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氛n文評點(diǎn)

1、PAGE23 / NUMPAGES23?祝福?課文評點(diǎn)題解：“祝福是小說的中心事件 ,作者對祥林嫂生死際遇的表達(dá) ,就是圍繞它展開的；“祝福是一種最典型的封建文化氣氛 ,作者把祥林嫂置于這種氣氛中 ,就是要讀者看到封建禮教是如何將一個人活活吞噬的。舊歷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 ,村鎮(zhèn)上不必說 ,就在天空中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野咨某林氐耐碓浦虚g時時發(fā)出閃光 ,接著一聲鈍響 ,是送灶的爆竹；近處燃放的可就更強(qiáng)烈了 ,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 ,空氣里已經(jīng)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點(diǎn)染祝福的氣氛。其時已行新歷 ,但人們依舊歷生活；其時已興起新文化 ,但封建文化陳陳相因。舊歲新年交替之時 ,封建文化的腐臭那么更

2、顯濃烈。我是正在這一夜回到我的故土魯鎮(zhèn)的。雖說故土 ,然而已沒有家 ,所以只得暫寓在魯四老爺?shù)恼永??！拔一毓释?,非回歸 ,實(shí)寄寓耳。他是我的本家 ,比我長一輩 ,應(yīng)該稱之曰“四叔 ,是一個講理學(xué)的老監(jiān)生必渾身腐臭！。他比先前并沒有什么大改變 ,單是老了些 ,但也還末留胡子 ,一見面是應(yīng)酬還算客氣 ,“可惡未脫口而出。 ,應(yīng)酬之后說我“胖了 ,說我“胖了之后即大罵其新黨罵啥？罵其傷風(fēng)敗俗耳。四叔“監(jiān)生之位變“老 ,都是新黨作的孽。但我知道 ,這并非借題在罵我：因?yàn)樗R的還是康有為。但是 ,談話是總不投機(jī)的了 ,于是不多久 ,我便一個人剩在書房里。被涼活該！四叔大人罵新黨時 ,你這個當(dāng)侄子的

3、定然未諾諾以應(yīng) ,甚至還可能把嘴角撇著。不吼你聲“可惡算你走運(yùn)！第二天我起得很遲 ,午飯之后 ,出去看了幾個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樣。他們也都沒有什么大改變 ,單是老了些；家中卻一律忙 ,都在準(zhǔn)備著“祝福。這是魯鎮(zhèn)年終的大典 ,致敬盡禮 ,迎接福神 ,拜求來年一年中的好運(yùn)氣的。殺雞 ,宰鵝 ,買豬肉 ,用心細(xì)細(xì)的洗 ,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紅 ,有的還帶著絞絲銀鐲子。煮熟之后 ,橫七豎八的插些筷子在這類東西上 ,可就稱為“福禮了 ,五更天陳列起來 ,并且點(diǎn)上香燭 ,恭請福神們來享用 ,拜的卻只限于男人 ,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 ,家家如此 ,只要買得起福禮和爆竹之類的今年自然也如此。

4、人不變 ,習(xí)俗不變。封建文化之毒已在每個人的每個思想細(xì)胞里安臥數(shù)千年 ,一幅新歷 ,幾個新黨 ,就想讓它遜位？難！天色愈陰暗了 ,下午竟下起雪來 ,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 ,滿天飛舞 ,夾著煙靄和忙碌的氣色 ,將魯鎮(zhèn)亂成一團(tuán)糟。我回到四叔的書房里時 ,瓦楞上已經(jīng)雪白 ,房里也映得較光明 ,極清楚的顯出壁上掛著的朱拓的大“壽字 ,陳摶老祖寫的 ,一邊的對聯(lián)已經(jīng)脫落 ,松松的卷了放在長桌上 ,一邊的還在 ,道是“事理通達(dá)心氣和平。我又無聊賴的到窗下的案頭去一翻 ,只見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 ,一部?近思錄集注?和一部?四書襯?。在魯鎮(zhèn)人面前 ,四叔盡可以抖他那副知書達(dá)理的派頭 ,但他書房的陳

5、設(shè)卻暴了他的光 ,讓他思想之陳腐、學(xué)識之淺薄昭然假設(shè)揭 ,也讓那個喜愛“源頭活水的理學(xué)老祖因攤上他這樣的徒孫而蒙羞。無論如何 ,我明天決計要走了。況且 ,一直到昨天遇見祥林嫂的事 ,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 ,我到鎮(zhèn)的東頭訪過一個朋友 ,走出來 ,就在河邊盡知魯迅先生冷峻犀利 ,知先生之細(xì)密否？祥林嫂徘徊河邊 ,是徘徊于生死之界啊。遇見她；而且見她瞪著的眼睛的視線 ,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來的。我這回在魯鎮(zhèn)所見的人們中 ,改變之大 ,可以說無過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頭發(fā) ,即今已經(jīng)全白 ,會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不堪 ,黃中帶黑 ,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 ,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間或

6、一輪 ,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她一手提著竹籃。內(nèi)中一個破碗 ,空的；一手技著一支比她更長的竹竿 ,下端開了裂：她清楚已經(jīng)純乎是一個乞丐了。未老而衰朽 ,未死而如尸 ,形慘慘而心無慟。假設(shè)心中有哀 ,臉上有悲 ,那是戀生使然；臉上無悲 ,心如枯泉 ,那么對生已了無留戀。此時祥林嫂內(nèi)心 ,沒有哀 ,只有死！魯迅把沉重的悲憤緊緊含住 ,用刻刀冷冷地一刀一刀刻出臨死祥林嫂的肖像 ,就是要刺痛讀者麻木的靈魂 ,逼出了讀者的憤慨與思考?。∽匀?,應(yīng)把祥林嫂此次肖像與她初到魯鎮(zhèn)、再到魯鎮(zhèn)的肖像作比照。我就站住 ,豫備她來討錢。假設(shè)討錢 ,那是求生。但“你回來了？她先這樣問?！笆堑??！斑@正好。你是識字的 ,

