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關系之二元論_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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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關系之二元論內容提要:基于堅持農民集體所有權、推進集體資產股份實質化改革的基本立場,宜以異質論與替代論并存的二元論,闡釋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關系。就資源性資產而言,采取農民集體是所有權主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代表行使主體的異質論;就經營性和非經營性資產而言,采取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替代農民集體成為所有權主體的替代論。二元論不僅有實定法根據、所有制和股份制類型化的佐證,有助于化解一元論的困境,而且從保障全體成員受益、滿足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客體不可分割、避免集體權益外溢等視角看,二元論中的異質論強化了資源性資產公有制的實現?;诮洜I性資產所有權客體可分割、成員持股份額不等受益不均、非本集體成員持股導致集體權益外溢等客觀情況,二元論中的替代論沒有弱化經營性資產公有制的實現。二元論下,農民集體或經濟合作社與股份經濟合作社的成員認定條件不一;資源性資產不宜表達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集體所有;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可以破產;保障經營性資產公有制的實現,需限制集體權益外溢,擴大成員受益范圍,促進成員平等受益。

關鍵詞:農民集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集體資產股份;股份經濟合作社

目錄引言一、研判的基本立場二、一元論的現實困境三、二元論的理論證成四、二元論的制度展開結語

引言集體經濟組織一詞,始于1955年《農業(yè)生產合作社示范章程》第1條,但是以集體土地公有制為基礎的集體經濟組織一詞,則始于1956年《高級農業(yè)生產合作社示范章程》第1條。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一個法律術語,始于1982年憲法第8條,農民集體的表達則最早出現于1986年民法通則第74條和1986年土地管理法第8條。農村(或農民、農業(yè))集體經濟組織與農民集體在民法通則(1986年、2009年)、土地管理法(1986年、1988年、1998年、2004年、2019年)、村民委員會組織法(1987年、1998年、2010年、2018年)、農村土地承包法(2002年、2009年、2018年)等多部法律中同時出現。2007年物權法則將農民集體所有等同于本集體成員集體所有。

原物權法、民法典將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分別定位為集體資產所有權主體和集體所有的土地、森林、山嶺、草原、荒地、灘涂等資產(以下統(tǒng)稱“集體資源性資產”)的代表行使主體,無疑表明兩者是不同主體,這也是部分學者主張兩者異質論的實定法根據。其中,有的僅基于集體土地等資源性資產闡釋異質論,也有的將異質論既適用于集體資源性資產,又適用于集體經營性資產。但是,學界一直存在將農民集體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二為一,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為集體所有權主體的同一論。其中,有的僅從集體土地的視角主張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集體土地所有權主體,還有的從更廣的視角主張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既是集體資源性資產又是集體經營性資產的所有權主體。異質論與同一論的論爭歷來已久、持續(xù)至今,而且隨著民法典賦予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地位、農村集體產權改革的深入推進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的起草,兩者的論爭更加激烈。部分規(guī)范性文件和地方確權登記實踐對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混用,也加劇了兩者關系的復雜化。

隨著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的深入推進,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關系的厘定,已經成為影響集體資產折股量化的前置基礎性問題。例如,作為集體資產折股量化配置對象的集體成員,是指農民集體成員還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又如,作為折股量化客體的集體土地,是對土地所有權還是對土地使用權折股量化?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關系的論爭,還會影響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的起草和制定。例如,兩者成員是交叉還是重合,不僅關涉農民集體成員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資格認定有無差別,集體資產股份化后是否允許非本集體成員繼承、受讓股份,還會影響集體土地所有權應否內置或歸屬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能否破產,集體資源性資產與經營性資產的所有權實現方式如何差異化設計等問題。一言以蔽之,兩者關系的厘定,是決定農民集體所有權能否實現、如何實現的基礎,是影響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認定、財產構成、折股量化、股份管理、利益分配和破產終止的前提,是關系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制定的根本。因此,全國人大立法專家呼吁深入研究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農民集體的關系。

目前,學界無論主張兩者是異質論還是同一論,幾乎都是非此即彼的一元論。究竟是異質論還是同一論更具解釋力,或者在一元論之外,尚有其他解釋空間?本文試圖在堅持農民集體所有權并順應集體資產股份化改革趨勢的基礎上,以集體資產類型化為資源性資產與經營性資產、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類型化為經濟合作社與股份經濟合作社為根據,引入異質論與替代論并存的二元論,來闡釋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關系。就集體資源性資產而言,采取異質論,農民集體為所有權主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為所有權的代表行使主體;就集體經營性和非經營性資產而言,采取替代論,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替代農民集體成為所有權主體。同時,在回應一元論中同一論與異質論各自面臨的困境的基礎上,論證二元論的歷史妥適性、現實契合性和未來回應性,并展開相應制度設計。一、研判的基本立場既要堅持農民集體所有權,又要契合農村集體產權改革,是研判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關系的基本立場。前者是法律底線和現實基礎,后者是市場要求和發(fā)展方向。

(一)堅持農民集體所有權

農民集體所有制是我國憲法規(guī)定的公有制的重要組成部分,集體所有權作為集體所有制的權利模型,是民法典中與國家所有權、私人所有權并列的一項重要的所有權類型。近年來,中央文件一再強調,要堅持農民集體所有權?!吨泄仓醒?、國務院關于穩(wěn)步推進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的意見》(中發(fā)〔2016〕37號,以下簡稱“意見”)強調,集體產權改革要“堅持農民集體所有不動搖,不能把集體經濟改弱了、改小了、改垮了,防止集體資產流失”。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全面推進鄉(xiāng)村振興加快農業(yè)農村現代化的意見》指出,深入推進農村改革要“堅持農村土地農民集體所有制不動搖”。因此,堅持農民集體所有權是研判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關系的根基。

