪潮到處奔涌。這股浪潮帶著極大的感染力，使得所有的人都興奮起來，發(fā)狂似的叫嚷，可是并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消耗氣力。因此這股熱情的浪潮多少帶著點(diǎn)盲目，斗牛士們在這樣的刺激下也往往身不由己了。嗓子也喊破了，可是仍然歡呼著。牙獲得了特殊的聲譽(yù)。阿爾卡拉大街已成為一條車輛的河，各式各樣、新舊俱全的車輛吵吵鬧鬧。電車上塞滿了人，連踏腳上也掛了一串串葡萄似的人。公共馬車在大街拐角處拉客，車夫站在車上叫喊：“上斗牛場！上斗牛場！”整個城市，被斗牛迷的熱情攪開了鍋！一群野孩子跟在加拉爾陀的車子后奔跑歡呼，他們已跑得氣都喘不上來，可是仍然不舍得讓車子駛?cè)?。女人們在前面的車廂里聽到騾子快跑的叮?dāng)聲，都回過頭來，她們沒有叫喊，碧雪黃沙 ·13·帶著羨慕和擔(dān)心的神情看著斗牛士的臉。他直呼大師的姓氏。本來，這句話足以引起加拉爾陀的高興，可他好象沒有聽到這句話，在一剎那間，他臉色變得陰沉沉的，說明他內(nèi)心憂郁。他黯然地說：“我預(yù)感到今天會出什么事?！焙孟筇貫樽C實(shí)大師的話，一個莊嚴(yán)龐大的出喪行列，截?cái)嗔私稚宪囕v的洪流，從他們面前緩緩地走過，給斗牛士們留下了死亡的陰影??遠(yuǎn)遠(yuǎn)地看去，那些搧動的扇子和飄動的紙片，象五顏六色的蝴蝶。一萬四千多人的呼吸，匯集成一股非常強(qiáng)烈的氣浪，一直吹到與斗牛場毗鄰的禮拜堂里。隱約傳來的哄哄聲，隨著熱乎碧雪黃沙 ·14·乎的氣浪吹送過來，象飄忽的音樂。加拉爾陀走到圣母像前，彎下膝頭，跪在地上禱告。身邊幾百雙眼睛正看著他，他也沒注意。這個真誠的基督徒，向圣母坦露出發(fā)抖的靈魂，祈求保佑。整整一天里，他第一次想到妻子和母親。她們在棱科拿達(dá)田莊里伴隨著母雞無聊地生活，心里時刻都在牽掛著他，等著他一個個成功的電報(bào)。她們還不知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斗牛呢！可憐的卡爾曼，她因?yàn)榻Y(jié)婚多年仍然沒有做母親，多么孤寂和痛苦??他自己呢，懷著會遭到意外的可怕預(yù)感，啊，圣母！保佑保佑吧！他會善良，會順從上帝的意志生活！由于激動，當(dāng)他走出大廳時，眼睛模模糊糊的。在通往斗牛場進(jìn)口的拱門下邊，斗牛士們已經(jīng)依次站好位置，準(zhǔn)備列隊(duì)行進(jìn)：最前頭是大師們，后邊是短槍手，再后邊加拉爾陀和另外兩個劍刺手站在一排。他們沉默著，都在想自己的心事，想象的翅膀扇動著他們的情緒，忽冷忽熱。到激動時，腦子里出現(xiàn)空白，茫然一片。拱頂過道的柵欄門打開了。斗牛士們看到了廣大的圓形場地，那就是大斗牛場，刺殺雄牛的沙場。這里，將用生命和膽量來演出悲劇，用殺戮和鮮血來娛樂觀眾。呵，生與死的搏斗就要開始！在活潑奔放的音樂聲中，斗牛士們從沉靜的過道踏進(jìn)斗牛場。立刻，嘈雜的斗牛場騷動起來，看臺上的人為了看得清楚些，都陸續(xù)站了起來。一走上廣闊的沙場，斗牛士的感覺便完全兩樣了。他們面對著危險(xiǎn)，反而忘記了駭怕。他們拚出性命，不單是為了錢。在千萬名觀眾的注目下，他們野性的靈魂，對于名譽(yù)的渴望，壓倒伙伴的意志，驅(qū)使著他們毫無畏懼，浴血戰(zhàn)斗。碧雪黃沙 ·15·在觀眾的叫喊聲中，斗牛士們從進(jìn)口一起走到場長席前，他們把斗牛士帽拿在手上，向場長致敬。接著，這支輝煌的隊(duì)伍分開了，步行斗牛士和馬上斗牛士向四處散開，斗場上又空下來。接鑰手騎在馬上，用帽子接住場長拋過來的鑰匙，這個加拉爾陀搭著披風(fēng)，呆在障墻里，看到觀眾向別人致意，他感到這是故意侮辱他，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接下來就輪到他了，他決計(jì)要做出讓觀眾吃驚的動作來。第二條雄牛一出來，加拉爾陀便敏捷地貼近它，熟練地舞起了披風(fēng)，布角一次次地碰到它的鼻子。雄牛被逗引著，在整個場子上到處跑。外號叫”牛肉汁”的那個馬上槍刺手，騎在馬上用長槍向雄牛攻擊。不料，雄牛低著頭猛沖過來，把他從馬背上撞下來，倒在地上不得動彈，牛角在他的臉上晃動。在一直拖到雄牛遠(yuǎn)離那跌下馬來的騎士。這一招絕技，贏得觀眾熱烈的掌聲。到插短槍的時候了，加拉爾陀回到障墻邊等待著。國家似乎對斗牛場上的榮譽(yù)十分冷淡，拿著一對兩尺多長的短槍，在斗場中心隨隨便便地挑撥那雄牛，他動作平平，把鐵制的短槍頭插進(jìn)牛背，槍桿上的紙帶迎風(fēng)飄舞。觀眾席上有人不滿地嘲宣告開始?xì)⑴５睦群痛蠊捻懫饋砹?，大師重新跳進(jìn)斗牛場，這時，觀眾興奮地叫喊起來。這一下，這位受到觀眾偏愛的屠牛手，要干出最巧妙的動作了，觀眾已經(jīng)等急了。他接過傷疤臉從障墻后邊遞給他的卷攏的紅布，從鞘子里抽出劍來，然后一只手拿著斗牛士帽，小跑步來到場長席前站碧雪黃沙 ·16·住。觀眾都伸長脖子，貪婪地看著這位英雄做著”光榮的保證“的儀式，他們聽不見他的講話，但是他們知道，按照慣例，他準(zhǔn)是在保證：為了光榮，他一定勇敢漂亮地刺殺雄牛。當(dāng)他結(jié)束說話轉(zhuǎn)過身來時，觀眾突然沉靜下來，整個斗牛場靜悄悄的，好象這兒突然全空了，沒有一個人在透氣。一萬四千多雙眼睛，焦灼地盯著他。加拉爾陀把那捆紅布，貼在肚子上，慢慢地走向雄牛，走一步揮一下手里的劍，試著胳膊的力量。他回頭看了一下，國在他刺殺雄牛時，舞動披風(fēng)，使雄牛頭暈眼花，不知所從，便于他伺機(jī)舉劍猛刺。但是，國家這個好心卻刺傷了他的自尊，他吼道：“都走開！”這聲音如一聲驚雷，打破了斗場的寂靜，連最遠(yuǎn)的一排觀眾也聽到了。全場報(bào)以一陣贊賞的猛叫：“多么了不起的勇士??！”“他渾身都是膽哪！”他獨(dú)自一個靠近那牲畜，十分鎮(zhèn)靜地把紅布解散，如一面大旗展開了，然后再向前跨了幾步，一直到他快碰到雄牛的鼻子。那牲畜慌張地站著，被他無畏的精神嚇住了。劍刺手站在牛角前，那龐大的牲畜兇猛地進(jìn)攻了！劍刺手把紅布掠過它的眼鼻。牛角碰到了他斗牛服上的金穗子，但他腳不挪地，穩(wěn)穩(wěn)地站在原地，只把上半身稍稍向后一仰，雄牛幾乎是擦著他的身子沖了過去。這一驚險(xiǎn)的”掠過”動作，立刻使雄后一次次地受到掠過眼前的紅布的刺激，拚命地沖擊，可每次都撲空了。它大汗淋漓，好一會兒呆著不動，用憂郁的碧雪黃沙 ·17·要把它引向死亡。牛移動了好幾步。屠牛手空著兩手，措著反作力，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才重新站穩(wěn)。他衣服凌亂，濺滿污血，領(lǐng)帶被牛角撒碎，在胸前散亂地飄動。雄牛以進(jìn)攻的姿態(tài)繼續(xù)向前猛沖，插在它脖子上的劍是那么深，幾乎連紅柄也看不見了。這需要多大的力量呵！突然，那牲畜站住了，痛苦的扭動身子，然后彎下前腿，低下頭來，后腿一軟，顫抖著倒下了??象投進(jìn)一顆巨大的炸彈，整個斗牛場好象要崩潰了。觀眾被這驚心動魄的搏斗嚇得站起來，男人們臉色蒼白，女人們嗦嗦發(fā)抖，目瞪口呆！很快，驚異的觀眾發(fā)瘋似的發(fā)泄著他們的情緒，許多帽子飛向斗場；猛烈的鼓掌聲象落冰雹一樣；歡呼聲鋪天蓋地，這巨大的聲響，快要把天空震塌了。加拉爾陀繞場一周，然后走到場長席前致敬。這時，看臺上加倍地響起了喝彩聲。許多人嚷道：“哎呀！他真是一斗野獸！世界上最勇猛的野獸！連大象也不在話下，更何況雄牛了！”傅安德斯和蓬巴兩個斗牛士，由于妒忌，竭力施展自己的招數(shù)，想跟加拉爾陀媲美。