7、又是出門人 ,見識得多。我正要問你一件事她那沒有精采的眼睛突然發(fā)光以為找到解惑者了。我萬料不到她卻說出這樣的話來 ,驚訝的站著?！熬褪撬呓鼉刹?,放低了聲音 ,極秘密似的切切的說 ,“一個人死了之后 ,究竟有沒有魂靈的？我很悚然 ,一見她的眼釘著我的 ,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 ,比在學(xué)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臨時考 ,教師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時候 ,惶急得多了。對于魂靈的有無 ,我自己是向來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 ,怎樣答復(fù)她好呢？我在極短期的躊躇中 ,想 ,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 ,“然而她 ,卻疑惑了 ,或者不如說希望：希望其有 ,又希望其無 ,可憐的祥林嫂！已然飽受生之界的折磨 ,不料 ,死之界也折磨她

8、。生 ,不可能 ,她受夠了生之苦 ,生于她已無可留戀；死 ,固可能見親人 ,得慰藉 ,但也可能遭受被鋸成兩半的苦難?？窗?,封建文化之毒 ,非特殘害了她生的此岸 ,還毒害了她死的此岸！試問讀者朋友 ,天下寫悲劇者 ,有深刻似魯迅者乎？！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惱 ,一為她起見 ,不如說有罷。“也許有罷 ,我想。我于是吞吞吐虹的說?！澳敲?,也就有地獄了？啊！地獄？我很吃驚 ,只得支吾者 ,“地獄？論理 ,就該也有。然而也未必 ,誰來管這等事?！澳敲?,死掉的一家的人 ,都能見面的？此時祥林嫂踟躇于生死兩界。生之此岸確乎無可留戀 ,只不知死的此岸是否有慰藉；死的此岸確乎讓她有些神往 ,只是就死不易

9、 ,需要毅然勇氣 ,需要確信那邊真有慰藉。這段描寫 ,也是要逼出讀者的惑與憤：祥林嫂不求生而求死 ,她究竟生活在一個怎樣的地方？是地獄嗎？“唉唉 ,見面不見面呢？這時我道自己也還是完全一個愚人 ,什么躊躇 ,什么計畫 ,都擋不住三句問 ,我即刻害怕起來了 ,便想全翻過先前的話來 ,“那是 ,實(shí)在 ,我說不清。其實(shí) ,究竟有沒有魂靈 ,我也說不清。我乘她不再緊接的問 ,邁開步便走 ,勿勿的逃回四叔的家中 ,心里很覺得不安逸。自己想 ,我這答話怕于她有些危險。她大約因?yàn)樵趧e人的祝福時候 ,感到自身的寂寞了 ,然而會不會含有別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別的意思 ,又因此發(fā)生別的事 ,

10、那么我的答活委實(shí)該負(fù)假設(shè)干的責(zé)任。但隨后也就自笑 ,覺得偶爾的事 ,本沒有什么深意義 ,而我偏要細(xì)細(xì)推敲 ,正無怪教育家要說是生著神經(jīng)?。欢鴽r明明說過“說不清 ,已經(jīng)推翻了答話的全局 ,即使發(fā)生什么事 ,于我也毫無關(guān)系了。“說不清是一句極有用的話。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 ,往往敢于給人解決疑問 ,選定醫(yī)生 ,萬一結(jié)果不佳 ,大抵反成了怨府 ,然而一用這說不清來作結(jié)束 ,便事事逍遙自在了。我在這時 ,更感到這一句話的必要 ,即使和討飯的女人說話 ,也是萬不可省的。但是我總覺得不安 ,過了一夜 ,也仍然時時記憶起來 ,仿佛懷著什么不祥的豫感 ,在陰沉的雪天里 ,在無聊的書房里 ,這不安愈加強(qiáng)烈了。不如

11、走罷 ,明天進(jìn)城去。福興樓的請墩魚翅 ,一元一大盤 ,價廉物美 ,現(xiàn)在不知增價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 ,雖然已經(jīng)云散 ,然而魚翅是不可不吃的 ,即使只有我一個。無論如何 ,我明天決計要走了?！拔译m同情祥林嫂 ,但這個衣兜里揣著些新知識、新思想的青年 ,對祥林嫂的命運(yùn)無能為力 ,既不知如何慰藉苦難中的人 ,更不知如何將她帶離苦難 ,語無倫次 ,手足無措 ,最后落荒而逃 ,躲起來 ,以清墩魚翅來祭奠心中夭折的道義責(zé)任。這是祥林嫂悲劇發(fā)人深思的一個側(cè)面：這個有良知、有新思想的年輕人 ,非特不能拯救她 ,連給她慰藉都做不好。這也是民族悲劇發(fā)人深思的一個側(cè)面：封建文化勢力是那么強(qiáng)大 ,那么根生蒂固 ,新的

12、思想文化挑戰(zhàn)它 ,竟被消弭于無形！魯迅寫“我 ,是對自己及一代新文化同仁的嘲諷 ,這正可見出其犀利冷峻的目光和深沉的憂思。魯迅清醒地認(rèn)識到：中國的舊惡文化 ,絕不會給被先驅(qū)們以極大的熱忱生拽而來、尚為民眾所陌生的“德先生、“賽先生客氣地讓座；這間黑暗冰冷的“鐵屋子 ,絕不能憑一通激情吶喊就可打破。魯迅彷徨了 ,更痛苦了 ,也更清醒了 ,更深沉了。我因?yàn)槌Ｒ娦┑覆蝗缢?,以為未畢竟如所料的事 ,卻每每恰如所料的起來 ,所以很恐怕這事也一律。果然 ,特別的情形開始了。黃昏 ,我竟聽到有些人聚在內(nèi)室里談話 ,仿佛議論什么事似的 ,但不一會 ,說話聲也就止了 ,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聲的說：“不早不遲

