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晚明人的“小品”觀

論晚明人的“小品〞觀晚明小品最重“真〞，是“真〞文學(xué)。它直接繼承了李贄“童心說〞的精神，強調(diào)“獨抒性靈〞。陸云龍?敘袁中郎先生小品?也說“文章亦抒其性靈而已〞?！?皇明小品十六家?〕它反對傳統(tǒng)古文和八股文的高、大、虛、偽、空、假，主張表現(xiàn)率真自然之情，不做作，不掩飾，去除道學(xué)氣、空洞語。人真，情真，語真。“公安〞、“竟陵〞論詩文都強調(diào)一“真〞字，袁宏道自稱越中諸游記“無一字不真〞，說假如給“作假事假文章人看，當(dāng)極其嗔怪〞?！?袁宏道集箋校?卷十一?江進之?〕陳嘉兆評陳仁錫?東粵李教師集序?時說：“作文字無一誠立于其間，便是偽理學(xué)、偽經(jīng)濟〞?！?皇明十六家小品?〕沈守正?凌士重小草引?強調(diào)：“與其平也，寧奇；與其正也，寧偏；與其大而偽也，毋寧小而真。〞〔見陸云龍輯?明文奇賞?〕“小而真〞正是小品的特質(zhì)。晚明人沖破偽道學(xué)的束縛，率性而行，信口而言。小品即表現(xiàn)這種“率真〞的行為和性情。它是作者心靈歷程的自然坦露。晚明多狂怪之人，有各種各樣的癖嗜。如陳繼儒、施紹莘、李茂春等有花癖，屠壟袁宏道等有青娥癖。張岱記載祁止祥“有書畫癖，有蹴踘癖，有鼓鈸癖，有鬼戲癖，有梨園癖〞。還總結(jié)出理論：“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陶庵夢憶?卷四〕只求真，不求盡善盡美。這是前所未有的“高論〞。小品中多表現(xiàn)率、放、顛、傲、狂、怪、懶、拙、癡、愚、并醉、戲等，皆是“真〞的極端表現(xiàn)。徐渭的?自書小像?、鐘惺的?自題小像?、張岱的?自為墓志銘?等，自我暴露，自我解嘲，不諱己短，盡露真我、真情?！罢妯曌质切∑返撵`魂，小品其他特色皆由此而生。真人說真話、寫真文，獨抒性靈，文必然有“趣〞。陸云龍?敘袁中郎先生小品?說：“率真那么性靈現(xiàn)，性靈現(xiàn)那么趣生。〞晚明人講究“趣〞字。陸云龍接著說：“然趣近于諧，諧那么韻欲其遠，致欲其逸，意欲其妍，語不欲其拖沓。〞〔?皇明十六家小品?〕湯顯祖直斥“八股道中，無一生趣〞〔?湯顯祖詩文集?卷五十?艷異篇序?〕。曹學(xué)佺陳道掌日箋序?批評當(dāng)時制義“真趣少〞〔?皇明十六家小品?〕。小品最忌八股文那樣枯燥乏味，缺乏“生趣〞、“真趣〞。有趣，必然有韻，雋永有味。王思任在?〈世說新語〉序?中稱賞?世說新語?“雅韻獨妙〞、“清味自悠〞〔?王季重十種·雜序?〕，陸云龍?敘袁中郎先生小品?說小品要具“靈氣〞、“生韻〞；評袁中道?游西山記?“雅有清韻〞〔?皇明小品十六家?〕。陳繼儒?〈文娛〉序?謂小品需有“法外法，味外味，韻外韻〞〔見?媚娛閣文娛?〕。他編?古今韻史?十二卷，摭拾諸書雋語，分韻人、韻事、韻語、韻詩、韻詞、韻物六類。陸紹珩?醉古堂劍掃?分十二部，“韻〞即其中一部。雅韻、清韻、逸韻、幽韻、生韻、風(fēng)韻、遠韻、韻致，無不強調(diào)一“韻〞字。小品即是韻士以韻語寫韻事、摹清韻。韻即有味。朱國禎?涌幢小品?自跋謂閑中操觚，“如蜂采花，亦自有味〞。韻與“雋〞義近，沈春澤?〈長物志〉序?稱該書雋永、有韻。舊題袁宏道編?皇明文雋?，陳臣忠編有?尺牘雋言?，皆重“雋〞字?！半h〞即有韻味，有詩情畫意，有靈動生氣。