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詞集編刻刊刻的歷史演變唐圭璋先生對詞學的卓越貢獻

宋人詞集編刻刊刻的歷史演變唐圭璋先生對詞學的卓越貢獻

唐桂璋先生（1901-1990）一生致力于語言學，努力完成了《全宋詞》、《全金元詞》、《語言叢書》和《語言理論》等宏偉的杰作。他超越了上一代的卓越成就，在國內(nèi)外享有很高的聲譽，被稱為現(xiàn)代語言學派大師。唐圭璋先生對詞學研究所作出的卓越貢獻是多方面的。在匯編、輯佚和?？痹~集方面,首推以一人之力編纂的《全宋詞》。為了更加全面深入地認識這部巨著的存在價值,有必要先回顧一下宋人詞集編刻的歷史演變狀況。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一部宋詞總集刻本是毛晉汲古閣的《宋六十名家詞》,刊于明崇禎三年(1630)。然此書初刻時未能認真?？?錯誤極多。其子毛扆原刻精校,還有陸敕先、黃子鴻、何夢華三人補校,足以彌補毛刻的缺憾,但毛校本一直沒有刊印,原稿今藏北京圖書館。毛刻之后,清初率先匯刻詞集的是無錫侯文燦編輯《十名家詞》,刻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是書收錄五代詞二家,宋詞五家,元詞三家。侯氏收藏詞集有四十多種,原計劃陸續(xù)刊刻,后因故中止。直到嘉慶、道光年間,才有江都秦恩復校刻《詞學叢書》六種。這部叢書既刻宋人詞集,又收宋人詞選集、詞話。例如南宋趙聞禮編的《陽春白雪》,為清初朱彝尊編《詞綜》時所未見,尤為珍貴。自毛晉刊刻詞總集至此二百年間,詞籍的收藏刊刻已取得了歷史性的進展。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同版本的宋人詞集又陸續(xù)發(fā)現(xiàn),以上刻本的自身弱點也就逐漸暴露出來,較為明顯的有兩點:第一,詞總集選刻的范圍不廣,品種不多。毛刻僅六十一家,侯文燦、秦恩復所刻品種更少。朱彝尊編《詞綜》所見宋元人詞集,“凡百六十家”,其中一半屬于抄本。已觀覽而未入選的還有八家,另有二十一家見收藏所編詞集目錄,其詞作“只字未見”(《詞綜·發(fā)凡》)。可知已刊詞集比例甚小,尚有大量宋人詞集亟需整理刊刻,其中有不少宋元善本。第二,已刊與未刻詞集,大都沒有?？?脫誤甚多。清丁紹儀《聽秋聲館詞話》卷十三云:“毛氏所刻與世俗流傳刊鈔各本,每有錯脫,梓時又多帝、虎之訛,均未校改?！币虼嗽斐珊笕搜赜?。如萬樹《詞律》“多錄自汲古閣本,未經(jīng)細校,即付手民,訛錯處較《詞綜》尤甚”(同上卷十四)。這些不足之處,雖給后人帶來一些麻煩,但也為未來留下一塊研究的新天地。晚清詞學復興,研究對象也不斷延伸并擴展到詞籍?？谭矫?出現(xiàn)了大規(guī)?？淘~集的風氣。王鵬運首先發(fā)憤?？獭端挠↓S所刻詞》,于光緒十四年(1888)初刻十九種,六十二卷(內(nèi)《明秀集注》五卷,原缺二卷,實有六十卷)。五年之后,又?？獭端卧患以~》。這兩部詞總集問世,不僅收錄詞作更加豐富,而且發(fā)掘了不少名槧秘抄,遠遠超過毛刻,從而震動了詞壇。繼王氏之后匯刻詞總集的是江標。他在光緒二十一年(1895)刻印《宋元名家詞》十五家。原書為彭元瑞所藏毛晉汲古閣未刻本,但因底本系屬傳鈔,付梓時又未作?？?故此刻錯誤頗多,遠不如《四印齋所刻詞》精審。到1915年,近人吳昌綬雙照樓影印《景宋元本詞》十七種,保存了宋、元、明原刻的真面目,在我國詞學史上可謂空前創(chuàng)舉。