13、 ,偏偏要在這時候這就可見是一個謬種！四叔擺弄的理學(xué)中 ,定無良知一課；四叔平日在人前岸然挺著的胸膛里 ,絕無同情悲憫之念；四叔家正在準(zhǔn)備的祝福禮儀 ,也絕無人情人性的內(nèi)涵。為他家辛勞多年的人死了 ,不同情就罷了 ,還斥之“謬種 ,嫌人家死的不是時候 ,攪了祝福的氣氛 ,攪了他過年的好心情。眾位讀者朋友不妨拿他來細(xì)細(xì)解剖 ,看看究竟是什么東西養(yǎng)就了這樣一副心腸。我先是驚訝 ,接著是很不安 ,似乎這話于我有關(guān)系。試望門外 ,誰也沒有。好容易待到晚飯前他們的短工來沖茶 ,我才得了打聽消息的時機(jī)。“剛剛 ,四老爺和誰生氣呢？我問?！斑€不是和樣林嫂？那短工簡捷冷淡的說?！跋榱稚?？怎么了？我又趕緊的問。

14、“老了?！八懒耍课业男耐蝗痪o縮 ,幾乎跳起來 ,臉上大約也變了色 ,但他始終沒有抬頭 ,所以全不覺。我也就鎮(zhèn)定了自己 ,接著問：“什么時候死的？“什么時候？昨天夜里 ,或者就是今天罷。我說不清?！霸趺此赖?？“怎么死的？還不是窮死的？他淡然不是嘆息 ,不是同情 ,而是淡然。這來自社會底層的冷漠更可怕。樣林嫂曾活過的人間 ,其酷冷何異于地獄？這種酷冷早已滲入人心 ,短工言語和臉上的冷漠 ,只是它的折射而已。可怕！的答復(fù) ,仍然沒有抬頭向我看 ,出去了。然而我的驚惶卻不過暫時的事 ,隨著就覺得要來的事 ,已經(jīng)過去 ,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說不清和他之所謂“窮死的的寬慰 ,心地已經(jīng)漸漸輕松；不過偶然之間

15、 ,還似乎有些負(fù)疚。晚飯擺出來了 ,四叔儼然的陪著。我也還想打聽些關(guān)于祥林嫂的消息 ,但知道他雖然讀過“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 ,而忌諱仍然極多 ,當(dāng)臨近祝福時候 ,是萬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類的話的 ,倘不得已 ,就該用一種替代的隱語 ,可惜我又不知道 ,因此屢次想問 ,而終于中止了。我從他儼然的臉色上 ,又忽而疑他正以為我不早不遲 ,偏要在這時候來打攪他 ,也是一個謬種 ,便立刻告訴他明天要離開魯鎮(zhèn) ,進(jìn)城去 ,趁早放寬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這佯悶悶的吃完了一餐飯。冬季日短 ,又是雪天 ,夜色早已籠罩了全市鎮(zhèn)。人們都在燈下匆忙 ,但窗外很寂靜。雪花落在積得厚厚的雪褥上面 ,聽去似乎瑟瑟有聲 ,使人

16、更加感得寂靜。我獨(dú)坐在發(fā)出黃光的萊油燈下 ,想 ,這百無聊賴的祥林嫂 ,被人們棄在塵芥堆中的 ,看得厭倦了的陳舊的玩物 ,先前還將形骸露在塵芥里 ,從活得有趣的人們看來 ,恐怕要怪訝她何以還要存在 ,現(xiàn)在總算被無常清掃得于干凈凈了?；觎`的有無 ,我不知道；然而在現(xiàn)世 ,那么無聊生者不生 ,即使厭見者不見 ,為人為己 ,也還都不錯。我靜聽著窗外似乎瑟瑟作響的雪花聲 ,一面想 ,反而漸漸的舒暢起來。祥林嫂之死 ,確乎是一種解脫：她不必再忍受封建禮教的欺壓和毒害 ,她不必再忍受人們的冷眼和愚弄 ,她擺脫了生之苦難 ,她在被消滅的同時得到了解放。只是 ,她這種方式的解脫反讓有良知的讀者心情沉重 ,無法

17、自拔。魯迅忍悲含憤 ,冷冷地將祥林嫂的人生撕碎。這種冷冷的筆調(diào)似銳利的刀 ,直刺你的良心 ,喚醒你的痛苦和思考。魯迅讓“我舒暢 ,就是讓你不舒暢 ,就是讓你痛苦 ,讓你深思。然而先前所見所聞的她的半生事跡的斷片 ,至此也聯(lián)成一片了。承上啟下她不是魯鎮(zhèn)人。有一年的冬初 ,四叔家里要換女工 ,做中人的衛(wèi)老婆子帶她進(jìn)來了 ,頭上扎著白頭繩 ,持守婦道 ,為亡夫帶孝 ,非因愛戀 ,乃封建禮教使然。那條白頭繩 ,與其說是扎住她的頭發(fā) ,不如說是扎住她的靈魂。烏裙 ,藍(lán)夾襖 ,月白背心 ,典型的農(nóng)村婦女打扮 ,質(zhì)樸。年紀(jì)大約二十六七 ,伏筆臉色青黃 ,深受夫家虐待 ,被關(guān) ,挨餓。但兩頰卻還是紅的。此時

