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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唐代詩論(上):
從陳子昂到韓愈
第八講2011級漢語言文學本講綱要
導言:唐代詩論的文化語境一、重振詩歌人文精神的“風骨”論(一)隋至初唐的文學批評(二)陳子昂之“興寄”與“風骨”(三)李白等盛唐詩人的“風骨”詩學觀二、標志詩歌藝術走向成熟的“詩境”說三、杜甫、韓愈的現(xiàn)實主義詩論導言:唐代詩論的文化語境語境一:唐代的“人文”、“文治”傳統(tǒng)《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從化成天下?!薄秱鳌吩唬骸把裕碇囊?。言而不文,行之不遠。”故堯曰則天,表文明之稱;周云盛德,著煥乎之美。然則文之力用,其大矣哉!上所以敷德教于下,下所以達情志于上。大則經(jīng)緯于地,作訓垂范,次則風謠歌頌,匡主和民?;螂x讒放逐之臣,涂窮后門之士,道轗軻而未遇,志郁抑而不申,憤激委約之中,飛文魏闕之下,奮迅泥滓,自致青云,振沉溺于一朝,流風聲于千載,往往而有。是以凡百君子,莫不用心焉?!赫鳎骸端鍟?文學傳序》魏征所表述的“人文”思想是開放的,不止是傳統(tǒng)的如《文心雕龍·征圣》所說的“政化”之文,“事跡”之文,“修身”之文,還特別將“離讒放逐之臣,途窮后門之士”即屈原一類文人的“發(fā)憤抒情”之文,亦作為人文一個重要的方面。
凡事皆須務本。國以人為本,人以衣食為本。凡營衣食,以不失時為本。夫不失時者,在人君簡靜乃可致耳。若兵戈屢動,土木不息,而欲不奪農(nóng)時,其可得乎?——《貞觀政要》卷八“人君簡靜”,不使“兵戈屢動”,即是“文治”的體現(xiàn)。不以武力懾服天下,因此就欲以“人文”去“化成天下”。
予以萬機之暇,游息藝文。觀歷代之皇王,考當時之行事,軒、昊、舜、禹之上,信無間然矣!——唐太宗《帝京篇十首序》語境二:南北文學的融合。江左宮商發(fā)越,貴于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zhì)。氣質(zhì)則理勝其詞,清綺則文過其意。理深者便于時用,文華者宜于詠歌,此其南北詞人得失之大較也。若掇彼清音,簡茲累句,各去所短,合其兩長,則文質(zhì)斌斌,盡善盡美矣。
——魏征《隋書·文學傳序》杜甫評庾信: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
——《詠懷古跡五首·其一》庾信早年詩風:“徐庾體”,亦即“宮體詩”
所謂“徐庾體”,是指徐、庾父子置身東宮時所作的風格綺艷流麗的詩文,就其文學淵源而言,是沿著永明體講究聲律、詞藻的方向,進一步“轉(zhuǎn)拘聲韻,彌尚麗靡”。代表人物:徐摛、徐陵;庾肩吾、庾信早期宮體詩風:《和詠舞詩》
洞房花燭明。燕余雙舞輕。頓履隨疎節(jié)。低鬟逐上聲。步轉(zhuǎn)行初進。衫飄曲未成。鸞回鏡欲滿。鶴顧市應傾。已曾天上學。詎是世中生。晚年詩風:
日暮途遠,人間何世?將軍一去,大樹飄零;壯士不還,寒風蕭瑟?!栋Ы腺x》
風云俱慘慘,原野共茫茫。雪花開六出,冰珠映九光。還如驅(qū)玉馬,暫似獵銀獐。陣云全不動,寒山無物香。薛君一狐白,唐侯調(diào)骕骦。寒關日欲暮,披雪渡河梁。——《郊行值雪》語境三:儒釋道的并存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zhuǎn)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
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
俄頃風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
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
自經(jīng)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云霓明滅或可睹。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謝公宿處今尚在,綠水蕩漾清猿啼。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千巖萬轉(zhuǎn)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巖泉,深林兮驚層巔。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⒐纳恹[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王維的詩: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竹里館》)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鳥鳴澗》)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鹿柴》)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辛夷塢》)杜甫《旅夜書懷》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因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李白《渡荊門送別》
流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仍連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王維《漢江臨泛》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ひ馗∏捌郑憚舆h空。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
儒之乾坤之境杜甫《旅夜書懷》: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因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杜甫的《旅夜書懷》,乃是悲嘆身世之感的作品。在畫面布局上,尤其采用了一種闊大、渺小相對照的一種雄健手法。
