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私語體散文賞析

張愛玲的私語體散文賞析

有人把張愛玲的散文分為“謠言體”和“看體”，也有人稱張愛玲的散文為“私語體”。主要原因是張愛玲的散文在主題、主題、結(jié)構(gòu)、語言等方面有所不同，具有明顯的個人特色。事實上,作為一個自覺以寫作為職業(yè)的才女,張愛玲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極其認真虔誠,她的散文創(chuàng)作幾乎篇篇皆為精品,其中充滿了奇思妙想和靈動之美,這也正是她的作品經(jīng)受住時間的考驗流傳至今的原因。由于篇幅和分析能力的限制,本文僅選取《流言》中的三篇語錄體散文《炎櫻語錄》、《姑姑語錄》和《雙聲》進行賞析。一、女性書寫的特點賈平凹說“張是一個俗女人的心性和口氣,嘟嘟嘟地嘮叨不已,又風趣,又刻薄,要離開又想聽,是會說是非的女狐子。”的確,張愛玲的散文多取材于平凡的題材和世俗的生活,又常常加以細膩入微的描寫,甚至于使人有“瑣碎”之感。但張愛玲的散文又常常賦予日常的世俗生活以“深幽的意義”,善于發(fā)現(xiàn)平凡中的不平凡,善于發(fā)現(xiàn)隱藏在日常生活中的“生的奧秘”。大俗大雅,平凡與“艷異”的神奇結(jié)合,使她的散文具有持久的藝術(shù)魅力。因此,賈平凹又說“張的書是可以收藏了長讀的?！弊鳛橐晃慌蕴觳抛骷?張愛玲的散文處處表現(xiàn)出獨特的女性書寫特征,她的語錄體散文也不例外。具體分析,張愛玲的語錄體散文在以下三個方面體現(xiàn)了她的女性書寫特征:(一)夢、麻黃、充公的愛情家庭環(huán)境和生活經(jīng)歷深深影響了張愛玲的性格。父母離異,求學失敗,婚姻受挫,使張愛玲性格內(nèi)向、孤僻,常常以“冷眼”看世界,其作品也常常充斥著冷入骨髓的“蒼涼”感。難能可貴的是,張愛玲的三篇語錄體散文描寫了溫暖的女性情誼,給人們展現(xiàn)了張愛玲情感生活中的一縷亮色。炎櫻是張愛玲在香港大學結(jié)識的同學,她后來成為張愛玲一生中最親密的好友。張愛玲在《對照記》中介紹炎櫻的家世時說“父親是阿拉伯裔錫蘭人(今斯里蘭卡)”、“母親是天津人”?；煅獌貉讬研愿窕顫?、開朗、熱情、大膽,張愛玲則內(nèi)向、沉靜、孤僻、收斂,兩人是典型的性格互補型的好友,是關(guān)系密切、無話不談的閨密。《雙聲》生動地描寫了兩人親密無間的情誼。從咖啡店里走出來……她們的家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同樣的遠近,可是獏夢堅持著要人送,張愛玲雖然抱怨著,還是陪她向那邊走去。張:(顫抖著)真冷!不行,我一定要傷風了!獏:不會的。多么可愛的,使人神旺的天氣!張:你當然不會傷風,再冷些你也可以不穿襪子,吃冰淇淋,出汗。我是要回去了!越走,回去的路越遠。不行,我真的要生病了!獏:呵,不要回去,送我就送到底吧,也不要生病!……張:是的,可是回去的路上只有我一個人,……電車上倒是有許多人,熱熱鬧鬧的,可是擠不上。不然坐三輪車回去,把時間縮短一點也好,我又不愿花那個錢,太冤枉了!為什么我要把你送到家然后自己叫三輪車回去?又不是你的男朋友!———除非你替我出一半錢。獏:好了好了,不要嘰咕了,你叫三輪車回去,我出一半。張:好的,那么。張愛玲沒有一百元的票子,問獏夢借了兩百塊,坐車用了一百七十,在車上一路算著獏夢應(yīng)當出八十五,下次要記著還她一百五十元。她們的錢向來是還來還去,很少清帳的時候。這樣的友情實在讓人羨慕,難怪今天有人稱張愛玲為小資文學的祖師奶奶。(二)從《雙聲》中看你的利用張愛玲作品中出現(xiàn)最多的女性形象當然只能是炎櫻了。