18、,雖備受凌辱虐待 ,但其生命力很旺盛 ,很頑強(qiáng) ,要滅掉這條生命 ,似乎不易。但當(dāng)你拿這張臉與那張“瘦削不堪 ,黃中帶黑 ,消盡悲哀 ,木刻似的的臉作比照時 ,你就會恍然大悟 ,就會驚嘆于魯迅的細(xì)密與深刻。衛(wèi)老婆子叫她祥林嫂 ,說是自己母家的鄰舍 ,死了當(dāng)家人 ,所以出來做工了。四叔皺了皺眉 ,四嬸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意思 ,是在討厭她是一個寡婦。但是她模樣還周正 ,手腳都壯大 ,耐勞又只是順著限 ,不開一句口 ,安分很像一個安分耐勞的人 ,便不管四叔的皺眉四叔的標(biāo)志性表情。也夠難為四叔的 ,他要代表禮教去審視 ,去批判。常有敗壞風(fēng)俗的事 ,能不皺眉乎？為表達(dá)禮教評判者的岸然身份 ,能不皺眉乎？ ,

19、將她留下了。試工期內(nèi) ,她整天的做 ,似乎閑著就無聊 ,又有力 ,簡直抵得過一個男子 ,所以第三天就定局 ,每月工錢五百文。祥林嫂思想性格中的每一種特質(zhì) ,都染著深重的封建文化毒素：恪守婦道 ,耐勞本分 ,樸素內(nèi)斂 ,無不合禮教標(biāo)準(zhǔn)。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沒問她姓什么 ,但中人是衛(wèi)家山人 ,既說是鄰居 ,那大概也就姓衛(wèi)了。她不很愛說話 ,別人問了才答復(fù) ,答的也不多。直到十幾天之后 ,這才陸續(xù)的知道她家里還有嚴(yán)厲如何嚴(yán)厲？等著瞧唄的婆婆 ,一個小叔子 ,十多歲 ,能打柴了；她是春天沒了丈夫的；他本來也打柴為生 ,比她小十歲：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這一點(diǎn)。日子很快的過去了 ,她的做工卻毫沒有懈 ,食物不

20、管 ,力氣是不惜的。人們都說魯四老爺家里雇著了女工 ,實(shí)在比勤快的男人還勤快。到年底 ,掃塵 ,洗地 ,殺雞 ,宰鵝 ,徹夜的煮福禮 ,全是一人擔(dān)當(dāng) ,竟沒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滿足 ,口角邊漸漸的有了笑影 ,臉上也白胖了。只要給條活路 ,就可以茁壯地生 ,可嘆；只要做穩(wěn)了奴隸 ,就可以獲得滿足 ,可悲。我們還是別罵她愚昧吧 ,想想該怎么救治她這樣的人吧。這就是你的人民 ,就是你的姐妹啊 ,你假設(shè)療治不了她 ,救不了她 ,你假設(shè)不能為她找到作奴隸之外的其它活法 ,那你有什么權(quán)利罵她？新年才過 ,她從河邊掏米回來時 ,忽而失了色 ,說剛剛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幾個男人在對岸徘徊 ,很像夫家的堂伯 ,恐怕是正在尋

21、她而來的。四嬸很驚疑 ,打聽內(nèi)幕 ,她又不說。四叔一知道 ,就皺一皺眉 ,道：“這不好?？峙滤翘映鰜淼?。先皺眉 ,接著下判決 ,最后才說原委。封建衛(wèi)道士作派如畫。“不好有二：此婦逃離夫家 ,不尊禮教 ,不好；我家竟收留如此傷風(fēng)敗俗之人 ,恐生是非 ,辱家門 ,不好。她誠然是逃出來的 ,不多久 ,這推想就證實(shí)了。此后大約十幾天 ,大家正已漸漸忘卻了先前的事 ,衛(wèi)老婆子忽而帶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進(jìn)來了 ,說那是詳林嫂的婆婆。那女人雖是山里人模樣 ,然而應(yīng)酬很沉著 ,說話也能干 ,應(yīng)酬之后 ,就賠罪 ,說她特來叫她的兒媳回家去 ,因?yàn)殚_春事務(wù)忙 ,而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 ,人手不夠了。祥林嫂家婆令人

22、不寒而栗：她也不過是個普通的鄉(xiāng)村婦女 ,但狡詐 ,世故 ,虛偽 ,市儈 ,兇殘 ,冷酷 ,陰險 ,狠毒可怕；她比祥林嫂大不了幾歲 ,但虐待欺壓起祥林嫂來卻一點(diǎn)不模糊可怕；她或許也受過夫權(quán)的欺壓 ,但現(xiàn)在她作了夫權(quán)的代理人 ,卻無所不用其極 ,可怕；她這樣的人在這個社會上如魚得水 ,左右逢源 ,倒是勤勞、安分的祥林嫂祥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怕！讀者朋友也不妨拿她來細(xì)細(xì)解剖 ,看看究竟是什么東西養(yǎng)就了這樣一副兇險的黑心腸?！凹仁撬钠牌乓厝?,那有什么話可說呢。四叔說。天經(jīng)地義 ,理所當(dāng)然！是四叔語。看來那幅對聯(lián)可不是掛掛而已 ,須知“事理通達(dá)是他的座右銘吶！于是算清了工錢 ,一共一千七百五十

23、文 ,她全存在主人家 ,一文也還沒有用 ,便都交給她的婆婆。那女人又取了衣服 ,道過謝 ,出去了。其時已經(jīng)是正午。“阿呀 ,米呢？祥林嫂不是去淘米的么？好一會 ,四嬸這才驚叫起來。她大約有些餓 ,記得午飯了。于是大家分頭尋淘籮。她先到廚下 ,次到堂前 ,后到臥房 ,全不見掏籮的影子。四叔踱出門外 ,也不見 ,一直到河邊 ,才見平平正正的放在岸上 ,旁邊還有一株菜?？匆姷娜藞蟾嬲f ,河里面上午就泊了一只白篷船 ,篷是全蓋起來的 ,不知道什么人在里面 ,但事前也沒有人去理會他。待到祥林嫂出來掏米 ,剛剛要跪下去 ,那船里便突然跳出兩個男人來 ,像是山里人 ,一個抱住她 ,一個幫著 ,拖進(jìn)船去了。樣

