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特伯雷暴風雨》中亨利二段的政治文化解讀

《坎特伯雷暴風雨》中亨利二段的政治文化解讀

英國著名的詩人和劇作家埃蘭特里在1935年寫的《卡特貝克特謀殺案》中生動地描述了19世紀的英國?？ㄌ刎惪颂卦诮烫美锉煌鯛敋⑺懒?。這位國王是金雀花王朝的創(chuàng)始人亨利二世。一、國王的出現(xiàn)和自我凈化公元1066年,諾曼底公爵威廉渡過英吉利海峽,征服了盎格魯-撒克遜民族,占領(lǐng)了英格蘭,開啟了諾曼家族的統(tǒng)治。威廉國王死后,他的兒子亨利繼位,世稱亨利一世國王。公元1120年,亨利一世國王唯一合法的男性繼承人威廉·艾特林太子不幸在海難中身亡。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他被迫許諾將王位傳給其守寡的女兒—德意志海因里希五世的王后瑪?shù)贍栠_。為了鞏固她的地位,亨利一世挑選了法蘭西安茹家族的富爾克五世伯爵的長子若弗魯瓦·金雀花(因其帽子上喜歡插戴金雀花,故稱若弗魯瓦·金雀花)作為其夫婿?；楹?瑪?shù)贍栠_夫婦一直在安茹居住,并在幾年之后孕育了我們本文的主人公———長子亨利。亨利一世高興地參加了他外孫的洗禮,并對他給予厚望。然而,僅僅兩年之后,即1135年,亨利一世暴斃,消息尚未散開,英格蘭頓時處于權(quán)力的真空地帶。其外甥盧布瓦的斯蒂芬即刻渡海,直奔倫敦,并迅速被擁立為國王。雖然亨利一世在世時多次命令他的臣子宣誓效忠于瑪?shù)贍栠_,但他的臣子們更傾向于服從男性繼承人,所以斯蒂芬的到來受到他們的熱烈歡迎。當瑪?shù)贍栠_夫婦得知這一消息時,斯蒂芬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登上了國王寶座。為此,他們與斯蒂芬展開了13年的軍事斗爭,直到1148年,英格蘭分為兩個宮廷才暫時休戰(zhàn)。斯蒂芬占據(jù)威斯敏斯特、溫切斯特等地,瑪?shù)贍栠_占領(lǐng)了西南部的迪韋齊斯。因小亨利出生后,父母親就忙于征戰(zhàn),所以他自小便被其舅舅英格蘭的格洛斯特伯爵撫養(yǎng)。他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精通法律并掌握了多種語言(英語能聽懂,但不會講)。在他年僅11歲的時候,就回到了父親的身邊,并在其指導(dǎo)下參與政治事務(wù)。根據(jù)時人記載,亨利二世身材矮小而結(jié)實,精力充沛,行動敏捷,性格多變,勇敢無畏。最顯著的例子就是在他13歲的時候,竟然糾集了幾百個雇傭兵入侵英格蘭,協(xié)助母親瑪?shù)贍栠_作戰(zhàn),因沒錢發(fā)兵餉,雇傭兵幾周后便棄他而去。更為戲劇性的是,斯蒂芬國王得知此事后覺得可笑,給那些雇傭兵發(fā)兵餉將其打發(fā)走。盡管這是一次失敗的作戰(zhàn)經(jīng)歷,但卻足以顯示了他的勇氣和智慧。亨利在16歲的時候被其舅公英格蘭國王大衛(wèi)一世封為騎士,17歲便繼承其父親的名號,成為了諾曼底公爵。他從小耳濡目染了這些政治斗爭后,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政治的生存是一場游戲,需要先發(fā)制人來應(yīng)對權(quán)力更迭,控制好復(fù)雜多變的敵友關(guān)系,并在正確的時機向正確的益友求助。顯然,亨利是一個早熟的政治家。在這一信條的指導(dǎo)下,在1152年,剛滿19歲的他娶了28歲的阿基坦女公爵艾莉諾(剛與法蘭西國王路易七世離婚),這樁婚姻給他帶來豐厚的財富和廣袤的領(lǐng)地,大大增加了他的政治資本。