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今文尚書》的欄目問題

漢代《今文尚書》的欄目問題

今天，《尚書》的標(biāo)題是一個極其復(fù)雜的問題。不少學(xué)者對此作過專門的研究,但至今仍然存在許多爭議。我這篇文章,只想簡要地談?wù)劃h代《今文尚書》的篇目問題。漢代的《今文尚書》,是指西漢初年伏生所傳的《尚書》。據(jù)《史記·儒林列傳》記載:“伏生者,濟(jì)南人,故為秦博士?！貢r焚書,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shù)十篇,獨(dú)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齊、魯之間。學(xué)者由是頗能言《尚書》,諸山東大師無不涉《尚書》以教矣?！薄稘h書·儒林傳》的記載與上略同。《漢書·藝文志》亦曰:“秦燔書禁學(xué),濟(jì)南伏生獨(dú)壁藏之。漢興,亡失,求得二十九篇,以教齊、魯之間?！庇帧肚皾h紀(jì)·成帝紀(jì)》引劉向曰:“《尚書》本自濟(jì)南伏生,為秦博士。及禁書,乃壁藏其書。漢興,伏生求其書,亡數(shù)十篇,得二十九篇?！睋?jù)以上諸記載,伏生所傳《尚書》當(dāng)為二十九篇。但《今文尚書》西晉永嘉之亂時已亡,《史記》、《漢書》又不曾記載二十九篇的詳目,那么伏生所傳《尚書》究竟是哪二十九篇呢?我們今天所見的《尚書》,是保存在《十三經(jīng)注疏》中的偽孔《傳》本《尚書》,共五十八篇。據(jù)學(xué)者考證,這五十八篇《尚書》并非全偽,其中包含著二十九篇《今文尚書》的真材料。這二十九篇是:1.《堯典》(包括《舜典》,但不包括《舜典》篇首二十八個字)2.《皋陶謨》(包括《益稷》)3.《禹貢》4.《甘誓》5.《湯誓》6.《盤庚》(上、中、下)7.《高宗肜日》8.《西伯戡黎》9.《微子》10.《牧誓》11.《洪范》12.《金滕》13.《大誥》14.《康誥》15.《酒誥》16.《梓材》17.《召誥》18.《洛誥》19.《多士》20.《無逸》21.《君奭》22.《多方》23.《立政》24.《顧命》25.《康王之誥》26.《呂刑》27.《文侯之命》28.《費(fèi)誓》29.《秦誓》這二十九篇,就是伏生所傳的《今文尚書》。因?yàn)樵谶@二十九篇中合偽孔《傳》本的《堯典》、《舜典》為一,合《皋陶謨》、《益稷》為一,又合《盤庚》上、中、下三篇為一,所以實(shí)際相當(dāng)于偽孔《傳》本《尚書》五十八篇的三十三篇,剩下的二十五篇才是偽古文。這已是自清初閻若璩作《尚書古文疏證》和稍后惠棟作《古文尚書考》以后學(xué)術(shù)界公認(rèn)的結(jié)論。但是怎么知道上列二十九篇就是伏生所傳的《尚書》呢?這二十九篇的篇目(或者說伏生所傳《尚書》的內(nèi)容)后來有什么變化沒有呢?這就是下面要著重談的問題。據(jù)孔穎達(dá)《尚書·堯典第一·虞書》題下《正義》說:案壁內(nèi)所得孔為《傳》者凡五十八篇,為四十六卷.三十三篇與鄭注同,二十五篇增多鄭注也·其二十五篇者:《大禹謨》一,《五子之歌》二,《胤征》三,《仲虺之誥》四,《湯誓》五,《伊訓(xùn)》六,《太甲》三篇九,《咸有一德》十,《說命》三篇十三,《泰誓》三篇十六,《武成》十七,《旅獒》十八,《微子之命》十九,《蔡仲之命》二十,《周官》二十一,《君陳》二十二,《畢命》二十三,《君牙》二十四,《冏命》二十五.(按:陸德明《尚書序·釋文》所載“增多伏生二十五篇”篇目與此同).孔穎達(dá)這里所說“壁內(nèi)所得孔為《傳》者五十八篇”,即指今偽孔《傳》本《尚書》五十八篇?？追f達(dá)是相信東晉所出孔《傳》本《尚書》的,認(rèn)為它就是西漢孔壁所出孔安國為之作《傳》的《古文尚書》,因此為它作《正義》?？追f達(dá)所說:“三十三篇與鄭注同”,即指上列伏生所傳的二十九篇。(不過孔穎達(dá)這里所說的三十三篇的篇目,與我們的理解稍有不同,下面還將談到)。