24、林嫂還哭喊了幾聲 ,此后便再沒有什么聲息 ,大約給用什么堵住了罷。接著就走上兩個女人來 ,一個不認(rèn)識 ,一個就是衛(wèi)婆子。窺探艙里 ,不很清楚 ,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可惡！然而。四叔說。僅四字加兩標(biāo)點(diǎn) ,四叔封建衛(wèi)道士嘴臉如畫。四叔說話 ,簡捷而意思豐富 ,威嚴(yán)而不失風(fēng)度：我早已容許放人 ,可祥林嫂婆婆又來劫人 ,倒讓人們覺得我家不明禮教 ,窩藏叛逆 ,這不是玷辱我家名聲嗎？可惡！然而 ,祥林嫂既嫁到夫家 ,理當(dāng)由其夫家處分命運(yùn) ,她竟不服管束 ,擅自逃離夫家 ,已然敗壞風(fēng)俗 ,大逆不道 ,假設(shè)要恢復(fù)體統(tǒng) ,除夫家把她綁回 ,似別無良策 ,唉 ,其婆婆所為 ,也是不得已 ,無可厚非啊。這一天

25、是四嬸自己煮中飯；他們的兒子阿牛燒火。午飯之后 ,衛(wèi)老婆子又來了?！翱蓯?！四叔說。罵衛(wèi)老婆子。四叔為何說衛(wèi)老婆子可惡？知夫莫如妻 ,且聽下文四嬸所言。四叔四嬸是當(dāng)時的模范夫妻 ,四叔肚子中的話可從四嬸嘴中道出?！澳闶鞘裁匆馑?？虧你還會再來見我們。四嬸洗著碗 ,一見面就憤憤的說 ,“你自己薦她來 ,又合伙劫她去 ,鬧得沸反盈天的 ,大家看了成個什么樣子？你拿我們家里開玩笑么？“阿呀阿呀 ,我真上當(dāng)。我這回 ,就是為此特地來說說清楚的。她來求我薦地方 ,我那里料得到是瞞著她的婆婆的呢。對不起 ,四老爺 ,四太太?？偸俏依习l(fā)昏不小心 ,對不起主顧。幸而府上是向來寬洪大量 ,不肯和小人計較的。這回我一

26、定薦一個好的來折罪。衛(wèi)老婆子巧舌如璜。偏是這樣的人活得比祥林嫂自在?！叭欢?。四叔說。然而不能再薦傷風(fēng)敗俗的人來。于是祥林嫂事件便告終結(jié) ,不久也就忘卻了。只有四嫂 ,因?yàn)楹髞砉陀玫呐?,大抵非懶即饞 ,或者饞而且懶 ,左右不如意 ,所以也還提起祥林嫂。每當(dāng)這些時候 ,她往往自言自語的說 ,“她現(xiàn)在不知道怎么佯了？意思是希望她再來。在四嬸眼中 ,祥林嫂本是合格的奴仆。寫四嬸叨念祥林嫂 ,是為后文寫四嬸說“你放著罷 ,祥林嫂張本。但到第二年的新正 ,她也就絕了望。新正將盡 ,衛(wèi)老婆子來拜年了 ,已經(jīng)喝得醉醺醺的 ,自說因?yàn)榛亓艘惶诵l(wèi)家山的娘家 ,住下幾天 ,所以來得遲了。她們問答之間 ,自然就談

27、到祥林嫂?！八矗啃l(wèi)假設(shè)婆子快樂的說 ,“現(xiàn)在是交了好運(yùn)了。她婆婆來抓她回去的時候 ,是早已許給了賀家坳的賀老六的 ,所以回家之后不幾天 ,也就裝在花轎里抬去了?！鞍⒀?,這樣的婆婆！四嬸驚奇的說?！鞍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戶人家的太太的話。我們山里人 ,小戶人家 ,這算得什么？她有小叔子 ,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 ,那有這一注錢來做聘禮？他的婆婆倒是精明強(qiáng)干的女人呵 ,很有打算 ,所以就將地嫁到里山去。倘許給本村人 ,財禮就不多；惟獨(dú)肯嫁進(jìn)深山野坳里去的女人少 ,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F(xiàn)在第二個兒子的媳婦也娶進(jìn)了 ,財禮花了五十 ,除去辦喜事的費(fèi)用 ,還剩十多千。嚇 ,你看 ,這多么好打算？

28、話里話外 ,兩個市儈?！跋榱稚┚箍弦?？“這有什么依不依。鬧是誰也總要鬧一鬧的 ,只要用繩子一捆 ,塞在花轎里 ,抬到男家 ,捺上花冠 ,拜堂 ,關(guān)上房門 ,就完事了。可是祥林嫂真出格 ,聽說那時實(shí)在鬧得利害 ,大家還都說大約因?yàn)樵谀顣思易鲞^事 ,所以與眾不同呢。太太 ,我們見得多了：回頭人出嫁 ,哭喊的也有 ,說要尋死覓活的也有 ,抬到男家鬧得拜不成天地的也有 ,連花燭都砸了的也有。樣林嫂可是異乎尋常 ,他們說她一路只是嚎 ,罵 ,抬到賀家坳 ,喉嚨已經(jīng)全啞了。拉出轎來 ,兩個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勁的捺住她也還拜不成夭地。他們一不小心 ,一松手 ,阿呀 ,阿彌陀佛 ,她就一頭撞在香案角上 ,頭