后經(jīng)過多方外交斡旋,亨利成為了斯蒂芬國王的繼承人,并于1154年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冕為英格蘭國王,開啟了金雀花王朝的統(tǒng)治。二、國王的支持與對法官的身份認同托馬斯·貝克特出身于倫敦的一個普通酒商家庭,少年時代被送往蘇賽克斯的默頓小修道院以及倫敦的文法學校接受教育,后轉(zhuǎn)至巴黎學習教會法和民事法。學業(yè)結(jié)束后,貝克特到坎特伯雷大教堂擔任文員。精明能干的他在主教的提攜下擢升為坎特伯雷教堂總執(zhí)事。正是在這一職位上,貝克特得以與亨利二世接觸,并被后者視為好友。為了表示對好友的信賴,亨利二世還任命貝克特為大法官。一方面,由于當時英格蘭宮廷制度不成熟,國王處于仆役、文書、外交官以及其他官吏組成的復(fù)雜系統(tǒng)之中,亨利二世需要一個精明能干的人幫助他打理日常事務(wù);另一方面,貝克特擔任坎特伯雷總執(zhí)事,這是英格蘭教會的一個要職,可以作為王室與教會之間的橋梁,以方便對教會的壓制,所以亨利二世認為貝克特是英格蘭大法官的絕佳人選。1155年,貝克特被正式任命為大法官,這一年他40歲出頭,亨利二世27歲。據(jù)說,亨利二世非常喜歡貝克特,經(jīng)常與他談笑風生并一同出入宮廷。托馬斯·貝克特身材高大,皮膚白皙,黑頭發(fā),儀態(tài)高雅;亨利二世身子矮壯,頭發(fā)火紅,不拘小節(jié)。一個注重禮儀,一個率性而為,兩人相反的做派恰恰構(gòu)成互補,貝克特成為亨利二世的摯友、仆人和知己。此時的貝克特可謂春風得意,他不僅擁有富麗堂皇的宅邸,而且英格蘭好幾位權(quán)貴都將自己的兒子送到他家里接受教育,身份顯赫。當然,“伴君如伴虎”,亨利二世在施加恩寵的同時也不忘彰顯國王權(quán)威,偶爾會捉弄這位大法官朋友。某次,在一個寒冷的冬日,兩人騎馬共同在倫敦街頭散步,偶遇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正在路邊凍得瑟瑟發(fā)抖,亨利二世轉(zhuǎn)而對托馬斯說,“這個乞丐需要一件暖和的斗篷”,托馬斯認同地點點頭。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國王像是頑皮的小孩,一把拽起了大法官的斗篷,意圖施舍給老乞丐。托馬斯一邊驚愕不已,一邊出于本能地護著自己的斗篷。兩位上層人在倫敦街頭為一件斗篷而撕來扯去成為當時的笑談。結(jié)果可想而知,當然是尊貴的國王占了上風,托馬斯·貝克特被迫“捐獻”了自己的斗篷。這件事看似是托馬斯·貝克特與國王在爭奪一件衣服,實則是國王對自身權(quán)力的重申,即國王是最有權(quán)勢的人,如有人敢于違背國王的旨意,那他一定沒有好下場?？上?貝克特沒有明白這一點。三、國王的工具—王權(quán)與教權(quán)的斗爭公元4世紀,基督教依靠古羅馬帝國皇帝君士坦丁大帝頒布的《米蘭敕令》,確立了其正統(tǒng)地位。后來,基督教漸漸發(fā)展出一套完備的教階制度,形成金字塔式的權(quán)力體系,金字塔的頂端是羅馬教廷的教皇,底層是普通的教士或牧師,儼然自成體制。相對于教階制度的穩(wěn)定,世俗政權(quán)則頻繁更迭,權(quán)力式微。從中世紀開始,權(quán)力的天平已經(jīng)向教會方面傾斜。表現(xiàn)之一就是,世俗王權(quán)要被教會承認才能站穩(wěn)腳跟。雖然基督教傳入英格蘭地區(qū)的時間并不長,但教會勢力卻已經(jīng)根深蒂固。英格蘭教會從肉體到精神,全面掌控著亨利二世的臣民。教會不僅擁有龐大的財產(chǎn)(向其每位基督教徒收取什一稅),還有獨立的司法權(quán),即教士犯了罪只需接受宗教法庭的審判,這就為那些犯罪僧提供了避難所。