首先,詩人漂泊江海之上的孤單渺小,與闊大的星空曠野、奔騰激流的江河,形成鮮明對比;其次,結(jié)合全詩來看,“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兩句似乎又并非單單寫景,若與后一聯(lián)“名豈文章著,官因老病休”相對看,不難聯(lián)想到這一遼廓奔流的壯大之景,其實也喻指著一種蓬勃向上、乾坤并建的濟世氣魄,這與詩人一生沉落下僚、僅以詩名世的現(xiàn)實狀況形成對比。沉郁悲愴之情溢于言表。道之闊大奇幻之境李白《渡荊門送別》:流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仍連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
李白的《渡荊門送別》則體現(xiàn)出李白一貫的想象天外的藝術特色。這首詩是李白青年時期出蜀至荊門時贈別家鄉(xiāng)的詩作。
雖為離別詩,但并無傷感之意,而是心情壯闊。
尤其中間兩聯(lián)寫景之句,“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偏重于寫地上之景,有渾一之感;“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則偏重寫天上之景,想象奇特,極具莊子風味。
整體來看,李白的這首詩,體現(xiàn)出一種道家的天地渾成合一的闊大之境。禪之空外之境王維《漢江臨泛》: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
王維的《漢江臨泛》是描繪漢江景色的作品。還是主要來看中間寫景的兩聯(lián)。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漢江滔滔,好像一直涌流到天地之外,青山時隱時現(xiàn),若有若無。以“外”、“無”二字繪景,為詩歌滲入了禪境。
頸聯(lián)“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則又突出了“遠”與“空”,同樣包含禪境,總體來看,本詩之景體現(xiàn)出了禪的空外之境。一、重振詩歌人文精神的“風骨”論(一)隋至初唐的文學批評魏之三祖,更尚文詞,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蟲之小藝。下之從上,有同影響,競騁文華,遂成風俗。江左齊梁,其弊彌甚,貴賤賢愚,唯務吟詠。遂復遺理存異,尋虛逐微,競一韻之奇,爭一字之巧。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唯是風云之狀。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據(jù)茲擢士。祿利之路既開,愛尚之情愈篤。……故文筆日繁,其政日亂,良由棄大圣之軌模,構無用以為用也?!钪@《上隋高祖革文華書》王通(584?—618)是以其短暫一生皆屬隋朝的一位非常正統(tǒng)的儒家學者,被人稱為“隋末大儒”,他的學生仿《論語》體雜記其言行,集為《中說》(亦名《文中子》)十卷。王通以孔子自比,竭力鼓吹王道,論文絕對重事功,對于南朝文學抱著極端仇視鄙夷的態(tài)度。吾嘗聞夫子之論詩矣,上明三綱,下達五常。于是征存亡,辯得失,故小人歌之以貢其俗,君子賦之以見其志,圣人采之以觀其變。今子營營馳騁乎末流,是夫子之所痛也。不答則有由矣。——《中說?天地》謝靈運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則謹。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則典。鮑照、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吳筠、孔圭,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謝莊、王融,古之纖人也,其文碎。徐陵、庾信,古之夸人也,其文誕?;騿栃⒕b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淫?;騿栂鏂|王兄弟,子曰:貪人也,其文繁。謝朓,淺人也,其文捷。江總,詭人也,其文虛。皆古之不利人也。——《中說·事君》唐初,史學家對于南朝及以往歷代文學的評價,比較持中。李百藥《北齊書?文學傳序》:“……至夫游、夏以文詞擅美,顏回則庶幾將圣,屈、宋所以后塵,卿、云未能輟簡。于是辭人才子,波駭云屬,振鹓鷺之羽儀,縱雕龍之符采……”姚思廉《陳書?文學傳序》:“自楚漢以降,辭人世出,洛汭、江左,其流彌暢。莫不思侔造化,明并日月,大則憲章典謨,裨贊王道;小則文理清正,申紓性靈。”李延壽《南史?文學傳序》:“至有陳受命,運接亂離,雖加獎勵,而向時之風流息矣?!M金陵之數(shù)將終三百年乎?不然,何至是也。”否定了李諤“文筆日繁,其政日亂”的文學亡國論,反是因國運衰竭而造成文學的沒落,于是一筆開脫了南朝文學的罪責。魏征的南北文學融合論:
江左宮商發(fā)越,貴于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zhì)。氣質(zhì)則理勝其詞,清綺則文過其意。理深者便于時用,文華者宜于詠歌,此其南北詞人得失之大較也。若掇彼清音,簡茲累句,各去所短,合其兩長,則文質(zhì)斌斌,盡善盡美矣。(魏征《隋書·文學傳序》)但魏征對于“梁自大同以后”的文學,基本上持否定的態(tài)度,認為是“雅道淪缺,漸乖典則,爭馳新巧”。其焦點又在宮體詩,“清辭巧制,止乎衽席之間;雕琢蔓藻,思極閨闈之內(nèi)”,也以“亡國之音”目之。魏征為何反對宮體?初唐宮廷中,宮體詩還有相當?shù)挠绊?,貞觀初年的進士上官儀(607—664年),便是善作宮體很為唐太宗欣賞的青年詩人?!皶r太宗雅好屬文,每遣儀視草,又多令繼和”——《舊唐書?上官儀傳》皇帝也作宮體詩,引起了一些正直大臣的警惕,虞世南諫阻道:“恐此詩一傳,天下風靡,不敢奉詔。”(《新唐書?虞世南傳》)一個百廢待興的新王朝,如果朝野上下沉迷于聲色感官享受,那確有重蹈覆轍的危險。魏征在史書上極言宮體之弊,目的亦在引起唐太宗的警惕。初唐文學家中批評南朝綺靡文風的代表是“初唐四杰”中的王勃和楊炯。自微言既絕,斯文不振,屈、宋導澆源于前,枚、馬張淫風于后。談人主者,以官室苑囿為雄,敘名流者,以沉酗驕奢為達。故魏文用之而中國衰,宋武貴之而江東亂。雖沈、謝爭騖,適先兆齊、梁之危;徐、庾并馳,不能免周、陳之禍。于是識其道者卷舌而不言,明其弊者拂衣而徑逝?!醪渡侠舨颗崾汤蓡ⅰ窛h魏虧于雅頌,失于風騷?;蚱埱笙x篆,未盡力于邱墳;或獨徇波瀾,不尋源于禮樂。嘗以龍朔初載,文場變體,爭拘纖微,競為雕刻。糅之金玉龍鳳,亂之朱紫青黃,影帶以徇其功,假對以稱其美,骨氣都盡,剛健不聞?!獥罹肌锻醪颉?/p>