29、上碰了一個大窟窿 ,鮮血直流 ,用了兩把香灰 ,包上兩塊紅布還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腳的將她和男人反關(guān)在新房里 ,還是罵 ,阿呀呀 ,這真是。對照法極寫封建禮教對祥林嫂的毒害甚于其他婦女?；蛟幌榱稚┸浫?,實(shí)際上她在特定情境下是暴烈的 ,敢于對抗的。她不嫁二夫的念頭就異乎尋常的強(qiáng)烈 ,對婆婆逼她改嫁的對抗也異乎尋常的強(qiáng)烈。只是讀者不當(dāng)因此敬贊于她 ,因?yàn)檫@種對抗是以一種毒去抗拒另一種毒 ,如飲鴆解渴 ,絕無勝算 ,令人慨嘆。封建禮教之毒浸透了祥林嫂的靈魂 ,經(jīng)由她的內(nèi)心來扼殺她的生命！對封建禮教吃人本質(zhì)的揭露批判 ,有深刻似魯迅者乎？她搖一搖頭 ,順下眼睛 ,不說了。魯迅擅長寫人物語言：既交待

30、情節(jié) ,也刻畫人物；既寫活陳述對象 ,也寫活陳述者。以上幾段 ,與?藥?中康大叔陳述夏瑜在獄中情況一節(jié)異曲同工。“后來怎么樣呢？四嬸還問。“聽說第二天也沒有起來。她抬起眼來說?！昂髞砟?？“后來？起來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個孩子 ,男的 ,新年就兩歲了。我在娘家這幾天 ,就有人到賀家坳去 ,回來說看見他們娘兒倆 ,母親也胖 ,兒子也胖；上頭又沒有婆婆 ,男人所有的是力氣 ,會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 ,她真是交了好運(yùn)了。從此之后 ,四嬸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筆法頓挫 ,為下一波瀾蓄勢。但有一年的秋季 ,大約是得到祥林嫂好運(yùn)的消息之后的又過了兩個新年 ,她竟又站在四叔家的堂前了。波瀾陡起 ,令讀者懸念

31、叢生。桌上放著一個荸薺式的圓籃 ,檐下一個小鋪蓋。她仍然頭上扎著白頭繩 ,烏裙 ,藍(lán)夾祆 ,月白背心 ,臉色青黃 ,只是兩頰上已經(jīng)消失了血色 ,順著眼 ,眼角上帶些淚痕 ,眼光也沒有先前那樣精神了。與初次到魯鎮(zhèn)時的肖像相比 ,有同有異。從其同者 ,可見出其性格、命運(yùn)中的不變因素：對亡夫的忠孝依然 ,樸實(shí)本分依然 ,被欺壓、摧殘依然。從其異者 ,可見出新的遭遇和苦難更具摧殘性 ,她的生活更慘苦了。而且仍然是衛(wèi)老婆子領(lǐng)著 ,顯出慈悲模樣 ,絮絮的對四嬸說：“這實(shí)在是叫作天有不測風(fēng)云 ,她的男人是堅(jiān)實(shí)人 ,誰知道年紀(jì)青青 ,就會斷送在傷寒上？本來已經(jīng)好了的 ,吃了一碗冷飯 ,復(fù)發(fā)了。幸虧有兒子；她又

32、能做 ,打柴摘茶養(yǎng)蠶都來得 ,本來還可以守著 ,誰知道那孩子又會給狼銜去的呢？春天快完了 ,村上倒反來了狼 ,誰料到？現(xiàn)在她只剩了一個光身了。大伯來收屋 ,又趕她。她真是走投無路了 ,第一次是逃離夫家 ,第二次是被趕離夫家 ,似不同 ,實(shí)相同均迫于封建夫權(quán)、族權(quán)的摧殘和欺壓。只好來求老主人。好在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再沒有什么牽掛 ,太太家里又凄巧要換人 ,所以我就領(lǐng)她來。我想 ,熟門熟路 ,比生手實(shí)在好得多?！拔艺嫔?,真的 ,祥林嫂抬起她沒有神采的眼睛來 ,接著說。“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野獸在山坳里沒有食吃 ,會到村里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我一清早起來就開了門 ,拿小籃盛了一籃豆 ,叫我們的阿毛坐在門

33、檻上剝豆去。他是很聽話的 ,我的話句句聽；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 ,掏米 ,米下了鍋 ,要蒸豆。我叫阿毛 ,沒有應(yīng) ,出去口看 ,只見豆撒得一地 ,沒有我們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別家去玩的；各處去一問 ,果然沒有。我急了 ,央人出去尋。直到下半天 ,尋來尋去尋到山坳里 ,看見刺柴上桂著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說 ,糟了 ,怕是遭了狼了。再進(jìn)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 ,肚里的五臟已經(jīng)都給吃空了 ,手上還緊緊的捏著那只小籃呢。她接著但是嗚咽 ,說不出成句的話來。痛失愛子之悲苦情態(tài)如畫。四嬸起初還躊躊 ,待到聽完她自己的話 ,眼圈就有些紅了。她想了一想 ,便教拿圓籃和鋪蓋到下房去。衛(wèi)老婆子仿佛卸了一肩重相似的

34、噓一口氣 ,祥林嫂比初來時候神氣舒暢些 ,不待指引 ,自己馴熟的安放了鋪蓋。她從此又在魯鎮(zhèn)做女工了。大家仍然“仍然是為了反襯出下文“然而叫她祥林嫂。然而這一回 ,她的境遇卻改變得非常大。請注意：其境遇怎樣改變？因何改變？上工之后的兩三天 ,主人們就覺得她手腳已沒有先前一樣靈活 ,記性也壞得多 ,死尸似的臉上又整日沒有笑影 ,四嬸的口氣上 ,已頗有些不滿了。當(dāng)初到的時候 ,四叔雖然照例皺過眉 ,但鑒于向來雇用女工之難 ,也就并不大反對 ,只是暗暗地告誡四姑說 ,這種人雖然似乎很可憐 ,但是敗壞風(fēng)俗的 ,用她幫助還可以 ,祭祀時候可用不著她沾手 ,一切飯萊 ,只好自已做 ,否那么 ,不干不凈 ,祖