但是，觀眾被他的表演激起了長久的興奮，心不在焉地看著沙場上新的搏斗。結(jié)果，第三、第四碧雪黃沙 ·18·條雄牛相繼被殺死了。第五條雄牛又是屬于加拉爾陀的。雄牛一出來，他便跳進(jìn)斗場。他從國家手中拿過短槍，走向雄牛。插短槍本是國家的那牲畜沒感到疼痛。另外兩支沒插牢，丟在地上。劍刺手畢竟是劍刺手，插短槍不是他的本行。不過，觀眾很能理解他越俎代皰的舉動，笑吟吟地寬容了他的大膽和魯莽，因?yàn)檫@使得斗牛士更惹人喜愛。肢攤開，象一只錦繡的青蛙。好幾件披風(fēng)把雄牛圍起來，搭救加拉爾陀，其中領(lǐng)頭的就是國家。大師的生命比自己的榮譽(yù)更重要，因此搭救大師時要比他插短槍的表演更賣力。但是，他奇跡般地站起來了，微笑未傷皮肉。好險(xiǎn)哪！他轉(zhuǎn)身拿起殺牛的利劍。觀眾已經(jīng)沒有一個人愿意坐下來了。加拉爾陀毫不遲疑，舞動披風(fēng)，只作了兩次掠過動作，就用極快的速度，撲到雄牛身上，以閃電式的一劍，徑直刺到了劍柄。由于用力過猛，他被雄牛彈回去好幾步。雄牛帶劍瘋狂地奔跑了一陣，在斗場對面倒下了。它曲著小腿支撐著，頭貼碧雪黃沙 ·19·在沙上，垂死掙扎，一個刺小腦手過來把短劍刺進(jìn)它的小腦，雄牛才永遠(yuǎn)解脫了痛苦。多么大膽，多么蠻勇！這就是西班牙民族最值得敬仰的英雄精神！相比之下，他的壯舉，使別的斗牛士黯然失色，索然無味了。傷得怎么樣？要不要把魯依茲醫(yī)生叫來？”最后一頭雄牛倒在沙地上了。向陽看臺上的平民觀眾一窩蜂似的闖進(jìn)斗牛場。孩子們，青年，老人，都紛紛圍住加拉爾陀，把他從場長席前一直卷到出口處。無數(shù)雙手向他伸來，渴望同他握手，連碰碰他的服裝也幸福異常。剛一出斗牛場，最崇拜他的那些人，抱住大師的小腿，把他舉過頭頂，一直抬到歡騰的大街深處??碧雪黃沙 ·20·第二章加拉爾陀的父親是個鞋匠，一直在人家門口擺攤，平均每天賺三個比塞塔，把兩個比塞塔留給自己，花在看斗牛和喝酒上，一個用作家里開銷。不到四十五歲，他便患了肺結(jié)核，撇下妻子和兩個孩子，撒手去了。安古司蒂太太哭得很傷心。她不得不費(fèi)盡心思，竭盡全力，來養(yǎng)活一家人。她在教區(qū)里最有錢的人家做短工，替鄰居縫補(bǔ)衣服，替先生們做香煙，因?yàn)樗贻p時在香煙廠干過活兒??這個有毅力有決心的女人，替兩個孩子選擇了職業(yè)。姐姐恩卡爾娜辛已經(jīng)十七歲，靠老熟人保薦，進(jìn)了香煙廠工作。胡安尼朵呢，依照他母親的意思，他將要繼承父親的職業(yè)，成為一個鞋匠。于是，他從十二歲起，就到塞維利亞手藝最好的一個鞋匠那兒去做學(xué)徒。肚子餓極了，看到桌上可憐的吃食，舍不得走掉。母親把他的耳朵揪過來，用巴掌和掃帚柄揍他。但是，這“他說。激烈的運(yùn)動，使他餓得發(fā)慌，他狼吞虎咽地啃著硬面碧雪黃沙 ·21·他母親嚴(yán)厲的懲罰并沒有制服這個野孩子。這個貧窮的補(bǔ)鞋匠的兒子，身體內(nèi)流動的似乎不是父親遺傳給他的血液。他一心向往著斗牛，他干脆一刻也不到鋪?zhàn)永锶チ?，整個早晨在屠牛場里玩牛，下午又和流浪漢一起，到蛇街街口，悄悄徘徊在那些等待訂約的斗牛士周圍。他老是注視著他們，不放過每一個細(xì)小的動作，這些極了不起的人，使他的心神蕩漾。他羨慕他們優(yōu)美的姿態(tài)，毫無顧忌地向女人遞送媚眼。一想到他們所具有的榮華富貴，他就肅然起敬，渾身打起哆嗦。這是一個天生的斗牛大師。生根發(fā)芽了。他開始仿效斗牛士的裝束了。他從姊姊那兒偷來一塊紅披風(fēng)！喔！必須有一件漂亮的披風(fēng)。家里有一條舊的墊被套，起。風(fēng)，飄起了水淋淋的披風(fēng)，在近旁的白布上灑滿了點(diǎn)點(diǎn)紅花。這一下，可把布料的女主人氣壞了，厲聲的辱罵，捏緊的拳頭，可怕的警告，逼得他趕緊拿回披風(fēng)，滿臉滿手都染上了紅色。在外面，他受慣了各種牛猛烈的沖撞，殘酷的踩踏，牧人和屠夫毫不留情的棒打，所以，盡管母親的手已經(jīng)揍遍了他的碧雪黃沙 ·22·全身，許多掃帚打斷了，對他也沒有什么效果。他一點(diǎn)兒也沒有改變自己的意思，把打罵只當(dāng)是他吃飯的代價(jià)：一面津津有味地咬著硬面包，一面讓母親的咒罵和拳頭落在身上。母親只得搖頭嘆氣，心想：這孩子秉性如此，沒法兒！外省的許多鄉(xiāng)村，為了慶祝守護(hù)神的節(jié)日，常常進(jìn)行舞披風(fēng)的表演。年輕的斗牛士都到那兒去出風(fēng)頭。有一次，安古司蒂太太有一個多禮拜不見兒子的影子，也打聽不到他的音信。這一下可把她急壞了，四處打聽，才有人傳出來，他到很遠(yuǎn)的托青諾村舞披風(fēng)去了，結(jié)果受傷不輕，回不來了?！鄙系郯。@村子在哪兒呀？怎么去法呀？他也許已經(jīng)死了！”她不禁哭哭啼啼，畢竟是母親哪，孩子再野，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呀！她正準(zhǔn)備親自去那兒，胡安尼朵回來了。他又蒼白又衰弱，走路跌跌撞撞的，卻用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挺挺胸脯，把自己的遭遇講得天花亂墜。“??沒什么關(guān)系，不過是牛角在我的屁股上挖了個坑嘛從此，他把鞋匠師傅和他的鋪?zhàn)訏伒骄畔仆饬?，他只有碧雪黃沙 ·23·打死也不回頭。她就當(dāng)沒有兒子一樣。這個少有的，他的本事也真是少有的。舉行斗牛的時候，他會想盡辦法，帶他的伙伴無票進(jìn)場：或者爬圍墻，或者擠在人群中混進(jìn)門去，或者向收票的恭恭敬敬地懇求。有一天，一位青年紳士，為了捉弄他們，對他們說：到畢爾巴鄂去吧，在那兒可以賺到大把大把的錢，因?yàn)槟莾翰幌笤谟谑?，兩個孩子激動不已，空著口袋，分文不帶，只有從舊衣店里買來的、出名的斗牛士用過的披風(fēng)，開始了長途旅行。他們機(jī)靈地溜進(jìn)了列車，躲在座位底下。時間一長，他們餓得頭暈眼花，不得不從旅客的胯下爬了出來，把旅客們嚇了一跳?？粗麄児帜９謽拥男∞p子和披風(fēng)，聽著他們出去冒險(xiǎn)的打算，旅客們同情地笑了，并且用吃剩的東西款待他們。在這個崇尚斗牛藝術(shù)的國度里，人們對留小辮子、帶披風(fēng)的人有一種特殊的好感，更何況是兩個躍躍欲試的孩子呢！可是，有很多次，查票員抓住了他們，拎起他們的耳朵，把這兩個野孩子丟在冷冷清清的車站上。沒辦法，他們只得步行。到了鄉(xiāng)村，他們常常干些偷雞摸狗的事兒。這種流浪生活，并沒有磨滅他們想當(dāng)斗牛明星的意志?？墒?，當(dāng)有一天晚上，只剩下小鞋匠獨(dú)自一人時，沉重的打擊不得不使他半途而廢了。那天下午，他們來到一個小村里，兩個從塞維利亞來的小碧雪黃沙 ·24·英雄，為了讓當(dāng)?shù)氐霓r(nóng)民感到驚奇，他們在小廣場上舉行插短槍表演。胡安尼朵把小標(biāo)槍插在狡猾的老雄牛的脖子上，農(nóng)民便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還給他喝葡萄酒，以資獎賞。突然，一聲恐怖的叫喊，撕心裂肺，少有的象一個包袱似的，被雄牛角挑起，他的短槍在塵土里打滾，還有一只舊鞋和他的破帽。雄牛惱怒地用力搖動頭顱，少有的從牛角上脫落下來，不幸的最后，他的身體重重地落在地上，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大股鮮血冒出來，象一只刺穿了的皮口袋，噴出大量的葡萄酒。人們把少有的放在草褥上，抬進(jìn)屋里。