年齡較長的盧照鄰和駱賓王,在理論上沒有值得特別注意的論點,卻都以在形式上以區(qū)別于五言宮體的七言歌行,做了實踐性的探索。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龍銜寶蓋承朝日,凰吐流蘇帶晚霞。百丈游絲爭繞樹,一群嬌尾共啼花。游蜂戲蝶千門側(cè),碧樹銀臺萬種色。復道交窗作合歡,雙闕連甍垂凰翼。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云外直。樓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詎相識?/借問吹蕭向紫煙,曾經(jīng)學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顧作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真可羨,雙去雙來君不見?生憎帳額繡孤鸞,好取門簾帖雙燕。雙燕雙飛繞畫粱,羅幃翠被郁金香。片片行云著蟬鬢,纖纖初月上鴉黃。鴉黃粉白車中出,含嬌含態(tài)情非一。妖童寶馬鐵連錢,娼婦盤龍金屈膝。御史府中烏夜啼,廷尉門前雀欲棲。隱隱朱城臨玉道,遙遙翠幰沒金堤。挾彈飛鷹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橋西。俱邀俠客芙蓉劍,共宿娼家桃李蹊。娼家日暮紫羅裙,清歌一囀口氛氳。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騎似云。南陌北堂連北里,五劇三條控三市。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氣紅塵暗天起。漢代金吾千騎來,翡翠屠蘇鸚鵡杯。羅襦寶帶為君解,燕歌趙舞為君開。別有豪華稱將相,轉(zhuǎn)日回天不相讓。意氣由來排灌夫,專權判不容蕭相。專權意氣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風。自言歌舞長千載,自謂驕奢凌五公。節(jié)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惟見青松在。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獨有南山桂花發(fā),飛來飛去襲人裾。在窒息的陰霾中,四面是細弱的蟲吟,虛空而疲倦,忽然一聲霹靂,接著的是狂風暴雨!蟲吟聽不見了,這樣便是盧照鄰《長安古意》的出現(xiàn)。這首詩在當時的成功不是偶然的。放開了粗豪而圓潤的嗓子,他這樣開始: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百丈游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生龍活虎般騰踔的節(jié)奏,首先已夠教人們?nèi)绱髩舫跣讯幕ㄅ帕??!勔欢唷秾m體詩的救贖》王勃和楊炯已提出了一些新的詩美觀念和創(chuàng)作要求:氣凌云漢,字挾風霜。(王勃《平臺秘略贊?藝文》)大丈夫……至若開辟翰苑,掃蕩文場,得宮商之正律,受山川之杰氣。……思飛情逸,風云坐宅于筆端;興洽神清,日月自安于調(diào)下。
(王勃《山亭思友人序》)八弦馳騁于思緒,萬代出沒于毫端,契將往而必融,防未來而先制。動搖文律,宮商有奔命之勞;沃蕩詞源,河海無息肩之地。以茲偉鑒,取其雄伯,壯而不虛,剛而能潤,雕而不碎,按而彌堅。大則用之以時,小則施之有序,徒縱橫以取勢,非鼓怒以為資。
(楊炯《王勃集序》)從王勃去世到陳子昂悲壯放歌幽州臺的二十年問,初唐文壇還沒有發(fā)生根本性改變,但是,他們“壯麗不虛,剛而能潤,雕而不碎,按而彌堅”的審美新意識,卻的確成為陳子昂大力標舉“風骨”的先聲。(二)陳子昂之“興寄”與“風骨”
當四杰“思革其弊,用光志業(yè)”時,四川射洪出生的青年詩人陳子昂(658-700年)也進入了詩壇。他二十一歲出川途中寫下的《白帝城懷古》、《度荊門望楚》等詩作,就“雅有相如、子云之風骨”(盧藏用《陳子昂別傳》)。
初入長安,周旋官場,也不免受到當時“上官體”詩風的影響,大作“煙花飛御道,羅綺照昆明”(《上元夜效小庾體》)之類的綺麗詩。但第一次入長安,以灰溜溜的落第而結(jié)束,人生長途上的第一次打擊,使他頓時冷靜下來,“離亭暗風雨,征路入云煙”(《落第西還別魏四懔》),從此開始了他真正的人生體驗。兩年后終于進士及第,再過兩年,受到武則天的重視,穩(wěn)居麟臺正字多年,此后,除了幾首為武則天歌功頌德的應制詩,他致力于詩的“風骨”之求了,《感遇》三十八首當為其代表作。這個以五言古體為形式的大型組詩,非一時之作,陸續(xù)成于二十六歲至四十二歲間,是他十七年仕宦浮沉的心靈記錄。三十九歲(697年)在薊丘作《登幽州臺歌》,不久作《修竹篇并序》。在他生命最后幾年里,經(jīng)歷了軍旅生涯,人生風波更多,再加上人到中年,“感遇”又多,幾乎有一半作品成于這一時期。探討他的“風骨”內(nèi)涵,聚焦于這幾年的作品,當能作出較為準確的揭示。《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披露了他的詩歌主張。陳子昂《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東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然而文獻有可征者。仆嘗暇觀齊梁間詩,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每以永嘆。思古人常恐逶迤頹靡,風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于解三處見明公《詠孤桐篇》,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遂用洗心飾視,發(fā)揮幽郁。不圖正始之音,復睹于茲,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解君云:“張茂先,何敬祖,東方生與其比肩?!逼鸵嘁詾橹砸?。故感嘆雅制,作《修竹詩》一篇,當有知音,以傳示之。