關于農民集體所有權的本質,無論政策文件還是學界都側重于從集體土地所有權的視角進行闡釋。綜合學界觀點,農民集體土地所有權的本質特征主要體現如下:(1)集體土地所有權主體中集體成員的流動性。即本集體成員的子女出生自動取得集體成員資格,加入集體所有;集體成員死亡自動喪失集體成員資格,退出集體所有;取得城市穩(wěn)定收入和社會保障的,喪失集體成員資格退出集體所有。(2)集體土地所有權客體的不可分割性?!八^不可分割,就是不可將土地所有權分割為單獨的個人的私有權,從而保障每個集體成員都能夠對集體土地享有利益?!备鶕豢煞指钚?,集體成員死亡不能分出集體土地所有權份額由其繼承人繼承,這與集體成員死亡自動退出集體所有是一致的。(3)一定社區(qū)的全體集體成員平等受益。平等受益既體現在按照集體成員人數分配承包地,按戶并兼顧戶內集體成員人數分配宅基地,又體現在根據集體成員人數分配集體土地使用權份額、土地補償費等。集體土地所有權主體中集體成員的流動性與其客體的不可分割性是一體兩面、互相促進的。喪失集體成員資格自動退出集體土地所有,是集體土地不被分割的保障;集體土地不被分割又使新增集體成員能夠自動獲得集體土地權利的保障。集體土地所有權主體中集體成員的流動性與客體的不可分割性,也是集體土地所有權使所有集體成員平等受益的前提和保障。

基于集體土地提煉出來的農民集體土地所有權的三個本質特征,適用于所有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也可以適用于集體資產股份化改革前的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但是,后文將闡釋,集體經營性資產股份化后,上述三個本質特征將不完全適用于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

(二)契合農村集體產權改革

“意見”第四(九)部分要求“將農村集體經營性資產以股份或者份額形式量化到本集體成員力爭用5年左右時間基本完成改革”;第四(十一)部分規(guī)定“組織實施好賦予農民對集體資產股份占有、收益、有償退出及抵押、擔保、繼承權改革試點”。集體經營性資產股份化改革,能夠明晰集體成員收益權,有助于以市場改革為導向,完善農村要素市場化配置機制。無論從改革的時間安排還是改革的優(yōu)勢看,集體經營性資產股份化都是集體資產改革的主要方向。因此,從2012年全國“約有60%的村組沒有組建集體經濟組織”,到“2020年全國已有43.8萬個村建立集體經濟組織,占比82.2%”。

但是,中央文件允許農用地實行“確權確股不確地”,地方推進集體產權改革實踐中普遍存在將集體土地等資源性資產一并股份合作的情況。具體有三種做法:(1)未分包到戶的集體資源性資產與集體經營性資產一并折股量化;(2)集體經營性資產比較少的集體,主要開展集體土地等資源性資產股份合作;(3)深圳等個別地區(qū)允許將集體土地納入農村集體資產股份合作公司,與其他集體資產一并折股量化。

并且,集體資產股份的權能經歷了由股份未實質化到股份實質化的階段性發(fā)展。未實質化是指集體資產股份主要是明晰集體收益的分配依據,既不得轉讓、繼承,也不能用于擔保,更不能退股抽走資金;實質化則指集體資產股份不僅是明晰集體收益的分配依據,還可以有償退出、繼承、用于質押。在集體資產股份化改革早期,集體資產股份未實質化,股份只是充當分配工具而呈現股份虛擬化。但是,隨著集體資產股份化改革的深入推進,政策文件已明確允許集體資產股份有償退出、質押、繼承,由此將股份實質化、價值化:股份不再僅僅充當收益分配依據,其本身已經具有財產價值——退出股份置換補償、繼承股份獲得股份及分紅、質押股份融資??梢姡w資產股份除受讓范圍受限之外,在權能上與公司股權已經基本相當。

雖然大部分規(guī)范性文件明確將股份配置和流轉限于本集體范圍內,但也有部分規(guī)范性文件已經突破本集體成員持股的封閉性,允許非本集體成員持股,具體表現有三:(1)少數地區(qū)允許向非本集體成員募集資產,如陜西省袁家村“在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入股的基礎上,創(chuàng)新設置交叉股、混合股、限制股等允許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以外人員購買的新股種”。(2)絕大部分地方規(guī)范性文件允許非本集體成員繼承取得集體資產股份。(3)少部分地區(qū)允許一定范圍內的非本集體成員受讓集體資產股份。此外,集體成員“帶股”進城落戶,并享有城市的穩(wěn)定收入、城鎮(zhèn)居民社會保障后,其繼續(xù)持有的集體資產股份變?yōu)榉潜炯w成員持股。盡管非本集體成員原始取得或受讓股份并不具有普遍性,但是允許非本集體成員繼承股份會導致非本集體成員持股現象具有廣泛性。而且,隨著城鎮(zhèn)化進程加快,集體成員“帶股”進城落戶導致的非本集體成員持股現象將越來越多。