他的臉，由于大量失血，白得象石膏，眼睛黯然無光?？墒莻谏先匀辉诹餮媒舜椎拿硪捕虏蛔?。氣了。一條溫和的母牛在半道上哞哞叫喚，也會叫他逃跑。他想起了表惋惜。他們認(rèn)真地聽他講述他可憐的伙伴被牛角刺中的情的場面又一次激發(fā)起胡安尼朵內(nèi)心的沖動?！耙鰝€斗牛士，一定要做斗牛士！如果別人可以做，我為什么不可以做？”有一天，他出神地站在一幢豪華的別墅門前，通過鐵柵欄，妒羨地看著鮮花怒放的院子，彩色斑斕的拱廊，大理石的臺階，淙淙彈琴的噴泉??據(jù)說，這里住著一個碧雪黃沙 ·25·有名的斗牛士出身的富翁。多大的氣派！他覺得，自己的命運(yùn)已經(jīng)注定：要么殺死雄牛，要么被雄牛殺死，只有在這生與死的搏斗中，才有一條通向富貴榮華的道路。他決心一開始就作為劍刺手走上斗牛場，只有這樣，才能賺大筆的錢，獲得最崇高的榮譽(yù)。因?yàn)槎放ｊ?duì)里劍刺手的報(bào)酬最優(yōu)厚。他在村里建起了一個斗牛隊(duì)，跟職業(yè)斗牛士們混在一起，到各地去參加舞披風(fēng)，到舉行斗牛的田莊上去殺小雄牛。到了十八歲，這個富有男性美的健壯少年，已經(jīng)成了一個初露鋒芒的屠牛手了，盡管他殺死的是一些三歲的小雄牛。他的身邊，時常圍繞著姑娘們的花裙子。哦，斗牛士，交織著愛情和死亡的生活開始了。一連兩天，主人在他的斗牛場的陽臺上一邊抽煙，一邊觀看。主人不滿意地叫嚷著。胡安尼朵靈巧地殺死了一條小雄牛。主人非常高興，請他跟自己同桌吃飯。坐在開往塞維利亞的火車的二等車廂里，想到其他人正艱碧雪黃沙 ·26·難地步行回家，一種高人一籌的優(yōu)越感，使他心花怒放。在告別棱科拿達(dá)時，他以羨慕的眼光瞧著這廣大的田莊，橄欖園、磨坊、高雅的住房，一望無際的牧場，幾千頭山羊，成群的雄牛和母牛，這一切使他留連忘返。他回到塞維利亞，名聲也隨之傳開了。塞維利亞斗牛場，在全國也是很有名的，排得上所謂”真正的斗牛場”之列。在這里，他參加了一次斗小雄牛。盡管他被雄牛撞翻了，可是沒有受傷。他殺死了雄牛，贏得了觀眾熱烈的歡呼。這次成功，標(biāo)志著一個真正的斗牛士的誕生。當(dāng)他回到家里的時候，車子后邊跟著一大群人，他們向他揮手喝彩。鄰居們跑出來，同他握手，向他祝賀。安古司蒂太太和她已經(jīng)結(jié)婚的女兒站在家門口，婦人們奉承地說：“祝福祝福！您真是一位好母親，生了這么有膽量的兒子可是，這位曾經(jīng)對兒子絕望的母親，眼睛里流露出驚異和這是真的嗎？這個不聽話的野孩子，竟然會使那么多人興奮地圍著他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加拉爾陀看到母親，劃開人流，向他走去。突然，母親急切地沖過來，粗大松軟的胳膊抱住斗牛士的脖子，眼淚打濕了他的臉頰?！拔业暮⒆樱『材岫?！??如果你那可憐的父親能看到今天，那多好??！”碧雪黃沙 ·27·披上漂亮的馬尼拉肩巾，使得每個人都看得眼饞?！边@以后的一年半里，加拉爾陀在許多第一流的西班牙斗牛場里殺死了雄牛。他的名聲傳到首都馬德里。報(bào)紙多次報(bào)道了他，刊登了他的照片。他在大街上昂首闊步地走路，姑娘們會向他送來甜美的微笑，眼睛盯著他身上粗粗的金鏈條和手上鑲著大粒金剛鉆的戒指。這一切，標(biāo)志著他的愿望已初步實(shí)現(xiàn)。一家人的生活方式完全變了。他們搬進(jìn)了比原先寬敞得多來跟她借錢，她隨手就可以掏出足夠她們開銷十個月的錢幣打打吵吵，從這個房間竄到那個房間，熱鬧得象個麻雀窩。加拉爾陀躊躇滿志，不僅用珠寶裝飾服裝，還買了一匹矯健輕捷的栗色馬，裝上華貴的馬鞍，蓋上掛著五彩穗子的羊毛毯子。他騎在馬上馳過街道，快如飛，輕如煙，愉快地接受街道兩邊朋友們的致敬?！暗任业玫綄I(yè)許可的時候，??”在這紅極一時的時候，這也許是他唯一擔(dān)心的事兒了。這一天終于來到了，他參加了專業(yè)許可儀式。儀式在塞維碧雪黃沙 ·28·利亞斗牛場上舉行，由一位著名的大師讓給他一把劍和一件披風(fēng)。儀式結(jié)束，他一劍刺中了迎面奔來的第一條”正式”的大雄牛。接著，另一位著名的斗牛士，在馬德里斗牛場，又給了他斗茂拉雄牛的專業(yè)許可。從此，他成為公認(rèn)的屠牛手，他的名字寫在廣告上，同那些老劍刺手并排著。訂約，象雨點(diǎn)一樣落到這顆新星頭上。西班牙所有的斗牛場，都渴望地向他敞開大門，人們都新奇地想見見他，專業(yè)報(bào)紙上，刊登了他的照片，介紹了他的生平，當(dāng)然，免不了加上許多虛構(gòu)的浪漫故事。沒有一個屠牛手象他那樣訂那么多的約。他的確發(fā)財(cái)了。斗牛士替母親造了一幢房屋。這可憐的女人，一生一世給有錢人擦地板、洗衣服，現(xiàn)在有了漂亮的院子，色彩斑斕的拱廊，大理石的臺階，淙淙彈琴的噴泉。這一切就是他曾經(jīng)羨慕過的，現(xiàn)在他把這一切都獻(xiàn)給了母親。他還給她的房間里放上貴族使用過的家俱，雇了一大幫女傭人服侍她。他另外買了幾座在一起的老房子，其中有一間就是老鞋匠在門口擺過攤的。他把這些屋子拆掉，給自己建造了一所漂亮的公寓：雪白的圍墻，綠色的陽臺，裝鐵柵欄的門窗，鮮花掩映的大院子，拱形走廊的石柱子上，掛著涂金的鳥籠，鳥兒對著外觀的陽光和花朵，婉轉(zhuǎn)地歌唱。這時，加拉爾陀的確成了塞維利亞最富裕的人了，因?yàn)樗粌H有豐厚的財(cái)物，并且還贏得了愛情。仲夏季節(jié)，燃燒著愛情之火的劍刺手，走遍了西班牙所有的斗牛場。他的驍勇和機(jī)智成倍地增強(qiáng)，殺死了許多雄牛，獲得了群眾盛大的歡迎。他幾乎每天都要寫信給她，將帶蜜的語言寄到她的手里，使她每天沉浸在幸福之中。在兩場斗牛之間碧雪黃沙 ·29·空閑的日子，他就乘火車回來，在寂靜的月光下，隔著她家的窗格子，一整夜地跟她敘說著愛情。她叫卡爾曼。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圣誕節(jié)那一天，這是紀(jì)念耶穌殉難的日子，平日幽居在家的女人們紛紛走出家門上街了。她們戴上美麗的頭巾，胸前別著石竹花。在一隊(duì)女人里，加拉爾陀看見一個姑娘，高高的個子，勻稱豐滿，顯出青春的活力。她明亮的眼睛看到斗牛士，知道他正在注視自己，潔白的臉兒紅起來了，趕緊垂下頭來，長長的睫毛，蓋住了因羞澀而更加明麗的眼睛。他盯著她的背影，象在閱讀一本引人入勝的書一樣，走了很長一段路。他想起來了，她就是卡爾曼，他童年時代的小伙伴，小時候一起玩耍過。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看見她了，現(xiàn)在出落得這樣美麗，他感到又驚奇又快樂。很快又在全塞維利亞傳開了，朋友們碰到他，都想從他親口的回答中得到證實(shí)。朋友們被他的興奮感染了，都贊揚(yáng)起那個姑娘來。一天晚上，他跟他的情人隔著窗格子談話，她幸福的臉上，掩映在盆花后面，顯得分外美麗。這時，一個附近酒店里的仆碧雪黃沙 ·30·人向他們走來，托著一個大盤子，放著兩杯葡萄酒。按照塞維利亞傳統(tǒng)風(fēng)俗，這個”報(bào)喜人”就是這樣給隔著窗格子談話的未婚夫妻獻(xiàn)禮的?！胺浅８兄x，對您主人說，我馬上就來，并且叫他一個錢也別“那么，我們幾時結(jié)婚呢？”一想到將來，心花怒放，陶醉在甜美的憧憬中。一次次的交談這樣繼續(xù)著。即使在冬季寒冷的黑夜里，他倆也遵照風(fēng)俗，隔著窗格子交談，由于愛情，他們忘記了刺骨的寒風(fēng)。終于，新房子落成了，加拉爾陀實(shí)現(xiàn)了他的諾言，他們結(jié)婚了。他在圣琪爾教堂里舉行了結(jié)婚儀式。