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二曹賦的藝術(shù)特色

試論二曹賦的藝術(shù)特色

曹丕和曹植的現(xiàn)有賦是按七個順序進行的。舞臺賦、悲傷賦、喜雨賦、女性賦、車渠賦、槐福和香賦。根據(jù)主題，它可以分為三種類型：景觀賦、代言人賦和詩歌賦。下文從二者抒情表達模式和內(nèi)容,描景角度,賦的形式和語言修辭結(jié)構(gòu)方面分析其不同的藝術(shù)風格。一.表達情感的方式、內(nèi)部趨勢和外部趨勢1.情感的理性表達葉嘉瑩先生曾評價曹丕是“理性和感性兼長并美的天才”(1),“曹丕比較接近理性詩人的類型,曹植比較接近純情詩人的類型?！?2)曹丕賦的抒情方式中常常有著理性抒情和感性抒情的交融與矛盾,而曹植賦的情感抒發(fā)則多是以一種層層深化,步步遞進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可以說在曹丕賦的情感總是伴有若隱若現(xiàn)的理性色彩,而曹植的賦作更多的是以一種強烈、充盈、淋漓盡致的情感表達而打動人心的。以二人都寫被棄女子的《出婦賦》為例:《出婦賦》曹丕念在昔之恩好,似比翼之相親。惟方今之疏絕,若驚風之吹塵。夫色衰而愛絕,信古今其有之。傷煢獨之無恃,恨胤嗣之不滋。甘沒身而同穴,終百年之常期。信無子而應出,自典禮之常度。悲谷風之不答,怨昔人之忽故。被入門之初服,出登車而就路。遵長途而南邁,馬躊躇而回顧。野鳥翩而高飛,愴哀鳴而相慕。撫騑服而展節(jié),即臨沂之舊城。踐麋鹿之曲蹊,聽百鳥之群鳴。情悵恨而顧望,心郁結(jié)其不平?！冻鰦D賦》曹植妥十五而束帶,辭父母而適人。以才薄之陋質(zhì),奉君子之清塵。承顏色以接意,恐疏賤而不親。悅新婚而忘妾,哀愛惠之中零。遂摧頹而失望,退幽屏于下庭。痛一旦而見棄,心忉怛以悲驚。衣入門之初服,背床室而出征。攀仆御而登車,左右悲而失聲。嗟冤結(jié)而無訴,乃愁苦以長窮。恨無愆而見棄,悼君施之不終。對比兄弟二人,曹丕的抒情更多的體現(xiàn)了一種情感的掙扎,可以說這個女子所處的是一種愛與痛的邊緣。她的情感變化是由傷,到恨,又悲怨交織,最后是悵恨、郁結(jié)。曹植筆下的女子則是經(jīng)歷了哀、痛、忉怛、悲愁,最后到恨。情感的變化幅度和跳躍性要更大,更強烈些,是層層深入的。曹丕筆下的出婦同樣也有著恨,但恨的是胤嗣之不滋,對于這種無奈的情況只能用“信無子而應出,自典禮之常度”來自我排解。曹植筆下的恨則是“恨無愆而見棄”,是有著一種強烈的冤屈之情的表達。曹丕寫的女子是一種更合禮教的或者說更符合儒家傳統(tǒng)的溫柔敦厚,怨而不怒的女子形象。人們也據(jù)此多把曹丕打上一個禮教的衛(wèi)道者標志,我認為這是有失公允的。曹丕筆下的女子同時也是一個對待自身情感和命運更為理性的女子,我們不能因為她沒有一個激烈的姿態(tài)就認為她是軟弱無力的。建安文士對于女性的描摹和代言不在少數(shù),她們無論身世遭遇如何,是幸抑或不幸,都有著一種與建安風骨一脈相承的清明的骨氣在支撐著自己,有所堅持,有所操守。沒有落入零落成泥的地位。她同樣有著不平和郁結(jié),往日的情誼在她的心中停留的更為濃烈,不然她就不會在最后的時刻“情悵恨而顧望”。連他筆下的動物也是“躊躇而回顧”,不能自已的。但她同時也清楚的知道,這種事情是“信古今其有之”。這就是一種理性的力量,把自身的遭遇放在歷史的角度來觀照。這是曹丕身上通達理性的體現(xiàn)。理性給了這個女子一種沉靜的氣質(zhì),她的情感多是一種有節(jié)制有反省的表達。