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樹地震南平慘案-PeacefulMind

修復心靈文章取材：劉睿、李亞男近幾年，自然災害的發(fā)生和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的壓力頻頻考驗著國人的意志，汶川地震、玉樹地震、南平慘案、富士康跳樓事件等，讓人們軀體受損、心靈受創(chuàng)的同時，不得不開始學習如何面對突發(fā)的災難、如何為受創(chuàng)的心靈療傷……在9月5日的「果殼時間」講壇上，四位學者圍繞「生命修復」這個共同的主題，分別從腸道微生物的動態(tài)平衡、自閉癥兒童的內心世界、人體器官移植、重大危機事件導致的心靈創(chuàng)傷與修復等方面講述了各個領域的研究成果。在看似玄妙的心靈修復領域，究竟藏著甚麼不為人知的秘密？演講結束之後，筆者對北京大學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總督導、危機干預督導徐凱文博士進行了專訪，請他就心理創(chuàng)傷與修復等話題作進一步的闡述。創(chuàng)傷治療源自戰(zhàn)爭安撫今天，人們對心理創(chuàng)傷的修復越來越關注，這不是偶然的。事實上，創(chuàng)傷治療在歷史上也並不鮮見，因為給人類帶來巨大心理創(chuàng)傷的不僅包括自然災害，還有影響巨大的戰(zhàn)爭事件，那是人類互相殘殺的一幕幕慘劇?！竸?chuàng)傷治療源於戰(zhàn)爭，是因為戰(zhàn)爭造成了更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管婈犙Y出現(xiàn)的隨軍牧師可以看作心理創(chuàng)傷治療的雛形。一場戰(zhàn)役、一番殺戮，這並非天災，而是人禍，它造成的心理傷害是普通人難以想像的，直到現(xiàn)代仍不乏實例。美國從伊拉克撤軍以後，大批退伍軍人帶著內疚和困惑等心理問題，難解心中鬱結，從而懷疑生命的意義，產生輕生的念頭，使得自殺率陡然增加。這就不難理解，當時的隨軍牧師對於維繫軍中士氣起到的重要作用。牧師能夠及時治療士兵們的心理創(chuàng)傷，給他們以疏導寬慰，讓他們的心靈得到安寧和救贖。此外，宗教也是古往今來醫(yī)治心理創(chuàng)傷的一劑良方。我們所熟知的世界上影響最大的宗教都誕生於亂世，在人們經(jīng)歷了巨大的苦難之後，宗教讓他們得到忍藉和解脫?！赣駱涞卣鹪斐傻男睦韯?chuàng)傷不如汶川地震嚴重，除了地震本身的危害程度有差別外，很大程度上還緣於玉樹地區(qū)的藏傳佛教起到了非常積極的作用。藏傳佛教認為，生死都是輪迴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死亡只是啟動了一個新的輪迴，並不可怕。因此，玉樹居民可以比較坦然地面對生死和得失。」可見，不同的文化宗教對心理創(chuàng)傷也會有很大的影響。危機下的心理救援在國內，心理重建和心理疏導的話題真正受到重視和廣泛關注，是從2008年汶川地震開始的，它是中國心理創(chuàng)傷教育發(fā)展的一個里程碑事件。當時雖然沒有預案，沒有國家的統(tǒng)一部屬，國內的心理治療師隊伍也不夠成熟，但是心理學界的各個團體、心理醫(yī)生以及志願者等各路人馬紛紛主動入川，只為在第一時間施行救援工作。汶川地震中的心理創(chuàng)傷修復工作為此後處理類似的事件奠定了一個基礎，使如今的心理重建工作日臻完善，心理救援和防治的意識開始在人們心中生根發(fā)芽，心理重建的工作也被放在了比較重要的位置。談到具體的創(chuàng)傷救援，徐凱文博士介紹，無論哪類心理創(chuàng)傷的治療，都要經(jīng)歷一系列的治療過程。