一個國家議員做證婚人?？柭呐褌?，給他們披上幾百塊肩巾，哦，肩巾上繡著的奇花異卉放出濃郁的芳香，五顏六色的鳥兒，唱出悅耳的歌聲，他們笑瞇瞇地走出教堂，心里在流蜜。這一天，他們在家門口分送布施。許多窮人聞訊，遠(yuǎn)道趕來，接受他們的恩惠，并向他們祝福。碧雪黃沙 ·31·酒席設(shè)在院子里，馬德里報(bào)社的幾個攝影師忙著拍照，準(zhǔn)備報(bào)道時用。加拉爾陀的結(jié)婚，算得上是一件國家大事呵！來賓們喝著誘人的葡萄酒，頻頻舉杯，一直到深夜，六弦琴還在歌唱，姑娘們跳著舞，她們的披肩雅致地飄動著，她們的裙子迷人地旋轉(zhuǎn)著，她們的腳板歡快地跳躍著??卡爾曼垂下眼睛，臉兒羞紅著，閃出快樂的光彩。劍刺手裝模作樣地含笑著，盼望著兒子的到來?？墒莾赡赀^去了，這個愿望還沒有實(shí)現(xiàn)。安古司蒂太太一提起這件憾事。就憂愁地說：“我知道這是為什么?？柭氖绿?，可憐的孩子，當(dāng)胡安走遍全世界的時候，她是多么焦急呵！??”冬天，是斗牛士們休息的季節(jié)。所有的斗牛場都關(guān)上了大門。這時，卡爾曼就顯得很高興，任何事情都會引她發(fā)笑，胃口也很好，吃起來香噴噴的，她的臉色也紅潤起來。那是因?yàn)檎煞蛞恢贝粼谏磉?，不必去冒險(xiǎn)。但是一到春天，加拉爾陀就離家到各地的斗牛場去了。一跟他告別，卡爾曼就陷入痛苦和擔(dān)心的深淵，臉兒蒼白，身子虛弱，睜大了可怕的眼睛，隨時都會掉下眼淚。碧雪黃沙 ·32·己知道。七二十場斗牛！這是七十二個抽緊人心的日子，她象一個在祈禱時漏掉一個字，也會擔(dān)心丈夫因此而遭不測。這是七十死亡的危險(xiǎn)，象他手里的紅布，輕輕掠過他的胸膛，也掠過她的心上。唉！在這些斗牛的日子里，每逢節(jié)日，天似乎特別藍(lán)，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酒店里傳出悠揚(yáng)的抒情歌曲，叮咚彈響的六弦琴聲??卡爾曼衣著樸素，把頭發(fā)披蓋在眼睛上，象躲避惡夢一樣，她躲開了歡樂的人群，離開家，獨(dú)自一人到禮拜堂去。用極快的速度禱告著。牛，恐怖和痛苦，周而復(fù)始地折磨著她。早知道斗牛士妻子的生活是這樣的，她是決不會嫁給他的！碧雪黃沙 ·33·有時候，她真感到后悔。但是，她畢竟是愛她的丈夫的。為了排遣痛苦，她去找國家的妻子，牛肉汁的妻子，她的害怕使她迷信，懷疑，危險(xiǎn)，她都接受下來，構(gòu)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多么慘淡的一部分！她從來沒有去看過丈夫斗牛。在隔著窗格子談戀愛的時候，她去看了她未來的丈夫斗小雄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感到自己沒有膽量看斗牛，那危險(xiǎn)會把她嚇暈過去的。在此期間，加拉爾陀曾受過幾次傷，牛角將他身上的肉撕裂了好幾處，但是，在魯依茲醫(yī)生的精心治療下，加上傷勢并不嚴(yán)重，每次都很快地痊愈了，絲毫不減弱他對斗牛的狂熱感情。結(jié)婚四年，加拉爾陀的富有程度，使得他的妻子和母親也大為驚訝：在他的契約經(jīng)理人的努力下，他買了一個大田莊：一望無際的土地，土地上有許多橄欖樹、磨坊、數(shù)不清的牛羊??那就是棱科拿達(dá)，他少年時代的宿愿實(shí)現(xiàn)了。到這時候，他所要的東西全有了。他把妻子和母親一起接了去，并且給她們講述：在那兒的小斗牛場上，他曾經(jīng)劍刺了一條小雄牛，因而賺得了一張火車票，而現(xiàn)在，他已是這個田莊的主人了。為此，他要感謝斗牛業(yè)，感謝西班牙！西班牙的斗牛業(yè)給了他所需要的一切。真是這樣嗎？碧雪黃沙 ·34·第三章二個父親了。在當(dāng)斗牛士以前，他是一個鑄鐵匠，又是國際勞工會的積極分子。雖然他不識字，從小沒接受過學(xué)校教育，但是他永不厭倦地到這個無產(chǎn)者的政治組織里去聽工友們的演講，懂得了許多深刻的道理。他認(rèn)為，全世界所有的貧困、墮落、罪惡等等，都是缺乏教育的結(jié)果。為了聽到進(jìn)步報(bào)刊上那些致力于人民幸福的文章，他總是仔細(xì)傾聽工人伙伴的朗讀。他會連續(xù)好幾天，去站在群眾廣場中央的演講臺前，或者到舉行長期集會的政治俱樂部里去，聆聽雄辯家們抨擊時事的演說：他們否定結(jié)果遭到反動勢力的鎮(zhèn)壓，使得象他這樣具有革命思想的工人落入了困境，所有的工廠都拒不錄用他。就是這樣，他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選擇了沙場，干起斗牛碧雪黃沙 ·35·但是多年的革命活動，使得懂得了許多，他有了自己的獨(dú)特思想，他指責(zé)現(xiàn)代社會里的荒謬事物。他從參加了斗牛這門職業(yè)的第一天起，就開始痛恨這個野蠻的娛樂。但是，生活所迫，不得不如此。他插短槍，純粹是為了糊口。區(qū)委員會對他這個黨員十分寬大，因?yàn)檫@個組織曾經(jīng)宣告：哪個黨員參加斗牛這種野蠻落后的職業(yè)，就要開除黨籍，而他的名字，至今還保留在選舉人的名單上。這是唯一的例外。用刺殺生命來娛樂，就象中世紀(jì)在大庭廣眾審判異教徒那樣，都是野蠻的行為。人類需要念書寫字?，F(xiàn)在，學(xué)校那么缺乏，卻把大量的錢花在斗牛上，這是不合理的。無知和迷信，統(tǒng)統(tǒng)起因于不知道念書和寫字，下等人不接受教育，會永遠(yuǎn)做傻瓜可是，大師和同事們對他的政治熱情并不理解，為此，他常常遭到嘲笑。不過，這并沒有改變他的信仰。他一直關(guān)心國家大事，再加上他曾經(jīng)在國家義勇軍里拿過短槍，所以，朋友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國家”。他不但反對斗牛，而且還反對教權(quán)。他常常輕蔑地嘲笑教士。當(dāng)一條脖子粗大，毛色深黑，就象教士穿著黑衣服的雄牛站在面前，他就伸出雙臂，高高地舉起短槍，用侮辱的口氣招呼它：“來攻擊吧，您這頭教士！”當(dāng)短槍深深地插在”教士”的脖子上，他就象宣布一次重大勝利似的，響亮地喊道：“這是為教士們準(zhǔn)備的！”呵，這個勇敢的反教權(quán)主義者，在”褻瀆”上帝的化身時，碧雪黃沙 ·36·是何等痛快淋漓！在斗牛隊(duì)里，他以善良誠實(shí)聞名。大師的妻子也非常器重他，把他看作丈夫的保護(hù)神。他常到大師的家里來，不管是塞維利亞的寓所，還是棱科拿達(dá)田莊，跟大師一家吃飯，聊天。他最小的兩個孩子是大師夫婦的教子。加拉爾陀盡管常常嘲諷他的思想，卻非常敬愛這個比他大十歲的短槍手。他對大師的忠誠，已達(dá)到自我犧牲的境地。每當(dāng)碰到危險(xiǎn)，國家便挺身而出，對著雄牛亂刺，只希望大師趁機(jī)快點(diǎn)兒把它殺死。這時，大家對他吹口哨，辱罵，扔雜物，他也毫不在乎。大師的生命比他自己的榮譽(yù)更重要。有好幾次，在牛角下的沙地上打滾的加拉爾陀，被國家奮不顧身地救了出來。他多么敬重他的大師，很長時間，替他保守著一個秘密，一心希望這秘密自行消失，如吹過的風(fēng)，不留痕跡，這樣大師太太，可憐的卡爾曼，一旦他們知道了這件事，她們會多么傷心。她可是一頭野獸啊！”養(yǎng)家摩拉依瑪侯爵的外甥女兒。你裝什么蒜哪，人家說你們的閑話還少嗎？”加拉爾陀不聲不響，泰然自若，微微含笑。負(fù)心虧理的事??！”碧雪黃沙 ·37·這次談話，國家苦口婆心，并沒有什么收獲，他隱約感到一種可怕的危險(xiǎn)降臨在大師的頭上。