亨利二世是一個雄心勃勃的君主,他不希望王權(quán)受到教會的制約,決心改革英格蘭的司法、稅收等制度,便與教會展開了激烈的斗爭,而托馬斯·貝克特就是這一斗爭中的犧牲品。亨利二世一直在等待機會壓制教會,推行自己的改革。1161年,坎特伯雷大主教、年邁的特奧巴爾德在此時去世,看似天賜良機。雷厲風行的國王毫不猶豫地將托馬斯·貝克特作為大主教的第一候選人。對于坎特伯雷大教堂那些有權(quán)選舉大主教的僧侶而言,貝克特根本沒有資格擔任大主教,他實質(zhì)上是個世俗人物,既不是神學家也不是法學家,在擔任教堂總執(zhí)事的時候就曾威脅僧侶們遵從王室的政策,所以他們強烈反對國王的提議。但亨利二世毫不理睬那些死板的教士們,甚至也不管貝克特的多次婉拒,徑自將冠冕堂皇的頭銜塞給貝克特,為了安慰他,還將他的長子小亨利送到貝克特家中接受教育,以堅定貝克特的信心。亨利二世本來希望借助貝克特在教會中推動王室的政策,但結(jié)果卻適得其反。托馬斯·貝克特先是以自己無法兼任兩個職務(wù)為由,辭去大法官的職務(wù)。之后,他在私生活上一改原來的奢侈之風,吃穿用度都變得簡樸異常,還定期鞭笞自己,努力變得像一位虔誠的基督徒。最重要的是,他刻意疏遠亨利二世,對凡是侵犯教會利益的事堅決抵制,由王室忠誠的鷹犬轉(zhuǎn)變?yōu)閲醯臄橙?。這一變化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發(fā)生的,時人甚至認為這是“上帝之手造成的巨變”。托馬斯·貝克特轉(zhuǎn)變成教會權(quán)益的捍衛(wèi)者,堅決阻撓亨利二世發(fā)起的稅收、司法改革,兩人變成了水火不容的死對頭。英格蘭教會有維持社會治安的作用,但它本身并不參與治安,而是通過向當?shù)氐目らL支付酬金以達到治安的目的。亨利二世準備從郡長收取的酬金中抽取一部分作為稅收,這不僅會增加國庫的收入,也顯示著國王的權(quán)威。1163年夏季,亨利二世召開會議,宣布了這項稅收制度。這項規(guī)定除了對郡長們有些影響外,并不波及其他人,尤其是教會的利益,大部分僧俗人士也對此并無異議。但托馬斯·貝克特卻自命為國王改革的監(jiān)督人,提出了言辭激烈的反對意見,稱“用法律來強迫國民,將屬于別人的東西占為己有,有失陛下的身份”。亨利二世對貝克特當眾忤逆他的行為大發(fā)雷霆,兩人關(guān)系急劇惡化。12世紀,教會有著獨立的司法權(quán),犯罪的教士只接受教會規(guī)定的懲罰。但由于教會對犯人不會施加摧殘其身體以及處決等嚴厲的刑罰,導(dǎo)致有些犯罪的教士雖作惡多端卻依舊逍遙自在。亨利二世決不容許這種情形繼續(xù)存在。于是,在1163年10月,亨利二世召集全國的教會權(quán)貴們到威斯敏斯特教堂召開會議,要求主教們認可英格蘭古老的法律和習慣,即在宗教法庭上受審的教士應(yīng)當被剝奪教士身份,然后再移交世俗當局,進行肉體懲罰。以托馬斯·貝克特主教為首的主教們表示他們雖然會遵守英格蘭的風俗習慣,但宣稱“不可違背教會的榮譽”。這實際上保留了將教會法置于比王室法律更高地位的權(quán)力。國王與這些教會人士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憤怒的國王甩手離去。次日上午,亨利二世命令貝克特歸還在擔任大法官期間從國王那里得到的所有城堡,并將自己的兒子從貝克特的管教下帶走。自此,昔日好友反目成仇。為了將改革落到實處,1164年1月,亨利二世在克拉倫登皇家獵苑起草并頒布書面法律《克拉倫登憲法》,希望借此厘清教會與國王職權(quán)范圍的界限,剝奪教會的司法權(quán)。這份文件包括16條,其中包含亨利二世想要將犯罪教士移交世俗當局懲罰的計劃、限制人們繞過國王向教廷上訴的權(quán)利,以及確認王權(quán)高于教權(quán)等條款。