按:如果說劉勰是以作家作品的思想風格和美學風格來闡釋風骨之義,那么陳子昂就是以“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來描述有“風骨”之詩的總體審美觀,他對創(chuàng)作這種詩篇提出了一個原則:“洗心飾視,發(fā)揮幽郁”,那就是洗去心中世俗與勢利之念,拭(飾同拭)去所見所感身外的事物(亦即審美對象)的虛形假象。透徹地把握對象的本質(zhì),心物交融地表現(xiàn)詩人的憂情幽思。“發(fā)揮幽郁”,又是陳子昂“興寄”說的真正含義。陳子昂《修竹篇》龍種生南岳,孤翠郁亭亭。峰嶺上崇崒,煙雨下微冥。夜間鼯鼠叫,晝聒泉壑聲。春風正淡蕩,白露已清泠。哀響激金奏,密色滋玉英。歲寒霜雪苦,含彩獨青青。豈不厭凝冽?羞比春木榮。春木有榮歇,此節(jié)無凋零。始愿與金石,終古保堅貞。不意伶?zhèn)愖樱抵畬W鳳鳴。遂偶云和瑟,張樂奏天庭。妙曲方千變,《簫韶》亦九成。信蒙雕斲美,常愿事仙靈。驅(qū)馳翠虬駕,伊郁紫鸞笙。結(jié)交嬴臺女,吟弄《升天行》。攜手登白日,遠游戲赤城。低昂玄鶴舞,斷續(xù)彩云生。永隨眾仙去,三山游玉京。詩的前半部寫竹,這竹不是平凡之竹,“龍種生南岳,孤翠郁亭亭”,它高踞峰嶺之上,飽經(jīng)“歲寒霜雪苦”,但它“含采獨青青”而又不與春木比榮,“春木有榮歇,此節(jié)無凋零,始愿與金石,終古保堅貞”。詩人歌頌修竹有堅貞之質(zhì),形象地描寫竹的“骨氣端翔”,這是“洗心飾視”之竹,此竹亦隱喻詩人自身的氣質(zhì)。詩的后半部十八行,描述竹被制作簫笛,由于竹之骨質(zhì)極好,音樂家用它吹奏各種妙曲,作鳳鳴之聲。天生南岳之竹,“信蒙雕斫美,常愿事仙靈”,于是奏出了神仙之樂,呈美聲美景于天地之間:“驅(qū)馳翠虬駕,伊郁紫鸞笙。結(jié)交贏臺女,吟弄升天行。攜手登白日,遠游戲赤城。低昂玄鶴舞,斷續(xù)彩云生。永隨眾仙去,三山游玉京。”修竹有超凡脫俗之質(zhì),才有蕭笛吹奏的仙樂之美,這或許就是“光英朗練”云云之美的暗示。
陳子昂已把“風骨”作為一個整體概念,以“骨氣”為核心,偏重于魏征所說“詞義貞剛,重乎氣質(zhì)”,以與“彩麗競繁”形成鮮明的區(qū)別。結(jié)合《感遇詩》來看“風骨”之具體內(nèi)涵
1、俯仰宇宙的哲理思索。一:微月生西海。幽陽始代升。圓光正東滿。陰魄已朝凝。太極生天地。三元更廢興。至精諒斯在。三五誰能征。三十八:仲尼探元化。幽鴻順陽和。大運自盈縮。春秋遞來過。盲飆忽號怒。萬物相紛劘。溟海皆震蕩。孤鳳其如何。第五至第八首,都表現(xiàn)詩人不滿污濁的現(xiàn)實,在痛苦的思索中,企圖進入道家宇宙意識的境界以求精神的解脫,或言“窗然遺天地,乘化入無窮”,或道“茫茫吾何思,林臥觀無始”,或用詩的語言演繹《周易》之理:“吾觀昆侖化,日月淪洞冥。精魄相交構,天壤以羅生。”第十一首抒寫詩人欲學戰(zhàn)國時的隱士鬼谷子,優(yōu)游于“青溪無垢氛”的美妙境界,“舒之彌宇宙,卷之不盈分”與大自然一同盈虛消息。陳子昂的宇宙觀受道家哲學影響較深,常常由此領悟宇宙和人生的哲理。2、出入歷史的人生慨嘆。陳子昂筆下經(jīng)常出現(xiàn)歷史上的人和事,或借古諷今,或以古代名士命運與自己的命運類比。《感遇》第二十六至二十八,或以周穆王“日耽瑤池樂”來影射諷刺武則天統(tǒng)治集團的縱情享樂,荒淫無度;或以楚襄王“朝云無處所,荊國亦淪亡”的歷史教訓發(fā)出憂心忡忡的警告,“雄圖今何在?黃雀空哀吟”,表現(xiàn)詩人有一種深沉的悲憤?!陡杏觥返谌迨祝械乇憩F(xiàn)了詩人“登山見千里,懷古心悠哉。誰言未忘禍?磨滅成塵?!蹦欠N沉重的歷史使命感與在現(xiàn)實生活中難以實現(xiàn)其壯志的矛盾心情。三十五:本為貴公子。平生實愛才。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西馳丁零塞。北上單于臺。登山見千里。懷古心悠哉。誰言未忘禍。磨滅成塵埃。3、直面現(xiàn)實的批判意識。陳子昂生活在武則天的時代,因曾作《大周受命頌》擁護武氏登上皇位,為后人所詬議,但他沒有喪失詩人的良心,對于武則天所作那些危及國運民生的事情,一直是持批判的態(tài)度,很多觸及當時社會現(xiàn)實的詩篇都充滿了批判意識。《感遇》第十首抨擊了當時朝野為爭名奪利,極盡誣陷欺詐、蠅營狗茍之能事:“讒說相啖食,利害紛嚷嚷,便便夸毗子,榮耀更相持?!钡谑缀苊黠@的是對武則天大興冤獄,大施酷刑的憤慨:“呦呦南山鹿,罹罟以媒和。招搖青桂樹,幽蠹亦成科?!鼻灏谉o辜者無端受到誣謠,“瑤臺傾巧笑,玉杯殞雙娥”,筆鋒幾乎是直指武則天。4、壯志難酬的悲憤情懷。陳子昂出川之后,本欲一心為國效力,他能突破封建傳統(tǒng)觀念,擁護武則天登皇位,并非出于個人私利目的,而只是想通過一個開明的統(tǒng)治者來實現(xiàn)自己富國強民的雄才大略,以至功垂后世?!陡杏觥返谌迨鬃允觥氨緸橘F公子,平生實愛才。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頗有一番英雄氣概?!洞鹇尻栔魅恕分型嘎冻鏊胺街]明天子,清宴奉良酬。再取連城璧,三陟平津侯”的不凡抱負。當他久作朝官感到無所見樹時,遂欲從軍東征欲建邊功,在《東征答朝臣相送》詩中,高歌“旌節(jié)從此戎”,表示自己“挼([ruó]揉搓)繩當系虜,單馬豈邀功!孤劍將何托?長謠塞上風!”邊關主將以他“素是書生”而不納其策,后來反借故對他降職使用?!陡杏觥返谑耸讋t表達一種徹悟:“逶迤勢已久,骨鯁道斯窮。豈無感激者,時俗頹此風?!薄兜怯闹菖_歌》
前不見古人,
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獨愴然而涕下。
對比:《夜泊牛渚懷古》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云。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
前不見古人,
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獨愴然而涕下。這首僅四句的杰作,幾乎將他《感遇》三十八首所表現(xiàn)的俯仰宇宙、出入歷史、直面現(xiàn)實、壯志難酬的主旨全部包容在其中了。四句詩中沒有具象的描寫(僅有最后一句是一個形體動作),但凸出了一個骨氣錚錚、獨立蒼茫的詩人形象,創(chuàng)造了一個格調(diào)極高、歷史與現(xiàn)實內(nèi)涵都極為深邃廣遠的蒼涼、悲壯境界,以“興寄”而“發(fā)揮幽郁”可說已臻至極境。這是他十數(shù)年“感遇”的瞬間升華,是“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最出色的藝術實踐,是有“風骨”的典范之作。較之他之前的初唐詩(包括“四杰”之作),《登幽州臺歌》是無可爭議的盛唐第一聲!
