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重玄”一詞的佛教使用路向(一)

1、論“重玄”一詞的佛教使用路向(一)    摘要：本文梳理了自東晉至隋唐時期佛教諸家對于源自道德經(jīng)“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的“重玄”一詞各取所需的借用，并且指出：被佛教最早發(fā)明的“重玄”義中的“雙非雙遣”義在佛教中觀的語義背景之下為道家重玄學(xué)所接受和完成，并最終成為其最為重要的標識性概念，而這一現(xiàn)象無疑正是佛道互相交涉的結(jié)果。 關(guān)鍵詞：重玄 佛教 雙遣雙非 重玄學(xué) 作為道家思想自先秦道家和魏晉玄學(xué)之后的第三期發(fā)展，昌隆于隋唐時期的重玄學(xué)無疑代表了這一時期道家哲學(xué)的主流，而源自道德經(jīng)“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的“重玄”更是道家重玄學(xué)的標識性概念。然而令我們驚奇的是

2、：在重玄學(xué)形成以前和以后，“重玄”一詞始終卻是被佛、道二教所共同使用的。在此我們需要追問的是：“重玄”一詞的語義究竟如何？它是基于何種意義而被佛教所使用的？這一借用現(xiàn)象對于道家重玄學(xué)將會發(fā)生何種意義？或者考察“重玄”一詞在佛教中的普遍使用，并對其釋義進行細致嚴格的分疏將會有助于我們對于問題的追究。 一 正如隋唐時期乃至其后的釋家所一致指出的，“重玄”一詞源于道德經(jīng)中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澄觀說：“言重玄者，亦即空空，語借老子，老子云，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隨疏演義鈔卷一，第36冊，p8.)明憨山德清說：“虛無重玄，用老子文，玄之又玄，故曰重玄?！?(甄正論卷中，第52冊

3、，p565.)“重玄”一詞無疑是淵源于道家的概念，那么使我們感興趣的是：這一源于道家的“重玄”的本義究竟如何？它又是基于何種意義而被佛教最早使用的呢？ 如果僅僅從道德經(jīng)中的“玄之又玄”來詮解“重玄”的本義，那么我們至少可以得出“重玄”的兩層涵義：首先，由“玄”的“幽遠”義 引發(fā)，“重玄”則當(dāng)然指比“玄”更進一步的幽遠微妙；其次，從“重”或是“之又”的句式來看，“重玄”一詞中當(dāng)隱含層推遞進的方法。既然如此，那么佛教對于“重玄”一詞的借用又是如何的呢？ 雖然我們無法指出“重玄”一詞最早被使用的確切時間，但是至少在東晉，佛教已經(jīng)開始借用“重玄”一詞，始發(fā)其端者便是“即色宗”的支道林。支道林似乎對“重

4、玄”一詞頗為情鐘，他曾多次提到過“重玄”，在廣弘明集中收錄了支氏的兩首玄言詩，就是與“重玄”有關(guān)的，其中有“恬智冥繳妙，縹眇詠重玄”、“中路高韻溢，窈窕欽重玄。重玄在何許？采真游理間”，1（廣弘明集卷十五，第52冊，p197.）在此“重玄”并無特定涵義，僅指微緲幽深的涅槃之境、極真之理。而自支道林始，佛教開始借用“重玄”一詞的幽遠微緲義指稱其最高之境。如首愣嚴三昧經(jīng)注序說： 首愣嚴經(jīng)者，沖風(fēng)冠于知喪，滿腔緒在忘言，微旨盡于七住，外跡顯乎三權(quán)，洞重玄之極奧，耀八特之化筌。1（出三藏記集經(jīng)序卷七，第55冊，p49.） 應(yīng)該說，在佛教借用“重玄”一詞的早期，并未對“重玄”有更多發(fā)揮，而在如前“重玄”

5、的本義中，亦僅主要凸顯其第一層涵義；盡管如此，在這一時期，佛教對于“重玄”的第二層語義亦有所推展，而這一發(fā)揮，同樣肇始于支道林。他在大小品對比要鈔序中說： 無物于物，故能齊于物；無智于智，故能運于智。是故夷三脫于重玄，齊萬物于空同。明諸佛之始有，盡群靈之本無。登十住之妙階，趣無生之徑路。何者？賴其至無，故能為用。1（出三藏記集卷八經(jīng)序，第55冊，p55.） 雖然在此“重玄”仍被支道林借用來指微緲難識之涅槃，但支道林以為達到這一“重玄之境”的途徑在于“無物于物”、“無智于智”的“至無”。對于曾以獨標莊子“逍遙義”著稱的支道林來說，他的“至無”，即是通過帶有明顯莊學(xué)意味的“忘”，也就是不斷層推遞進