集體資產股份化改革的組織載體主要是股份經濟合作社。無論是從規(guī)范性文件還是實踐研究報告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可以類型化為經濟合作社與股份經濟合作社。首先,就中央規(guī)范性文件而言,“意見”第五(十二)部分、2020年農業(yè)農村部印發(fā)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示范章程(試行)》(農政改發(fā)〔2020〕5號,以下簡稱“示范章程”)第2條都明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可以登記為經濟合作社、股份經濟合作社,未提及公司。其次,就地方規(guī)范性文件而言,除集體資產股份化改革較早的深圳、珠海等個別地區(qū)采取股份合作公司的組織形式外,絕大部分地區(qū)都采取經濟合作社與股份經濟合作社的組織形式。最后,就全國農村集體經濟發(fā)展實踐而言,有研究報告在闡述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具體組織形式時,基本上采用了“股份經濟合作社”或“(股份)經濟合作社”的表達,并明確原則上不采取公司形式。之所以原則上不采取公司形式,是因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特別法人,即使采取公司形式,在設立與終止、成員資格、股份設置與管理、治理結構、表決權行使、收益分配等方面,也無法適用公司法。采取股份經濟合作社的組織形式,既能凸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特別法人地位,又能簡化、統(tǒng)一立法構造。退一步講,即使采取公司形式,也可以將其視同股份經濟合作社,參照適用股份經濟合作社與農民集體之間的關系。

綜上,集體資產股份實質化改革基本完成時,經濟合作社將普遍轉變?yōu)楣煞萁洕献魃?,股份經濟合作社將成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基本組織形式。已有專家指出,正在起草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主要適用于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后形成的股份經濟合作社。經濟合作社與股份經濟合作社的區(qū)別主要在于集體資產是否股份化,以及股份化引起的成員資格認定、股份設置與管理、收益分配依據等方面的差異。經濟合作社向股份經濟合作社的轉化,體現了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從以成員權為中心向以股份權為中心的發(fā)展趨勢。隨著集體資源性資產股份化的增加、集體資產股份實質化改革的推進與非本集體成員持股現象的增多,集體資產(特別是集體資源性資產)的股份實質化是否會影響對農民集體所有權的堅持,是研判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關系時無法繞開的一個前提性基礎問題。二、一元論的現實困境一元論中非此即彼的同一論和異質論各有道理,但無論是同一論還是異質論,因未區(qū)分集體資源性資產與經營性資產、經濟合作社與股份經濟合作社、股份未實質化階段與股份實質化階段,就堅持農民集體所有權并契合集體資產股份實質化而言,均面臨一定的困境。

(一)一元論中同一論的困境

根據堅持農民集體所有權的闡釋,同一論成立的前置條件有: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完全重合,并且成員均具有流動性;兩者分享利益的主體范圍一致且能平等受益;能恪守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客體的不可分割性。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農民集體合二為一,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為集體所有權主體的同一論,有助于克服農民集體無法獨立表達意志、行使權利的弊端。但是,集體資產股份實質化后,因下列原因,同一論面臨著能否堅持農民集體所有權的困境。

1.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范圍不重合

農民集體成員的子女出生自動取得農民集體成員資格,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資格能否因出生自動取得?對此,需區(qū)分經濟合作社與股份經濟合作社分別考量?!耙庖姟钡谒模ㄊ┎糠忠?guī)定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的認定條件和認定程序,能適用于經濟合作社成員資格的認定,但是能否適用于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特別是新增成員資格的認定,不無疑問?!耙庖姟痹谠摬糠忠?guī)定:“提倡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家庭今后的新增人口,通過分享家庭內擁有的集體資產權益的辦法,按章程獲得集體資產份額和集體成員身份?!睋?,新增人口取得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資格的前提是能夠分享集體資產權益,新增人口能夠分享集體資產權益的前提是獲得集體資產份額,即憑借集體資產股份取得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資格和分享集體資產收益。經濟合作社資產未股份化,其成員資格的取得不以獲得集體資產股份為前提,而是根據“意見”規(guī)定的成員認定條件和認定程序取得成員資格,再憑借成員身份直接、自動分享集體權益。此外,地方規(guī)范性文件中,戶內集體成員協(xié)商解決新增人口股份數的規(guī)定,股份經濟合作社章程和登記事項中寫明成員股東股份數的要求,以及多位非本集體成員繼承人繼承股份可以確定其中一人登記為村居股東(享有集體成員股東權利)的做法,也表明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資格的取得往往以享有股份為前提。戶內集體成員如果未協(xié)商或協(xié)商不成,新增人口無法享有股份,就難以取得股份經濟合作社的成員資格。

據上,集體資產股份化改革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與股份捆綁,因股份實施不隨人口增減變化而調整的靜態(tài)管理,集體成員資格也逐漸固化。因此,有學者“調研得知,成員資格固化或者相對固化的‘農民集體’的組織形態(tài),事實上已經成為全國普遍的現象”。而且,各地在某一時點配置股份后,“農村集體組織成員家庭的新增人口只能通過繼承、分享家庭擁有的集體份額的辦法,按照集體經濟組織章程規(guī)定獲得集體資產份額和集體成員身份”;“今后其他人要成為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可以用個人資產向集體經濟組織入股”。由是觀之,新增人口除非分享戶內股份或繼承、出資認購股份,否則無股份意味著難以取得股份經濟合作社的成員資格。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資格的認定以享有股份為要件,有一定合理性:能夠適應經濟合作社以成員權為中心向股份經濟合作社以股份權為中心的發(fā)展趨勢,可以使成員身份與利益分享主體相一致。否則,如果僅享有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卻無股份,不僅會導致無股份的分紅權、轉讓權、退出權、質權等權益,而且需要分別設置成員名冊與股東名冊。由此可見,經濟合作社成員名冊上的成員可以與農民集體成員重合,但股份經濟合作社股東名冊上的成員與農民集體成員只能大部分交叉卻不會完全重合。

在積極推進集體資產股份化改革的背景下,股份經濟合作社會成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主要組織形式,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與農民集體成員不一致的情況也會增多。而且,股份經濟合作社股東未必都是農民集體成員,因非本集體成員繼承股份、集體成員向本集體外轉讓股份、集體成員“帶股”進城落戶喪失集體成員資格后繼續(xù)持有股份,都會增加不具有本集體成員身份的股東數量。股份經濟合作社股東存在成員股東與非成員股東之別。

