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木桿立鳥裝置解讀

《李清照》木桿立鳥裝置解讀

在清明時期（以下簡稱“上河圖”）所描繪的“橋梁”中，左右兩側(cè)的木桿上掛著巨大的鳥。左邊的頭和右邊的鳥非常脆弱。(圖1)仔細觀察畫面,我們發(fā)現(xiàn)兩只鳥站立在兩根形制完全相同的木桿上——木桿靠近上端的位置飾有呈水平十字交叉形狀的短木——同樣的木桿在橋的對面還有兩根(圖2,由于畫幅限制,畫家只畫出十字橫木以下的木桿部分),四根木桿圍繞橋頭附近的四個角形成對稱的矩形格局。研究者很早就指出《上河圖》中的這對鳥并非活物,而是人工做成。不過對這對鳥身份的界定卻出現(xiàn)了不同的聲音,有人認為是鶴,有人認為是鳳,爭論的焦點集中在對畫中“木桿立鳥”這一組合形態(tài)的身份界定上。如果認為是候風裝置,那就是古人所說的“相風烏”,鳥的原初身份即是烏;如果認為是華表,此鳥就應(yīng)該是鶴。筆者認同后者,下文首先論證此物并非中國古代的候風裝置,其次為“華表鶴說”尋求更為翔實的支撐。一、候風鳥的出現(xiàn)宋史專家周寶珠先生認為《上河圖》中所繪的“木桿立鳥”構(gòu)成了一種觀測風向的候風裝置,他說:“細看兩鳥頭朝一個方向……鳥隨風轉(zhuǎn),過河船只上的人們看鳥頭所向,即可辨別風向?！笔聦嵳嫒缰芟壬枋龅倪@樣嗎,候風鳥是如此實現(xiàn)候風功能的嗎?在回答這些疑問之前,有必要先對中國古代的候風裝置進行一個系統(tǒng)考察,進一步弄清候風鳥的工作原理。中國古代很早就發(fā)明了候風工具,《古今注》認為候風儀為夏禹所作,《拾遺記》所載系“帝與娥皇”所為,皆托名于上古先賢。沈約認為是秦制,或許有些偏晚,因為在甲骨文獻中就出現(xiàn)了當時的候風裝置——“伣”。這種裝置是在風桿上系上布帛或長條幡旗,用來觀測被風吹動時的飄向。《左傳》中稱為“諜”,即取其偵察風向之意,古代主要用于軍事、農(nóng)事之中。不過,由于布帛材質(zhì)偏軟,在風的吹動下飄浮不定,后人對“伣”進行了改進,用五兩或八兩雞毛纏繞之后取代布帛系在木桿上,由于有了一定的重量,“伣”被風吹動的時候飄向就比較穩(wěn)定了,這種改良過的“伣”又稱為“”。除了“伣”或“”這種簡單的候風裝置之外,人們還發(fā)明了更為復雜的“候風鳥”,即古人常說的“相風烏”,又稱“相風銅烏”或簡稱“相烏”。它是選用銅鐵等材料,巧妙利用機械和空氣動力原理設(shè)計而成的一種重量很輕的鳥形物懸立在桿頭,風吹過時帶動內(nèi)部機關(guān),鳥頭所指便是風吹來的方向。這種候風鳥最晚在東漢就已出現(xiàn),史載是張衡發(fā)明了“相風銅烏”。鄭玄所作《相風賦》就是一篇以“相風烏”為主題的文字,其中有云:“昔之造相風者,……上稽天道陽精之運,表以靈鳥物象?！瓧駷跤诟褪?候祥風之來征?！边@里所說的“造相風者”很可能就是指張衡?！跋囡L烏”顯然與“三足烏”的傳說有關(guān),上古傳說“三足金烏”是駕馭日車的神鳥,居于日中,有三足。這一神話觀念在漢墓壁畫中有著鮮明的反映,如長沙馬王堆一號西漢墓出土的T形帛畫在太陽中間即繪有一只金烏(圖3),雖然只畫了兩足,但其身份特征是不言而喻的。1971年在河北安平縣逯家莊一座東漢古墓出土畫像石上發(fā)現(xiàn)的一幅描繪東漢建筑群的鳥瞰圖中,即有一只相風烏立在主體建筑后的一座鐘樓上,這應(yīng)該是目前所見最早的“相風烏”圖像?！