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如其人-意法相成-劉熙載《藝概·書概》中的書法理論

書如其人意法相成——劉熙載《藝概·書概》中的書法理論摘要：書法藝術是中華民族特有的一種傳統(tǒng)藝術形式，它用自身的美來表現(xiàn)人的學問、氣質(zhì)、品格、情操及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和生活理念。清人劉熙載所著《藝概·書概》中的書法理論，體現(xiàn)了其對書法藝術的認識和主張。劉熙載提出了“書為心學”“書如其人”的論斷，把書法和書家的精神情感和品性志趣聯(lián)系起來，成為他品評書法的重要特征。劉熙載對書法特別重視“意”和“法”，主張“意法相成”，二者相互依存，不可或缺。劉熙載在《藝概·書概》中對中國古代的書法理論進行了獨到地批評理解，使《藝概·書概》成為我國古代書法理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關鍵詞：劉熙載；書法；意法清人劉熙載所著《藝概》一書中，有《書概》一篇，約一萬五千多字。這篇專論書法藝術的文章，言簡意賅，言近旨遠。對于中國書法各種書體以及用筆方法等，都有深刻、精到的論述?！皶ㄋ囆g是中華民族特有的一種傳統(tǒng)藝術形式，它主要通過漢字的用筆用墨、點畫結構、行次章法等造型美來表現(xiàn)人的學問、氣質(zhì)、品格、情操及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和生活理念。”［1］同時書法還具有修身養(yǎng)性和潛移默化的審美教育功能。線條是書法的基礎、書法的靈魂，古往今來有多少人為之頂禮膜拜、為之如癡如醉。一根富有意味的線條，抵得上一堆組合有序、五彩斑斕的色塊。中國書法家賦予線條具有哲理的內(nèi)容，在極大的抽象意境中，表現(xiàn)客觀世界和主觀世界中的詩意人生。“中國書法是一門古老而奇特的藝術，上千年來，一直受到人們的青睞，而且愈來愈顯示出其旺盛的生命力。沒有哪門藝術能像書法擁有如此廣泛的群眾，幾乎所有認識漢字的人都不同程度地對書法感興趣，但又沒有誰能輕易道出書法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和深邃的藝術底蘊?！保?］沈尹默先生說：“世人公認中國書法是最高藝術，就是因為它能顯出驚人奇跡，無色而具畫圖的燦爛，無聲而有音樂的和諧，引人欣賞，心暢神怡。”（《歷代名家學書經(jīng)驗談輯要釋文》）這里講得十分形象，但也只是談及了書法藝術特性的一個方面，更有許多研究者從書法藝術中看到了中華民族的宇宙觀、人生觀，甚至把書法史看作中華民族文明史的縮影。這也說明書法既是平易親近的，又是高深莫測的。當中國書法出現(xiàn)于世界藝術之林時，一些國外的藝術家一方面被書法的魅力所傾倒，另一方面又對書法的奧妙而產(chǎn)生困惑。那么，書法的奧妙到底在哪里?為什么書法只是中國才有的藝術?怎樣才能更好地繼承中國書法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并使之發(fā)揚光大?這些問題一時也難以找出其準確答案，但是書法與人的關系最能說明其自身的價值?！端嚫拧拧分械臅ɡ碚摚w現(xiàn)了劉熙載對書法藝術的認識和主張。如同劉熙載在論述書法的本質(zhì)所說：“圣人作《易》，立象以盡意。意，先天，書之本也；象，后天，書之用也?！睍跋蟆敝笗ㄋ囆g具體的形態(tài)，是和自然事物的形式美因素直接相關的概念。書“意”，則是指書家的主觀情緒和情感?！皠⑽踺d認為，‘意’、‘象’是書法藝術這個統(tǒng)一體中不可分割的兩個方面，但其關系是體用關系，書‘意’起著主導的作用，書‘象’則具有表現(xiàn)書‘意’的功能，創(chuàng)造書‘象’正是為了抒發(fā)書家的情意。由此可知，劉熙載更注重書法藝術的表現(xiàn)性，而不是再現(xiàn)性。”