次巧遇了。每年，大師都要在西班牙各地表演一百多場斗牛。一連幾個月，他要從這個斗牛場趕到那個斗牛場，連續(xù)不斷在旅途上消耗精力，比斗牛加倍地疲勞。特別是在炙熱的夏季，冒著燃毒辣辣的太陽曬得火車頂象著了火，人渴得唇焦舌燥。斗牛隊(duì)隨車帶的大水壺，每到一站就灌滿了，但是仍然不能解渴?；疖?yán)飻D滿了旅客，大部分是鄉(xiāng)下人，他們不遠(yuǎn)千里，趕到城里去看斗牛。這樣的旅行，使加拉爾陀既勞累又興奮。有許多次，為了趕時間，他斗牛服也不脫，象一塊五彩繽紛的到瑙似的，擠在這些斗牛迷和行里堆之間，充滿了自豪和榮耀。晚上，他彎著好給大師空出最寬敞的地方。第二天一清早，火車到達(dá)一個新的城市，他一下火車，成群結(jié)隊(duì)的人便一擁而上，搶著跟他握手、擁抱，又是拉胳膊，又是牽衣服，這些睡足了的斗牛迷，簡直要把惺忪的大師撕成碎片了。碧雪黃沙 ·38·斗牛期間，每一場他就能賺到五千個比塞塔。錢，就象收割莊稼一樣，一大片一大片地匯集攏來。他在西班牙各地，住各種高級豪華的旅館，吃各式精美昂貴的酒菜，與陌生放蕩的女人廝混，過著使人頭暈眼花的生活。這樣的情形，與自己家里的寂寞冷清，形成了強(qiáng)烈的對照。當(dāng)他在外過足這種既緊張又奢侈的生活之后，他竟然象一個遠(yuǎn)離父母的孩子似的，煩悶地想起家來。因此，當(dāng)斗牛隨著秋季的過去而結(jié)束時，他回到塞維利亞老家，能安靜閑適地休息，畢竟還是很愉快的。在一家人準(zhǔn)備動身去莊園過冬之前，他每天睡得很遲才起床，什么事情也不做，把氈帽在腦勺上一搭，揮動著金柄手杖，手指上閃動著碩大的金剛鉆戒子，自得其樂地到街上信步消遣。在一個禮拜五的下午，加拉爾陀向蛇街走去時，偶然想起到圣羅倫慈禮拜堂去一下。披著富麗頭披的貴族太太和小姐們，嬌美地從車子上下來，加拉爾陀跟著她們，走進(jìn)了禮拜堂。站在”神威顯赫的我們的父耶穌”的雕像面前，他暫時忘記了那群漂亮的女人，熱忱地禱告著，為自己危險(xiǎn)的生活，祈求上帝的幫助。燭光照著他的雙眼，映出星星似的反光，他的眼睛濕潤了。這時，一群女人下跪時，衣衫發(fā)出的沙沙聲，分散了他的碧雪黃沙 ·39·低著頭，禱告了一會兒，天藍(lán)的眼睛隨意環(huán)視四周，終于碰到了加拉爾陀的眼睛。他正盯著她，以一種盯慣了漂亮女人的斗牛士的眼光，毫不客氣地逼視她。而她呢，帶著貴婦人特有的冷淡，始終回視著他，迫使他轉(zhuǎn)過臉去。我談戀愛吧？”她就是堂娜索爾，摩拉依瑪侯爵的外甥女兒，塞維利亞人都叫她”大使夫人”。到了教堂外邊，他為了再見她一次，就等待在大門邊。一個斗牛士，是不會放棄任何跟高貴女人發(fā)生關(guān)系的機(jī)會的。此時的加拉爾陀，已經(jīng)不是在仲夏季節(jié)隔著窗格子和卡爾曼敘說真情的加拉爾陀，隨著名譽(yù)和財(cái)富的與日俱增，他開始崇拜起貴族和上流社會。一個斗牛士只有當(dāng)他踏入上層社會的生活圈里，取得貴族的支持，他才能立于不敗之地。而同貴婦人談戀愛，可以說是斗牛士踏入上流社會的捷徑，更何況眼前這位貴族太太又是那么迷人！堂娜索爾出來時，又不動聲色地看看他，好象她猜到他會等在門口似的。她和女友一起走上敞篷馬車，馬兒走動時，她又回過頭來看看劍刺手，嘴里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就象天邊一抹若有若無的細(xì)云，令人遐想。碧雪黃沙 ·40·孩子，回想起自己那時候，貧困骯臟的模樣，他感到慚愧；要能夠獲得這個女人的青睞，那是多么重大的勝利呵！他心里產(chǎn)去獲取情場上最珍貴的獵物。曾經(jīng)在公園里看見她坐在母親身邊，打扮得象一個華麗的大洋娃娃。而他呢，還是一個窮苦的野孩子，跑來跑去，從車輪子底下拾香煙頭。她無疑跟他年紀(jì)相仿，現(xiàn)在三十歲左右，卻還是那樣美好！那樣楚楚動人！過著無與倫比的富足生活。她的衣服是在巴黎定做的，她的香水是從倫敦買來的，這個有趣的女人，還彈得一手好鋼琴，真是妙極了，可以和第一流的鋼琴演奏家媲美。她還會唱歌，不但用意大利語，還用德語，法語和英語。她喜歡我們這兒無拘無束的風(fēng)俗習(xí)慣，因?yàn)椋强梢越o她帶來許多新鮮的感受。為了看斗牛，她穿起古老的民間女裝，象一個典型的塞維利亞婦女。她喜愛各種富有刺激的運(yùn)動，是一個好騎手，在塞維利亞廣闊的郊野，別人常?？吹剿唏R奔馳，穿著黑色的騎裝，系碧雪黃沙 ·41·上紅色的領(lǐng)帶，金發(fā)上帶著頂白絨帽子。她還手持鐵尖長柄的刺桿，和一群朋友，象英武的馬上槍刺手似的，常到草原上去追逐和刺翻雄牛。有人說，她熟練擊劍，斗拳，象一個粗獷的水手，還懂得日本的柔道呢。想象一下吧，胡安，你過去接觸過的所有女人，統(tǒng)統(tǒng)加起來，也比不上她一個人呵?！逼姘愕馁F婦人著迷的想象中了。禮拜堂相遇后的第四天，堂何塞詭譎地對加拉爾陀說的耳朵，輕輕地說：“堂娜索爾！”加拉爾陀微笑了。既出乎意料之外，又象在情理之中。她知道您非常有膽量。她要是愛上您，那是多么光榮呀！她就是喜歡蠻勇的男子，對于宮廷里那些斯文儒雅，道貌岸然的風(fēng)格，早已厭倦了?！钡牵永瓲柾訁s裝腔作勢，挺起健美的身軀，顯出不以為然的樣子。您知道，這次翻雄牛是侯爵特意為她舉行的，好叫他的外甥女加拉爾陀激動得渾身顫栗。兩天以后，兩人騎馬來到堂娜索爾住的公寓前。大師今天碧雪黃沙 ·42·打扮得特別神氣。天鵝絨的上衣，裝飾著黑緞帶和金穗子，腰纏帶是紅色的，琥珀色的腿套和靴子。馬鞍上鋪一件五彩的羊毛披毯，兩排穗子在馬肚子兩邊晃蕩著，耀人眼目，上面擱著一件灰色短大衣，里子是紅色的。在大門口，別的翻雄牛迷騎在馬上等待，他們都是年輕的紳士，殷勤地問候大師，為能與這位著名的斗牛士作伙伴而滿意。摩拉瑪依侯爵從屋子里出來，立刻上了馬。貴人的神氣。云遮住了太陽，金光從街道的白墻上消失了。大家擔(dān)心地瞅著天空陰云飛奔?！懊髂辏医o您準(zhǔn)備極壯美的雄牛，了不起的牲畜呀！我們將“謝謝，您是少有的飼養(yǎng)雄牛和馬的專家，能殺您的雄牛，我很榮幸，一定盡力使您不致于失望?！奔永瓲柾舆B忙附和著侯爵。她一只手?jǐn)埰鸷谏尿T馬裙，翩然從臺階上下來，腳著灰皮高統(tǒng)騎馬靴，身穿男子的襯衫，紅的領(lǐng)帶，天鵝絨的短上衣和背心，小圓邊帽雅致地歪戴在金色發(fā)鬈上。她那么輕捷地跳上了馬背，拿著仆人交給她的刺桿。她向碧雪黃沙 ·43·朋友們問候，為自己拖遲而致歉意，同時，她瞧著加拉爾陀，并且走近了他。加拉爾陀感到一股沖力迎面逼來，窘住了?！彼龝f些什么呢？跟我講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呢？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呵，既象一頭燦爛的猛獅，又象一頭嬌美的小鹿?！彼蛩斐隽死w巧芳香的手。他不假思索，用自己的手用力地握著，象殺雄牛時緊握劍柄一樣。這粗暴的一握，如果換那濕潤的小手，就輕易地從他象巖石般堅(jiān)硬的大掌里擺脫了。“我感謝您，因?yàn)槟鷣砹耍曳浅８吲d?！毕髮σ粋€陌生的斗牛迷的問候，沒有趣味。象衛(wèi)隊(duì)一樣。一路上，塵土飛揚(yáng)，蹄聲得得。加拉爾陀恍恍惚惚，跟在最后，以為自己一定鬧了笑話。在這個貴婦人面前，真是太容易出丑了。他懊惱地把這個缺點(diǎn)，怪罪于自己的貧民出身，孤陋寡聞。他們沿著河岸，奔馳過塞維利亞的近郊，來到了塔勃拉達(dá)平原。在那綠油油的草地上，一群人和車子擠在柵欄邊，象一團(tuán)黑云似的，柵欄里，圍著許多雄牛。這就是侯爵的雄牛飼養(yǎng)場了。