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格涅夫《門檻》及賞析

屠格涅夫《門檻》及賞析屠格涅夫《門檻》及賞析門檻譯：巴金我看見一所大廈。正面一道窄門大開著，門里一片陰暗的濃霧。高高的門檻外面站著一個女郎……，一個俄羅斯女郎。濃霧里吹著帶雪的風(fēng)，從那建筑的深處透出一股寒氣，同時還有一個緩慢、重濁的聲音問著：“啊，你想跨進這門檻來作什么？你知道里面有什么東西在等著你？”“我知道。”女郎這樣回答。“寒冷、饑餓、憎恨、嘲笑、輕視、侮辱、監(jiān)獄、疾病，甚至于死亡？”“我知道?！薄案藗兊氖柽h(yuǎn)，完全的孤獨？”“我知道，我準(zhǔn)備好了。我愿意忍受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打擊。”“不僅是你的敵人，就是你的親戚，你的朋友也都要給你這些痛苦、這些打擊？”“是……就是他們給我這些，我也要忍受?！薄昂谩Ｄ阋矞?zhǔn)備著犧牲嗎？”“是?！薄斑@是無名的犧牲，你會滅亡，甚至沒有人……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尊崇地紀(jì)念你?！薄拔也灰烁屑ぃ也灰藨z惜。我也不要名聲?！薄澳愀市娜シ缸?？”姑娘埋下了她的頭。“我也甘心……去犯罪。”里面的聲音停了一會兒。過后又說出這樣的話：“你知道將來在困苦中你會否認(rèn)你現(xiàn)在這個信仰，你會以為你是白白地浪費了你的青春？”“這一層我也知道。我只求你放我進去。”“進來吧?！迸煽邕M了門檻。一幅厚簾子立刻放下來?！薄吧倒?！”有人在后面嘲罵?！耙粋€圣人！”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傳來了這一聲回答。《門檻》賞析之一《門檻》是屠格涅夫晚年最重要的作品之一。由于晚年的屠格涅夫的自由主義幻想和對民主主義漸進論的信念，已被19世紀(jì)下半葉沙皇俄國和西歐舊世界的現(xiàn)實碰得粉碎，同時，他又遠(yuǎn)離祖國，身患重病，生活艱難，因而情緒更加消極悲觀。他的82篇散文詩，大都是低沉的、憂郁的。然而，《門檻》卻猶如他晚年沉悶作品中的一股清泉，回響著作者青年沒有任何修飾，連描繪性的詞藻都很難找到。全部筆墨只用來勾勒出一個決心跨越“門檻”的女革命家形象，充分顯示出她為事業(yè)獻身的內(nèi)在的壯美。中間部分，也是重點部分，作者著力表現(xiàn)艱難困苦是多么嚴(yán)峻，俄羅斯女郎的決心卻又是何等堅定!考驗通過“一個慢吞吞的、不響亮的聲音”傳出來：“寒冷，饑餓，憎恨，嘲笑，蔑視，侮辱，監(jiān)獄，疾病，甚至于死亡?”“跟人們疏遠(yuǎn)，完全的孤獨?”每一個詞都是一幅怵目驚心的圖畫!至于回答，那更是簡單之極：三個“我知道”，一個“我也知道”，兩個“是”。簡單重復(fù)，斬釘截鐵，沒有一個多余的字。然而，她勇于為革命事業(yè)捐軀的崇高形象，卻已生動地矗立在讀者面前。這里的奧秘在于屠格涅夫充分信任他的讀者，相信只要他寫出了作品的“靈魂”，他就把理解作品的鑰匙交給了讀者，沒寫出來的部分讀者自己是會加進去的。另外，《門檻》避開了描寫人物心理活動的過程，只寫心理活動的結(jié)果，這也大大濃縮了作品的內(nèi)容。