盀酢钡纳矸菀舱f明候風儀并非單純的測風設(shè)備,而是集象征功能與實用功能于一體的。不過,至少從宋代開始,風桿上所立的這只“鳥”的身份就變得模糊了,“烏”已經(jīng)被“鳳”、“鵬”、“雞”、“鳩”等其他形象取代,如廣州懷圣寺光塔上的候風鳥是“金雞”,云南大理千尋塔頂?shù)膭t是“金鵬”,可惜兩者均已毀棄。中國至今唯一幸存的候風鳥實物,只有山西渾源縣圓覺寺磚塔塔頂?shù)哪侵圾P鳥形狀的鐵制候風儀了。(圖4)通過上文對古代候風鳥的了解,我們基本可以判斷在《上河圖》中出現(xiàn)的那兩只鳥不可能是候風鳥。首先在制作材料上就解釋不通,制作“伣”或“”之類的簡易候風裝置,要用布、帛、羽毛等軟性物質(zhì),而制作候風鳥則必須使用銅、鐵、玉等硬質(zhì)材料?！渡虾訄D》中的那兩只明顯用羽毛制作而成的類似“標本性”的“東西”,無論如何實現(xiàn)不了候風的功能。其次,宋代的航海中的候風儀是裝在船桅上的,以船體作為參照才能審度風向,而《上河圖》中的那兩只鳥明顯是在岸上,與河水中行駛的船構(gòu)成相對運動的關(guān)系,既然如此,船上的人員如何能通過“運動”中的岸上的“鳥”來判斷風向呢,這顯然于理不通。第三,周寶珠先生指出《上河圖》中的兩只鳥是面朝同一方向的,可是我們通過右邊那只“殘鳥”尾部朝向可以看出,兩只鳥大體是相對而立的——尾朝外而頭朝內(nèi)——而且,透過鳥身旁幡旗的靜止形態(tài)也可以看出,畫面中其實是沒有風的。此外,“木桿立鳥”這種組合形態(tài)在橋頭的四個角應(yīng)該各有一組,四組同樣的“候風裝置”同時同地出現(xiàn),也不太合乎“候風”的實用邏輯。其實這種組合在視覺形態(tài)上就告訴我們它們應(yīng)該屬于某種象征性或裝飾性的裝置。此外,在《東京夢華錄》“車駕宿大慶殿”篇的“儀仗車輅”中亦記載有“相風烏”,此處的“相風烏”應(yīng)該是裝在馬車的華蓋上的,而且這種“相風烏”明顯承“金烏”的傳說而來,是一種裝飾性、象征性乃至儀式性為一體的東西。如梁庾信《馬射賦》有云:“華蓋平飛,風烏細轉(zhuǎn)”,劉孝威《行幸甘泉歌》亦載“駟馬駕相風”。由此可以看出,《東京夢華錄》中所記載的宋代“相風烏”,與《上河圖》中的那兩只鳥毫無關(guān)系。然而,那兩只鳥卻誤導了不少學者,如《東京夢華錄箋注》即以為“儀仗車輅”中的“相風烏”為“相風鳥”之誤,并進一步以《上河圖》中的那兩只鳥作為“相風鳥”的“圖證”,可謂既誤《東京夢華錄》,又誤《上河圖》。我們認為《上河圖》中的“木桿立鳥”其實是“華表木”和“鶴”的組合。華表,又稱“表木”、“和表”、“桓表”、“桓楹”等,在中國由來已久。相傳堯舜時代人們就在交通要道位置豎立木柱,作為行路時識別方向的標志,這大概就是華表的雛形。如《史記·夏紀》記載:“行山表木?！端麟[》:‘表木,謂刊木立為表記?！辈贿^,后人又有謂“表木”為“謗木”者,即傳堯、舜為了納諫,在交通要道和朝堂上樹立木柱,方便人們在其上書寫諫言。如《中華古今注·堯誹謗木》有云:“程雅問曰:‘堯設(shè)誹謗之木何也?’答曰:‘今之華木也。以橫木交柱頭,狀如華也。形如桔槔,大路交衢悉施焉?；蛑^之表木,以表王者納諫也,亦以表識衢路。秦乃除之,漢始復修焉。今西京謂之交午柱也?！