1922年,武進陶湘續(xù)刊《景宋元明本詞》七十一卷、補編九卷,與雙照樓刊本,前后映輝,堪稱雙璧。但這兩種影印本意在保存原貌,故不作?？?。詞籍?？背蔀閷ｉT之學的開辟者是朱祖謀,代表朱氏?？痹~籍的力作為《疆村叢書》。該叢書初刊于1919年,是晚近輯刻詞學叢書最多的一種,尤其是該書以網(wǎng)羅稀見善本為主,每種都生明采輯版本的來源,而且大都經(jīng)編者精校,附有?？庇浐桶险Z。朱氏運化校讎之學入詞籍,這是他對復興詞作所作出的巨大貢獻。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書中脫誤之處,在所難免。繼《疆村叢書》之后,1931年趙萬里《校輯宋金元人詞》又復問世。該書收錄詞人七十家,詞作一千五百多首,大都為毛晉以來諸家匯刻詞集所未收的。是編“既補晚清諸家匯刻之遺,又一掃明清以來詞選真?zhèn)?、妄增妄刪之弊”(《讀詞三記》)。趙氏在《自序》末自稱所輯“俾世人知匯刻宋人樂章,以長沙《百家詞》始,至余此編乃告一段落”。但事實并非如此。真正全面深入地匯編宋一代詞章的工作,應該說是從唐圭璋先生開始并基本完成的。早在大學讀書時期,唐先生就與同學任中敏先生商議合編《全宋詞》之事,計劃分四步進行:(一)綜合諸家所刻詞集;(二)搜求宋集附詞;(三)匯列宋詞選集;(四)增補遺佚。后來任中敏“矢志教育,遂寖斯議”(《全宋詞》緣起)。于是由唐先生一人獨編。當時有人把匯編工作看得比較簡單,認為只要花一、二年時間,即可大功告成。其實匯集一代文獻,談何容易!唐先生深切地感到必須投入大量的時間,專門從事有關(guān)的考證、校勘和輯佚。比如同一首詞作,在不同書籍版本中的作者記載不一致,常有互見,如果不辨真?zhèn)?必然沿訛襲謬,因此先生寫了《宋詞互見考》和《兩宋詞人時代先后考》,發(fā)表于《詞學季刊》。后又作《宋詞版本考》和《兩宋詞人占籍考》。為了廣泛搜集各種資料,他把寶貴的青春時光都浸沉在南京龍蟠里國學圖書館中。該館有丁氏八千卷樓藏書,珍藏著許多詞籍善本和足本,還有《永樂大典》、《全芳備祖》、《翰墨大全》等典籍,先生無不涉獵;又如山川瑣志、書畫題跋、花木譜錄等,無不備采,雖嚴寒酷暑,不以為苦。1935年,唐先生寫成《全宋詞目錄》,三次印發(fā)全國各地,廣泛征求意見。在此基礎(chǔ)上,先寫宋六十家詞跋尾,發(fā)表在《江蘇國學圖書館年刊》上,后又寫成四十種詞跋尾,發(fā)表在《制言》上,作為編寫的準備。1937年完成初稿,由國立編譯館審定送交上海商務館。1940年,商務印書館在長沙出版《全宋詞》,為線裝本二十冊。吳梅先生親為作《序》云:“今唐子以一人之耳目,十年之歲月,成此巨著。舉凡山川瑣志、書畫題跋、花木譜錄,無不備采,已非館閣諸臣所及,而《互見表》一卷,尤足息前人之爭,祛來學之惑,此豈清代詞臣得望其項背。近趙君萬里嘗輯宋詞五十六家,多為選本所無,一時學子,莫不俯首。今唐子獨能舉其全,斯突過其上。’夏敬觀先生在《序》中也盛贊道:“唐君圭璋,篤好詞學,為了專勤。今手輯《全宋詞》,補苴賅備,校讎厘析,務臻精博,將以完朱(祖謀)、吳(昌綬)兩先生未竟之志,俾來學獲此于南北宋之間,窮竟源委?！边@兩篇重要序文,客觀地反映了唐先生當年編纂《全宋詞》的價值。上述由商務館在長沙出版的《全宋詞》線裝本,因印數(shù)極少,流傳不廣。由于時代條件的限制,尚存在著一些缺點。解放后,唐先生進行了修訂重編。初稿完成后送交北京中華書局,并推薦王仲聞先生參加審稿。王先生在審稿中做了大量工作,進行修訂、增補,使新版《全宋詞》更加完善。