趣、韻兼具，構(gòu)成晚明小品的獨特風(fēng)神。否那么，便不成其為小品。晚明小品家多為山人、名士，過著風(fēng)雅閑逸的享樂生活。他們在環(huán)境清幽雅潔的書齋庭院中焚香參禪，讀書論史，吟詩作畫，品茗飲酒，撫琴弈棋，賞玩金石，間或邀客雅集清談，或單獨高臥閑眠，或縱情山水泉石。他們自命為頭腦清醒、情操清潔、志趣清雅的“清士〞、“雅士〞，有強烈的“清雅〞意識。小品即表現(xiàn)這種清雅生活和情趣，題材本身即呈現(xiàn)出清雅的特色。晚明小品中，“清言〞為獨特的一體。許多著作皆以“清〞字命名，如屠隆的?娑羅館清言?、陳繼儒的?太平清話?、吳從先的?小窗清紀?〔分清語、清事、清享、清韻四類〕等。至于作品中寫到“清〞字的更是俯拾皆是，如清真、清賞、清供、清遠、清曠、清疏、清玩等。小品寫的是雅事，表現(xiàn)的是雅趣，語言也是雅的。雅逸、雅韻、雅趣、風(fēng)雅、淡雅、高雅、閑雅、幽雅，典型地表達出文人的“尚雅〞意識。世俗生活風(fēng)雅化，一切皆具雅意，就連滑稽詼諧也是雅的，被稱作“雅謔〞?！扒濞暫汀把浓晿?gòu)成晚明小品的突出特征。清雅指興趣、情調(diào)，也指語言、風(fēng)格。小品是清雅之士清雅生活的藝術(shù)再現(xiàn)。對讀者而言，小品是清供、清玩，供閑暇時清賞。晚明小品是典型的“清〞文學(xué)、“雅〞文學(xué)?！捌妯曇彩峭砻餍∑返奶刭|(zhì)之一。晚明多奇人、癖人。奇人出奇語，寫奇文，故論人、論文皆重“奇〞。奇即新奇、怪奇、奇絕，超乎尋常，快人耳目、心情。何鏜輯?高奇往事?，分?高苑?、?奇林?二類，其中?奇林?五目為?奇行?、?奇言?、?奇識?、?奇計?、?奇材?。陳仁錫編有?古文奇賞?、?續(xù)古文奇賞?、?三續(xù)古文奇賞?、?四續(xù)古文奇賞?和?蘇文奇賞?。陸云龍編有?明文奇艷?、?翠娛閣評選文奇?。丘兆麟編訊合奇?，收奇文百余篇，湯顯祖著?合奇序?盛贊之。陸云龍評?合奇序?云：“序中是為奇勁，奇橫，奇清，奇幻，奇古，其狂言嵬語不入焉，可知奇矣。〞〔?皇明十六家小品?〕屠隆編?奇女子傳?，陳繼儒稱贊此書：“其間有奇節(jié)者，奇識者，奇慧者，奇謀者，奇膽者，奇力者，奇文學(xué)者，奇情者，奇?zhèn)b者，奇僻者，種種諸類，小可以撫掌解頤，大可以奪心駭目。〞〔?白石樵真稿?卷一〕可見，晚明小品喜追求“撫掌解頤〞的審美效果。率真之文，韻、趣、清、雅兼?zhèn)?，氣韻、風(fēng)神、風(fēng)格、意境俱出，加上“奇〞的效果與感受，此即生新雋異、靈動自然的晚明小品。晚明小品的情感特質(zhì)和基調(diào)是快樂閑適。晚明人以悠然的心境體驗、品賞生活中的樂趣和詩意的美。如吳從先有?賞心樂事?專論讀書之樂。衛(wèi)泳?枕中秘?中有?閑賞?，欣賞春、元宵、花朝、清明、霧、雪等季節(jié)景物，風(fēng)格閑逸，把讀者帶進快樂之境。張應(yīng)文?張氏藏書?中有?簞瓢樂?，毛元淳撰有?尋樂編?，皆是表現(xiàn)悠閑之樂。華淑?閑情小品?自序說：“長夏草廬，隨興抽撿，得古人佳言韻事，復(fù)隨意摘錄，適意而止，聊以伴我閑日，命曰?閑情?。非經(jīng)，非史，非子，非集，自成一種閑書而已。〞小品是閑人于“閑日〞寫的“閑書〞，表現(xiàn)的是“閑情〞。隨興任意，偶爾所得，妙然心會，漫筆為之，適意而止，真有“悠然見南山〞的悠閑意味?！伴e〞是小品的真義。