［3］在劉熙載的書論中，包涵了比較豐富的書法理論和書法批評思想。晚清書家沈曾植在《菌圖瑣談》中就說：“(劉熙載)涉覽既多，會心獨遠，非性情超者，固不能契其深旨。”一、書如其人在中國文化史上，“文如其人”、“詩如其人”、“書如其人”的美學命題由來已久?！霸诠糯?，‘如其人’的人，一般理解為人格、人品，有時還更將這一命題倒過來，即人格決定其風格，人品決定其藝品?！保?］“書如其人”說的思想源頭，可追溯到西漢揚雄的《法言·問神》：“彌綸天下之事，記久明遠，著古昔之昏昏，傳千里之忞忞者，莫如書。故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睋P雄率先提出了“書，心畫也”的著名論斷。揚氏所論之“書”，雖然未必專指書法，但第一次論及書法與書作者思想感情之間的關系以及書法藝術表情達性的特質(zhì)。這些有關書法理論根本論題的論述，對后世的書法理論及創(chuàng)作有著極為重大深遠的影響，因此歷來被看著是“書如其人”淵源。揚雄之后，“書如其人”說逐漸得以深化，成為中國書法批評史中的一個重要命題。劉熙載繼承并發(fā)揮了東漢揚雄的“書為心畫”說，提出了“書為心學”的論斷，把書法和書家的精神情感和品性志趣聯(lián)系起來，成為他品評書法的重要特征。右軍《樂毅論》、《畫像贊》、《黃庭經(jīng)》、《太師箴》、《蘭亭序》、《告誓文》，孫過庭《書譜》論之，推極情意神思之微。在右軍為因物，在過庭亦為知本也已。右軍《蘭亭序》言“因寄所托”，“取諸懷抱”，似亦隱寓書旨。張長史書悲喜雙用，懷素書悲喜雙遣。王羲之的書法無疑是抒情達性的典范。他的行書《蘭亭序》不僅文意“因寄所托”、“取諸懷抱”，有感而發(fā)，而且書法也“會古通今，情深調(diào)合”，具有極強的抒情特性，書法和文意完美地統(tǒng)一起來，使《蘭亭序》成為書史上罕見的堪稱雙璧的佳作。張旭和懷素的草書也是抒情性極強的作品。然而二人的生活背景不同，導致精神和心理狀態(tài)迥異，從而形成他們草書風格的差異性。張旭身在紅塵中，有血有肉，對于“有動于心”，“勃然不釋”的悲喜情感，必然借助草書抒發(fā)出來，所謂“喜焉草書，怒焉草書”。而懷素是佛門中人，他“幼而事佛”，“性靈豁暢”，“其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于世，必淡然無所嗜”，所以他的草書就沒有奔騰激越的悲喜情感，而是“筆筆現(xiàn)出清涼世界”。文如其人，書如其人。一個書家的人格、人品、經(jīng)歷、個性、修養(yǎng)都影響著他的書法。這種影響是通過書家對書法總體的審美取向顯示的。書法氣質(zhì)有雄渾、剛健、強勁之美，也有古樸、清雅、醇和之美，書法氣質(zhì)因人而異。如，趙孟頫身為宋王朝宗室，被迫成為異朝之臣，使他產(chǎn)生了一種戀舊心理和逃避現(xiàn)實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他背離當時書壇的風氣，以復古為其書法藝術之路。他的高貴地位，優(yōu)裕的生活享受，超凡脫俗的人生觀使他選擇了瀟灑自由的晉代書法為典范，使他的書風呈現(xiàn)出典雅、圓潤、秀美、妍麗的書法品格。又如王羲之出生于權勢很大的名門貴族，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他在政治上曾經(jīng)有過抱負，提出過好多切合實際的見解，但都沒有被采納，最后只好發(fā)誓不仕，過著隱逸生活。王羲之信奉道教，晚年從山林田園間尋求純真和靜美。王羲之不僅是個書法家，而且是個文學家。他知識淵博，通曉歷史、地理，當這一切文化素養(yǎng)作用于他的書法作品時就會自然而然地感受到儒的中庸、道的逍遙、佛的玄靜、詩的神韻、樂的旋律以及那種哲人的睿智。王羲之的書風灑脫、妍麗，正如他“東床坦腹”，優(yōu)哉悠哉，表現(xiàn)出獨具一格的瀟灑人格。最終王羲之的行書《蘭亭序》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也正是他的人格、人品、書品的自然結合的結果。