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德輝《書林清話》評介

葉德輝《書林清話》評介

1藏書知識與歷史文化景觀葉德輝（1864-1927，發(fā)音為“歡”，號碼為“直山”，數字為“龍”）所著的《林青云》是中國歷史上最重要的古籍編纂工作?！笆菚?蓋因宗人鞠裳講學撰《藏書紀事詩》,唯采掇歷來藏書家遺聞佚事,而于鏤版緣始,與夫宋元以來官私坊刻三者派別,莫得而詳。于是檢討諸家藏書目錄題跋,筆而錄之?！弊髡吒鶕S富的資料采用筆記體裁向讀者提供了關于古代雕板書籍的各項專門知識,如書籍和版片的各種名稱,歷代刻書的規(guī)格、材料、印刷、裝訂等情況,各時代著名刻本,及刻書、鈔書、賣書、藏書的許多掌故等。我們在翻讀《書林清話》的過程中,除了汲取到大量書籍知識、書林掌故外,時常會感到自己的心靈不時受到撥動,情感從而隨之起伏,因為作者在書中不僅僅只是羅列豐富材料、考證書林史實,也或多或少、或顯或隱地蘊含著某些真實、強烈、深厚的感情,對書籍、對同道書人、對時勢、對傳統(tǒng)、對文化、對學術、對先祖、對故國、對已逝去的往昔……需要我們用心去細細梳理發(fā)掘,慢慢體味領悟。該書完成于清末的宣統(tǒng)辛亥之際,當時是一個新舊時代交替的動蕩時期,面對世事滄桑,無可諱言作者在政治上反對辛亥革命,而在學術上、感情上則擔心古代典籍會在戰(zhàn)亂中遭到毀滅,自敘中固有“當今天翻地覆之時,實有秦火胡灰之厄”之語。所以在寫作過程中,不可能做到完全就書論書、就史說史,而是在史料事實、掌故逸聞的排列闡述中,如有可能就道及風俗人心,尋繹精神趣味,抒發(fā)一己情懷,字里行間自有傳薪之意,心事意氣在在可見。下面就以書中敘述為主要材料試著從幾個方面去品析作者的某些感情。2刻書之情,最這一特色葉氏作為清末民國初的一大藏書家,積半生心力、累萬巨資,插架達二十多萬卷,筑“觀古堂”藏之,并編有藏書目錄《觀古堂藏書目》和題跋集錄《郋園讀書志》,撰有藏書學專著《藏書十約》。可以說作者對書籍是充滿深厚感情的,這在《書林清話》中也可以領略感受到。作者在卷一第一條就開宗明義—《總論刻書之益》:首先引用了宋司馬光的名言及愛書事跡,接著表達了自己的鮮明觀點“今有一事,積書與積陰德皆兼之,而又與積金無異,則刻書是也”,又引用資料介紹了五代毋昭裔、明毛晉汲古閣等刻書情況,及張之洞《書目答問》中勸人刻書之語。作者對刻書有著如此見解,懷著極深厚的感情興趣,并身體力行之,刊刻了大量珍貴古書,如《觀古堂匯刻書》、《觀古堂書目叢刊》、《麗樓叢書》、《雙梅景庵叢書》等,為海內外愛書人所推重。在書中其它地方,作者也不時流露出這種摯愛之情。如在介紹了古今藏書家自撰目錄本的情況后,議論道:“蓋自乾嘉至光宣,百年以來,談此學者,咸視為身心性命之事。斯豈長恩有靈與,何沆瀣相承不絕如是也!”(卷一《古今藏書家紀板本》);介紹宋刻書著名之寶時,最后說道:“漢書則形影無存,尤令人追思無已矣!”(卷六《宋刻書著名之寶》);介紹明以來稀見刻本時,談到了自己曾戲作三恨詩,“恨不讀永樂大典,恨不讀敦煌石室藏書,恨不讀道藏”,并表達了“世安得有未見書為吾飽讀哉!”的強烈愿望(卷八《明以來刻本之希見》;在談到都門書肆演變時,作者回憶起自己京城生活,“吾官京曹時,士大夫猶有乾嘉余韻。每于退值或休務日,群集于廠肆,至日斜,各挾數破帙驅車而歸”,這美好的情景“因時時形諸夢寐”,還抄錄了曾經自作的《后買書行》:“好書要仲尼,否則同書肆。斯語載法言,自漢書有市?！紤洶肷V,何止六經醉。甘苦托歌謠,聊抵買書記?！毖笱鬄装傺?其愛書癡書之情表露無遺(卷九《都門書肆之今昔》。由對書籍的摯愛,作者對同道書人也表達出濃濃的敬佩之情,如在介紹明以來鈔本情況時,詳細引錄了署名孱守老人的兩篇跋文,說到“觀此二跋,古人拳拳愛書之心,直與性命為輕重”,對跋文作者于改朝換代之際“遁跡于荒村老屋,酷暑如蒸,而手鈔不輟”的行止表示了極大欽佩推崇,又回憶了自己昔日的情形,比較后產生了深深的羞愧之情(卷十《明以來之鈔本》)。3“歷史”的情感認同書中的《吳門書坊之盛衰》(卷九)和《都門書肆之今昔》(卷九)這兩條就能讓我們很好地體會到這種感情。