而所列“增多”于鄭注的二十五篇,正好就是五十八篇減去三十三篇后剩下的二十五篇偽古文篇目。那么我們怎么知道“與鄭注同”的這三十三篇,就是伏生所傳的二十九篇呢?孔穎達(dá)《正義》又說:孔(安國)則于伏生所傳二十九篇內(nèi)無古文《泰誓》,除《序》尚二十八篇,分出《舜典》、《益稷》、《盤庚》二篇、《康王之誥》為三十三,增二十五篇為五十八篇。鄭玄則于伏生二十九篇之內(nèi)分出《盤庚》二篇、《康王之誥》,又《泰誓》三篇為三十四篇?！墩x》這一段文字牽涉問題很多,必須著重加以探討。第一,《正義》說孔《傳》本的三十三篇和鄭玄本的三十四篇,都是從伏生的二十九篇變化而來的,所以我們可以從它們的篇目中考證出伏生二十九篇的篇目。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也說伏生所傳的二十余篇“即馬(融)、鄭(玄)所注二十九篇是也”。第二,《正義》說“伏生所傳二十九篇內(nèi)無古文《泰誓》”,這是對的。但說“除《序》尚二十八篇”,即以為伏生的二十九篇中經(jīng)文只有二十八篇,另一篇為《序》,則不對(至今不少學(xué)者也仍然堅持認(rèn)為伏生所傳《尚書》是二十八篇)?！稘h書·藝文志》記載三家《今文尚書》的卷數(shù)(亦即篇數(shù))為:《經(jīng)》二十九卷,大、小夏侯二家?！稓W陽經(jīng)》三十二卷.《歐陽章句》三十一卷。大、小《夏侯章句》各二十九卷。歐陽、大、小夏侯三家《尚書》都是從漢初伏生傳授下來的?！端囄闹尽返挠涊d明明說“《經(jīng)》二十九卷”,大、小夏侯二家經(jīng)文皆然,因此他們二家的《章句》和《解故》也是各二十九卷?！稓W陽章句》三十一卷,《章句》是為解經(jīng)的,因此《歐陽經(jīng)》也應(yīng)當(dāng)是“三十一卷”?！端囄闹尽氛f“《歐陽經(jīng)》三十二卷”,“二”蓋“一”之誤?！稓W陽經(jīng)》之所以比大、小《夏侯經(jīng)》多出二卷,是因?yàn)榉帧侗P庚》為上、中、下三篇的緣故,實(shí)際內(nèi)容仍是二十九卷,即二十九篇。可見伏生所傳二十九篇都是經(jīng)。若其中有一篇是《序》,《藝文志》就不能說《經(jīng)》二十九卷”了?？追f達(dá)于《尚書序·正義》亦曰:“作《序》者不敢?guī)谡督?jīng)》,故謙而聚于下?！奔炔桓摇皫谡督?jīng)》”,又何敢稱之為“經(jīng)”?我們說伏生所傳二十九篇皆經(jīng),還有一個最可靠的證據(jù),就是漢熹平石經(jīng)。據(jù)學(xué)者對出土熹平石經(jīng)《書序》殘石的研究,所列《書序》正好就是二十九篇,說明經(jīng)文確為二十九篇。第三,《正義》說“分出《舜典》、《益稷》、《盤庚》二篇、《康王之誥》為三十三”。這就是說原來伏生所傳《尚書》這五篇是不分出的:《舜典》當(dāng)合于《堯典》,《益稷》當(dāng)合于《皋陶謨》,《盤庚》不分上、中、下,《康王之誥》當(dāng)合于《顧命》?！翱装矅奔葘⑦@五篇分出,那么就從原來的二十八篇(孔穎達(dá)以為伏生所傳只有二十八篇經(jīng)文,前已辨之)變成三十三篇了。這里所說《堯典》與《舜典》、《皋陶謨》與《益稷》,以及《盤庚》三篇的分合都不錯,只有《康王之誥》與《顧命》的分合說得不對:伏生所傳《尚書》中,這兩篇本來就是各自為篇的。其證據(jù)就在司馬遷的《周本紀(jì)》中,其文曰:成王既崩,二公率諸侯以太子釗見于先王廟,申告以文王、武王之所以為王業(yè)之不易,務(wù)在節(jié)儉,毋多欲以篤信臨之,作《顧命》.太子釗遂立,是為康王。康王即位,遍告諸侯,宣告以文、武之業(yè)以申之,作《康誥》。這里的《康誥》就是指的《康王之誥》,因?yàn)椤吨鼙炯o(jì)》在上文中所記周公平定管、蔡之亂后所作諸篇中,已經(jīng)有《康誥》了?？梢娝抉R遷所記伏生“獨(dú)得二十九篇”中,《顧命》與《康王之誥》必定是分為兩篇的。但必須說明的是,《正義》的這一說法也并非全無道理。