但在稿件發(fā)排時,竟擅自抽掉了夏敬觀和吳梅兩位先生的序。1965年底,唐先生接到樣書時才發(fā)現(xiàn),但已補救不及,深以為憾?！度卧~》從舊版到新版,唐先生付出了畢生的心血,尤其在選擇善本、作品考訂、?？陛嬝矫?都經(jīng)過認真考察研究后才作出判斷。特別是在詞籍版本資料的搜集中,唐先生早年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少新的材料,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例如毛晉刻本程泌《洺水詞》四十首,唐先生據(jù)明嘉靖刻本《洺水集》增補三首;毛刻李之儀《姑溪詞》八十六首,先生據(jù)《姑溪集》本增補八首;王鵬運刻本何夢桂《潛齋詞》四十首,先生據(jù)成化刻本《潛齋先生文集》增補七首;江標刻本吳儆《竹齋詞》二十一首,先生據(jù)明刊《吳文肅公文集》增補九首。此外,原刻文字有所脫訛,則據(jù)其他善本校訂,如江標刻黃裳《演山詞》有脫誤,先生據(jù)《演山先生文集》本校訂;江標刻林正大《風雅余音》有脫誤,先生據(jù)黃蕘圃藏明本校訂;王鵬運刻姜特立《梅山詞》有脫誤,先生據(jù)《梅山續(xù)稿》校訂;朱祖謀刻王之道《相山居士詞》有脫誤,先生據(jù)《四庫全書》本《相山居士集》校訂。此類例子甚多,不一一枚舉。由此可見,唐先生編成《全宋詞》,使“一代文獻,舉而不廢”(國立編譯館《全宋詞》跋),其精審在毛、王、江、朱諸刻本之上,代表了當代詞籍?？敝畬W的最高成就。繼《全宋詞》之后,1979年唐先生又推出《全金元詞》,計收詞人二百八十二家,詞作近七千二百多首。是編體例悉依《全宋詞》,其主要特點是,采用底本以善本、足本為主。金元詞集由于版本不同,卷數(shù)不一,收詞多寡也不盡相同。例如朱祖謀所刻金元好問《遺山樂府》三卷本,收詞三百二十三首,而吳重熹刻《遺山新樂府》則為五卷本,比三卷本多出一百六十首。唐先生匯集兩種版本,較為完備。對于《疆村叢書》所刻元詞,有的底本未善,有的刻工有誤而未能校改,頗多脫誤。唐先生一一為之校補,其中有丘處機《磻溪詞》一卷、許衡《魯齋詞》一卷、朱晞顏《瓢泉詞》一卷和王惲《秋澗樂府》四卷等二十五種,并撰寫《疆村叢書》中所刻元詞補正一文,1978年發(fā)表在香港《大公報》三十周年紀念論文集上。唐先生匯編金元詞的時間很早,在《全宋詞》“緣起”中即表明“擬輯為《金元詞匯》一書,以覘詞學遞嬗之跡”。然而該書直到1979年始得出版。實際上是編六十年代初已修訂完稿,因一時不能付印,其中從《道藏》輯錄的大量金元道士詞,全部借給了夏承燾先生。不久“文革”開始,夏先生所借原稿在抄家時被焚毀。唐先生幸有存目,于是從頭重輯。但那時此類圖書屬于“封禁”之列,難以長期借用,只得雇人抄錄,后來清樣又未經(jīng)先生過目,因此脫誤、錯簡較多。近年來,唐先生根據(jù)海內(nèi)外學者提供的資料,進行修訂校補。不料訂補工作即將告竣,而先生已遽歸道山。除了《全宋詞》、《全金元詞》以外,還有《詞話叢編》。唐先生早就“蓄志搜輯”歷代詞話,1934年自費輯印《詞話叢編》六十種,線裝二十四冊。吳梅先生在序中盛贊“此書洵詞林巨制,藝苑之功臣?！苯夥藕?唐先生對舊版進行修訂校改,并增補宋至近人詞話二十五種,共計八十五種。1986年由中華書局出版。這部巨制鴻篇,填補了我國詞學批評史上的空白,又為詞壇增添了一個新的座標。唐先生對詞學的貢獻還表現(xiàn)在詞論研究的博大精深。詞作先于評論。