寫于1944年的《炎櫻語錄》記錄炎櫻的奇言妙行,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聰慧可愛的現(xiàn)代奇女子。她與傳統(tǒng)的溫柔敦厚的女子不同,“妙語連珠,一針見血,是真女子,非好女子”,具有獨特的“女性人格美”。寫于1945年的《雙聲》中也有關(guān)于炎櫻的精彩描寫:獏:妒忌這樣東西———真是拿它無法可想。譬如說,我同你是好朋友。假使我有丈夫,在他面前提起你的時候,我總是只說你的好處,那么他當然只知道你的好處,所以非常喜歡你。那我又不情愿了?！绻悄隳?張:我也要妒忌的?！?我不大能夠想象,如果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我的丈夫在吻你,我怎么辦———口吐白沫大鬧一場呢,還是像那英國人似的非常窘,悄悄躲出去?！€有一點奇怪的,如果我發(fā)現(xiàn)我丈夫在吻你,我妒忌的是你而不是他———張:(笑起來)自然應(yīng)當是這樣,這有什么奇怪呢?你有時候頭腦非常混亂。獏:(繼續(xù)想她的)我想我還是會大鬧的。大鬧過后,隔了許多天,又懊悔起來,也許打個電話給你,說:“張愛,幾時來看看我罷!”有一點要說明的是,張愛玲寫作《雙聲》時,與胡蘭成正在熱戀之中,張愛玲、炎櫻、胡蘭成三人常在一起玩耍,胡蘭成的《今生今世》中有詳細描寫。因此,《雙聲》里這段談三人關(guān)系的描寫頗耐人尋味。不過,大多數(shù)讀者通過這段描寫,看到的是炎櫻的率真可愛以及她與張愛玲之間真摯親密的關(guān)系。因為同是女友,心直口快、爽朗坦蕩的炎櫻從來不讓張愛玲起疑心,而俊俏實際的“亂世佳人”蘇青則讓張愛玲時時保持警惕?？吹胶m成與蘇青接近,張愛玲心里就不高興,而胡蘭成在《今生今世》里卻說:知道他也喜歡炎櫻,“愛玲很高興?！?三)性格差異:解釋世界,裝滿中國《雙聲》中有這樣一段對話:張:關(guān)于多妻主義———在“多妻主義”這一問題上,兩個女性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意見完全一致,沒有商量的余地?！峨p聲》中在談到女人的妒忌時則表現(xiàn)出兩人的兩種性格、兩種態(tài)度:性格外向的炎櫻是“口吐白沫大鬧一場”,而性格內(nèi)向的張愛玲則表示:“我是不會當場發(fā)脾氣的,大約是裝做沒看見,等客人走了,背地里再問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實問也是多余的,我總覺得一個男人有充分的理由要吻你。不過原諒歸原諒,這到底是不行的。”另外,張愛玲還解釋了自己不“當場發(fā)脾氣”的原因:“我想還是忍著的好。脾氣是越縱容越脾氣大。忍忍就好了。”有人說性格決定命運,張愛玲和炎櫻兩人后來的命運也是截然不同的。炎櫻性格爽朗,大膽進取,事業(yè)有成,生活幸福。而張愛玲雖然也成為作家和名人,但她卻為不值得她付出真愛的胡蘭成付出了太多太大的代價。正如作品中描寫的那樣,現(xiàn)實生活中,對待胡蘭成的態(tài)度,張愛玲也是一忍再忍,直到忍無可忍才徹底斷絕關(guān)系。雖然張愛玲寫了大量關(guān)于愛情的作品,而且對作品中的男女兩性關(guān)系洞若觀火,但在實際生活中,她也同天下所有癡情女人一樣,也逃不脫女人的致命弱點:過分相信愛情的美好,哪怕自己受傷極深卻仍執(zhí)迷不悟。令人欣慰的是,張愛玲畢竟才華過人,痛定思痛,她晚年的作品如《色戒》、《小團圓》以驚人的真實世界和深刻的人生思考為她的一生畫上了圓滿的句號,也為“張迷”們特別是女性“張迷”們提供了永恒的啟示和警戒。