翻雄牛的騎士們，穿過混亂的人群，進(jìn)了柵欄。來參觀的人們，向他們鼓掌。雄牛都聚集在場地中心。有幾條在靜靜地吃草，有幾條躺牧人們用彈弓，準(zhǔn)確地把石塊射在這些離群的雄牛角上，警告他們歸隊(duì)。碧雪黃沙 ·44·許久，騎士們沒有動靜，他們互相商量著什么。圍觀的人群，貪饞地看著他們，等待得已經(jīng)不耐煩了。第一個騎馬出來的是侯爵，一個朋友陪著他，以防不測。大吼大叫，來威嚇雄牛。一條強(qiáng)壯的黑雄牛離開了大群，向飼養(yǎng)場盡頭的河邊跑去。兩個騎士飛快地追趕那牲畜，一邊一個，進(jìn)行夾攻，侯爵朋友的馬躍到雄牛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侯爵踢刺著馬，迅借著飛奔的馬的沖力，加上人用胳膊合力一推，使雄牛失掉重心，閃失了四蹄，只跑了沒幾步，就翻倒在地上，肚子朝天，牛角插進(jìn)地面，四條腿高高舉起，象要踢翻天空又無可奈何似的。這一下干得那么干脆利索，引起了柵欄外邊一陣歡呼。但是，侯爵攔住了他們，把優(yōu)先權(quán)讓給了他的外甥女兒。這時候，去翻雄牛比較安穩(wěn)，雄牛還沒有因?yàn)椴粩啾蛔分鸲l(fā)起性子來。一個女人，跟憤怒的雄牛相斗，畢竟太危險(xiǎn)了。堂娜索爾的馬讓雄牛嚇住了，不肯前進(jìn)，她狠狠地用馬刺踢了一下。侯爵想陪她一起跑，保護(hù)她，侯爵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的這些用科學(xué)雜交法培養(yǎng)的牲畜，不是好惹的。但是她拒絕了。她要加拉爾陀陪著，因?yàn)樗且粋€斗牛士?！奔永瓲柾釉谀睦?？”在一聲聲詢問中，他騎著馬，不聲不響地來到了她的身邊。他們倆向雄牛群快步?jīng)_去。堂娜索爾好幾次催逼著馬前進(jìn)。加拉爾陀搖動刺桿，和在斗牛場上一樣，發(fā)出一陣吼叫，碧雪黃沙 ·45·威震云霄。他并沒花什么氣力，就使一條強(qiáng)壯的雄牛離開大群走了出來。這條大白牛脖子粗大，牛角尖利。它孤立了，向柵欄跑去，就象那里有它的藏身處。堂娜索爾快速追著它，后面緊跟著斗牛士。事情果然如此。堂娜索爾加快速度，向牲畜斜跑過去，正要刺它的尾巴上部把它翻倒，雄牛似乎意識到危險(xiǎn)來了，突然回轉(zhuǎn)身來，面對著追逼的女騎士站住了。她的馬因?yàn)榭癖嫉膽T性，沒法叫它即刻止步，竟跑到雄牛前面去了。這一來，情況發(fā)生了根本的改變：雄牛在后邊追趕奔馬，追逼者倒成了被追逼者。她不愿意逃跑，幾千個人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逃跑，就會招來轉(zhuǎn)過馬頭，把刺桿夾在腋下，象一個馬上槍刺手似的，向雄牛的脖子刺去。巨大的牛頭濺出血來，染紅了毛發(fā)。但是那牲畜低下頭，繼續(xù)向她猛沖過來，她擋不住它，雄牛尖利的角伸進(jìn)馬的肚子，一陣搖聳，就把它高舉起來。貴婦人從馬鞍上摔下來了。同時，柵欄邊響起一陣恐怖的狂喊，看的人都驚訝地張大嘴，急得直跳。那匹馬從牛角上擺脫出來，就發(fā)狂似的逃跑了。肚子上鮮血淋漓，鞍帶扯斷了，馬鞍在馬肚上擺蕩。雄牛本想去追馬，跑了兩三步，可是，有一樣更近的東西吸引了它的注意。那是堂娜索爾，她沒有躺在地上不動，反而站起身來，拾起刺桿，勇敢地把刺桿夾在腋下，重新向雄牛挑碧雪黃沙 ·46·戰(zhàn)。這是一種大膽而瘋狂的舉動，但是，她想到有這么多人在看著她，在一次必死的冒險(xiǎn)和因害怕膽怯而招人嘲笑之間，她的性格是寧愿選擇前者。人群一動不動，全被嚇啞了。全體騎士都快跑趕來，揚(yáng)起一團(tuán)塵土，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救她了，那雄牛已經(jīng)用前腿刨著地，低下頭來，只要它把角輕輕一挑，就一切都完了。“嗨——雄牛被這一團(tuán)紅光吸引著，向斗牛士進(jìn)攻了。它的尾邊轉(zhuǎn)向堂娜索爾，撇下了貴婦人。她夾著刺桿，茫茫然不知所措?！安灰吕玻媚人鳡?，它已經(jīng)是我的了！”斗牛士激動得臉色蒼白，可是微笑著，他信得過自己的技巧和力量，這是顯示自己的絕妙時機(jī)。斗牛士舞動著紅里子的短大衣，把雄牛從她身邊遠(yuǎn)遠(yuǎn)引開人們忘記了剛才的驚恐，開始使勁兒地鼓掌。多好的運(yùn)道呵，原來是來看簡單的翻雄牛的，卻不花錢看到了加拉爾陀斗牛，比正規(guī)的斗牛毫不遜色。斗牛士被牲畜激起熱情，忘記了一切，只注意到自己怎樣牽引雄牛，使堂娜索爾化險(xiǎn)為夷。雄牛再三轉(zhuǎn)過身來，對手老是輕捷地從牛角尖滑走，鼻尖碰到的，總是那惹人沖動的紅色短大衣，它哞哞地怒吼，發(fā)急地狂跳。騎在馬上的紳士們，剛才還是萬分焦急，現(xiàn)在卻在嫉妒斗牛士了。因?yàn)?，在漂亮的貴婦人面前，他干得太精彩了，堂娜索爾出神地瞧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天藍(lán)的眼睛里放出敬慕和愛憐的光彩。碧雪黃沙 ·47·終于，雄牛疲乏了，低下頭，呆住不動，嘴里噴著泡沫。加拉爾陀乘機(jī)脫下帽子，放在雄牛的兩角之間，柵欄外邊騰起一陣猛烈的聲浪，夸獎這個動作機(jī)智有趣。接著，牧人們趕來，把雄牛圍住，引著它慢慢向牛群歸隊(duì)。加拉爾陀重新拿起刺桿，騎上馬，從容地跑向柵欄邊的人群。人們繼續(xù)響亮地鼓掌，歡快地?fù)]手。騎士們非常熱情地向他致敬。堂何塞向他丟了個眼色，然后湊近他的耳朵，眨眨眼睛，竊竊私語：親切地招呼斗牛士。他們緊緊地握了好久好久。許多天過去了，堂娜索爾悄然無聲，隱然無形。怎么辦好。他擔(dān)心自己做出的每一個舉動都會冒犯這位貴婦人。一天下午，堂何塞剛與四十五人俱樂部的幾個貴族朋友出城打獵回家，便在書房里看到一封信。拆開看了之后，馬上到一家斗牛迷聚會的咖啡館找到了大師?！鞍パ?，您這個人真比狼還狠心！堂娜索爾希望您到她家里去，好正式向您表示感謝。而您呢，裝模作樣，一聲不響，也不想去拜訪她，問問她的健康。這樣的事是不合情理的?！碧煤稳汛髱熃谐鰜碇螅B連數(shù)落他一點(diǎn)兒也不主動。大師說不清是緊張還是滿意，沉默了一會兒，搔搔頭皮，碧雪黃沙 ·48·我并不呆板，接觸到許多女人，但在她面前可是不行。這位太太見識廣博，而我卻象一頭蠢笨的雄牛，要么閉嘴不響，要么“我們一起去。有我在，您決不會難堪。您得趁熱打鐵呀。再說，跟有地位的人交上朋友，也可以抬高自己的身份?！币粋€仆人把他們領(lǐng)進(jìn)堂娜索爾家的院子，踏上非常潔凈寬闊的大理石臺階。在傍晚的寂靜中，噴泉輕輕發(fā)出淙淙聲，悅耳動聽，金魚在噴水池里暢游。使斗牛士驚訝的是走廊里的鏤花嵌板，暗色的古老油畫和精細(xì)的古董家具，所有這一切，彌漫著濃重的貴族氣息。到了樓上，就亮起了電燈，這時最后一抹斜陽，還在窗玻璃上金光閃閃呢。加拉爾陀又一次為屋內(nèi)的布置而驚異。在他自己的家里，全套家具是從首都馬德里運(yùn)來的，又沉重又富麗，有著繁富的鏤花，他一向?yàn)榇硕湴?，這些東西值很多錢呢?？墒牵谶@兒，放著輕巧的椅子，簡單樸素的桌子和書櫥，單色的墻壁，他為自己家里的布置那么庸俗和匠氣而感到羞恥。平民的自卑感使他覺得自己沒有一處能和堂娜索爾相媲美。他十分小心地坐下來，害怕自己的體重，會把小巧玲瓏的椅子壓塌了。唉，女人的房屋呀！堂娜索爾款款地進(jìn)來了。她沒帶帽子，鬈曲的金發(fā)，光彩碧雪黃沙 ·49·畢現(xiàn)。柔膩的白胳膊，露在日本和服漏斗形的袖子外邊。她滿身珠光寶氣，脖子上掛著兩條金星項(xiàng)鏈，好幾只奇形怪狀的戒指，大得遮沒了手指節(jié)，閃著迷人的彩光。