6、地排遣對于“存”和“無”的執(zhí)著，最后到達“二跡無寄，無有冥盡”的重玄之境的。由此支道林的重玄之義，顯然是在會通佛教“無執(zhí)無住”和老莊之學(xué)“兼忘無待”的奠基之上使用的，而無論是佛教的“無執(zhí)無住”還是老莊之學(xué)的“兼忘無待”，都需要對于“有”、甚至是“無”層推遞進的排遣方能達到，這一層推遞進的方法，恰恰契合于“重玄”一詞“重”或是“之又”的語義。更為難得的是，支道林在道佛會通的意義上將“遣”、“忘”的否定法導(dǎo)入這一層推遞進的方法，從而賦予了“重玄”一詞雙重否定的語義，而這一發(fā)揮，在其后的中觀學(xué)僧中得到更為充分的彰顯。僧肇就在類似的意義上使用過“重玄”一詞： 夫群有雖眾，然其量有涯。正使智猶身子，辯若

7、滿愿，窮才極慮，莫窺其畔。況乎虛無之?dāng)?shù)，重玄之域，其道無涯，欲之頓盡耶？書不云乎，為學(xué)者日益，為道者日損。為道者，為于無為者也。為于無為而曰日損，此豈頓得之謂？要損之又損，以至于無損也。1（僧肇涅槃無名論，第45冊，p160.） 在“解空第一”的僧肇這里，達到重玄之域的方法即是借用于老子的“損之又損”，而在這種“損之又損”與支道林的“遣”、“忘”同樣是以雙重的否定達到的。而羅什的另一位弟子僧睿也曾使用過與“重玄”的此一語義相近的“兩玄”： 然則喪我在乎落筌，筌忘存乎遺寄，筌我兼忘，始可以幾乎實矣，則虛實兩冥，得失無際，則能忘造次于兩玄，泯顛沛于一致，整歸駕于道場，畢趣心于佛地。1（出三藏記集卷

8、十一十二門論序，第55冊，p77.） 在僧睿這里，“兩玄”即是“重玄”，與支道林和僧肇一樣，此“兩玄”也是奠基于道佛兼忘雙遣意義上的“筌我兼忘”、“虛實兩冥”。由此看來，自支道林和僧肇始，佛學(xué)已經(jīng)開始在融攝道家逍遙無待和中觀去執(zhí)遣滯的意義上安立“重玄”的雙重否定之義當(dāng)然，由于這一時期玄佛合流的語義背景的作用，這種雙重否定似乎與道家的逍遙無待更為契合。 要之，兩晉南北朝是佛教借用“重玄”一詞的初期，在這一玄佛合流的語義背景下，佛教對于源自道德經(jīng)的“重玄”一詞的本義均有承繼。雖然對于“重玄”第一層涵義的延循是這一時期的重點，但是支道林、僧肇等在佛道會通的奠基之上對于第二義的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揮對于其后“重

9、玄”一詞語義的最終形成卻是至關(guān)重要的，而正如我們將要在此后所指出的，這種發(fā)揮對于道家重玄學(xué)“重玄”義的發(fā)生同樣不可或缺。 二 繼兩晉南北朝時期佛教對“重玄一詞的初步使用，隋唐時期佛教諸派在各種典籍中更是大量使用了“重玄”一詞，無論是三論宗、天臺宗、華嚴宗還是禪宗，甚至密宗的經(jīng)典都經(jīng)常援引“重玄”一詞。如前所述，將“重玄”視為道德經(jīng)首章中“玄之又玄”的概括在隋唐已成為佛教諸家的一種共識，雖然如此，正如道德經(jīng)一書曾給后世的發(fā)揮留下相當(dāng)?shù)挠嗟?，“玄之又玄”或者說“重玄”同樣在隋唐的佛教中得到了諸多不同的闡揚。 首先，“重玄”一詞以其幽遠微緲之義繼續(xù)被佛教用來指稱各派的最高之境，在這一種借用中，“重玄