首先，需要一段時間穩(wěn)定患者的情緒和身體，讓他們從憂傷、憤恨或自責的情緒中走出來，能夠自我調節(jié)、控制情緒，為心理治療做好準備，然後方可實行創(chuàng)傷暴露。這個階段可以使用很多技術，例如眼動心身重建法（EMDR）採用雙側刺激的方式，通過創(chuàng)傷暴露釋放掉創(chuàng)傷記憶和負面資訊對大腦神經(jīng)傳導的阻礙，從而緩解或者消除癥狀。最後，在創(chuàng)傷記憶得到很大程度上的修復以後，再幫助他們回到正常生活中——尤其要幫助重建他的親密關係。心理創(chuàng)傷的根源然而，地震、戰(zhàn)爭、空難等危機事件引發(fā)的心理創(chuàng)傷，與我們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各種由忽視、虐待、暴力等引起的心理創(chuàng)傷，有沒有本質的區(qū)別？「事實上，最能傷害你的人，是你最在意的人和你最愛的人?！剐靹P文博士認為，就像是一個悖論，與他人的親密關係會讓人得到忍藉、收獲幸福，但親密關係的破裂又會輕易導致最大程度的心靈傷害，而且比自然災害帶來的傷害更嚴重，也更難治療。在徐凱文看來，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往往來自於家庭，它不像地震一樣只是一個瞬間的經(jīng)歷，對很多人來講，那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可能是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會讓家庭氛圍中充滿暴力、攻擊、傷害，而這種情況下又會加重人的心理扭曲。心理學意義上的「遺棄」也是一個不應忽視的嚴重社會問題，父母離異之所以對孩子有莫大的傷害，就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最不應該拋棄他的人拋棄了他，這種傷害的後果是無法估量的。因此在四川災區(qū)，最需要幫助的還是那些喪失親人的人，尤其是孩子們，他們是心理疾病的高危人群。而且，心理疾病是有潛伏期的。如果一個人的心理問題始終沒有得到解決，家庭狀況一直困擾著他，他內心一直有著深刻的痛苦，那麼爆發(fā)只是時間問題，只是形式可能不同。最極端也最糟糕的是自殺和攻擊乃至殺害他人，但是更多的是表現(xiàn)在性格上的扭曲。比如性格脾氣特別古怪，沒有朋友，容易與人衝突，無法和別人合作，無法建立穩(wěn)定的親密關係。這就是所謂的人格障礙，一種性格上的缺陷——而這正是對他所處的問題家庭及社會環(huán)境適應的結果。那麼，家庭造成的心理創(chuàng)傷如何修復呢？通常人會進行自我治療，離開他們有問題的原生家庭，雖然人很難改變自己的父母，但可以改變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比如自己建立一個溫馨的家庭，擁有一個來自幸福家庭的伴侶，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得到心理補償，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後，可以從孩子那裏得到很多幫助。當然，也有相當多的人沒有辦法從這種問題家庭模式當中走出來，這就需要長期的專業(yè)的心理治療。心理創(chuàng)傷造成的人的大腦變化是可逆的嗎？我們知道，人類大腦的構造影響著人的性格，人在受到心理創(chuàng)傷之後，大腦結構會發(fā)生變化。但這種變化是否可逆？換言之，心理創(chuàng)傷可以恢復痊癒達到健康人的水平嗎？徐凱文博士坦言，要實現(xiàn)這種轉變很難，但是仍有可能，這也是他和無數(shù)同行們正在努力的方向。