直到今天,張愛玲獨特的女性文本和敘述方式仍然對女性寫作和女性生活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和借鑒意義。二、特別是獨特風格(一)“驚關(guān)注之感”與《雙聲》賈平凹在《讀張愛玲》中寫道:“一本《流言》,一本《張看》,書名就劈面驚艷。天下的文章誰敢這樣起名,又能起出這樣的名,恐怕只有個張愛玲。”同樣,《炎櫻語錄》、《姑姑語錄》和《雙聲》也使人有“驚艷之感”。臺灣學者周芬伶這樣評價張愛玲的語錄體散文:“從來表達女性情誼的女性文學作品多以隱秘的書信、詩歌、小說體呈現(xiàn)?！Z錄’這種作為表彰男性偉人哲人的形式,用來表彰女子的言行,在中國的文學傳統(tǒng)中顯得突兀,我們可以說這是作者的幽默,也可以說是作者的‘改寫’與‘改裝’的策略,利用崇高的形式裝載女人的輕巧靈魂,這不也是‘怪誕’?又一次的‘反高潮’!”有趣的是,經(jīng)過時間的大浪淘沙,張愛玲作品中的許多警句妙語也被人們奉為“張愛玲語錄”,而且“張愛玲語錄”被人們引用的句子數(shù)量在現(xiàn)代作家中名列前茅。(二)《雙聲》的戲劇特性張愛玲是散文寫作高手,其散文創(chuàng)作取材廣泛,真實感人,結(jié)構(gòu)安排不拘一格,表達形式自由靈活又時時有創(chuàng)新之舉。如《炎櫻語錄》和《姑姑語錄》創(chuàng)新語錄體形式,結(jié)構(gòu)松散,主要是記錄了兩個個性獨特的女子的奇言妙語,給讀者展示了兩個可愛的女性形象:沖淡平和、機智幽默的姑姑和聰慧敏捷、風趣大膽的炎櫻。《雙聲》和前兩篇散文不同,篇幅較長,雖然也是描寫張愛玲和炎櫻二人的對話,但明顯具有戲劇化的結(jié)構(gòu)特點。粗略一看,《雙聲》仿佛一部較長的獨幕劇的文學腳本,其戲劇因素很齊全。如時間:黃昏時分。地點:咖啡館、回家的路上。人物:張愛玲、獏夢。戲劇情節(jié):兩個女人的座談會。女人之間的話題自然是瑣碎細致的,她們談到吃、穿、游戲、男女之情、女人的嫉妒、日本文化、埃及藝術(shù)、王爾德等等。兩人一唱一和的“雙聲”合唱既和諧動人又相得益彰。另外,從咖啡店出來后的尾聲也寫得美妙動人,表現(xiàn)了親密無間的女性情誼,韻味悠長,耐人尋味。(三)《雙聲》中女性的性格矛盾張愛玲的散文,沒有華麗雕琢的辭藻,很多是樸素平凡的白描,有的甚至是平鋪直敘的家常話,卻讓讀者感動不已和回味無窮,這足見其深厚的文字功底。如《炎櫻語錄》簡短凝練,卻生動形象,富有表現(xiàn)力,主要通過語言描寫表現(xiàn)炎櫻的出語驚人和大膽性格。比如下面的句子:《姑姑語錄》篇幅稍長,語言簡潔樸素,語句簡短流暢,比較全面地描寫了姑姑的日常生活和言談舉止,表現(xiàn)了姑姑這個知識女性的詼諧機智、幽默風趣和沖淡平和的性格。如下面的文字:1.有一天夜里非常的寒冷。急急地要往床里鉆的時候,她說:“視睡如歸?！睂懴聛砜梢猿蔀橐皇仔≡?“冬之夜,視睡如歸。”2.她說她自己:“我是文武雙全,文能夠?qū)懶?武能夠納鞋底?！薄峨p聲》篇幅最長,主要通過張愛玲和獏夢二人的對話描寫表現(xiàn)人物性格,闡述人生見解,語言明白如話卻引人入勝。如“生命真是要命的事”,一句話就揭示了炎櫻直爽干脆的性格,一針見血,直奔主題,絕不拐彎抹角,矯揉造作。再如“已經(jīng)是黑夜,天上有冬天的小小的峨眉月和許多星,地上,身上,是沒有穿衣服似的,潑了水似的,透明透亮的寒冷?！边@幾句沒有粉飾,沒有渲染,樸素、自然、清新、優(yōu)美,簡單的幾筆就勾勒出冬夜的寒冷,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獏:理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