例如，當(dāng)問到“你還準(zhǔn)備犯罪”時，作者只寫了結(jié)果：“姑娘埋下了頭……”如此果敢無畏的女郎竟然埋下了頭，其痛苦抉擇時的心理是多么復(fù)雜就不待細(xì)說了。屠格涅夫語言的簡潔、樸素，并不意味著單調(diào)、枯澀，而是緊湊、凝練又不失其細(xì)膩，清新淡雅又不失其含蓄。難怪列寧在列舉俄羅斯語言大師時，讓屠格涅夫名列首位。再來談?wù)勍栏衲蛸F族自由主義的政治立場和悲觀主義宿命論的哲學(xué)觀點在《門檻》中留下的印記。其一，屠格涅夫只希望如1861年那樣溫和的改革，而不能接受車爾尼雪夫斯基所倡導(dǎo)的那種轟轟烈烈的革命，以至從內(nèi)心深處感到革命、流血、暴力，是一種應(yīng)該感到內(nèi)疚的“犯罪”行為，這大概可以作為女郎“埋下了頭”的解釋，盡管他對革命民主主義者、革命家本身欽佩備至，十分尊敬，因為他隱約意識到，他們才是歷史前進的路標(biāo)，“如果這樣的人沒有了，那么歷史這本書就該永遠(yuǎn)合上了”。其二，雖然作者由衷地贊美女郎對自己信仰的堅定、真誠和自我犧牲精神，但屠格涅夫自己卻不具有、也不贊成那種信仰。他認(rèn)為用木犁淺翻處女地的工作成效甚微，幾乎等于白白犧牲了自己年輕的生命，甚至認(rèn)為姑娘將來會否認(rèn)自己“現(xiàn)在這個信仰”。這在女郎光彩照人的崇高形象背后投來了悲劇的陰影。用如此悲觀的眼光去看女郎跨過的門檻后面那所巨大的建筑里所有的，當(dāng)然只有黑沉沉的昏暗了。作者在他所描繪的未來中，幾乎沒有一點光明、溫暖和希望，雖然他不得不承認(rèn)她是“一個圣人”!這就是這位貴族知識分子的狹隘和偏見，也是屠格涅夫自己始終沒能跨過“門檻”的原因。《門檻》賞析之二從視覺形象來說，這里有“一座大樓”，有一道敞開的“窄門”，門里有“陰森的黑暗”，有“高高的門檻”，還有一位“俄羅斯姑娘”。從膚覺的感受來說，黑暗中散發(fā)著“寒氣”。從聽覺的角度來說，大廈里傳出來一個“慢吞吞的不響亮的聲音”。然后是一連串的對答……隨著閱讀進程的展開，讀者從多種感官中體驗著這首散文詩對心靈的撞擊。屠格涅夫似乎把每個人都帶到了這座令人顫栗的“門檻”前，來聆聽那近乎嚴(yán)酷考驗式的問詢。然而，令人感受最深的莫過于那“門檻”內(nèi)傳出的“寒冷，饑餓，憎恨，嘲笑，蔑視，侮辱，監(jiān)獄，疾病，甚至于死亡?”的信息。此外，還有“疏遠(yuǎn)”、“孤獨”和“準(zhǔn)備犧牲”。作家極盡渲染之能勢，幾乎用盡人們可以想象到的所有表現(xiàn)殘酷的詞語。其目的卻在于襯托那位站立在“門檻”前，就要走進來的俄羅斯姑娘。姑娘，對這一切都“知道”，并“準(zhǔn)備好了”。其堅毅與果決已經(jīng)著實令人欽佩了?？筛钜粚拥耐纯啵河H戚、朋友的打擊，姑娘也能“忍受”。為了把姑娘的形象刻劃得更深刻，文章寫道：“你準(zhǔn)備著無名的犧牲嗎?你會滅亡沒有一個人……甚至沒有一個人會尊敬地懷念你。……”但無論如何，姑娘還是要走進這革命的“門檻”。她真的走進來了，隨之而來的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判(當(dāng)然這是意料之中的)。我們說，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又的確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圣人”啊!