人腦控制情緒的部分是後天發(fā)育的。剛出生的嬰孩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們的自控能力很差。隨著年齡的增長，大腦皮層控制情緒的這部分發(fā)育得越來越成熟，人的情緒才會越來越穩(wěn)定。如果一個人在出生後生長的環(huán)境特別惡劣，就會抑制他大腦這部分功能的成長發(fā)育。測試顯示，一些情節(jié)嚴重的暴力罪犯的大腦皮層中控制情緒的功能是受損的，尚未發(fā)育完全，所以他們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容易衝動，具有攻擊性，對他人的痛苦也缺乏理解和感知，顯得冷酷無情。而有些看似是遺傳導致的問題，比如一個家庭兄弟幾個輪流進監(jiān)獄，其實追根究底還是環(huán)境因素在起作用。在人的性格缺陷的表現(xiàn)中，有一種非常嚴重的反社會人格障礙?；颊邥苯影压魞A向指向外界，引發(fā)嚴重後果。他們往往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充滿暴力的環(huán)境中，於是自然而然學會了用暴力的方式解決問題。從理論上來講，如果給患者一個適宜的環(huán)境，一個沒有暴力行為的、可以學習用其他方式去解決問題的環(huán)境，他大腦的這部分功能還是有可能恢復的。徐凱文在監(jiān)獄裏做過的很多心理干預的工作，讓他相信沒有人完全泯滅了人性，難題是如何把他們「善」的一面引導出來。事實上，各類人格障礙包括反社會人格障礙的治癒率很低，但不等於沒有希望。沒有天生的罪犯，適宜的環(huán)境、善意的刺激會讓他漸漸恢復。藥物治標，心理治療治本對於心理疾病的治療，藥物可以有效地控制住病人的情緒，例如抗抑鬱藥可讓大多數(shù)病人在短期內情緒得到明顯改善。情緒雖然得到控制，但是一旦藥物停止，癥狀就很容易復發(fā)。這也是抑鬱癥難以根治的原因。因此徐凱文認為，要找到病因，必須採用心理治療：病人為甚麼會抑鬱，他心中的痛苦到底是甚麼。對於抑鬱癥，理想的治療方法是藥物治療和心理治療相輔相成。一方面，藥物能盡快地控制住抑鬱的情緒，讓他打消自殺的念頭，或者改善其情緒；另一方面，用心理治療的方法解決他內心更深層次的問題。心理學本身有很多不同的流派，對同一個問題專家們也有不同的看法，比如說有精神分析治療、家庭治療、行為治療等。很多人產生心理困擾之後，會自學大量心理學知識，他也能夠解釋一些現(xiàn)象和原因，但是，僅有對問題的理解和重新認識是不夠的。因為心理治療是情感層面的治療，不是思想層面的治療。心理治療並不是改變病人對某個問題的看法，而是試圖改變他的體驗、心情或是情感，所以光靠灌輸知識或者進行教育是不夠的。很多心理問題的深層根源來自於家庭，比如病人跟父母親之間非常糾結的情感，如果不能理順這種複雜的情感關係，解釋本身沒有任何意義。父母和孩子是共生的，相互依賴相互依存，如果一個孩子完全否定自己的父母，也就否定了他自己。所以在治療過程中必須理清他的情緒情感問題究竟是甚麼，然後在治療中加以介入。「心理治療並不是改變病人對某個問題的看法，而是試圖改變他的體驗、心情或是情感?！贡本┐髮W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總督導徐凱文說。警惕自殺傳染事件徐凱文博士認為，當社會發(fā)展到人均GDP在3000美元左右時，由於貧富差距拉大，再加上不同的價值觀、世界觀之間的衝突，缺乏穩(wěn)定一致的思想，就會有很多社會矛盾積聚，這些都是社會轉型期的常見問題。最近各種奪人眼球的事件頻發(fā)，實際上是社會發(fā)展過程中的必經(jīng)階段，並不是偶發(fā)事件。