2.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利益主體不一致

股份經濟合作社股東與農民集體成員范圍不一致,會導致集體資產歸屬主體不一致。如果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全部都是農民集體成員,即使漏掉了一小部分農民集體成員,也能保證大部分農民集體成員集體所有,能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是單一的集體公有制。但是,在股份經濟合作社中存在非成員股東持股并允許股份繼承、轉讓、質押的情況下,股份經濟合作社的財產就不再全部歸屬于本集體成員集體所有,而是異變?yōu)榛旌纤?,而且混合所有中的公有成分會隨著非成員股東持股比例的增加而減少。

股份經濟合作社股東與農民集體成員范圍不一致,還會導致分享集體資產收益的主體范圍不一致:(1)不具有股份經濟合作社股東資格的農民集體成員,無法分享集體資產股份收益。(2)股份經濟合作社存在非成員股東持股、分享股份收益的情況。股份經濟合作社在已經排除一部分農民集體成員分享股份收益的情況下,又允許非成員股東獲取股份收益,導致股份經濟合作社所有與農民集體所有兩種情形下,享受集體資產收益的主體范圍不同。

不享有集體資產股份的農民集體成員不僅沒有股份分紅權,還無法享有股份的轉讓權、有償退出權、質權等權益,這會進一步擴大股份經濟合作社與農民集體之間集體資產受益主體范圍的不一致。非成員股東盡管不享有表決權、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卻享有集體資產股份的分紅權、轉讓權、退出權、質權等權益。若堅持一元論中的同一論,將股份經濟合作社等同于集體土地所有權主體,將意味著越來越多的非本集體成員成為本集體成員集體中的一份子。一方面一部分農民集體成員無法分享集體資產權益,另一方面又有越來越多的非本集體成員分享集體資產權益,這將影響農民集體所有權即集體公有制的實現。

3.股份實質化將變相分割集體土地所有權客體

將集體資產所有權股份化,股份僅作為收益分配依據,不能繼承、轉讓、退出提現時,股份不會分割集體資產所有權客體。但是,集體資產股份可以繼承,表明股份主體死亡后要劃出其相應份額作為遺產;允許集體資產股份轉讓和有償退出,相當于允許股份轉讓變現和退出提現。顯然,集體資產股份的繼承、轉讓、有償退出,都縮小了其與公司股份的差異,呈現出集體資產股份的個人所有權性質。因此,將集體資產所有權股份化并使集體資產股份實質化,會變相分割集體資產所有權的客體。亦即,如果按照一元論中的同一論,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為全部集體資產所有權主體,不僅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股份化,而且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也股份化,會以股份變相分割集體土地所有權客體,進而導致不僅股份權人喪失股份后無法繼續(xù)分享集體利益,其戶內新增人口也將無法通過戶內協(xié)商分享股份而享有集體利益,勢必引發(fā)如何堅持農民集體土地所有權的困境。

即使將集體資產股份轉讓的受讓主體限于本集體內部,有利于減少集體資產股份外流,也僅能緩解集體資產權益外溢對堅持農民集體所有權的影響,因為絕大部分地區(qū)允許非本集體成員繼承集體資產股份,更不能解決集體土地所有權股份實質化變相分割集體土地所有權客體對堅持集體土地所有權的影響。集體土地所有權股份化后,即使股份在本集體內部流轉,也會造成股份集中,加劇戶與戶之間以及戶內集體成員之間持股份額不等,并產生變相分割集體土地所有權客體的事實效果。正因為如此,有學者提醒:“在當前進行的土地股份化改革中必須注意股份制因素的引入以不違背集體所有權的本質為底線,不得借股份改革將集體土地公有制化公為私?!?/p>

(二)一元論中異質論的困境

一元論中的異質論主張農民集體是集體資產所有權的歸屬主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代表行使主體。該主張主要面臨如下困境:

1.農民集體不能獨立表達意志和處分財產

農民集體沒有自己的獨立的權力機關和執(zhí)行機關,其權力機關往往是由村民會議或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會議代替,執(zhí)行機關則由村民委員會或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執(zhí)行機關代表。因此,有學者指出,“集體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民事主體,無法按照其獨立的意志享有和處分集體財產權”;“作為被代表者的農民集體根本無法以自身名義作出任何意思表示或者從事任何民事活動,即便是連授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代表或者代理行使所有權的意思表示都無法作出”。而且,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異質論,意味著兩者的成員范圍不同,那么是否需要分別成立權力機關和執(zhí)行機關?如果分別成立,是否會導致治理機關復雜化以及法律關系混亂?換句話說,農民集體不能獨立表達意志和處分財產,是否意味著其不能成為集體資產所有權主體,只能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二為一,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為組織形式、為集體資產所有權的歸屬主體?