這是因?yàn)闈h初伏生所傳《尚書》的內(nèi)容,在其流傳過程中并不是始終保持不變的,其最主要的變化就在于:伏生當(dāng)初所傳二十九篇中本無《泰誓》,到了漢武帝末年(一說宣帝時),民間又發(fā)現(xiàn)了一篇《泰誓》,于是當(dāng)時的《尚書》博士又將《泰誓》加入其中,而在加入《泰誓》的同時,為了保持二十九篇之?dāng)?shù),又將《康王之誥》合并于《顧命》之中了。對于這個問題,皮錫瑞《書經(jīng)通論》在“論伏生傳經(jīng)二十九篇非二十八篇”一節(jié)中有一段論述,說:《史記·周本紀(jì)》云,“作《顧命》”、“作《康誥》”(皮氏自注:“《康誥》即《康王之誥》”),則史公所傳伏生之《書》,明分二篇,其后《歐陽》、《夏侯》乃合為一。疑因后得《太誓》,下示博士,使讀說以教人博士乃以《顧命》、《康王之誥》合為一篇,而攙入《太誓》。陳夢家《尚書通論·篇目篇》對這個問題亦有詳密的論證,因篇幅所限,茲不贅述。知道了這個道理,我們對于漢石經(jīng)《書序》所刻三家今文《尚書序》為什么有《泰誓序》而無《康王之誥序》,也就不難理解了。所以孔穎達(dá)認(rèn)為《今文尚書》中《顧命》與《康王之誥》原合為一篇,并不是完全沒有根據(jù)的。但是孔穎達(dá)并不了解《今文尚書》篇目的這一前后變化情況,只知道“伏生所傳二十九篇內(nèi)無古文《泰誓》”,不知道《泰誓》從西漢中期即被《尚書》博士攙入二十九篇中,并同時將《康王之誥》合之于《顧命》,而誤以為這兩篇在伏生當(dāng)初所傳即是一篇,所以他在《康王之誥·正義》中說:“伏生以此篇合于《顧命》,共為一篇,后人知其不可而分為二。”正是由于這種誤解,孔穎達(dá)認(rèn)為伏生所傳《尚書》原只有二十八篇,而以《序》當(dāng)其一始為二十九篇。第四,《正義》說:“鄭玄于伏生二十九篇之內(nèi)分出《盤庚》二篇、《康王之誥》,又《泰誓》三篇為三十四篇。”由于孔穎達(dá)有上述誤解,《正義》的這一段表述也是有問題的。其一,這里說“伏生二十九篇”,確切地說,應(yīng)是指西漢中期經(jīng)過變化后傳至東漢的三家今文本《尚書》,這個今文本中已包括有《泰誓》在內(nèi),而不待鄭玄將其加入并分之為三篇。其二,鄭玄本與傳至東漢的三家今文本的不同在于,他將《盤庚》分為上、中、下三篇,因此多出二篇;將合于《顧命》的《康王之誥》重新分出,又多出一篇;又將《泰誓》分為上、中、下三篇,又多出二篇:總共多出五篇,加原來的二十九篇,則為三十四篇。又,這里的“伏生二十九篇”按照孔穎達(dá)的說法亦當(dāng)改為“二十八篇”,因?yàn)樗J(rèn)為伏生所傳《尚書》中無《泰誓》,而《康王之誥》又與《顧命》本合為一篇。否則二十九篇加《盤庚》多出的二篇,加《康王之誥》一篇,再加《泰誓》三篇,則當(dāng)為三十五篇,而不是三十四篇了。綜上述,我們將鄭玄本三十四篇的篇目表列如下:綜上述可見,我們不應(yīng)籠統(tǒng)地談漢代《今文尚書》的篇目,而應(yīng)當(dāng)分別漢初的伏生本與西漢中期以后的三家本。這兩種本子的區(qū)別就在于:伏生本無《泰誓》,而《顧命》與《康王之誥》各自為篇;西漢中期以后的三家本則攙入了《泰誓》(按非今偽孔《傳》本中的《泰誓》),而將《康王之誥》合于《顧命》為一篇。但總數(shù)都是二十九篇。我們只有明白了這一點(diǎn),才把握住了解決復(fù)雜的《尚書》篇目問題的關(guān)鍵。大、小《夏侯解故》二十九篇。鄭玄本的這三十四篇,就是傳至東漢末的三家《今文尚書》。因此《堯典·正義》說:“案伏生所傳三十四篇者,謂之今文,則夏侯勝、夏侯建、歐陽和伯等三家所傳及后漢末蔡邕所勒石經(jīng)是也。”但這里必須說明一點(diǎn),即鄭玄所傳《尚書》實(shí)是東漢杜林、賈逵、馬融一系所傳的《古文尚書》而非《今文尚書》。不過《古文尚書》自西漢至東漢流傳的部分與《今文尚書》篇目全同,只是文字稍異和解說不同罷了。所以就經(jīng)文而言,幾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