晚明小品表現(xiàn)的快樂情感，是“悠然〞式的；有時又有“拍案叫絕〞式的，是一種奇快、大快。一些小品叢書如?清睡閣快書?、?快書?、?廣快書?喜以“快〞字命名，即說明晚明人對快樂情感的執(zhí)著追求。晚明小品表現(xiàn)的是悠然閑適、輕松自在、風(fēng)雅清逸的享樂生活情趣，追求清、雅、韻、趣、奇的境界，韶秀淡逸，空靈清幽，雋永有味。這是一種柔美的境界，充滿詩情畫意，也是小品本身的美學(xué)風(fēng)格。它基于“真〞的情感，獨抒性靈，以快樂閑適為基調(diào)。情感美，意境美，風(fēng)格美。這就是晚明小品的內(nèi)在特質(zhì)和風(fēng)神氣韻。五晚明小品獨抒性靈，語言和章法上崇尚本色自然，“不拘格套〞。強調(diào)信心而出，信口而談，“句法、字法、調(diào)法，一一從自己胸中流出〞〔袁宏道?與李元善?，見?袁宏道集箋校?卷二十二〕，具本色獨到語，自然而然，如風(fēng)行水上，自然成文。反對傳統(tǒng)古文的形式化、程式化，反對八股的俗套?！白匀花暿亲罡呔辰?，是無法之法，不求工而自工。自然就是不求形似，而求神似，能傳神地表情達意即是好文章，湯顯祖?合奇序?說：“予謂文章之妙，不在步趨形似之間。〞〔?湯顯祖詩文集?卷三十二〕自然就是興之所至，脫口而出。只要文章出自性靈，率爾漫筆即成佳構(gòu)。蕭士瑋?〈南歸日錄〉序?說：“隨筆所到，如空中之雨，大小蕭散，出于自然。〞〔?春浮園別集?〕袁中道?答蔡觀察元履?說：“率爾無意之作，更是神情所寄，往往可傳……〞〔?珂雪齋集?卷二十四〕隨意，漫筆，即成自然神妙的小品。晚明筆記小品多是隨興漫記，更不必講章法格套，散、漫、瑣、雜，最能代表晚明小品“不拘格套〞的特色。晚明小品輕松活潑，靈動自然，興趣橫生。不凝重，不板滯。正是打破了古法俗套的束縛。晚明小品體制上的特征一般是篇幅短校陳繼儒解釋小品是“短而雋異〞，唐顯悅理解為“幅短而神遙，墨希而旨永〞〔?〈文娛〉序?，見?媚幽閣文娛?〕，凌啟康將小品比喻為“盆山蘊秀，寸草函奇〞〔?刻蘇長公小品序?，見?蘇長公小品?〕，陸云龍那么比喻為“小璣寸珀〞〔?皇明小品十六家·敘屠赤水先生小品?〕?？梢?，幅短、字少是小品的外形特征。晚明小品確有不少篇幅短小者，短序、短跋、小札、小記，隨處可見，如張京元的?湖上小記?、李流芳的?江南臥游冊題詞?。宋懋澄?九蘥集?中的尺牘都很短小，字數(shù)最少的僅有八個字，真是短小至極。但僅僅篇幅短小是不夠的，同時必須雋、異、秀、奇，有神韻，有興趣。小品雖小，但小中寓大。陸云龍編選湯顯祖之文，“獨取其斜，但他馬上強調(diào)說：“芥子須彌，予正欲小中見大。〞〔?皇明小品十六家·湯假設(shè)士先生小品弁首?〕他認為尺牘小札“寸瑜勝尺瑕〞，“片言居要〞，宜“斂長才為短勁〞，斂奇于簡，斂銳于簡，斂巧于簡，斂廣于簡。雖“簡〞，但“當(dāng)如一泓之水，涓涓而味饒大海〞〔?翠娛閣評選小札簡小引?〕。所以，何偉然說小品是“藏大于斜，提醒讀者不要“因其小而小之〞〔?〈皇明小品十六家〉序?〕。小品雖小，但精煉含蓄，言簡意豐，可小中見大，微中見著，以少勝多，以輕壓重?！袄湔Z，雋語，韻語，即片語亦重九鼎〞〔吳從先?小窗自紀?〕?！靶眱H僅是小品的外形，容量卻大，不可輕視之。篇幅短小，只是相對而言，不是小品體制上的唯一特征。小品重的是內(nèi)質(zhì)，體制的大小是其次的。只要有“韻趣〞，長篇也可視為小品。陶珽晚香堂小品·例言?說：“是集雖名小品，凡大議論、大關(guān)系及韻趣之艷仙者，即長篇必錄。