2.農民集體不能獨立承擔責任

民法典賦予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地位后,未明確農民集體的組織形式?!叭舨徊扇》ㄈ说男问?,而是將集體界定為非法人團體,其成員將分擔集體經濟組織所產生的債務,實屬不妥?!痹诋愘|論下,如果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已經改制為股份經濟合作社特別法人,而農民集體又不宜法人化,那么作為非法人的農民集體不能獨立承擔責任、無法在集體與成員間構建有限責任的屏障,是否意味著其不能勝任集體資產所有權的歸屬主體?三、二元論的理論證成一元論中的同一論和異質論均陷入困境,顯然需要再探尋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關系的妥適處理方案。應對之策應當是基于集體資產的類型化,引入異質論和替代論并存的二元論。就集體資源性資產而言,采取異質論,農民集體是所有權主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主要指股份經濟合作社)是所有權的代表行使主體;就集體經營性資產而言,采取替代論,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替代農民集體成為所有權主體。之所以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替代農民集體成為所有權主體,是相對于民法典第261條內含的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歸屬于農民集體的規(guī)定而言的。原生產隊、生產大隊等傳統(tǒng)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終止后,集體資產歸屬于農民集體;(股份)經濟合作社成立時,農民集體成員往往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重合,根據成員民主表決通過的章程,農民集體將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移交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章程規(guī)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經營性資產的歸屬主體,是集體成員通過共同意思對不能轉讓的集體資源性資產之外的集體資產進行處分的體現。二元論能否成立,既取決于以集體資源性資產和經營性資產界分二元論的根據是否充足,也取決于二元論能否化解一元論中同一論和異質論的困境。

(一)二元論以集體資產類型界分的根據

1.集體資產類型化的實定法根據

民法典第261條規(guī)定“農民集體所有的不動產和動產,屬于本集體成員集體所有”之后,第262條針對“集體所有的土地和森林、山嶺、草原、荒地、灘涂等”,規(guī)定了村、村內、鄉(xiāng)鎮(zhèn)三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代表集體行使所有權的制度。民法典第262條中“集體所有的土地和森林、山嶺、草原、荒地、灘涂等”,不同于第261條中“農民集體所有的不動產和動產”的表達。據此,民法典第262條明確了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代表行使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卻未明確其代表行使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民法典對集體資源性資產明確區(qū)分歸屬主體與代表行使主體,而對集體經營性資產未明確區(qū)分歸屬主體與代表行使主體的差別設計,為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關系的二元論奠定了實定法根基。

對于不同類型的集體資產,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之間的關系有異;或者說,就集體經營性資產而言,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不是所有權代表行使主體,而是直接作為所有權歸屬主體。實際情況也確實如此。農民集體無獨立意思表達能力,既不能自己直接行使所有權,也不能意定授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代表行使所有權,那么在設置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卻沒有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代表行使的明確法定授權的情況下,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只能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直接行使。而且,集體經營性資產無法如資源性資產那般,在所有權上派生用益物權再將用益物權股份化,而只能將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予以股份化,并納入股份經濟合作社法人財產。由是觀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人化特別是將集體經營性資產股份化后,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已經成為(股份)經濟合作社的法人財產。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并非代表行使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而是直接行使自己的法人財產權。

因此,前述包含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代表行使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的部分異質論觀點,既缺乏法定授權的明確實定法根據,又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直接行使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的實際不符。如果堅持一元論中的同一論,又會與集體資源性資產歸屬主體與代表行使主體分別規(guī)定的實定法不符。只有根據集體資源性資產與經營性資產的類型化,堅持異質論與替代論并存的二元論,才能符合集體資源性資產和經營性資產的(代表)行使主體區(qū)別規(guī)定的實定法。

2.集體資產類型化的所有制根據

公有制財產所有權既包括土地等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又包括資源性資產之外不動產與動產等經營性資產所有權。而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只能歸屬于國家或集體。據此,資源性資產的所有權主體具有限定性,而經營性資產的所有權主體往往不受限制,既可以實行公有制,也可以采取私有制。這不僅決定了我國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一般不能進入市場交易,經營性資產所有權可以進入市場自由交易,而且對不同類型資產所有權主體的構造也提出了不同要求: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主體應是不進入市場交易的特殊主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主體則應是能進入市場交易的市場主體。集體資源性資產與經營性資產的上述差異,既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兩者是否具有可分割性(能交易就可分割,反之則否),又佐證了以集體資產類型為根據界分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關系的合理性。

3.集體資產類型化的股份制根據

前已闡述,農村集體產權改革主要是對集體經營性資產折股量化,集體土地仍以確權到戶形成土地承包經營權為主。而且,集體資源性資產與經營性資產的量化客體、折股依據、股份權能往往存在差異:(1)根據前述農民集體土地所有權本質特征的闡釋,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客體因其不可分割性不宜折股量化,但是可以對集體資源性資產的使用權折股量化。而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不能也無需派生使用權折股量化,其本身就可以折股量化。(2)基于資產增值與成員貢獻的相關性不同,集體資源性資產折股量化宜按成員人數平等配置基本股,而不宜根據農齡或勞齡差別配股;農齡或勞齡只宜作為集體經營性資產折股量化的配股依據。(3)集體資源性資產的股份權能比經營性資產的股份權能(如轉讓、質押)受到更多的限制。由是觀之,區(qū)別規(guī)定集體資源性資產和經營性資產的歸屬主體,也與兩類資產的量化客體、折股依據和股份權能的差異相適宜。

(二)二元論有助于化解一元論的現實困境

對一元論中的同一論和異質論取長補短后,提出替代論與異質論并存的二元論,有助于化解前述一元論中同一論和異質論的五個現實困境。

1.成員范圍不重合困境的化解

按一元論中的同一論,如果股份經濟合作社的資源性資產和經營性資產均折股量化,那么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范圍略小于農民集體成員范圍的事實,會同時影響資源性資產和經營性資產的受益主體范圍。但是,二元論中,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歸農民集體,仍能保持農民集體成員的流動性;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范圍略小于農民集體成員范圍的事實,主要影響集體經營性資產而非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的受益主體范圍。

據此,二元論縮小了一元論中同一論引發(fā)的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與農民集體成員不一致的影響范圍。在集體資產以資源性資產為主且已經保障全部農民集體成員享有資源性資產所有權的情況下,即使股份經濟合作社擁有經營性資產所有權且無法保障沒有股份的新增農民集體成員享有股份利益,二元論對集體公有制實現的影響也不大,而且因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主體中農民集體成員的流動性,有利于堅持集體資源性資產的公有制。