假如，一個書家的人格低下，必然導致書法品味低下。一個心胸狹窄、虛榮、浮躁的人，他的書風必淺薄無力，或狂怪做作、媚俗不堪，經(jīng)不起大眾的評論，也成不了大家。古今書壇能書者不計其數(shù)，但品格超絕、品藝皆優(yōu)的書法家才能留下真跡，并傳入許多美德佳話。人們不僅愛他的筆墨，更敬仰其為人。他們的藝術與才德才能千古留芳，失節(jié)敗德者則為后人所唾棄。對漢奸國賊、趨炎附勢之徒，盡管藝術造詣精深，世人也棄之如糞土。如宋人蔡京，他的書法水平在蘇軾、米芾之間，后人因其是奸臣，寧愿用蔡襄的書法代替蔡京，認為掛后者的書法是恥辱。秦檜并非無才，書法水平很高，因他誣殺忠良，害死岳飛，人品惡劣，遂令后人痛恨。他的手跡，世人將其撕碎或焚燒，誰也不掛他的書法，其實是憎惡他的為人。所以，“書如其人”書家的書法體現(xiàn)了其自身的人品，同時要練就一手好書，必須先要做好人，這樣才能流芳百世。書法的藝術美是書家心靈美的反映，那么書法藝術的風格和書家的人格也就密切相關。這正是劉熙載的“書如其人”說所要闡釋的。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書可觀識。筆法字體，彼此各殊，識之高下存焉矣。賢哲之書溫醇，駿雄之書沈毅，畸士之書歷落，才子之書秀穎。書尚清而厚，清厚要必本于心性。劉熙載認為書法藝術的風格，“必本于心性”。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書家對字體、筆法、結字、布白以及巧拙、奇正、剛柔、方圓、藏露等因素的選擇和組合，反映了書家的“學”、“才”、“志”、“識”等主觀思想因素。因此，個性不同的人，書風也各有差異?！百t哲”、“駿雄”、“畸士”、“才子”的個性殊異，所以其書風就有“溫醇”、“沈毅”、“歷落”和“秀穎”的差別?！皶缙淙恕闭f，并不是劉熙載的獨創(chuàng)，它是傳統(tǒng)的“知人論世”的觀念在文藝批評中的體現(xiàn)。這里，劉熙載在繼承前人觀點的基礎上，進一步把書法藝術和書家的志趣、個性和情感等主體精神因素聯(lián)系起來，并從志向、學養(yǎng)、才性和見識等方面對書家作了理性的闡述和規(guī)定，使“書如其人”說更加“具體、確定而有真實性”?！案鶕?jù)‘書如其人’的理論，劉熙載認為書家不僅要書內(nèi)求書，而且要書外求書，注重個人品性、情操和學識的修養(yǎng)?！保?］他強調(diào)指出：“理性情者，書之首務?！辈⒁髸乙浴盁捝褡钌稀?，力求做到“才度相兼”。他舉例說，唐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甚至比庾肩吾的《書品》更有益于書家，因為它足以陶冶書家的性情，開拓書家的胸次。他還指出，書家不僅要加強自身的修養(yǎng)，而且還要不斷地減少自身的寒俗之氣。他說：“書之病如薄、俗之類，皆人之病所形也”。“去薄在培養(yǎng)本根，去俗在打磨習氣”。中國書法在表現(xiàn)自然美的過程中，逐漸集中到自然界最完美最富活力的人，由一般意義的“書若人然”，到顯示個性的“書如其人”，到帶有時代特色，使書法不斷進入更新更深的境界。這樣就使書法表現(xiàn)了充滿生命力的形象完美的整體的人，也表現(xiàn)了富有鮮明個性的具體的人，還表現(xiàn)了能夠體現(xiàn)時代特點的人。二、意法相成我國的書法藝術，晉代尚韻，南北朝尚神，唐代尚法，宋代尚意，元代尚態(tài)，明代尚趣，清代尚勢。“觀其象，可識其心”書法把歷朝歷代崇尚的東西化作自己的靈魂。劉熙載對書法特別重視“意”和“法”。所謂“意”，是指書法藝術的精神，是書家的個性、胸次和學養(yǎng)等在書法中的體現(xiàn)。所謂“法”，是指書法藝術的表現(xiàn)方式和所應遵循的規(guī)則。關于這二者的關系，劉熙載主張“意法相成”，二者相互依存，不可或缺。他說，書法“須兼意與法。任意廢法，任法廢意，均無是處”?！