她坐下來，把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就象一個落落大方的男子，消遙自得地抖動著，小小的繡花紅拖鞋老是在腳尖上跳舞。加拉爾陀耳朵嗡嗡直響，眼睛象蒙上了霧，隱隱綽綽地辨認(rèn)出她明亮的雙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呵，她的目光，好象能看透對方的心思。為了掩飾內(nèi)心激動，他露出了牙齒，不自然地咧嘴笑著?！皩?shí)在不，太太??一點(diǎn)兒不值得您感謝，夸獎，沒什么??”聽到她感謝他搭救的功績，他吶吶地回答。契約經(jīng)理人插進(jìn)來，與太太談起了雄牛，加拉爾陀這才慢慢鎮(zhèn)靜下來。她講起好幾次看過他殺雄牛，并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加拉爾陀終于產(chǎn)生了突如其來的自信力。雄牛使他精神抖擻。世無雙，受了角傷，毫不在乎??”來說，無疑象看到了一頭從未見過的野生動物一樣使她感興優(yōu)點(diǎn)，可以成為戀愛的佐料。碧雪黃沙 ·50·晚上七點(diǎn)鐘，三人坐在一起吃晚飯。餐室的華麗，又叫加拉爾陀咋舌。大桌子上放著極大的銀燭臺，透過燈罩射出玫瑰色的光芒。女主人坐在對面，似乎消融在燭光之中，縹緲而富有神韻。加拉爾陀吃得很拘謹(jǐn)，手哆嗦著，堂娜索爾笑著揶揄他：“想不到彪形強(qiáng)悍的斗牛英雄這樣文雅，胃口這樣小?！闭f完，三個人都愉快地笑起來。加拉爾陀感到腦門沖血，象要迸濺出來似的。然后，他們在客廳里喝咖啡。大師看到角落里放著一把六“酒和交談，已經(jīng)使他慢慢適應(yīng)了屋內(nèi)的氣氛，變得自然和放松了些。堂娜索爾把六弦琴遞給他，請求他彈點(diǎn)什么曲子?！凹永瓲柾佑窒萑肓藢擂巍Ｌ媚人鳡査斓卮饝?yīng)了。她站起身，走到鋼琴面前坐下來，用力彈動了琴鍵，奏起了愉快的曲調(diào)。就限于這幾句感嘆。接著，堂娜索爾一邊彈琴，一邊唱起了塞維利亞民歌，她碧雪黃沙 ·51·“您喜歡音樂嗎？”堂娜索爾抿嘴含笑，回頭問大師。沒有發(fā)現(xiàn)過自己有這么個愛好，也沒有這樣講過，但這位貴婦人的演奏和歌唱，怎么會不喜歡呢？堂娜索爾彈起一首舒緩優(yōu)雅的曲子。鋼琴明亮的樂音，從這時候，一輪皎然明月，已經(jīng)掛在樹梢頭。夜寂靜下來，時間在音樂聲中悄悄流逝。堂娜索爾并不挽留他，叫仆人把他送出去，他們之間已經(jīng)不需要客套了。屋子里只剩下大師和這位迷人的貴婦人了。這一下，加拉爾陀真慌了，漲紅了臉，渾身滋滋地冒汗，發(fā)抖地準(zhǔn)備第十二次點(diǎn)他的雪茄。他站起來。“時間不早了，您一定想休息了，我，我也該走了?！彼@奇而氣惱地睜大眼睛，瞧著斗牛士，可是，當(dāng)她看到斗牛士的窘相，馬上又變得溫柔起來，她那么聰明，十分清楚斗牛士的內(nèi)心。這個塞維利亞補(bǔ)鞋匠的兒子，以他無法掩飾的感情，給她帶來了象雄牛一樣強(qiáng)烈而樸素的氣息。她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一種情調(diào)。她走近斗牛士，向他伸出手來，同時，動情地說：在這同時，在整個塞維利亞，到處都在談?wù)撝放Ｊ亢吞媚人鳡?。紅得發(fā)紫的斗牛士和漂亮的貴婦人，發(fā)生了驚險(xiǎn)的奇遇，多么引人注目，象一個騎士的風(fēng)流故事，人們津津樂道。在大師的家里，安古司蒂太太嘮嘮叨叨，為兒子的行為感到驕碧雪黃沙 ·52·傲。她的兒子竟搭救了一位貴族太太，這樣的女人，她在做女傭人替別人擦地板時，一向是尊敬和羨慕的?？墒强柭鼌s一直保持沉默。她獨(dú)守空房，呆呆地仰望著窗格子上的月亮。對于丈夫這樣的事情，她不知該怎么說。她從內(nèi)心深處泛涌出一股巨大而有力的悲哀，卻無人訴說，她只能一聲不吭。憑著一個妻子對丈夫的了解，憑著一個女人愛情的敏感，她很清楚她的處境?？墒撬裏o法從這個痛苦中解脫出來，因?yàn)樗龍?jiān)貞不渝地愛著她的丈夫！碧雪黃沙 ·53·第四章加拉爾陀成了摩拉依瑪侯爵家的?？汀ＺA得了堂娜索爾高貴的心，這個鞋匠出身的斗牛士，以為自己已是貴族的一分子了，打心底里感到驕傲。他的生活方式和習(xí)慣完全改變了。他走過蛇街咖啡店，替他捧場的貧民斗牛迷們使勁地招手，示意他進(jìn)來聚談。“我立刻就回來?！彼麘?yīng)付說?？墒撬麤]有回來，他扯了個慌。他跟在摩拉依瑪侯爵的身邊，走進(jìn)四十五人俱樂部去了，這是一個貴族的娛樂集會場。他穿過兩排穿黑色燕尾服的仆役，他們象軍人一樣站立不動，向他注目致禮。他到一個大廳他有的是錢。他只是想跟貴族們一起玩玩，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好讓他們承認(rèn)這兒又多了一個新的貴族。因此，他輸?shù)煤芸犊益?zhèn)靜自若，瞧著別人把他的錢一大把一大把地塞進(jìn)他們自己的腰包，他還笑瞇瞇的呢！果然，他的落落大方，博得了貴族朋友們的尊敬。個比塞塔。”“到底是百萬富翁，夠氣派！”有一天晚上，照亮賭博大廳的一架樹枝形燈架突然倒在綠色的賭桌上，隨之襲來一片黑暗，大家慌張失措，哎呀亂叫，這時，響起了加拉爾陀沉著的聲音。“靜下來，先生們，沒什么關(guān)系，叫人拿蠟燭來，我們繼續(xù)賭下去吧。”碧雪黃沙 ·54·賭博的伙伴們贊賞他這堅(jiān)強(qiáng)有力的話語，比贊賞他殺死雄牛還要厲害。斗牛隊(duì)的朋友們擔(dān)心大師這樣下去要把自己毀了，國家更是擔(dān)憂不安：他斗牛賺來的錢，都輸在賭博里了，那都是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報(bào)酬呀！但是契約經(jīng)理人堂何塞卻毫不在乎，微笑說：“今年斗牛季節(jié)里，我們訂約比任何人都多。我們老是殺雄牛和賺錢，真會感到厭煩了。呵，還是讓他玩玩，消遣消遣有時候，在四十五人俱樂部里，加拉爾陀還和貴族們隨意攀談，愉快地議論著雄牛和田地家產(chǎn)。不久，一個新的話題，使得所有貴族都?xì)獾么岛拥裳鄣??！八麤]搶走什么東西吧？”“有一個老太婆租住我的一間房子，有一年多賴著不付房租。我打算把她一家人趕走。先生們，我這樣做有什么不公平？白突然跳下來一個腰插兩支短槍的家伙，當(dāng)時，我們一家人正在吃晚飯呢，這個強(qiáng)盜把我們嚇得魚刺梗住了喉嚨口。他用命令的聽，一開口就是一百，三十算得了什么？”碧雪黃沙 ·55·輕的紳士嘲弄說。老太婆把房租全交來了。你們想想，這不是我自己的錢嗎？”“怎么啦？”加拉爾陀聽不明白。頭的憤怨全吐出來。“這樣的強(qiáng)盜，擾得我們活不太平，死不值得，政府為什么不出來鎮(zhèn)壓。”他的慷慨，說他大把大把地塞錢給他們?？墒?，當(dāng)保安隊(duì)問起強(qiáng)盜時，他們卻變得又瞎又聾了?！薄坝行﹫?bào)紙說他本性善良，儼然是一個主持公道的人，是一個全副武裝的古代游俠?！北萄S沙 ·56·用不著大驚小怪。強(qiáng)盜，就如同天火燒、發(fā)大水一樣，給人們帶來了損害。其實(shí)，他們是些可憐人，碰上不幸的事情，就只好走上這條路。我的父親——但愿他安靜地躺在地下吧——他認(rèn)識大名鼎鼎的何塞·還和他一起吃過兩次早飯呢。我也遇到過好幾個不出名的強(qiáng)盜，他們到附近來干惡事。他們野蠻，但是純樸，就象雄牛一樣，別人觸犯了他們，他們就會攻擊。所以，我主張對他們要樂善好施，他們才不會狗急跳墻?！