2.利益不一致困境的化解

集體資產股份實質化改革中,非本集體成員因股份繼承等原因持股,會導致股份經濟合作社財產所有制演變?yōu)榛旌纤兄啤0匆辉撝械耐徽?,股份經濟合作社所有的資源性資產折股量化,也會因非本集體成員持股演變?yōu)榛旌纤?。二元論下,非本集體成員只能成為股份經濟合作社股東,無法加入作為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主體的農民集體,無法分享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顯然,二元論相比一元論中的同一論,更有助于維持集體資源性資產公有制的單一性,避免因混合所有弱化集體資源性資產公有制及其實現。

二元論下,享有集體資產股份的農民集體成員基于股份從股份經濟合作社獲益;未享有集體資產股份的農民集體成員雖無法從股份經濟合作社獲益,但有機會自動享有集體資源性資產權益。如根據2018年農村土地承包法第16條的規(guī)定,新出生的農民集體成員可以自動與戶內其他具有集體成員身份的家庭成員共同共有土地承包經營權。土地承包經營權的不可繼承性(林地承包經營權除外),也可以佐證新增集體成員不是基于繼承而是基于集體成員身份自動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而按一元論中的同一論,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屬于股份經濟合作社時,未享有集體資產股份的新增人口無法確認為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因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與農民集體成員完全重合,也難以確認為農民集體成員;新增人口難以確認為農民集體成員,自然難以自動享有土地承包經營權——戶內可以共享承包土地權益的家庭成員以其具有農民集體成員身份為前提。由此可見,二元論相對于一元論中的同一論,在保障不具有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資格的農民集體成員分享集體利益方面更有優(yōu)勢。

3.集體土地所有權客體被變相分割困境的化解

農民集體能否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二為一,不在于農民集體能否法人化,農民集體法人化未必不能堅持集體所有權;關鍵在于集體產權改革的方向與方案,是否會影響集體成員的流動性與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客體的不可分割性,進而是否會影響對集體所有權的堅持。在集體資產股份未實質化、集體成員尚未固化(仍能因出生自動加入集體分享利益)的情況下,即使將農民集體改造為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同一的特別法人,也不會影響對集體所有權的堅持。但是,集體資產股份實質化之后,如果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同一并對集體土地所有權股份化,將因股份繼承、有償轉讓、贖回提現等產生分割集體土地所有權客體(形成個人私權)之嫌,由此可能動搖集體土地所有權客體的不可分割性而難以堅持集體所有權。因此,同一論和異質論爭議的焦點,不在于農民集體能否法人化,關鍵在于集體資產股份化是否會變相分割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客體。

客觀而言,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非法人化或者法人化但未股份化階段,以及在法人化、股份化之后集體成員仍具有流動性、股份既未固化也未實質化階段,只要能滿足集體成員流動性、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客體不可分割性等前提條件,主張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農民集體合二為一,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農民集體的組織形式,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為集體資產所有權歸屬主體,未嘗不可。從歷史上看,在集體資產公有、農民共同勞動并按勞分配時期,高級農業(yè)生產合作社、人民公社等法人可以是集體資產所有權主體;集體資產未股份化的經濟合作社法人也可以是集體資產所有權主體。但在集體資產股份實質化后,因為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與股份捆綁,股份實質化會變相分割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客體,股份經濟合作社法人不宜是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主體。

二元論下,納入股份經濟合作社折股量化的主要是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由農民集體享有的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不是折股量化的客體,即使存在資源性資產股份,也是對資源性資產使用權的股份化,同時會使股份經濟合作社成為資源性資產使用權的用益物權人。因此,在集體資產股份實質化下,只對折股量化的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客體有分割效果,而未折股量化的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客體未被分割。這恰好符合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客體可以分割,而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客體不能分割的本質要求,不會動搖對集體土地所有權的堅持。對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折股量化,即使其股份繼承、有償轉讓、退出提現,因集體公有制只要求集體資源性資產不能分割,并不禁止集體經營性資產分割,故也無需過度擔心會影響集體公有制的堅持和落實。

4.農民集體不能獨立表達意志和處分財產困境的化解

二元論下,農民集體無需有別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權力機關和執(zhí)行機關。就集體經營性資產而言,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已經替代農民集體成為所有權主體,通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法人機關就可以獨立表達意志、處分財產。就集體資源性資產而言,農民集體是歸屬主體,其雖然缺乏獨立表達意志和處分財產的能力,但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法定代表行使主體,(股份)經濟合作社的權力機關和執(zhí)行機關全權代表農民集體的權力機關和執(zhí)行機關,這是“法定代表行使”的自然結果。

農民集體沒有獨立的意思機關、無法授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代表行使所有權,也不是問題,因為由法律直接授權。并且,農民集體成員不同于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的情況仍然較少,且多為未成年人;在農民集體中無獨立表決能力的未成年人,在(股份)經濟合作社中也無法獨立行使表決權??梢姡瑹o論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否同一,能獨立表達意志的成員基本一致,所以對表決效果影響不大,這也可以進一步印證法律授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代表農民集體表達意志的合理性。并且,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本來就不進入流通領域,其所有權主體是否為規(guī)范的民事主體、是否有財產處分能力,影響不大。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代表行使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的法定授權,也可以解決農民集體無處分財產能力的問題。