(三)李白等盛唐詩人的“風骨”詩學觀陳子昂的“風骨”說及其創(chuàng)作實踐,直接影響的第一位盛唐詩人便是李白。梁有湯惠休,常從鮑照游。峨眉史懷一,獨映陳公出。卓絕二道人,結(jié)交鳳與鱗。(李白《贈僧行融》)多效陳子昂,亦有全用其句處。李白去子昂不遠,其尊慕之如此。(朱熹評李白詩,見《朱子語類》)《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锻躏L》委蔓草,戰(zhàn)國多荊榛。龍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入。揚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廢興雖萬變,憲章亦已淪。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圣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群才屬休明,乘運共躍鱗。文質(zhì)相炳煥,眾星羅秋曼。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絕筆于獲麟。(《古風》第一)此子天才英麗,下筆不休,雖風力未成,且見專車之骨。若廣之以學,可以與相如比肩也。(蘇颋評李白)諸人之文,猶山無煙霞,春無草樹。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語,絡繹間起,光明洞徹,句句動人。
(郡督馬公評李白)觀其逸氣頓挫,英風激揚,橫波遺流,騰薄萬古。至于微而彰,婉而麗,悲不自我,興成他人,豈不云怨者之流乎?
(李白《澤畔吟序》)“逸氣頓挫,英風激揚”是“骨氣端翔”的進一步發(fā)揮,“微而彰,婉而麗”是“光英朗練”更明確的美感描述,“悲不自我,興成他人”則將有“興寄”的詩篇所造成詩人與讀者感情雙向溝通、交流的藝術效果。杜甫的“風骨”詩學杜甫本人崇尚“凌云健筆意縱橫”,是“風骨”論的繼承者和發(fā)揚者。后人用《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詩序中“瀏漓頓挫”、“撫事慷慨”、“豪蕩感激”等語來評杜甫的詩,杜甫在《進鹛賦表》中則有“至于沉郁頓挫,隨時敏捷,揚雄、枚皋之待,庶可企及也”的自我表白,于是,“沉郁頓挫”一語便歷來無爭議地用來概括杜詩的藝術風格。所謂“沉郁”,正是由陳子昂“發(fā)揮幽郁”而來,而“瀏漓頓挫”正是“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嚴羽《滄浪詩話?詩評》有云:“李、杜數(shù)公,如金鳷擘海,香象渡河?!鼻罢Z喻其“筆力雄壯”,后者言其“氣象渾厚”,李、杜之詩是盛唐風骨遒勁的典范表現(xiàn)。高適《答侯少兼呈熊耀》:“東道有佳作,南朝無此人。性靈出萬象,風骨超常倫?!贬瘏ⅰ毒闯甓湃A淇上見贈兼呈熊耀》有句:“得君江湖詩,骨氣凌謝公?!笨梢?,當時的詩人們已經(jīng)將詩有“風骨”勝過南朝而相互標榜,促成一代風氣之變。殷璠的《河岳英靈集》《敘》稱“起甲寅(開元二年,714);終癸巳[guǐsì](天寶十二年,753)”。這四十年間,正是孟浩然、王昌齡、王維、李白、高適、岑參、李頎、崔顥等一大批著名詩人在世并創(chuàng)作活躍的時期。陳子昂重風骨不大重聲律,他的詩以五古為主,只有少量五律。這就是說,作為唐詩藝術精華的近體律絕,陳子昂還很少涉及。殷璠則將“聲律”與“風骨”并提,盛唐詩的內(nèi)容美與形式美都兼及而全面了,將“音情頓挫”也落到實處。“既閑新聲,復曉古體;文質(zhì)半取,風騷兩挾,言氣骨則建安為傳,論宮商則太康不逮?!痹u陶翰:“既多興象,復備風骨。”評高適:“然適詩多胸臆語,兼有氣骨?!痹u崔顥:“晚節(jié)忽變常體,風骨凜然?!痹u劉慎虛:“情興悠遠,思苦語奇?!宦暵赏饝B(tài),無出其右。唯氣骨不逮諸公。”評薛據(jù):“據(jù)為人骨鯁有氣魄,其文亦爾?!痹u王昌齡:“昌齡以還,四百年內(nèi),曹、劉、陸、謝,風骨頓盡。頃有太原王昌齡,魯國儲光羲頗從厥游。且兩賢氣同體別,而王稍聲峻?!比脒x二十四家,有六家以“風骨”、“氣骨”評,占四分之一。
《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登金陵鳳凰臺》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倿楦≡颇鼙稳眨L安不見使人愁?!帮L骨”詩學小結(jié):魏征首先提出合“詞義貞剛”與“宮商發(fā)越”于一體,“重乎氣質(zhì)”與“貴于清綺”而兼至,實開唐代賦予了新的內(nèi)涵的人文精神“風骨”論之先聲。四杰之“壯而不虛,剛而能潤,雕而不碎,按而彌堅”,進一步推動了唐代“風骨”的形成。從陳子昂到李白、杜甫再到殷璠,從理論到創(chuàng)作實踐再到具體的作品評論,“興寄風骨”已成為一個非常重要且有豁目的時代特征的審美取向。二、“詩境”說(一)“境”考在漢代以前的文字中還沒有“境”這個符號,有的是“竟”。《說文解字》曰:“樂曲盡為竟。”清代段玉裁注之“竟,樂曲盡為竟。曲之所止也。引伸之凡事之所止,土地之所止皆曰竟。毛傳曰:疆,竟也。”《說文解字》中又說:“界,竟也,從田介聲?!倍巫ⅲ航缰越橐?。介者,畫也,畫者,介也,象田四界。”可見,“竟”之本義為時間上的界限(樂曲盡為竟,曲之所止也)進而引申為“事之所止,土地之所止”,“界”則是空間上的界限,合起來剛好組成了一個完整的時空的世界?!肚f子?齊物論》:“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于無竟,故遇諸無競?!贝颂幹熬场奔础盁o止境”。漢代時,“竟”“界”連用,意義基本為實指,不再指時間界限而專指實地的疆土界限。如:《列子?周穆王篇》:“西極之南隅有國焉,不知竟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國?!眲⑾颉缎滦?雜事》“守封疆,謹竟界”?!逗鬂h書?仲長統(tǒng)傳》:“當更制其竟界,使遠者不過二百里?!钡灿刑撝福何鳚h劉安主持撰著的《淮南子?修務訓》中出現(xiàn)了“無外之境”一詞,其云:
且夫精神滑淖纖微,倏忽變化,與物推移,云蒸風行,在所設施。君子有能精搖摩監(jiān),砥礪其才,自試神明,覽物之博,通物之雍,觀始卒之端,見無外之境,以逍遙仿佯于塵埃之外,超然獨立,卓然離世,此圣人之所以游心?!缎迍沼枴分饕钦撌鋈穗m有天生之才,也需通過后天的學習、磨礪,方能提高自己的精神修養(yǎng),這段話即是表述人從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的一種精神狀態(tài)?!痘茨献印酚种饕岳锨f思想為根本。所以這里的“境”,與老莊關系密切。
“至大無外”,“至小無內(nèi)”語出《莊子?天下》篇所引惠施之說,也是老聃、莊周等道家學者對于充盈于天地之間的“道”的一種空間感受和描述,實質(zhì)是道家宇宙意識的表現(xiàn)。
“至大無外,謂之大一”,是指人之身外無窮無盡的宇宙空間;“至小無內(nèi),謂之小一”,是指人之身內(nèi)的心靈空間。道家的宇宙意識一開始就包括了物質(zhì)的外宇宙與人心的內(nèi)宇宙的統(tǒng)一,此說“見無外之境”,表述主觀化了的外宇宙,是人的心靈空間與物質(zhì)空間的融合無間,是“至大”與“至小”、“無內(nèi)”與“無外”的統(tǒng)一。
“逍遙仿佯于塵埃之外”而“游心”,即是說人之內(nèi)宇宙的無限展開,與外宇宙融合貫通,人的心靈與精神在無窮無盡的空間里自由自在地遨游。佛家唯識宗之“境”佛教自東漢傳人中國后,因其經(jīng)典中特別強調(diào)人在從事佛性修煉時,要能達到超脫塵世人間,超脫一切物質(zhì)空間而回歸自己的心靈空間與精神世界。佛家是不計“大一”而強調(diào)“小一”的,不見“無外”,而唯入“無內(nèi)”的,中國的佛經(jīng)翻譯者便借道家使用的“境”,來表述佛家皈依本心的那種對于“小一”的微妙感受?!碧铺诶钍烂衽商粕嗜ビ《取叭〗?jīng)”,玄奘返國后,編譯了印度大乘佛教瑜伽行派的代表著作《瑜伽師地論》、《成唯識論》、《解深密經(jīng)》等,創(chuàng)立了中國的“唯識宗”。“唯識宗”認為人的“內(nèi)識”就是世界的本體,客觀外在的物質(zhì)世界乃是依賴于人的精神世界而“隨緣設施”,以至完全消失于人的“內(nèi)識”之中。這就是說,根本無實境可言,一切境界都是心造的幻影,不過是像人在夢中一樣,“即患夢緣,心似種種外境相現(xiàn),體實自心”。唐代以“境”說詩者,做過唐玄宗宰相的張說(667—731年)在《洛州張司馬集序》中就有所述:
夫言者志之所之,文者物之相雜。然則心不可蘊,故發(fā)揮以形容;辭不可陋,故錯綜以潤色。萬象鼓舞,入有名之地;五音繁雜,出無聲之境。非窮神體妙,其孰與于此乎?
“有名之地”,就是描述客觀“萬象”的實有之境,而“無聲之境”,就是詩人隱藏于作品中的精神境界。張說這一理論表述尚不明晰的判斷,可視為王昌齡“詩有三境”說的雛形。(二)王昌齡的“詩有三境”說王昌齡(698?—756?)字少伯,京兆(今陜西西安)人,盛唐著名詩人,以擅長新興近體七絕而有“詩家夫(一作天)子王江寧”的盛譽,他又是盛唐詩人中極罕見的有詩評專著傳世的詩人之一,宋代歐陽修等編撰《新唐書?藝文志》著錄有《詩格》二卷,《詩中密旨》一卷,現(xiàn)在見到的《詩格》與《詩中密旨》,收于明人所編《格致叢書》之中。“七絕圣手”出塞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從軍行(其一)
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從軍行(其二)
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上海風秋。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從軍行(其三)
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芙蓉樓送辛漸
寒雨連江夜入?yún)牵矫魉涂统焦?。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閨怨
閨中少婦不曾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長信秋詞五首(其三)
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共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相和歌辭·采蓮曲三首(其二)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王昌齡既出入佛寺,也來往于道觀,對于佛、道兩家的“境”,他都有所體悟。在游佛寺時他詠嘆:“圓通無有象,圣境不能侵……天香自然會,靈異識鐘音。”訪道觀時則云:“暫因問俗到真境,便欲投誠依道源?!钡K究是詩人而非佛、道之徒,只是將種種體悟運用到詩歌創(chuàng)作中去。王昌齡首先吸取了佛家的內(nèi)識說,強調(diào)作詩之先的“立意”、“凝心”,然后達到“內(nèi)識轉(zhuǎn)似外境現(xiàn)”而有詩之境: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須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來,即須放情卻寬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即便來,來即作文。如其境思不來,不可作也。短短幾句話中再三言“境”,這“境”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詩人情思與物象融合無間的一種審美態(tài)勢。