彼f話的時候，注意到加拉爾陀也在憤慨地責(zé)罵當(dāng)局，說當(dāng)局保護(hù)私有財(cái)產(chǎn)不夠得力。他明白，這個斗牛士之所以持這樣的態(tài)度，是因?yàn)樗幸淮蠊P的財(cái)產(chǎn)。侯爵以嚴(yán)肅的態(tài)度慢吞吞地說。“該死的！??我可不希望這樣，侯爵老爺。唉！在我的田莊里發(fā)生這樣的事，我一定要倒霉的?！奔永瓲柾有那槌林氐卣f。因?yàn)樗囊患胰硕甲≡谔锴f里。安古司蒂太太和卡爾曼都喜愛田野生活。她們在田莊里親自參加勞動，看著他們廣大的財(cái)產(chǎn)，享受著生活的甜蜜。此外，加拉爾陀姐姐的幾個孩子也送到田莊里，他們嘰嘰喳喳地歡快吵鬧，安慰了卡爾曼沒有生育的孤寂心情。一到斗牛季節(jié)結(jié)束，加拉爾陀也要與他們生活在一起。因此，但愿自己不要碰上小羽毛，尤其是聽說了這個強(qiáng)盜還殺過人，他更加心煩意亂了。無意中，他甚至痛恨起這個沒見過面的人來了，把他想象成一個青面獠牙，面目可憎的壞蛋。在不斗牛的閑暇日子里，加拉爾陀除了去俱樂部之外，便是同堂娜索爾在一起玩樂。他們騎了矯健的馬??，去看塞維碧雪黃沙 ·57·利亞草原上的雄牛，或者到侯爵的飼養(yǎng)場里去刺小雄牛。堂娜索爾喜歡冒險(xiǎn)，如果一頭被刺傷的小雄牛向她攻擊，加拉爾陀眼急手快，趕上來幫助她，保護(hù)她，她會高興得心花怒放。有幾次，有人來告知：火車站有雄牛在裝籠，準(zhǔn)備運(yùn)到各個斗牛場上去，他們便一起趕到火車站。他們看到，沿鐵路線的幾個廣大的圍場上，排列著幾十個巨型木籠，下面裝著四個大輪子，兩扇可以升起來的滑門。在夏季，就是這些大籠子裝把雄牛裝進(jìn)這些大籠子，象斗牛一樣，也是非常壯觀的。從各個地方趕來的雄牛，一走進(jìn)車站，牧人們就驅(qū)使它們發(fā)狂一般地快跑，牛群象沸騰的洪流，發(fā)出轟隆隆象雪崩一樣的巨大回響，洪流先滾上一條寬闊的道路，路兩邊夾上了鐵絲網(wǎng)，然后，它們被趕進(jìn)圍場，關(guān)了起來。接下來，裝籠開始了。紅布在前面晃動，還有來自背后的叫喊和棒打，雄牛一條接一條地被趕進(jìn)了一條小巷，小巷的盡頭便放著那些運(yùn)牛用的木籠子。這籠子前后兩扇門都開著，象一條小小的隧道，穿過它可以看到對面無垠的牧場，那兒雄牛安閑自在地放牧著。從籠子的門檻上，擱下來一塊木板，搭起一座傾斜的橋，小巷兩邊的欄桿上，人們半身前探，吹著口哨，揮著手挑撥雄牛。多疑的牲畜猜到小隧道里有危險(xiǎn)，遲疑著不敢前進(jìn)，有的還扭轉(zhuǎn)屁股，再要后退。這時，籠子頂上躲著準(zhǔn)備放滑門的兩個人，掛下一塊鮮麗的紅布，那誘發(fā)雄牛性子的火焰，在雄牛眼前跳舞，加上屁股上不斷挨著刺痛的敲打，都在竭力慫恿它們走向危險(xiǎn)，而隧道那一邊，伙伴們安安靜靜放牧的景象，又在召喚它們。終于，一條雄牛踏上了抖動的木橋，一等它走進(jìn)籠子，前面那一扇滑門突然關(guān)上了，它正想退回來，后面那一碧雪黃沙 ·58·扇也很快地關(guān)上了。堅(jiān)固的鐵鎖軋拉一響，那牲畜便關(guān)進(jìn)寂靜的黑暗里，切短懷著莫明的哀傷，憂慮著未卜的命運(yùn)。仆役們把裝著雄牛的牢籠推到附近的鐵路上去，立刻又把另外一只大籠子放在小巷盡頭。這一套誘騙術(shù)反復(fù)使用，一直到全部的雄牛裝進(jìn)木籠子里為止。爾臉上泛起紅暈，正是她高興的時候。斗牛士順從了。黃昏時分，快要下山的太陽給萬物撒上一層紅色。在這一片廣漠的原野上，紅光在草叢上翻滾。他們騎馬的身影，又長又細(xì)投在草地上。清澈的河在草木掩映下，象一條泛光的帶子一樣，飄過草原，半隱半現(xiàn)?！澳銛堊∥业难??！碧媚人鳡栍糜H密的”你”命令道。斗牛士又服從了。草地上，兩個身影變成了一個。在這夢幻或神話一樣的氛圍里，他們用緩慢的馬步前進(jìn)，身子有節(jié)拍的震動著。把長矛背在肩上，去尋找奇遇和冒險(xiǎn)。??”加拉爾陀為幸福而顫抖了。這時候，她變得多么溫柔，多么甜蜜，象乖乖的小貓似的，她的頭伏在斗牛士的肩上?！拔艺嬖敢馀乐?。我愿意作一只雄牛，而你手里拿著劍，你站在我面前，你用劍猛刺我，而我用尖角挑傷你！呵，這多有趣呀！”突然間，她又變得神經(jīng)質(zhì)的激動，捏緊了拳頭，狠狠地打了幾下斗牛士的胸口。兩匹馬閃失了幾步，又慢慢地走碧雪黃沙 ·59·著。加拉爾陀預(yù)感到暴風(fēng)雨即將來臨，想推開她?？墒?，她卻象一條有力的蟒蛇一樣，緊緊地纏繞著他?！安?，不是雄牛。我愿意作一條狗??牧人的狗，長著非常長的犬牙，攔住了你的路，向你吠叫，我要咬你！是的，我要這樣咬你！啊啊啊啊！”她變得歇斯底里了，把牙齒狠勁兒地咬進(jìn)斗牛士的脖子，斗牛士痛得嗷嗷亂叫，也不知道哪來的這么大的力氣，用力一推，堂娜索爾搖搖晃晃，摔下馬來。中醒來似的，眼睛里閃著晶亮的淚花。“可憐的人呵！我咬痛了你??有時候我會發(fā)瘋。我的可憐的小野獸，讓我吻吻你的傷口，給你醫(yī)好它吧！讓我吻吻你身上所有美麗的傷疤吧?！奔永瓲柾釉谶@個任性的貴婦人手里，被翻得暈頭轉(zhuǎn)向了。太陽沉到地下去了，只剩下天邊一抹最后的彩霞了，紫色的云蓋住了大半個天空，草原上昏暗起來，呈現(xiàn)出半透明的狀態(tài)。那引人幻想的彩光消逝了，河也隱沒了。黃昏的美妙景象是多么短暫呵！明天是禮拜天，在塞維利亞斗牛場，又要進(jìn)行斗牛了。禮拜六半夜，雄牛要從草原上趕到斗牛場，準(zhǔn)備明天上場搏斗。堂娜索爾主動要求參加這次調(diào)動，當(dāng)一名女騎士，加拉爾陀本斗牛士必須好好休息，斗牛時才會精神飽滿，力量充沛。早晨一點(diǎn)鐘左右，整個城市因?yàn)檫@一場牛隊(duì)的大調(diào)動而喧碧雪黃沙 ·60·鬧著。一個人騎著馬用緩慢的步子走過，在一家家亮著燈光的這預(yù)告著牛隊(duì)即將到來。這個以娛樂的名義發(fā)出的命令，大家服從得比當(dāng)局的行政命令還要快，房屋沒有了亮光，城市好象消溶在黑夜里。人們天空上，星星微微地顫抖著。地上，圍觀的人群低低咕噥著，嗡嗡的，象一群昆蟲。出雄牛群微弱的銅鈴聲。夾著震撼蒼穹的急促雜亂的馬蹄和牛蹄的跑步聲。帶頭走過幾個騎士，肩上背著長矛，他們是牧人。然后是一群持著刺桿的人騎馬跑過，其中有一個就是堂娜索爾，她正在為瘋狂地在黑暗里奔馳而興奮，全然不顧危險(xiǎn)。要知道萬一馬失足一步，人就會跌下來，后面狂奔的雄牛群就肯定會把她踩得粉碎。黑暗里的觀眾張大嘴巴，吞進(jìn)了大量的塵土，野蠻的牲畜群象一條吞云吐霧的黑龍，急沖而過，響著可怕的鼻息聲，高挑的大角劃破半空，留下一道閃光的裂痕。牛群的后面，騎士們用刺桿逼著它們，步行的牧人驅(qū)趕著它們，使得牛群又害怕又激怒。這條黑龍象閃電一樣，從觀眾眼前劃過去了，快得好象只有一瞬間。到了斗牛場，騎士們先把領(lǐng)班的牛引進(jìn)一條小巷子，再進(jìn)入圍場。大群的雄牛由于本身的沖力和追隨領(lǐng)班雄牛的習(xí)慣，一呼嚕全擁進(jìn)象袖子管一樣狹長的小巷子。這次雄牛入場非常順利，一小時以后，斗牛場附近已經(jīng)一個人也沒有了，大家都懷著對明天斗牛會非常激烈的希望，散碧雪黃沙 ·61·去了。那些勇猛的牲畜在安全的圍場里躺下去，在微明的天色里，享受它們一生最后一次睡眠。這天夜里，加拉爾陀睡不安穩(wěn)，他想著堂娜索爾，想著明天的斗牛，模模糊糊做了許多惡夢。為什么要他在塞維利亞，他的老家斗牛呢？在別的城市女伴跑過來扶住她，才使她不至于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