這是作家的贊嘆，也是每一個讀者的由衷的贊嘆。象征，作為一種藝術(shù)手法，其表現(xiàn)含蓄與深刻的功力簡直是無可限量的。作家對象征性物象的選擇顯示著作家所獨有的創(chuàng)造性。一個“門檻”隔開了兩個世界；一個“門檻”隔開了兩種人生；一個“門檻”考驗著革命者的勇氣和真誠；一個“門檻”檢驗著一個戰(zhàn)士對世界的認(rèn)知和對生命價值的判定?！伴T檻”作為一個可視而又寓含深廣的象征符號，它所啟示給人們的聯(lián)想與想象，當(dāng)是無法窮盡的。象征具有著強烈的藝術(shù)魅力。圍繞著“門檻”作家還設(shè)計出一系列的象征符號，諸如“女郎”、“重濁的聲音”、“犯罪”、“傻瓜”、“圣人”等，也都賦予了相應(yīng)的含義。因此，整篇散文詩的意韻是極其豐厚的。解讀屠格涅夫的散文詩《門檻》白鼎心門檻具有象征意義，象征著信仰的一切障礙。那個“緩慢的重濁的聲音”與女郎的回答，其實是她思想矛盾的過程，心靈斗爭的歷程。正是在這種矛盾斗爭中她得到了一次升華，真正地堅強又結(jié)實地邁出了自己渴望又猶豫的那一步。要堅持自己認(rèn)為美好的但又不為現(xiàn)行思想法律制度風(fēng)俗習(xí)慣所容的信仰，就必須付出代價。怎樣的代價？一切的肉體的精神的痛苦與磨難：必須承受寒冷，饑餓，憎恨，嘲笑，輕視，侮辱，監(jiān)獄，疾病，甚至于死亡；必須承受跟現(xiàn)行不合理的法律、制度以及一切的不合理斗爭的殘酷；必須承受別人給予的疏遠(yuǎn)孤獨痛苦和打擊，甚至是朋友親人給的；必須承受為信仰獻身后卻不被理解承認(rèn)的失落與不平衡；必須承受信仰忠誠的考驗；必須承受可能的失敗后的惆悵迷茫。作者夢中的俄羅斯女郎，從作者所處的時代以及她的思想分析，不難看出是作為反罪惡的農(nóng)奴制的勇士存在的。推翻農(nóng)奴制建立有利于俄羅斯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社會形態(tài)是她的信仰與理想。這種信仰理想無疑是符合時代的，必定會推動俄羅斯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但未必為當(dāng)時的人們所理解，也必定會遭受到當(dāng)局所控制的意識形態(tài)的侮辱誹謗，以及當(dāng)局暴力的迫害打擊。真的勇士，就必須要有所付出，甚至于鮮血與頭顱。如果你選擇了這條道路，或許只能與寒冷，饑餓，憎恨，嘲笑，輕視，侮辱，監(jiān)獄，疾病，甚至于死亡孤燈長伴。腐朽的但在政治上依舊占統(tǒng)治地位的政權(quán)，他們掌握了法律。如果你違背了他們的意志，他們就可以給你扣上“犯罪”的帽子。既然是政權(quán)，在群眾中，至少是在沒有覺醒的群眾中，必然是有威嚴(yán)與聲望的。再加上他們掌握了意識形態(tài)，于是你就真的“犯罪”了。法律，任何一個統(tǒng)治者的法律，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人類共同的利益，這是共性。同時又有維持不同統(tǒng)治者統(tǒng)治的特殊性，無論是腐朽的，還是進步的。女郎埋下了頭，說明她在這上面有著猶豫，但她還是做出了決定——“我也準(zhǔn)備去犯罪……”勇士們應(yīng)該分清楚法律與法律的不同，做“罪犯”沒有什么可恥的，如果你是為了自己的信仰。