10、”一詞并沒有固定不變的釋義，往往是由諸派不同的旨歸而決定其具體內(nèi)涵。 禪宗的北宗之祖神秀將其學(xué)說的旨歸概括為“體用”二法，并以“重玄門”稱之：“我之道法，總會歸體用兩字。亦曰重玄門，亦曰轉(zhuǎn)法輪，亦曰道果?！?（楞伽師資記卷一，第85冊，p129.）雖然在此“重玄”并無確切內(nèi)涵，然而神秀將其最高法門名之為“重玄門”且與“轉(zhuǎn)法輪”和“道果”并稱，說明在隋唐時期，以“重玄”或“重玄門”指稱佛教各派的最高之境已成為一種流行風(fēng)尚。五代時永明延壽在宗鏡錄中說： 如肇公云：道遠乎哉？觸事而真，亦體即萬化矣。故云冥真體于萬化之域，顯德相于重玄之門者，明相不礙體也。重玄即是理體，明德相只在體上。若離體有相，相非

11、玄妙。勝德之相，名為德相。言重玄者，借老子之言。老子云：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彼以有名無名，同謂之玄。河上公云：玄者，天也。天中復(fù)有天。莊子云：天即自然。則自然亦自然也。依此而生萬物，故云眾妙之門。今宗鏡中，亦復(fù)如是。無法不收，無德不備，可謂心之至妙幽玄矣。1（宗鏡錄卷二十二，第48冊，p535.） 宗鏡錄的這段話是對僧肇關(guān)于“重玄之門”的解釋，永明延壽認為所謂“重玄”即是與德相無礙的理體，也就是他所謂無法不收、無德不備的“心”體。此“至妙幽玄”的心體是化生萬物的“眾妙之門”，而這種化生過程是自然而然的。如所周知，宗鏡錄以“一心”收括所有法，而其以“重玄之門”等同于最高之“心體”，實在是因為兩者

12、同為“至妙幽玄”之故。 唐代華嚴宗學(xué)者李通玄自稱于華嚴正宗以外別立一家，但是他的法界圓融、理事自在之境仍是“重玄門”： 法界重玄之門自達，一多純雜自在含容?？倓e之門，圓融自在。于利生之法，善達諸根。隨所堪能，悉皆成益。敬承親近者，皆能友之。如升夜摩天宮說十行品，及如來于兩足上放百千妙色光明，為表依空建行，始可理事自在。1（新華嚴經(jīng)論卷五，第36冊，p747.） 不但禪宗、華嚴宗援引“重玄”或“重玄門”闡揚自家的最高之境，就連密宗亦以“重玄門”為最終之的，如唐善無畏在大毗盧遮那成佛經(jīng)疏中說： 故第三漫荼羅，唯以白色為界也。第二漫荼羅，于白之上更加赤色黃色者。赤是勤勇，菩提心中進修萬行；黃是如來，

13、念處萬德開敷。爾時即入重玄門、居寂光土，乃至近居補處，猶故不識一人。1(大毗盧遮那成佛經(jīng)疏卷六，第39冊，p644.) “寂光土”即“常寂光土”，其不遷不變，無垢無凈，為妙覺究竟果佛所居之土，善無畏將其與“重玄門”對舉，則“重玄門”當(dāng)然亦與“寂光土”同為其至高無上之境。 在隋唐佛教中，華嚴宗、禪宗、密宗幾乎無一例外地援引“重玄”或“重玄門”為其最高之境，然而當(dāng)我們細究同為當(dāng)時大宗的天臺宗時，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重玄”的另一種別樣的用法。在天臺智顗述、湛然記的維摩經(jīng)略疏中曾多次提到所謂“重玄門”： 明諸菩薩化功雖大，未證極果。猶須進修化他之法，即是等覺。千萬億劫入重玄門修化他行。1(維摩經(jīng)略疏卷一，

14、第38冊，p578.) 而在此臺宗所謂“重玄門”卻并非是其最高果位或禪修的概括，因為“重玄門”只是由等覺位向最高之佛果位或清凈禪修之間的過渡。而所謂“等覺”，乃是大乘五十二階位中第五十一位，為將證佛果之中間階段，這一階位雖然是菩薩中僅次于佛果位的位次，但畢竟未臻極致，所以仍需重新歷經(jīng)千萬億劫，進修度人化他之法，這就是入“重玄門”倒修凡事。可見天臺宗的“重玄門”有“重修凡事”之義，在此一涵義中，佛教借用的乃是“重玄”本義中的“層推遞進”之義。因為“等覺位”雖已近似佛果位，無明卻未斷盡，所以需要在此之上更進一層，即重修凡事，這就是“重玄門”。 如上所述，天臺宗的“重玄門”有鑒于“重玄”之“層推遞進