但媒體卻在不知不覺間對某些事件的惡化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富士康員工接連跳樓自殺事件為甚麼會演變成一個公共性的心理衛(wèi)生事件，最後變成一個公共社會問題，甚至變成一個政治問題？這其中有很多因素在起作用?！缸詺魅酒鋵崄K不罕見，只是富士康本身是個知名企業(yè)人，人口基數(shù)很大，而且多數(shù)是年輕人，是自殺傳染的易感人群。」徐博士分析說，「大眾媒體對該事件的持續(xù)跟蹤報道，使得這個事件的影響不斷擴大，造成了令人遺憾的後果?！姑襟w在自殺事件中之所以能發(fā)揮巨大的作用，在於其過度關注、簡單歸因，加上對自殺前後的諸多細節(jié)進行的詳細描述，在無意中向自殺的易感人群傳遞了鼓勵而非阻止的信息，從而釀成自殺的擴散。徐凱文認為，媒體報道這類事件要非常注意導向性，基調應該是如何去防範與杜絕自殺，而不是真實陳述事件本身的細節(jié)，讓人誤以為「一跳消解萬古愁」。媒體應注重正面的引導，自殺者固然有內心的痛苦，但是自殺行為帶給親人的同樣是是莫大的痛苦和永遠無法彌補的缺憾，一個破碎的家庭如何能重溫往日的幸福？如果自殺者是因為患有抑鬱癥，那麼報道重點就應該是抑鬱癥有哪些治療方式和途徑，有甚麼渠道可以尋求幫助，諸如此類。如果媒體只單純敘述冰冷的事實，無疑會助紂為虐，讓此類負面消息產生更多負面的影響。徐博士說，類似南平慘案接連發(fā)生，也是負面行為和情緒的傳染，是信息傳遞給了那些易感人群諸多的提示和暗示。既然在自殺傳染中，媒體是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控制自殺傳染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就是適當控制媒體的報道行為。自5月28日媒體對自殺事件的報道受到控制後，問題得到了有效遏制。雖然這次危機干預是個成功的案例，但也讓我們留下了遺憾，如果能早做干預，又將挽回幾個年輕生命！在徐凱文的視野中，還有許多值得深思的地方，比如社會關注不夠的農民工問題。第二代農民工都曾經(jīng)是留守兒童，他們與父母的情感聯(lián)繫相對薄弱，所以當他們遇到困難時，不願意向父母求助或者傾訴，造成其情感和社會支持系統(tǒng)的脆弱，遇到挫折和壓力他們就容易走極端。他們與第一代農民工存在巨大差異，用管理第一代人的方法去管理這代人，出事故也有一定的必然性。因此，現(xiàn)代企業(yè)必須從管理制度和方式上做出必要的調整，使其更人性化，更符合年輕一代的心理特點和需求。中國臨床心理學的未來目前國內治療心理問題的主要有三個人群：首先是精神科醫(yī)生，但就目前中國的現(xiàn)狀，大多數(shù)精神科醫(yī)師沒有受到過系統(tǒng)的心理治療訓練，缺乏必要的心理學知識。雖然很多醫(yī)院的精神科有心理門診，但基本以藥物治療為主。醫(yī)生聽病人說兩句話就開藥，使得原本打算傾訴心事的病人很失落，並對心理治療感到失望。第二個是獲得國家心理咨詢師證書的一部分人，自2004年開設考試至今，已有約16萬人拿到了證書。但是僅靠2至3個月的備考時間，又缺乏充分訓練和臨床經(jīng)驗，使他們短時間內還解決不了複雜的心理學問題。第三個人群，是相對來說受過比較好的學院的心理咨詢和心理治療的培訓，是能夠勝任臨床心理學工作的專業(yè)人士，問題在於這樣的專業(yè)人士目前在國內非常稀缺。1896年弗洛伊德創(chuàng)立了精神分析，100多年後的今天，在西歐和美國，心理咨詢和心理治療已是一個非常成熟的職業(yè)，他們有大量受過良好訓練的心理工作者，獲得臨床心理學博士學位的人數(shù)接近10萬，而中國尚不超過50個。徐凱文認為，在臨床心理學方面無論是時間還是人數(shù)，國內與國外相比其差距都是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