5.農民集體不能獨立承擔責任困境的化解

二元論下,集體經營性資產股份化改革完成后,股份經濟合作社將成長為獨立經營主體,有獨立法人財產,能夠且應當獨立承擔責任。而且,農民集體的表達旨在確定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的歸屬,傳統(tǒng)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代表行使集體所有權的空間(如發(fā)包土地)因承包權固化、集體資產股份合作已經大大縮小。更為重要的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通過發(fā)包等行為代表行使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時,往往不會產生損害賠償等財產責任。即使產生財產責任,也因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統(tǒng)一支配的承包費等收益納入了集體經營性資產,作為法定代表行使集體所有權產生的財產責任應概括移轉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據此,無需因農民集體不能獨立承擔責任,擔心農民集體會將責任轉嫁給集體成員直接承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人化建立的風險隔離機制,對農民集體及其成員同樣適用。

(三)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外置相對于內置的其他優(yōu)勢

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是按照同一論內置并歸屬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但不得作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人的責任財產,還是按照異質論外置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而歸屬于農民集體,并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代表行使所有權,是內置與外置的兩種不同處理方案。除前述有助于堅持農民集體所有權和適應集體資產股份實質化改革之外,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外置相對于內置,還有如下制度優(yōu)勢,可以進一步支持二元論:

1.能回避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不能在集體土地上為自己設置用益物權的限制

按一元論中的同一論,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集體土地所有權主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如果自營集體土地并需要融資時,在現有他物權法律體系下,難以在自己享有所有權的集體土地上為自己創(chuàng)設以其他方式承包的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因為農村土地承包法第47條僅支持土地承包經營權人為自己創(chuàng)設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但是,在二元論下,農民集體是集體土地所有權主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可以具有雙重身份:發(fā)包土地為農戶創(chuàng)設土地承包經營權時,是集體土地所有權的代表行使主體;自營未發(fā)包到戶的集體土地時,是農民集體之外的他人,是通過農村土地承包法第50條規(guī)定的股份合作經營取得以其他方式承包的土地經營權的用益物權人。如此,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就可以其享有的以其他方式承包的土地經營權,根據民法典第342條的規(guī)定進行抵押融資。

按一元論中的同一論,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既是集體土地所有權主體,又是集體建筑物所有權主體,在“房地一體”處分和“房地一體”登記規(guī)則下,如何辦理不動產統(tǒng)一登記?因集體土地所有權不能交易,顯然不宜辦理“集體土地所有權+建筑物所有權”的不動產登記,而辦理“集體建設用地使用權+建筑物所有權”的“房地一體”登記,因他物權和物權法定原則的限制,仍面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無法對同一地塊既享有所有權又享有用益物權的問題。二元論可以解決此問題:農民集體享有集體土地所有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農民集體之外的他人,可以成為享有集體建設用地使用權的用益物權人。

2.能化解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能否破產的爭論

按一元論中的同一論,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主體,當然不宜破產。一方面,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不能交易,無法用于清償破產債務;另一方面,作為所有權主體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破產終止后,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不能變?yōu)闊o主財產。但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集體經營性資產的所有權主體,限制其破產又不甚合理,不利于集體經營性資產的市場化改革。多數學者為遷就集體資源性資產不能納入破產財產之限制,反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破產清算,但也有學者有條件地支持破產。

二元論中集體資源性資產與經營性資產的類型化,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能否破產的爭論提供了化解的契機和基礎。二元論中,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不能作為責任財產用于清償債務,故農民集體不能也沒有必要破產;而法律并不禁止公有制之經營性資產進入市場交易,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享有的土地用益物權與經營性資產所有權均可以納入破產財產用于清償債務,所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也可以與擁有公有制財產的國有公司一樣破產。

二元論中,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破產后,雖然經營性資產無法繼續(xù)發(fā)揮集體所有制的功能,但是農民集體不能破產,未被納入破產財產的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仍然可以繼續(xù)承載并發(fā)揮集體所有制的功能。納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破產財產的土地用益物權到期后,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的權能也會自動恢復圓滿。而且,二元論中農民集體不能破產,還解決了一元論之同一論中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破產終止導致的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主體缺位的問題。

(四)二元論同樣適用于集體非經營性資產

農村集體資產除資源性資產和經營性資產之外,還有非經營性資產。集體非經營性資產中的不動產,主要是農村公共基礎設施,而且按照“房地一體”登記的要求,登記的只能是房屋所有權與集體公益性建設用地使用權。集體非經營性資產的歸屬主體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的歸屬主體是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廣義的歸屬主體還包括村民委員會等其他主體。集體非經營性資產宜盡量歸屬于村民委員會,理由有三:一是根據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第2條的規(guī)定,村民委員會有“辦理本村的公共事務和公益事業(yè)”的職能;二是村民委員會更便于利用其組織優(yōu)勢向上級政府部門籌集非經營性資產的運營管護經費;三是集體非經營性資產與經營性資產的功能以及處分限制、償債能力、是否適宜折股量化等方面均存在差異,兩類資產分別歸屬于村民委員會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更有助于按照各自功能進行制度構建,實現兩者功能最大化。非經營性資產歸屬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之外的主體,還可以減少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破產的阻力。

據上,基于集體資源性資產和經營性資產提出的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關系的二元論,同樣適用于集體非經營性資產。首先,可以適用二元論中的異質論。集體公益性建設用地所有權是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歸屬于農民集體;集體公益性建設用地使用權是非經營性資產,如果歸屬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之外的其他主體,那么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代表行使主體,代表農民集體為其他主體設立用益物權。集體公益性建設用地使用權即使歸屬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一項他物權,其權利主體應當有別于農民集體;而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經成員民主議定、政府機關核準,代表農民集體為自己設立集體公益性建設用地使用權并無不可。顯然,這些均契合二元論中的異質論。其次,可以適用二元論中的替代論。非經營性資產中的動產和建筑物等不動產歸屬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時,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替代農民集體成為所有權主體。歸屬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非經營性資產,一般不是折股量化的對象,原則上不宜用于償債,只能按照有利于集體公益實現的要求運營管護。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如果破產終止,其非經營性資產應當移交給村民委員會或重建后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四、二元論的制度展開農民集體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關系的二元論,不僅可以為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指明方向,而且能夠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特別法人具體制度的展開奠定基礎。