15、”而被發(fā)揮為“重修凡事”之義，而正如我們在前文中所論及的，同樣對“重玄”的“層推遞進”義進行發(fā)揮的還有支道林、僧肇等的雙重否定義，那么使我們感興趣的是，這一在兩晉南北朝時期初現(xiàn)端倪的“重玄”義在隋唐佛教中是否會有更多的發(fā)揮呢？在隋唐佛教諸派中，三論宗以其對大乘中觀的承繼而最為接近羅什僧肇一系，因而其對于“重玄”的詮解自然也就更為貼近雙遣雙非的涵義事實上，吉藏就是以更為佛教化的雙遣不滯繼續(xù)推展僧肇及僧睿的“重玄”義的。在中論序疏中吉藏就將“重玄”與中觀的不滯兩邊并舉： 故言折之以中道。使惑趣之徒望玄指而一變者?；笳呙砸?。趣者理也。謂迷理之人。即是封執(zhí)二乘有所得大乘菩薩。 藉斯論重玄之言，因改二乘

16、之執(zhí)，回有所得，菩薩同歸不二。故名為一變。若守二乘，不歸一道。封執(zhí)偏大，未悟平等，并是守指忘月，不名一變。今改小入大，回有得而悟無得。如因指得月，故秤為變，括之以即化。1(中論序疏卷二，第42冊，p3.) 吉藏認為若是執(zhí)著于大小二乘的分別，則無法同歸菩薩之一道，只有機悟大小平等，方是“重玄”之言。在十二門論序疏中，吉藏仍是明確將僧睿的“兩玄”釋為“內(nèi)外兩除”、“得失無際”的雙遣雙非的： 中皆用玄儒兩書語以顯佛法義，造次即儒書語，兩玄謂老子語。忘造次于兩玄者，論語云：造次弗如也，語默失度動止乖儀，故云造次，寄此明六道回宗也。兩玄者即老子云：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借此語以目前五轉(zhuǎn)。始自內(nèi)外兩除，終竟

17、得失無際，謂重玄也。1(十二門論序疏卷十，第42冊，p173.) 而在法華玄論中吉藏更是徑直以“重玄” 之妙指稱其無心契無相的緣智俱冥之境當(dāng)然，這也是吉藏所謂的最高之境： 夫萬化非無宗而宗之者，無相虛宗非無契而契之者無心。故圣人以無心之妙惠契彼無相之虛宗，內(nèi)外并冥，緣智俱寂。豈容名數(shù)于其間哉！斯二窮得一之原，盡重玄之妙，理無不統(tǒng)，教無不攝。如空之含萬像，若海之納百川。波若盛明斯，意論稱最大，豈虛構(gòu)哉！1(法華玄論卷三，第34冊，p384.) 由以上可以見出，在吉藏的“重玄”義中，“雙遣雙非”的意味顯然更為特出。如果說在僧肇及僧睿的“重玄”義中仍然會通了道家“兼忘”“無待”式的雙重否定，則在吉藏

18、的“緣智俱寂”和“無心無相”中，佛教中觀式的雙遣雙非顯然被運用得更為純熟和圓通。 在隋唐佛教中，除了三論宗外，發(fā)揮“重玄”這種雙遣雙非的雙重否定義的更有玄嶷及澄觀，玄嶷在參考文獻 1、 說文解字卷四釋“玄”為“幽遠也”。 2、 初唐重玄大家成玄英對“重玄”做出過最為權(quán)威的詮解：“所言玄者，深遠之名，亦是不滯之義，言至深至遠，不滯不著，既不滯有，又不滯無，豈唯不滯于滯，亦乃不滯于不滯，百非四句，都無所滯，乃曰重玄。故經(jīng)云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見成氏著道德經(jīng)開題序訣義疏第三“宗體”） 注釋：1高楠順次郎、渡邊海旭、小野玄妙等.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M.大正一切經(jīng)刊行會，1934.2蒙文通.古學(xué)甄微M.成都：巴蜀書社，1987.Abstract: In this paper, we analyze the borrow of the word “chongxuan” whi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