35、宗是不吃的。祥林嫂有二嫁的經(jīng)歷,又帶著亡夫喪子的倒霉 ,不干不凈 ,極可能敗壞風(fēng)俗 ,故絕不能再把她當(dāng)作合格的奴仆 ,絕不可讓她玷污了崇高、圣潔的祝福大禮。四叔家里最重大的事件是祭祀 ,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時候也就是祭祀 ,這回她卻清閑了。桌子放在堂中央 ,系上桌幃 ,她還記得照舊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祥林嫂 ,你放著罷！我來擺。四嬸慌忙的說。她訕訕的縮了手 ,又去取燭臺?！跋榱稚?,你放著罷！我來拿。四嬸又慌忙的說。她轉(zhuǎn)了幾個圓圈 ,終于沒有事情做 ,只得疑惑的走開。欲做奴仆而不得之態(tài)如畫。她原以為“知書達(dá)理的魯四老爺會仁慈地讓她這個可憐人好好做個奴仆呢。她在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過坐在灶下燒火。鎮(zhèn)

36、上的人們也仍然也是為了反襯出下文“但叫她祥林嫂 ,但音調(diào)和先前很不同；也還和她講話 ,但笑容卻冷冷的了。她全不理會那些事 ,只是直著眼睛 ,和大家講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我真傻 ,真的 ,她說 ,“我單知道雪天是野獸在深山里沒有食吃 ,會到村里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我一大早起來就開了門 ,拿小籃盛了一籃豆 ,叫我們的阿毛坐在門檻上剝豆去。他是很聽話的孩子 ,我的話句句聽；他就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 ,淘米 ,米下了鍋 ,打算蒸豆。我叫 ,阿毛！沒有應(yīng)。出去一看 ,只見豆撒得滿地 ,沒有我們的阿毛了。各處去一向 ,都沒有。我急了 ,央人去尋去。直到下半天 ,幾個人尋到山坳里 ,看見刺柴上掛著

37、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說 ,完了 ,怕是遭了狼了；再進(jìn)去；果然 ,他躺在草窠里 ,肚里的五臟已經(jīng)都給吃空了 ,可憐他手里還緊緊的捏著那只小籃呢。她于是淌下眼淚來 ,聲音也嗚咽了?；蛟唬合榱稚┤绱藛飭?,怎不令人生厭？祥林嫂絮絮叨叨 ,其實(shí)質(zhì)是傾倒苦水、渴望同情。試問 ,一個苦命母親痛失愛子 ,我們難道要求她自為寬解嗎？試問 ,假設(shè)祥林嫂在第一次訴說時就獲得了真正的同情與慰藉 ,她還會這樣絮絮叨叨嗎？事實(shí)上魯迅先生渲染祥林嫂的絮絮叨叨 ,乃極冷峻、極深刻、極細(xì)密之筆。當(dāng)一個人遭受自己無法承當(dāng)?shù)目嚯y之時 ,也正是考量他她所在的社會之時考量它是否有良知 ,是否有正義 ,是否有人性 ,是否適合于普通

38、生命的生存。魯迅擺出了他的考題 ,且看祥林嫂所在的這個社會會交出怎樣的答卷吧。這故事倒頗有效 ,先生偏說“有效 ,深刻犀利！假設(shè)論博取同情之效 ,全無；假設(shè)論考量社會之效 ,頗有。男人聽到這里 ,往往斂起笑容 ,沒趣前面都頗有趣 ,到祥林嫂嗚咽不能語時 ,那么無趣矣。的走了開去；女人們卻不獨(dú)寬恕了她似的 ,臉上立刻改換了鄙薄的神氣 ,還要陪出許多眼淚來。有些老女人沒有在街頭聽到她的話 ,便特意尋來 ,要聽她這一段悲慘的故事。直到她說到嗚咽 ,她們也就一齊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淚 ,嘆息一番 ,滿足的去了 ,一面還紛紛的評論著。有鄙夷 ,更有賞鑒 ,就是沒有真正的同情和撫慰。她就只是反復(fù)的向人說她

39、悲慘的故事 ,常常引住了三五個人來聽她。但不久 ,大家也都聽得純熟了 ,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們 ,眼里也再不見有一點(diǎn)淚的痕跡。后來全鎮(zhèn)的人們幾乎都能背誦她的話 ,一聽到就煩厭得頭痛?！拔艺嫔?,真的 ,她開首說?！笆堑?,你是單知道雪天野獸在深山里沒有食吃 ,才會到村里來的。他們立即打斷她的話 ,走開去了。對祥林嫂的苦難 ,人們的態(tài)度翻進(jìn)一層 ,由鄙夷、賞鑒轉(zhuǎn)為厭棄。她張著口怔怔的站著 ,直著眼睛看他們 ,接著也就走了 ,似乎自己也覺得沒趣。但她還妄想 ,希圖從別的事 ,如小籃 ,豆 ,別人的孩子上 ,引出她的阿毛的故事來。倘一看見兩三歲的小孩子 ,她就說：“唉唉 ,我們的阿毛如果還在 ,

40、也就有這么大了祥林嫂將喪子之痛用一種更含蓄、更討好人的方式來表達(dá)。只是孩子看見她的眼光就吃驚 ,牽著母親的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她一個 ,終于沒趣的也走了 ,后來大家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氣 ,只要有孩子在眼前 ,便似笑非笑的先問她 ,道：“祥林嫂 ,你們的阿毛如果還在 ,不是也就有這么大了么？對祥林嫂的苦難 ,人們的態(tài)度又翻進(jìn)一層 ,由厭棄轉(zhuǎn)為肆意踐踏。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經(jīng)大家咀嚼賞鑒了許多天 ,早已成為渣滓 ,只值得煩厭和唾棄；魯迅在此冷冷地揭下了這個社會的皮：它天生缺乏關(guān)愛與同情 ,求助聲 ,悲哀聲 ,只會招致恥笑、賞玩、厭棄、踐踏。這樣的社會 ,怎容受難者生存。但從人們的笑影上 ,也仿佛覺