(一)成員資格認定

根據二元論,經濟合作社成員與農民集體成員范圍重合,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資格認定還需附加“享有股份”的條件。據此,現有規(guī)范性文件主要規(guī)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的認定條件和認定程序,完全可以理解。理由是:在經濟合作社成員與農民集體成員范圍重合的前提下,適用于經濟合作社成員資格的認定規(guī)則,同樣適用于農民集體成員資格的認定,沒有必要再另外規(guī)定農民集體成員資格的認定規(guī)則,經濟合作社成員名冊就相當于農民集體成員名冊。因此,“意見”規(guī)定的認定成員資格的考慮因素與民主議定程序,既適用于經濟合作社(農民集體)成員資格的認定,又是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資格認定條件中享有股份之外的基本條件。

應當認識到農民集體成員身份認定的基礎性,以及農民集體成員與經濟合作社成員資格認定的同一性、與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資格認定的差異性。農民集體成員資格的取得是決定其是否享有集體財產權益的前提——身份決定財產,而且農民集體成員死亡后自動喪失集體財產權益——一般不會轉為其遺產。而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資格的取得以農民集體成員享有股份為前提——股份決定身份,死亡后股份成為其遺產。顯然,農民集體成員一般無可繼承的集體財產權益,與其成員資格的取得不以享有集體財產權益為條件是一致的;而股份經濟合作社成員的集體資產股份可以繼承,與其成員資格的取得以享有股份為條件相一致。

(二)資產主體表達

有學者指出,政策文件用“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替代“集體成員”、用“集體經濟組織成員集體”替代“集體成員集體”,“已經突破‘物權法底線’,其合法性與正當性是值得商榷的,同時表明改革政策的頂層設計有了偏差”。其實,在集體資產股份實質化改革前,按照前述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農民集體可以同一的闡釋,用“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替代“集體成員”或者兩者混用,尚無不可。但是,在“意見”推進集體資產股份實質化改革之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所有”的類似表達應當慎用。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所有”代替“農民集體所有”,或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集體所有”代替“農民集體成員集體所有”,應當僅就集體經營性和非經營性資產所有權而言;如果指向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如“示范章程”中關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集體所有資源性資產”的表達,只能縮限解讀為經濟合作社所有,而非股份經濟合作社所有。

將經濟合作社改造為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主體,雖然可以實現農民集體法人化,但是考慮到經濟合作社的過渡性(因集體資產股份化而變更為股份經濟合作社),股份經濟合作社又不能作為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主體,不如在經濟合作社設立之初就作為集體經營性和非經營性資產所有權主體、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代表行使主體,這樣不僅符合民法典第262條的規(guī)定,能回避前述經濟合作社不能對同一地塊既享有所有權又享有用益物權的限制,而且因集體資產股份化將經濟合作社變更為股份經濟合作社后,股份經濟合作社也可以直接替代經濟合作社的法律地位——無需身份轉化即由集體資源性資產的所有權主體再變更為所有權代表行使主體或用益物權人,避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中一部分能、一部分又不能成為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主體的混亂。

如果經濟合作社設立之初就作為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主體,在集體經營性資產股份化并設立股份經濟合作社作為集體經營性資產所有權主體時,繼續(xù)保留經濟合作社作為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主體,也沒有太大實際意義,因為在同時存在經濟合作社和股份經濟合作社的北京市懷柔區(qū),“兩個社基本上是兩塊牌子、一套人馬、一套賬本”。兩個社“一套人馬、一套賬本”,很容易導致財產混同,尤其是在經濟合作社除資源性資產外還有其他財產之時。財產混同不僅可能損害兩個社的債權人的利益,而且會模糊集體資產所有權主體,造成經濟合作社與股份經濟合作社的關系仍然不清晰,甚至誘發(fā)事實上的主體混同。這些也表明,不僅沒有必要而且不宜將經濟合作社改造為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主體。如果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不能是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主體,而農民集體只能享有集體資源性資產所有權,就不會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農民集體之間出現財產混同。

故二元論下,“示范章程”等規(guī)范性文件中“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集體所有資源性資產”的表達,宜修改為本集體成員集體所有,其中“本集體”指村、組或鄉(xiāng)(鎮(zhèn))社區(qū),而非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無論是經濟合作社還是股份經濟合作社),都宜作為集體資源性資產的所有權代表行使主體或用益物權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集體所有的客體應限于集體經營性和非經營性資產。

民法典第261條內含的農民集體享有經營性和非經營性資產所有權,應當區(qū)別情況縮限解釋:未設置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時,農民集體是所有權主體;設置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替代農民集體成為所有權主體。

(三)破產防范

前已闡釋,二元論下,作為集體經營性資產歸屬主體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可以破產。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也有必要破產,因為不僅破產重整制度有助于其振興,而且破產清算程序具有債務免除功能,有助于其債務豁免,最終使其成員獲益。

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集體經營性資產的所有權主體、集體資源性資產的代表行使主體或用益物權主體,是實現集體所有權、促進鄉(xiāng)村振興和共同富裕的重要主體。即使允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破產,也應更強調破產重整制度的運用并有特殊防范措施。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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