隨著詞體的產(chǎn)生、成熟和創(chuàng)作的繁富,詞學評論逐漸形成一門學科,其研究對象、方法和范式,也在歷史發(fā)展中不斷演進和開拓。自兩宋至近代,千百年來已構(gòu)成一個體系完整的專門之學。前人論詞,大都采用傳統(tǒng)的詞話形式,唐先生雖沒有留下詞話專著,但在1946年寫過十多篇《夢桐室詞話》而收入《詞學論叢》的論述有三十四篇(不包括與人合作的論文),涉及面極為廣泛。至于先生所寫“考證”、“札記”等文章中,有關(guān)詞人軼事、詞作探微闡幽等,如果統(tǒng)匯一處,可以說是一部別具特色的《詞話》專著。唐先生論詞的批評之學,既受端木埰之遺訓,又承仇埰之教誨,后由吳梅先生直接傳授,而自成一家之學。茲列舉數(shù)端,以窺一斑。第一,強調(diào)詞作“重、拙、大”之說。關(guān)于此三字之來歷,有人以為是況周頤所創(chuàng)言。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一曾提出“作詞有三要,曰重、拙、大”。夏敬觀《柯亭長短句序》云:“夔生(況周頤)創(chuàng)重、拙、大之說,特有見解。”其實況氏并非首創(chuàng)者?；蛑^朱祖謀首創(chuàng),也不符合事實。徐珂《近詞叢話》謂況周頤嘗自述其填詞之所歷,曰:“余自同治壬申、癸酉間,即學填詞,所作多性靈語?！饩w己丑(1889)簿游京師,與半塘(王鵬運)共晨夕。半塘詞夙尚體格,于余詞多所規(guī)誡,又以所刻宋元人詞屬為校讎,余自是得窺詞學門徑。所謂重、拙、大,所謂自然從追琢中出,積心領(lǐng)神會之而體格為之一變?！笨芍獩r氏所言乃源于王鵬運。龍沐勛《清末四大詞人》云:“鵬運論詞,夙尚體格,其所揭橥之宗旨,曰:重、拙、大?！比欢貔i運揭此三義,實受教于端木埰。唐先生在《端木子疇與近代詞壇》中指出:吾鄉(xiāng)端木(埰)子疇先生,年輩又長于王氏(鵬運）,而其所以教王氏者,亦是止庵(周濟)一脈。端木埰最早提出“重、拙、大”的主張,故陳匪石先生《宋詞賞心錄》跋云:“近數(shù)十年詞風大振,半塘老人遍歷兩宋大家門戶以成重、拙、大之詣,……而啟之者則子疇先生?！碧葡壬凇栋险Z》中進一步斷言:“此冊所錄共十七家,詞僅十九首,然已兼包周氏四家、戈氏七家之選,具見重、拙、大之旨,大輅椎輪,此其權(quán)輿歟!”近年有人向他請教,“三字究竟出自何人?”唐先生明確回答:“朱、況都不是,最早提出重、拙、大三字的是端木先生”(《文教資料》1985年第五期)。此實發(fā)前人之所未發(fā)。何謂重、拙、大?蔡嵩云《柯亭詞論》解釋說:“重謂力量,大謂氣概,拙謂古致?！钡f得太簡略、太抽象。唐先生則從詞風上加以評說,認為“況蕙風所標重、拙、大之旨,實皆特重厚字。惟拙故厚,惟厚故重、故大,若纖巧、輕浮、瑣碎,皆詞之弊也”(《論詞之作法》)。這也是先生論詞教人的規(guī)矩準繩。第二,論述詞風之“雅、婉、厚、亮”。唐先生拈此四字,指出古人詞作名篇之所以為人稱道者,無不具有此四種作風。所謂雅,指清新純正,婉指溫柔纏綿,厚指沉郁頓挫,亮指名雋高華,同時引用具體詞作、詞話,進行詳情剖析,舊說新詮,議論透辟。如對“婉”的闡釋云:“詞之所以異于詩者,在于婉。詩有婉,有不婉,詞則非婉不可。詩過婉嫌弱,詞則不婉嫌率。故少游以婉為詩,則為元遺山所譏,而以婉為詞,則為一代正宗”(同上)。當然以上四種作風,并非互不相關(guān),而是有機聯(lián)系的,消息相通,相因相濟,所以學者遵守,趨向自正。第三,注重“實證”的批評風格。晚清以來詞學批評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趨勢,但偏差流弊在所難免。