叭我鈴U法”的書法，任筆為體，聚墨成形，脫略放縱，必然陷于狂怪庸俗，類于“野狐禪”。而“任法廢意”的書法，循規(guī)蹈矩，拘謹板滯，毫無生趣。一般人認為，草書筆走龍蛇，屈伸開合，變動不拘，奔放灑脫，一如鬼神出沒，“不可端倪”。他們也就往往被草書的恣肆放縱的筆勢和豪放多變的意態(tài)所吸引，忽略了草書的法度。實際上，只有“守法度至嚴，則能出乎法度者至縱，而不可拘”。草書正是遵守法度的典范。劉熙載論草書強調(diào)“意法相成”。他在《藝概·書概》中說：“他書法多于意，草書意多于法。故不善言草者，意法相害，善言草者，意法相成?！睍撌飞仙钪O草書創(chuàng)作規(guī)律的書論家，無不主張草書應該意法相兼，相輔相成。東漢崔瑗作《草書勢》，總結了草書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并對草書的藝術性作了高度的禮贊。劉熙載在《藝概·書概》中評論說：“崔子玉《草書勢》云：‘放逸生奇’。又云：‘一畫不可移’?！妗c‘不可移’合而一之，故難也”?！捌妗本褪遣輹囊馊?，“不可移”正是草書應該遵循的法度，草書就是“奇”與“不可移”的統(tǒng)一體。注重放逸生奇、變動不居的意趣和應規(guī)入矩、謹嚴有序的法度的結合，正是草書創(chuàng)作規(guī)律的體現(xiàn)。歷代草書家的實踐，也說明了這一點。西晉書家索靖，傳張芝草書而自立門戶，書風倜儻不羈。劉熙載評價說：“唯俶儻而彌自檢，是其所以真能俶儻”。索靖正是用常用的法度，嚴格約束自己的草書，才能自由地表現(xiàn)出倜儻不羈的個性美。法度和意韻，在草書中并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辯證的，法度正是意趣得以自由抒發(fā)的基礎。張芝的草書“放中有矩”，楊凝式的草書《大仙帖》“骨里謹嚴”，也都說明了這一點。即使“顛張醉素”的狂草，也不是“任意廢法”的“浪作”。張旭是狂草的開創(chuàng)者，同時也是唐代的楷書名手，他的楷書代表作《郎官石柱記》，“備盡楷法，隱約森嚴，筋脈結密，毫發(fā)不失”。他又“探本于分，隸、二篆”，深得古鐘鼎銘、科斗篆的遺意。他融化了篆、隸、楷的筆法和書意，作為草書創(chuàng)作的基礎，所以他的草書“微有點畫處意態(tài)自足”。懷素草書“祖伯英今草”，又能入二王門庭，所以他的草書淵源有自，書風“雄古深邃”、“機勢自然”。劉熙載指出，旭、素草書“謹嚴之極”，那種“先挾狂怪之意”，舍法求意，以顛狂來學習旭、素草書，只能描畫摹形，不能得其神髓。然而，對于意與法的關系，劉熙載并不作平等觀，而是以意為主，意是主對，占據(jù)主導的地位。這與其對書法本質(zhì)的認識直接相關。他說：“書，心學也”。書法是從書家心中流出的藝術，這也反映了其辯證論藝的思想。劉熙載指出：“書雖重法，然意乃法之所受命?！狈ǘ炔皇菚易非蟮淖罱K目標，而是表達書意的手段，所以，法為意設，以意為歸。仍以其論述草書為例。劉熙載認為“草書意多于法”。草書家不僅要從大自然獲得啟示，而且對篆、隸、楷、行等書體的書意，也要無所不悟，創(chuàng)作草書時，才能“意興所發(fā)，無所不可”。這正說明了草書表情達性的本質(zhì)特征。草書任筆馳墨，奔逸恣縱，“或寄以騁縱橫之志，或托以散郁結之懷”，這正是草書善于表情達意的體現(xiàn)。劉熙載又進一步指出，因為草書體勢變化萬端，“意多于法”，直接體現(xiàn)了書家的精神世界，因此“觀人于書，莫如觀其行草。東坡論傳神，謂‘具衣冠坐，斂容自持，則不復見其天?！肚f子·列御寇》篇云：‘醉之以酒而觀其則?！源艘庖病?。這說明行草最能抒發(fā)書家的精神，猶如人在自然放達之時或在醉態(tài)中最能體現(xiàn)真情一樣。所以劉熙載強調(diào)在創(chuàng)作草書之前，書家應處于本真的狀態(tài)，不為世俗所擾。他說：“欲作草書，必先釋智遺形，以至于超鴻濛，混希夷，然后下筆”。劉熙載品評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