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須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來,即須放情卻寬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即便來,來即作文。如其境思不來,不可作也。一曰生思,久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放安神思,心偶照境,率然而生?!蝗∷?,搜求于象。心人于境,神會于物,因心而得。
所謂“生思”,就是生發(fā)詩思,詩人先有了“內(nèi)識”而“立意”作詩,但先有意不行,還必須有相應的“象”與“意”契合,才能“似外境現(xiàn)”所謂“取思”,就是取象而觸發(fā)詩思,詩人先被物象感動而興起,但他不能滿足于一般的物象模寫,而要進一步領會把握物象之神,這時反過來要最大限度地調(diào)動詩人之神,使詩人之神、物象之神會于一。兩種構思方式都不僅僅是強調(diào)佛家的“內(nèi)識”,而是強調(diào)“內(nèi)識”或先或后都須與外象契合。夫置意作詩,即須凝心,目擊其物,便以心擊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絕頂,下臨萬象,如在掌中,以此見象,心中了見,當此即用。詩人打開心靈的眼睛,以神遇而不以目視,觸發(fā)詩的靈感,當外物完全轉(zhuǎn)化為詩人意中之物,外境轉(zhuǎn)化為詩人意中之境,“然后書之于紙,會其題目。山林、日月、風景為真,以歌詠之,猶如水中見日月?!蓖醪g突破了”唯識宗”的“唯識無境界”說,將“心似種種外境相現(xiàn)”能動地改造為詩家的審美境界?!霸娪腥场闭f:
詩有三境:
一曰物境,欲為山水詩,則張泉石云峰之境,極麗絕秀者,神之于心,處身于境,視境于心,瑩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
二曰情境,娛樂愁怨,皆張于意,而處于身,然后馳思,深得其情。
三曰意境,亦張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則得其真矣?!拔锞场保阂辉晃锞?,欲為山水詩,則張泉石云峰之境,極麗絕秀者,神之于心,處身于境,視境于心,瑩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拔锞场保侵敢詫懽匀痪拔餅橹鞯脑娖故镜木辰?,其主要審美特征是“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但王昌齡也強調(diào)了物境是“神之于心”、“視境于心”而得的。無神之物,是劣等物境。如:
“詩有‘明月下山頭,天河橫戍樓,白云千萬里,滄江朝夕流。浦沙望如雪,松風聽似秋,不覺煙霞曙,花鳥亂芳洲?!⑹俏锷?,無安身處,不知何事如此也。”
此詩句句寫景,純屬物境,但看不出作者情思何在,因此見物不見人,無詩人之“安身處”?!扒榫场保?/p>
二曰情境,娛樂愁怨,皆張于意,而處于身,然后馳思,深得其情。
詩有憑意興來作者,“愿子勵風規(guī),歸來振羽儀,嗟余今老病,此別恐長辭。白馬君來哭,黃泉我詎知,徒勞脫寶劍,空掛隴頭枝?!保铣炝辍秳e毛尚書》)蓋無比興,一時之能也。(《論文意》)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王昌齡《出塞》)
深得其情。明·陸時雍評曰:“懷古情深,隱隱自負,后二語其意顯然可見?!薄耙饩场闭f:
三曰意境,亦張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則得其真矣。
此所曰“真”,通于道家與佛家之“真”,那就是合于“道”即“真”。實質(zhì)上是臻至一種表達的內(nèi)識、哲理和生命真諦的最高境界。王昌齡每每言及“意”之境時,其深層底蘊就是道家的宇宙意識,具有一種自覺地把握空間與時間的氣魄。
凡屬文之人,常須作意。凝心天海之外,用思元氣之前,巧運言詞,精煉意魄。詩有意闊心遠,以小納大之體。如“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高手作勢,一句更別起意;其次兩句起意,意如涌煙,從地升天,向后漸高漸高,不可階上也。詩頭皆須造意,意須緊,然后縱橫變轉(zhuǎn)。四條中所言之“意”,明顯地有別于“情”。后來釋皎然在《詩式?辨體》中說“緣境不盡曰情”,“立言磅礴曰意”,即可用來判斷王昌齡的“意”與“情”之別,他的“意”皆有“覽物之博,通物之雍,觀始卒之端,見無外之境”的磅礴氣勢。
在談到意之“縱橫變轉(zhuǎn)”時,他曾舉自己的“相逢楚水寒”為例,這就是《岳陽別李十七越賓》:
相逢楚水寒,舟在洞庭驛,見陳江波事,不異淪棄跡。杉上秋雨聲,悲切蒹葭夕,彈琴收余響,來送千里客。平明孤帆心,歲晚濟代策,時在身未充,瀟湘不盈畫。湖小洲堵聯(lián),滲淡煙景碧,魚鱉自有性,龜龍無能易。譴黜同所安,風土任所適,閉門觀元化,攜手遺損益。
此詩之境,既非“物”,也不僅是“娛樂愁怨”,表現(xiàn)的是詩人與友人在相逢又相別時種種深沉的人生況味之意緒,“楚水寒”、“秋雨聲”、“孤帆心”,都是物化于情,情的深化而凝成意味深永的詩句,全詩之意有五次明顯的“縱橫變轉(zhuǎn)”:空間之變易,時間之流逝,人生之不得意,繼而對以魚鱉龜龍有不易之性,喻自己與友人堅定的人生信念,最后以“閉門觀元化,攜手遺損益”的詠嘆,將讀者帶入一種達觀的哲理境界。細味此詩,感到詩人感情是復雜的,詩意是深沉的,是具有“張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則得其真”的典范之作?!霸娋场碧岢龅囊饬x:詩境說的發(fā)明,使詩人的主觀世界與物色世界的契合交融有了一個明顯的標識,詩人融合二者可以建構一個高于二者的完美的詩歌宇宙,把在此之前分散的“言志”、“緣情”、“物感”、“形似”、“意象”諸說冶于一爐,徹底開通了詩歌創(chuàng)作“因內(nèi)而符外,沿隱以至顯”的路子,使詩人的藝術創(chuàng)造有了明確的審美指向。