龍沐勛在《研究詞學之商榷》中說:“前輩治學,每多忽略時代環(huán)境關(guān)系,所下評論,率為抽象之辭,無具體之剖析,往往令人迷離惝恍,莫知所歸。此中國批評學者之通病,補苴罅漏,是后起者之責也?！碧葡壬卧~的批評之學,主要是發(fā)揮乾、嘉以來學者治經(jīng)稽古的考據(jù)之長,用“實證”的方法,客觀的科學態(tài)度,以還詞家軼事、作品之真面目,庶不致迷誤來者。如《讀詞三記》云:明清人引宋人軼事往往有誤,蓋因明清人自由剪裁宋人載記,字句俱不錄原文,故引用宋人說詞之語,必須用宋人第一手資料。明人誤引宋人書,清人又誤引明人書,展轉(zhuǎn)沿訛,貽害不淺。唐先生所舉的例證,就是明蔣仲舒《堯山堂外紀》所載宋張文潛事,“因文潛作大石調(diào)《風流子》故也?！鼻濉稓v代詩余》照此過錄,其實此條原始資料出自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所引《王直方詩話》,對照原文,不僅節(jié)錄有誤,漏掉了王仲至,而且并未言及張文潛作《風流子》事。類似這種訂誤糾謬的例子,已發(fā)表的就有百條以上。至于唐先生在批評的客觀態(tài)度方面,所評《人間詞話》是有代表性的。自王國維《人間詞話》刊印以來,一時學人交口贊譽。唐先生也稱頌其“議論精到,夙為人所傳誦?！钡跏洗藭吘故窃缒晁?間有未當之處。唐先生從詞體本身研究出發(fā),指出它有“未盡當者”。概言之有三點:一是以“情韻”補充“境界”之說。王氏論詞,首標“境界”二字,因為詞中緊要之事,然不可舍情韻而專倡此二字。二是指出姜白石天籟人力,兩臻高絕,所寫景物,往往精細入微,而王氏極詆白石,以“隔”少之,殊為皮相。三是王氏論柳永、周邦彥,亦有不符實際之處,謂“北宋名家,以方回(賀鑄)為最次”,尤為不知方回者。這些都體現(xiàn)出唐先生評論的實事求是態(tài)度,而決非率意褒貶。此外,唐先生對詞作的鑒賞,融進了自己治詞的心得,其力作是《唐宋詞簡釋》。該書在1940年重慶中央大學講授詞選時形成雛型,1981年正式出版,書中給人以啟迪的精采之筆,至今仍然吸引著廣大讀者,這里就不再列舉了。唐圭璋先生既精通詞學,又擅長填詞。他早年作詞唱曲,有著得天獨厚的師承淵源和良好的創(chuàng)作氛圍。吳梅先生在教學之余,領(lǐng)導學生組織詞社,定名為“潛社”,取“潛心學術(shù)”之意。唐先生與同學段熙仲、王季思、張世祿、吳白匋等一起參加作詞,刻過《潛社詞刊》。后來又參加“如社”,每月集會填詞,詞調(diào)由各人輪流選擇,以長調(diào)居多,詞題不限,但要求詞調(diào)體式及所依四聲,以宋詞名家之作為準。先生《夢桐詞》集中所收慢詞,如《傾杯》依柳永“鶩落霜洲”體,《換巢鸞鳳》依梅溪四聲,《綺寮怨》倚清真四聲,《惜紅衣》倚白石四聲,《水調(diào)歌頭》依東山四聲等,都是當年游賞苦吟的篇章。先生自稱其詞作,取徑北宋,守律嚴謹,不用典,明白如話。所作小令,兼學唐宋,清音雅韻,頗合先生敦厚之性情。而其中的愛情詞,筆力深摯,情意繾綣,于平淡中顯工妙,尤見其性情之厚。如寫閨中情趣:“游絲細,人靜碧紗窗。情書不知長”(唐棣棣《夢桐情一一記爸爸唐圭璋和媽媽尹孝曾》,載《人物》1992年第一期)。又如寫共游之樂:“河西路,聯(lián)袂踏平沙。關(guān)帝廟前餐野味,藏花宮里摘山楂。行樂不思家”(《望江南》)。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