在《吳門書坊之盛衰》中,作者談到吳門書坊時,先從黃丕烈那必一一注明買賣書源流的《士禮居藏書題跋記》中考證出書坊名稱二十四家、書友八人、書船友四人、估人八人及其在外者六家,接著介紹了黃氏晚年自開滂喜園書籍鋪于玄妙觀西,以見當時蘇城書坊書業(yè)之盛。但“(黃氏)卒后二十余年,赤寇亂起,大江南北,遍地劫灰,吳中二三百年藏書之精華,掃地盡矣”,然幸運的是仍有一些藏書大家保守其孑遺。到了作者置身的近二十年來,則是“藍皮書出,佉盧橫行,東鄰西鄰乘我之不虞,圖畫書籍古物,盡徙而入于海外人之手”,而且“上海飛鳧客,群翔集于茶坊酒市中,而吳門玄妙觀前,無一舊書攤,無一書船友”。寫到這兒,昔今強烈明顯的反差,使作者以“俯仰古今,不勝滄桑之感矣!”結束了全條。而當我們讀到這兒,恐怕對這種“滄桑之感”也會產生深深的情感心理認同吧。在《都門書肆之今昔》中,作者追憶京師書肆時,首先詳細引錄了李文藻的《琉璃廠書肆記》,“要亦足備都門之掌錄”。接著說到了自己的某些經歷,以證其興盛之末。最后說到了現在的情況,“今則藍皮之書,充牣肆市;西域之韻,篡奪風騷。宋槧貴至千金,插架等于古玩;寥板齒儕十客,牟利甚于榷場。已故鬻書者日見其多,讀書者日見其少”,令作者感到了深深的痛心,并對當時社會及文化風尚產生了很大憂慮,以至感嘆“吾生也晚,恨不如蕘翁、南澗,生際圣明。后之視今,恐猶有一蟹不如一蟹之慨者”。我們讀到這兒,心情是不是也會隨著作者的文字而悲涼起來,并開始琢磨作者的命運?確實葉氏是生不逢時,生在一個“三千年未有”的大變革時代,卻有一種自身身份觀念與當時時代潮流的錯位,其某些經歷及最后被處死的結局都印證了這點。試想如果其早活一百年,與他所敬仰歆羨的黃蕘圃生活在同一個時代,那可能他就會擁有另一種人生際遇、在歷史舞臺上是另外一番形象了吧。另外在探討了古今刻書人地變遷的情況后,發(fā)現“至是金陵、蘇杭刻書之運終矣。而湘、鄂如艾與陶者,亦繼起無其人”,發(fā)出了“危矣哉,刻書也!”的喟嘆(卷九《古今刻書人地之變遷》)。這種憂慮之情,也讓作者對已逝去的往昔及某些失去的東西產生了一絲留戀惜別之意,自有一種歲月滄桑之態(tài)。如在詳細引錄了毛晉的一篇刻書緣起后,發(fā)出“觀當時集事之為難,知亂世藏山之不易。黍油麥秀,感慨系之,蓋距明亡已十有三年矣”之感(卷七《明毛晉汲古閣刻書之五》);在想到年來丁日昌藏書已散,而其中有一本不知歸于誰氏時,“為之慨然”(卷九《無錫秦刻九經之精善》);在考證鈔書工價之廉時,產生了“不免東京夢華之感矣”(卷十《鈔書工價之廉》)等。4《唐韻》《切韻》刻作者在書中蘊含著多重感情,除了對書籍、對時勢外,還有其他若干方面,試列如下:對學術文化,如在談到有關敦煌石室資料被西方人利用后,聯想道“然則此種學術,將來且光被東西,裨助文化,豈止儒生占畢之業(yè)哉!(卷一《古今藏書家紀板本》)。對祖國國寶,如在談到敦煌石室所出五代刻《唐韻》、《切韻》二種被法國人伯希和所收已入巴黎圖書館時,發(fā)出“吾國失此瑰寶,豈非守土者之過歟!”之斥,對流失在外的國寶感到極大痛心惋惜(卷一《刻板盛于五代》)。對先賢,如在談到張之洞欲學司馬光刻書及居官著書而不得后,發(fā)出了“宋賢敻乎遠矣!”之嘆(卷一《總論刻書之益》)。對先祖,如在介紹明以來鈔本時,感到自己不能與先祖相并論,“吾自遭國變,逃難四方,辛壬癸甲之交,始則避亂于邑之朱亭。居停羅南仙朝慶,患難相依,頗有鈔書之遐。繼而流寓海濱日下,終日嬉游征逐,幾席塵封,他時無一卷書之流傳,無一片土之遺跡,以視孱守老人,滋愧甚矣,更何敢侈言繩武,以上希菉竹、樸學二公耶!”(卷十《明以來之鈔本》)等等。5引寫去,兩書外言葉德輝是個性情中人,作為其學術代表作的《書林清話》也不可避免地含有某些感情方面的因子,這是我們在閱讀是書時不應忽略的。通過它們我們對葉氏的生平、喜好、心境及那個時代可能就會獲得一些印象式的感性烙印,其在高文大冊類的著作里是不太能見到的,自有特殊價值。像前引那些書外言書、文字式樣更趨自由地摭談諸般書事并蘊含了作者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