〞小品并不排擠“大議論、大關(guān)系〞的長篇。僅機械地以字數(shù)多寡為標準來斷定小品是不可取的。小品最主要的功能是娛樂消遣。晚明人文學(xué)觀念上發(fā)生很大變化。面對不可救藥的時代，再談功業(yè)理想、經(jīng)世致用，便成了自欺欺人的話。他們著書立言也不圖“不朽〞，只是“自娛〞而已。讀書也只是消遣，不求功利。這是晚明人對文學(xué)功能的新認識。文藝的娛樂功能自它產(chǎn)生時就有了，只是后來儒家的教化文學(xué)觀漠視和排擠它，所以一直處于潛隱狀態(tài)，不受世人重視。但作為傳統(tǒng)仍一脈不斷。陶淵明著有?五柳先生傳?，說五柳先生“常著文章自娛〞，這五柳先生是喻指作者自己。陶淵明是“田園詩人〞、“隱逸詩人〞，他的詩文就是晚明人心目中的“小品〞。晚明人非常推崇陶淵明，自然也承受他的“文娛〞說。宋元以來，繪畫已成為士大夫消遣自娛的工具。文人多以畫自娛，山水寫意畫成為精神慰藉、解脫或享受的游戲活動。他們以游戲態(tài)度作畫，草草數(shù)筆，純?nèi)翁煺?，不假修飾，惟取神韻。米芾稱之為“墨戲〞、“清玩〞。文同、蘇軾、倪瓚、吳鎮(zhèn)、文征明等皆喜作墨戲畫，以畫自娛。這種文藝創(chuàng)作和欣賞的“自娛〞意識在宋、元、明初已得到充分顯現(xiàn)，到晚明更遇上適宜的土壤氣候，成為文壇的時尚。晚明人多以文自娛。李贄?與袁石浦?說：“大凡我書，皆是求以快樂自己。〞〔?續(xù)焚書?卷一〕李贄是晚明文人的精神領(lǐng)袖，“快樂自己〞之說一出，自然群起響應(yīng)。袁中道聲稱不為“世法應(yīng)酬之文〞，“惟模寫山情水態(tài)，以自賞適〞〔?答蔡觀察元履?〕。從創(chuàng)作角度看，晚明人非常強調(diào)小品的自娛作用。創(chuàng)作過程便是自娛過程，小品的娛樂功能早在創(chuàng)作時便具備了。從欣賞和承受角度看，晚明人更重小品的娛樂功能。閑暇時品讀小品，是最好的消遣和精神享受。袁中道?白蘇齋記?說：“取文酒以自適。〞〔?珂雪齋集?卷十二〕蔣如奇、李鼎訊明文致?，自稱是“案頭自娛〞之物。鄭元勛主張“但以文娛〞〔見陳繼儒?〈文娛〉序?〕，編選時賢小品，即命名?媚幽閣文娛?。他還從理論上闡述“文娛〞的價值：“吾以為文缺乏供人愛玩，那么六經(jīng)之外俱可燒。六經(jīng)者，桑麻菽粟之可衣可食也；文者，奇葩，文翼之怡人耳目、悅?cè)诵郧橐病瞬坏靡率巢簧坏免鶒偰敲瓷嚅?，故兩者衡立而不偏絀。〞鄭元勛明確宣揚文學(xué)的娛悅作用，將其抬到與儒家經(jīng)典并列的地位，認為二者不可偏廢。他強調(diào)超功利和純審美娛樂，將文學(xué)的功能從道、理、事、功中獨立出來。這代表了晚明人全新的文學(xué)功能觀。以這種觀念看文學(xué)，故特重娛樂消遣的小品。賞玩小品，“寐得之醒焉，倦得之舒焉，慍得之喜焉，暇得之銷日焉〞，只求得“一晌之歡也，而非千秋之志也〞〔王納諫?〈蘇長公小品〉自序?〕。小品可自娛，供人愛玩，但又不是普通人的一般意義上的“娛〞和“玩〞，而是雅人韻士的“清娛〞、“清玩〞。因此，嚴格地說，晚明小品的娛樂功能應(yīng)叫“清娛〞。但這不是晚明小品的唯一功能。晚明人并不是一味消遣自娛、“玩物喪志〞。他們雖逃世、避世，但并未真的忘卻時事，陸云龍評張鼐?為考選諸君祭熊侍御文?云：“亦寫其世道人心之感，戚時憂國之心。〞〔?皇明小品十六家?