以“物境”為例,六朝的山水詩,往往在一首詩中只有局部的物境,因為他們是以“巧構形似之言”為主要目標,往往以主要段落寫景,或前或后結(jié)合景物形態(tài)抒發(fā)相應的情思,尚未達到“神之于心,處身于境,視境于心”的境界,留下“意”與“物”不是“相兼道”的缺憾,比如謝朓詩,多是景物加議論,景句與議論句分別獨立存在,沒有形成整體境界,他的名句“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王昌齡就評曰“假物色比象,力弱不堪也”,就是指詩中情感色彩不強烈,沒有內(nèi)在的張力。自唐以后,僅以“物境”的創(chuàng)造而言,中國古典詩歌就上升到了一個新的臺階,描寫山水景物的詩也走向了藝術的成熟。(三)釋皎然論“取境”與“造境”皎然俗姓謝,字清晝,生卒年不詳,活動于大歷、貞元年間,大約在800年左右去世。他自稱是謝靈運的后裔(十世孫),嚴羽評他的詩“在唐諸僧之上”(《滄浪詩話?詩評》)。其詩學論著有《詩式》五卷,《詩議》一卷,后者今僅見于《文鏡秘府論?論文意》后半部分,另有《詩評》(也作《評論》)三卷,內(nèi)容多與前二書相重復,疑為后人所編。皎然雖然終其一生在佛門,但因為長期生活在江南(浙江吳興),似乎沒有受到“唯識宗”關于“唯識無境界”的制約,他是以詩人的氣質(zhì)寫詩和論詩的,其論詩亦不以佛家為鐵門檻,而是力圖將佛、道、儒三家打通。皎然論詩之“多重意”兩重意以上,皆文外之旨,若遇高手如康樂公覽而察之,但見情性,不睹文字,蓋詣道之極也。向使此道尊之于儒,則冠六經(jīng)之首;貴之于道,則居眾妙之門,精之于釋,則徹空王之奧。(《詩式》卷一)
這個論說是很通達的,“但見情性,不睹文字”,本是佛家承佛祖釋迦牟尼“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所云“吾有正法眼藏,涅粲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而來的一個常用偈語,但皎然不認為是佛家獨得之秘,而以此溝通《周易》的“言不盡意”說,道、玄的“得象忘言,得意忘象”說?!叭【场闭f:詩不假修飾,任其丑樸,但風韻正,天真全,即名上等。予曰:不然,無鹽闕容而有德,曷若文王太姒有容而有德乎?又云:不要苦思,苦思則喪自然之質(zhì)。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時須至難、至險,始見奇句。成篇之后,觀其氣貌,有似等閑,不思而得,此高手也。有時意靜神王,佳句縱橫,若不可遏,宛若神助。不然,蓋由先積精思,因神王而得乎?《詩式·取境》皎然將詩之美置于很重要的位置,并且認為詩美的創(chuàng)造不能“無為”,而是要有所為,才能創(chuàng)造出極高的審美境界,由“苦思”、“精思”而入至難、至險的境地,但篇成之后,又要銷盡“有所為”的痕跡,好像是“不思而得”。他非常崇尚自然之美,可他又不只是認同原始的自然天真之美,而是主張通過詩人的創(chuàng)造達到一種人工的化境,從有技巧進入到無技巧境界。至險而不僻,至奇而不差,至麗而自然,至苦而無還,至近而意遠,至放而不迂?!对娛?詩有六至》“取境”說偏重在詩人的主觀取向,詩思發(fā)動之后,憑自己的氣質(zhì)、才力、情感對外界的物境進行審美的再創(chuàng)造,因此不同的詩人或同一位詩人在不同的境遇中,在不同的精神狀態(tài)下,可能獲取不同的詩境高:風韻朗暢曰高;逸:體格閑放曰逸;貞:放詞正直曰貞;忠:臨危不變曰忠;節(jié):持節(jié)不改曰節(jié);志,立志不改曰志;氣:風情耿介曰氣;情:緣境不盡曰情;思:氣多含蓄日思;德:詞溫而正日德;誡:檢束防閑曰誡;閑:情性疏野曰閑;達:心跡曠誕曰達;悲:傷甚曰悲;怨:詞調(diào)凄切曰怨;意:立言盤泊曰意;力:體裁勁健曰力;靜:非如松風不動,林狄未鳴,乃謂意中之靜;遠:非謂淼淼望水,杳杳看山,乃謂意中之遠。這十九體中有的偏重于詩的品格狀態(tài),有的偏重于情感狀態(tài),有的偏重于詩之意態(tài),而如“忠”、“節(jié)”、“誡”、“德”似乎只重在思想內(nèi)容,但皎然是將“十九體”一律作“境”看的,因為在這前面他還寫了幾句話:“夫詩人之思初發(fā),取境偏高,則一首舉體便高;取境偏逸,則一首舉體便逸?!?/p>
與“取境”相對應的“造境”,涉到境界本身的審美特質(zhì)?!对娛叫颉分?,皎然給詩下了一個總的定義:
夫詩者,眾妙之華實,六經(jīng)之精英,雖非圣功,妙均于圣。彼天地日月,元化之淵奧,鬼神之微冥,精思一搜,萬象不能藏其巧??梢?,他關于詩的審美境界,也有宇宙意識為其底蘊的,他強調(diào)詩境須“造”,而不僅是對外境的模寫?!霸炀场闭f:
王國維將境界創(chuàng)造分為“寫境”和“造境”,“寫境”屬于“寫實”,“造境”屬于“理想”,也就是說后者更多的是創(chuàng)造。釋皎然的“造境”顯然也是如此,“象忘神遇”是造境的最佳審美心態(tài),亦如王昌齡所說“神會于物,因心而得”。皎然詩論中常出現(xiàn)一個“神”字。其作用也,放意須險,定句須難,雖取由我衷,而得若神授。至于天真挺拔之句,與造化爭衡,可以意冥,難以言狀,非作者不能知也。夫詩人造極之旨,必在神詣,得之者妙無二門,失之者邈若千里。
(《詩式序》)他雖然不廢“苦思”,提倡“精思”,但始終注重詩人主體之神所能發(fā)揮的能動作用,在這一點上,充分表現(xiàn)出他作為佛士在精神修煉方面的功夫與作用,認為只有“得若神授”的詩篇,才有令人神往的至美境界。三、政教與審美結(jié)合的現(xiàn)實主義詩論(一)杜甫的詩歌美學“自先君恕、預以降,奉儒守官,未墜素業(yè)矣。”(《進雕賦表》)十五世祖杜畿京兆社陵人,東漢建安時任河東太守。十四世祖杜恕魏太和中散騎黃門侍郎,后任幽州刺史。十三世祖杜預晉鎮(zhèn)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封當陽縣侯。十二世祖杜耽晉涼州刺史。十一世祖杜顧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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