蔽覀兛础渡虾訄D》中所繪的木桿正符合“橫木交柱頭,狀如華”的特征,當屬表木無疑。“謗木”之名應(yīng)該源于“表木”功能的延伸,即表木從作為指示性的符號工具,變成一種具有書寫功能的記志載體。這種“書寫”功能的獲得具有重要意義,因為它并不限于“諫言”這種文字層面的書寫,還包括雕畫圖像這種“圖式”的書寫,這就進一步涉及另外一個功能,即表木最初還可能與圖騰崇拜有關(guān),甚至就作為“圖騰柱”的身份存在過,或許正是由于這種對原始信仰的“圖式呈現(xiàn)”,“表木”在后來才被泛稱為“華表”。當然,華表所承載的象征內(nèi)涵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可能擁有不同的具體內(nèi)容,但是一些穩(wěn)定性較強的文化符號在歷史長河中可能會慢慢沉淀為某種固定圖式并流傳下來。如最遲到漢代的時候,華表就開始與鶴的形象聯(lián)系在了一起,就歷史文本來看,這一“形態(tài)組合”應(yīng)該源于“丁令威化鶴”的故事?！端焉窈笥洝酚涊d:“丁令威,本(漢)遼東人,學道于靈虛山,后化鶴歸遼,集城門華表柱。時有少年,舉弓欲射之,鶴乃飛,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壘壘?！毕鄠鞫×钔橹莨贂r勤政愛民,兩袖清風,后人依此典故將白鶴雕刻于表木之上,以示吉祥;又或有用羽毛做成白鶴立于桿頭者,則更為直觀形象?！渡虾訄D》中所繪之“木桿立鳥”的組合形態(tài)正屬后者,所以準確地說,這一組合應(yīng)該稱作“華表立鶴”?！叭A表立鶴”的典故曾經(jīng)在古代流傳甚廣,甚至成為一個重要的文學意象。(如白居易有詩云:“華表雙棲鶴,聯(lián)檣幾點烏”;宋代文人對這一典故似乎也不陌生,如北宋吳處厚《青箱雜記》有載:“遼鶴思家,一旦而卻歸華表?！彼未謺稜栄乓怼分^:“古以鶴為祥,故立之華表?！边@說明當時文化人對“鶴與華表”的歷史關(guān)系是很清楚的。)而南宋周密在《齊東野語》中記載的一段小故事,則為我們直觀地描述了當時人關(guān)于“華表立鶴”的日常經(jīng)驗?！洱R東野語·文莊公滑稽》中記載,文莊公“嘗迎駕于觀橋,戲以書句為隱語云:‘仰觀天文,俯察地理,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娊阅獪y,公笑云:‘乃此橋華表柱木鸛爾。’”此外,元代畫家王振鵬所繪《龍舟競渡圖》,為《上河圖》中的華表鶴提供了最為直接的圖像參照。此作是王氏據(jù)孟元老《東京夢華錄》的記載而創(chuàng)作的一幅表現(xiàn)徽宗崇寧年間(1102-1106)三月三日開放金明池、龍舟競渡的圖像。由于元代去宋未遠,這幅作品因而具有重要的歷史再現(xiàn)意義。畫面在一座橋的四角位置完整地刻畫出了四組華表鶴的形態(tài)(圖5),其形制與《上河圖》所繪如出一轍:表木上端有交午橫木,頂端各立有一只鶴,四只鶴尾羽朝外,頭部朝向橋的中心位置。這在很大程度上為我們復現(xiàn)了《上河圖》中省略掉或漫漶掉的圖像部分,“候風鳥說”也自然宣告無效。三、“表柱木合”:涉官、以魚、民的“華表”為例至此,我們已經(jīng)有充分依據(jù)來說明《上河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