〕小品是清雅之物，可清心悅志，去除俗氣，是晚明世風(fēng)日下、欲海橫流的一劑劑清涼散。屠露娑羅館清言?自序云：“余之為清言，能使愁人立喜，熱夫就涼，假設(shè)披惠風(fēng)，假設(shè)飲甘露。〞陳繼儒?安得長者言?張昞跋云：“陳眉公每欲以語言文字津梁后學(xué)。故熱鬧中下一冷語，冷淡中下一熱語，人都受其爐錘而不覺。〞〔見?陳眉公十種藏書?〕陸紹珩?醉古堂劍掃?云：“此真熱鬧場一劑清涼散矣。〞皆注重小品清醒世俗的作用。華淑?閑情小品?自序說小品雖是一種閑書，“然而莊語足以警世，曠語足以空世，寓言足以玩世，淡言足以醒世〞，也強調(diào)小品的“勸戒〞作用。晚明小品表現(xiàn)的禪趣、閑適清雅之趣，在一定程度上是醒世、救世的“清涼散〞，有獨特的認識和教育功能，此點不可無視。晚明人還強調(diào)小品的“益人意智〞功能，清言小品中即有許多哲思小品。六晚明小品常描寫的題材，如花鳥魚蟲、茶酒蔬果、琴棋書畫、山水園林、佛道哲理以及清談雅集、人生感慨等，經(jīng)過歷史的積淀，已成為最合士大夫?qū)徝琅d趣的清雅之物。對象本身即是“清玩〞，只要用清雅精巧的語言描繪出來，就是興趣雋永的小品。晚明小品的主體風(fēng)格是清雅閑逸，另有幽深孤峭、清新自然、平淡簡遠、橫放恣肆、輕佻纖艷等多種風(fēng)格?！坝哪曋皇瞧渲幸环N風(fēng)格，且成就平平。林語堂等人大談晚明小品的“幽默〞，是“曲解〞了晚明小品。晚明人多從閱讀和欣賞的角度看小品，只要是清雅雋逸，能怡情悅性的作品，便視作小品。他們以時代的、個人的審美興趣為標準，重新解讀前人作品，陶淵明、白居易、蘇軾、倪瓚等便成為小品家，他們的閑適之文也被視為小品的典范。一些小品選本、叢書選錄不少前人小品，與“時賢小品〞一道供人“清賞〞。晚明“小品熱〞不只是“熱〞在創(chuàng)作界，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熱〞在讀書界。晚明小品在名義上只“熱〞在萬歷末到明亡，前后不過三十余年。但實際創(chuàng)作“熱〞，那么從萬歷初即開場，前后約六十年。研究晚明小品更應(yīng)重視創(chuàng)作理論。晚明政治上腐敗黑暗，閹黨專權(quán)，黨爭劇烈，綱紀混亂，吏治不整。內(nèi)憂外患，國事日非。文士們對政治失去熱情，對功名事業(yè)感到絕望，為促使性命，于是退居閑處，縱情山水，文酒自娛，躲進個人生活的小天地中，以消磨意志和歲月。明中葉以來出現(xiàn)了資本主義萌芽，江南一帶工商業(yè)尤為興旺。富庶美麗的江南成為文人雅士的聚集地，他們交游唱和，互相標榜，作品有時機得到商人的資助，得以刻印傳播。晚明小品也帶上了較濃的“商品味〞。消費刺激消費，不少小品是書商“炒〞出來的，使小品這種雅文學(xué)也帶上了幾分俗氣。明中葉以來，王學(xué)左派哲學(xué)思想盛行，非名教，反傳統(tǒng)，弘揚主體，表現(xiàn)自我，肯定個人價值，追求平等自由。這種“異端〞思想成為晚明小品創(chuàng)作的精神武器。李贄把個性解放的精神帶進文學(xué)創(chuàng)作領(lǐng)域。他的“童心說〞影響了袁宏道的“性靈說〞。文學(xué)創(chuàng)作“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精神、形式都獲得理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