國王在克拉倫登皇家獵苑召開世俗貴族與宗教人士參加的會議,貝克特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接到了一份憲法抄本。在這次會議中,貝克特被國王威逼著接受了他的政策,使得英格蘭教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屈從地位。貝克特為此深感不安,陷入了深深的恐慌?；始耀C苑的會議令貝克特在王權(quán)與教權(quán)的斗爭中敗下陣來,但亨利二世打算對教會的代表貝克特繼續(xù)窮追猛打。1164年10月,他傳喚貝克特到北安普頓參加一次僧俗權(quán)貴們的會議,在國王的授意下,會上有人指控貝克特在擔任大法官期間犯有貪污罪行,理應(yīng)受到制裁,并準備啟動司法程序。此時他不光失去了國王的信任和友誼,而且他向教會高層、向上帝、向自己證明自身價值的努力也落空。11月2日,絕望的大主教冒險乘坐一艘小船強渡海峽,最后在英格蘭對岸弗蘭德斯登陸,隨后去尋求法蘭西國王路易七世的庇護。從英格蘭溜走的時候,貝克特累累若喪家之犬。在教會朋友的幫助下,他暫且在法蘭西境內(nèi)的蓬蒂尼修道院安頓下來,除了過著苦行生活外還繼續(xù)寫信抨擊亨利二世那些主持改革的大臣們。在隨后的五年中,他們共謀面了兩次,但分歧并沒有彌合。因為亨利二世忙于外交事務(wù),無暇顧及與貝克特的斗爭,并有意避開與他直接接觸。1170年7月,亨利二世率領(lǐng)長子威廉及諾曼地區(qū)的主教們渡海到達威斯敏斯特教堂,請約克大主教羅歇·德·蓬萊韋克將小亨利加冕為繼任國王。聞之消息的貝克特認為自己的權(quán)益被侵犯(由于坎特伯雷大主教為國王加冕是慣例),打算在當年的圣誕節(jié)時嚴厲懲戒那些敢于參加“不合體統(tǒng)”儀式的主教們。四、亨利四世的為人所殺1170年的圣誕節(jié),亨利二世在諾曼底的比雷主持宮廷節(jié)慶活動,當他聽到貝克特準備在英格蘭搞破壞圣誕節(jié)的慶典活動時,他勃然大怒道:“我的宮廷里養(yǎng)的都是多么可悲、可鄙的懶漢與叛賊,居然聽任他們的主公身受出身卑賤的教士如此可恥的蔑視!”(這句話常被訛傳為“難道沒有人幫我除掉這個可惡的教士嗎?”)結(jié)果,亨利二世的四個騎士聽到國王牢騷后渡過英吉利海峽,來到貝克特所在的坎特伯雷大教堂,將他殘忍地砍死在禮拜堂。這就是震驚一時的坎特伯雷謀殺案。這起發(fā)生在教堂里的血案引起了整個基督教世界的義憤填膺。在世人眼里,亨利二世頓時由一個偉人變成了嗜血如命的魔鬼。兇案發(fā)生后,教皇亞歷山大三世將托馬斯·貝克特追封為“圣人”,宣稱停止對英格蘭人施加圣事,并威脅要開除亨利二世的教籍。當時在整個歐洲都奉行教會的神權(quán)高于王權(quán),民眾都是教會的子民,如果亨利二世被開除了教籍,那么他就失去了統(tǒng)治教會子民的權(quán)力,王位也就岌岌可危了。這并非危言聳聽,而是有先例可循的。100年前,德皇亨利四世曾經(jīng)想要擺脫羅馬教廷的控制,與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展開過激烈的斗爭,但教皇發(fā)布敕令,要解除臣民對他的效忠誓約。與此同時,德國國內(nèi)以公爵魯?shù)婪驗槭佐[獨立的一些諸侯宣稱,倘若亨利四世不能得到教皇的寬恕,他們將不承認他的君主地位。在這種內(nèi)憂外患的嚴峻形勢下,亨利四世被迫妥協(xié)。他無法顧及自己高貴的國王身份,于1077年1月冒著嚴寒,翻山越嶺,千里迢迢前往羅馬的卡諾莎城堡,在雪地里站了三天三夜,教皇才開門相迎并饒恕了他,這場危機才平息。為了不重蹈覆轍,亨利二世必須以低姿態(tài)取得教皇的諒解,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