真理面前，朋友親人未必是志同道合者，甚至于反對者，堅決的反對者。對一個人來講，冷眼貧困兇狠屠刀也許只是一只小螞蟻，但朋友親人的冷漠孤立讓他真的產(chǎn)生了孤獨恐懼感，朋友親人的背叛讓他痛不欲生。正像文中所說，“和人的疏遠(yuǎn)，完全的孤獨”，“不僅是你的敵人，而且你的親戚，你的朋友都給你這些痛苦，這些打擊”。敢于堅持真理的精英們，準(zhǔn)備著忍受品味人生極端的痛苦吧。《藥》中的夏瑜不被茶館里庸俗市儈的人們理解，沒有什么值得遺憾的，但給他上墳的母親就真的理解嗎？一切的悲哀盡在秋風(fēng)吹動著的棵棵如鐵絲的枯草中。人需要被理解，不然“理解萬歲”就不會成為世人共同的心聲。斗士們亦是如此，然而……于是他們便不再寄托于當(dāng)代人，而寄托于未來的人們，也正是他們主要為之奮斗的人們。未來的人們是否理解？他們看不見聽不到，于是有些斗士寧愿相信這是真的?？捎行├碇堑亩肥克麄兡軌蝾A(yù)見到自己未必會被后人理解，正像文中所說“這是無名的犧牲！你會毀掉，甚至沒有人……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尊崇地紀(jì)念你”。這些斗士就像為孩子苦苦奮斗一生的白發(fā)蒼蒼的老父親，最后卻被自己的孩子推上了墻頭。有人說歷史上多少英勇的斗士原不被世人理解，但最終還是理解了，我們怎么就沒有見到依舊被冤屈的斗士呢？我要說，如果見到了，他們也就不是被冤屈的了。他們的獻身是否超越了“理解”？沒有，沒有人可以做到完全意義上的超越，即使圣人。他們至少需要自我的理解。這種自我的理解就深沉地隱藏在“我不要人感激，我不要人憐憫，我也不要聲名”之中。斗士們，獻身吧，即使是無名的獻身！一個需要英雄的民族通常是個不幸的民族；一個造就英雄的時代同時又可能是一個葬送英雄的時代。不然布魯諾怎會被燒死？如果你認(rèn)為布魯諾是永恒的，是人生追求的至高至善至美，如果你愿意沿著他的路走下去，一切的困難又算什么？俗人理解的最壞的結(jié)局不過是再經(jīng)歷一次火的洗禮。于是女郎邁進了門檻，義無返顧的。當(dāng)為一種信仰流汗流血時，當(dāng)為一種理想到處碰壁時，善于思考的人杰們通常會對這種信仰理想提出懷疑。有，很正常的，說明這批人很具有思想。沒有才叫不正常，說明這批人都是些沒思考力的盲從者，也就談不上什么人杰了。真理都不是一下子搞清楚的，都是經(jīng)過反復(fù)思索實踐逐漸認(rèn)識的。孫中山提出暴力革命前，也曾寄托于改良。說對信仰不要盲從。但這不等于說對信仰不要執(zhí)著，不執(zhí)著的信仰也就不能稱其為信仰。執(zhí)著的含義在于堅持追求完善發(fā)展，在流汗流血碰壁中堅持追求完善發(fā)展。穆罕默德傳播自己的宗教，開始時被人稱作瘋子，甚至受到婦女孩子的嘲笑，并受到當(dāng)局的拘捕流放，可第二個十年他的宗教已經(jīng)控制了整個阿拉伯。將近二十年的奮斗，人生共有幾個二十年。還有一種比較“悲哀”的現(xiàn)實，奮斗了幾十年，甚至一生，信仰的理想依舊沒有實現(xiàn)。那時你定會有失望惆悵迷茫的情緒。于是對女郎有了這樣的問題：“你知道將來你會否認(rèn)你現(xiàn)在有的這信仰，你會以為你是白白地浪費了你的青年的生命？”可人生是否就是真的荒廢了？沒有。如果你有奮斗的一生，那就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