41、得這又冷又尖 ,自己再沒有開口的必要了。她單是一瞥他們 ,并不答復(fù)一句話。祥林嫂本是對人間抱著夢想 ,才向人們流露內(nèi)心的悲哀 ,現(xiàn)在 ,她息聲了 ,她將悲哀收回心底 ,讓它在那里折磨自己。人間的冰冷終于透徹了她的靈魂 ,所以她也用冷眼回應(yīng)人間。對一顆破碎的心靈 ,無呵護(hù) ,無療治 ,有的是鄙夷、賞鑒、厭棄、踐踏！祥林嫂之心 ,其有不死乎？不過 ,讀者諸君 ,我們得抑制住去抽魯鎮(zhèn)那群鳥男女耳光的沖動 ,還是像魯迅先生那樣吧 ,拿他們來細(xì)細(xì)解剖 ,看看究竟是什么東西養(yǎng)就了這樣的心腸。魯鎮(zhèn)永遠(yuǎn)是過新年 ,臘月二十以后就火起來了。四叔家里這回須雇男短工 ,還是忙不過來 ,另叫柳媽做幫手 ,殺雞 ,宰鵝

42、；然而柳媽是善其“善假設(shè)何？等著瞧。女人 ,吃素 ,不殺生的 ,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燒火之外 ,沒有別的事 ,卻閑著了 ,坐著只看柳媽洗器皿。微雪點(diǎn)點(diǎn)的下來了。“唉唉 ,我真傻 ,祥林嫂看了天空 ,嘆息著 ,獨(dú)語似的說?！跋榱稚?,你又來了。柳媽不耐煩的看著她的臉 ,說?！拔覇柲悖耗泐~角上的傷痕 ,不就是那時撞壞的么？“唔唔。她含胡的答復(fù)。“我問你：你那時怎么后來竟依了呢？“我么？“你呀。我想：這總是你自己愿意了 ,不然。“阿阿 ,你不知道他力氣多么大呀?！拔也恍?。我不信你這么大的力氣 ,真會拗他不過。你后來一定是自己肯了 ,倒推說他力氣大。柳媽對阿毛的故事早已失去興趣 ,她決意要鑒賞些新玩意

43、兒 ,此時她對祥林嫂與賀老六的私房事興趣極濃。這種扭曲、齷齪、令人作嘔的變態(tài)情趣就藏在“善女人的內(nèi)心?！鞍?,你你倒自己試試著。她笑了。柳媽的打皺的臉也笑起來 ,使她蹙縮得像一個核桃 ,枯槁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額角 ,又釘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 ,立刻斂了笑容 ,旋轉(zhuǎn)眼光 ,自去看雪花?！跋榱稚?,你實(shí)在不合算。柳媽詭秘的說?！霸僖粡?qiáng) ,或者索性撞一個死 ,就好了?，F(xiàn)在呢 ,你和你的第二個男人過活不到兩年 ,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 ,你將來到陰司去 ,那兩個死鬼的男人還要爭 ,你給了誰好呢？閻羅大王只好把你鋸開來 ,分給他們。我想 ,這真是她臉上就顯出恐怖的神色來 ,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

44、道的。“我想 ,你不如及早抵當(dāng)。你到土地廟里去捐一條門檻 ,當(dāng)作你的替身 ,給千人踏 ,萬人跨 ,贖了這一世的罪名 ,免得死了去受苦。好個“善女人！非特不慰藉自己的階級姐妹 ,還專揭傷疤 ,欲人死不欲人生 ,令人恐不令人安 ,扯是拉非 ,大放毒霧。她的舌頭比刀劍還鋒利 ,她的嘴不吃肉卻喝人血。而尤為可怕的是 ,她對自己這種將人推入深淵的言行竟頗為得意 ,自以為是在解人之困 ,是在“為善！她當(dāng)時并不答復(fù)什么話 ,但大約非?？鄲灹?,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 ,兩眼上便都圍著大黑圈。柳媽之“善果立現(xiàn)！早飯之后 ,她便到鎮(zhèn)的西頭的土地廟里去求捐門檻 ,廟祝起初執(zhí)意不允許 ,嫌棄也。一嫌她倒霉 ,恐玷污了

45、“圣潔的廟門 ,二嫌她窮 ,沒什么油水可榨。直到她急得流淚 ,才勉強(qiáng)容許了。價目是大錢十二千。她久已不和人們交口 ,因?yàn)榘⒚墓适率窃绫淮蠹覅挆壛说?；但自從和柳媽談了?,似乎又即傳揚(yáng)開去 ,傳者誰？不言自明。許多人都發(fā)生了新趣味 ,又來逗她說話了。至于題目 ,那自然是換了一個新樣 ,專在她額上的傷疤?！跋榱稚?,我問你：你那時怎么竟肯了？一個說?！鞍?,可惜 ,白撞了這下。一個看著她的疤 ,應(yīng)和道。對祥林嫂的苦難 ,人們的態(tài)度又翻進(jìn)一層 ,這次他們變本加厲 ,把肆意踐踏開展到更高境界。當(dāng)然 ,他們也從中獲取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她大約從他們的笑容和聲調(diào)上 ,也知道是在嘲笑她 ,所以總是瞪著眼睛 ,不說一句話 ,后來連頭也不回了。她整日緊閉了嘴唇 ,頭上帶著大家以為恥辱的記號的那傷痕 ,默默的跑街 ,掃地 ,洗萊 ,淘米。忍耐啊忍耐 ,等攢足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