這種內(nèi)斂的,有些不動聲色的表現(xiàn)方式給曹丕的賦帶來了一種超越文字的魅力。陳祚明在《采菽堂古詩選》(卷五)中評價曹丕:“至于豐神婉合,掩映多姿,亦覺擅獨造之勝。魏文帝詩如西子捧心,俛首不言,而回眸動盼,無非可憐之緒。傾國傾城,在絕世佳人本無意動人,人自不能定情耳?！?3)雖是對曹丕詩歌的評價,但在這首《出婦賦》中,我們依然能夠感受到那種“俛首不言,無意動人”之態(tài),“人自不能定情”,被她所打動的藝術(shù)魅力。這種情感上不幸在純情詩人曹植那里則表現(xiàn)為一種對于以后生活的無法排遣的憂愁。被棄的女子對往日婚姻生活的不斷回顧與悵惘,“妥十五而束帶,辭父母而適人。以才薄之陋質(zhì),奉君子之清塵。承顏色以接意,恐疏賤而不親?！睂τ谕盏那榫?舊日的衣物、器具都有這一種流連之意,這種時光的一遍遍回顧更顯出那份物是人非之感。使整個賦中充斥著一種回憶的力量。美國學者宇文所安曾說:“作為一種文學體裁,賦盡力想把它所選中的主題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加以外化。文學作品的構(gòu)成是相應自然本體的成分分布的。因為自然的形成是對稱的。賦也就表現(xiàn)出相應的對稱:有繁華就一定要有凋零荒蕪來相配,有過去就一定要有現(xiàn)在同它并舉。循環(huán)往復的自然所表現(xiàn)出的非道德的機械運轉(zhuǎn),同道德秩序之間,也分享這種平衡的機制。因此,賦的對稱結(jié)構(gòu)轉(zhuǎn)化為密碼,成了兩種同居一體而互相矛盾的情感。它既是因果報應的平衡力。也是自然機械運轉(zhuǎn)的平衡力。”(4)我們在這里看到的是在今昔對比中的巨大傷痛,是對人的命運無常的感嘆。對往日的回憶成了一種情感折磨的利器,使今日的感傷有了更為深入的力量。這個女子最后是“乃愁苦以長窮”,在她受到情感現(xiàn)實的打擊后,她的反應是更為激烈的,打擊對于她內(nèi)心的震顫的延續(xù)時間是更為持久的。這是一個感性的人或者說更為純粹的人的必然反映。李澤厚在《美學三書》中提到魏晉時代的文學時說:“在表面看來似乎是如此頹廢,悲觀,消極的感嘆中,深藏著的恰恰是它的反面,是對人生,生命,生活的強烈的欲求和留戀?！?5)這種強烈的欲求使情感的抒發(fā)更加的濃郁和深入。另外聯(lián)系曹植在《歸思賦》中描寫房屋的句子“感荒壞而莫振”(6)。令人從中感覺到的是,這句話的適用對象不僅是房屋,他筆下的生命和他自身對外加的毀壞都是一種想要派遣而總是無力的狀態(tài)。這是曹植前期的賦作,但是已經(jīng)能夠看出他在后期詩歌的潛在走向,失意時刻的精神狀態(tài)。這種情感的濃烈與層層深化同《贈白馬王彪》中“沉郁頓挫,淋漓盡致”(7)的情感變化是一以貫之的,是賦家在代言賦中自身思想性格的潛在表達。2.情感的發(fā)揚曹丕曹植情感抒發(fā)方式的不同還體現(xiàn)在他們因情感的時間歷經(jīng)長短的不同所產(chǎn)生的沉淀與飛揚的差別。由于年齡經(jīng)歷心性的差異,曹丕賦中更多表達的是體現(xiàn)在一種經(jīng)歷了時間的沉淀與回味的情感,曹植賦中給我們的感發(fā)和感動則常常是直接的、鮮明的少年意氣的飛揚姿態(tài)。時間的表達在二曹的詩文中是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曹植詩文中的“白日”、“飛鳥”、“驚風”等等都是一種快速時間的代表。而曹丕的詩文中動態(tài)意象的選擇則是相對較少的。曹丕比曹植年長五歲,他的童年時光更多的是在曹操尚未立穩(wěn)根基的時候,在他的《典論·自敘》中提到“亡兄孝廉子修、從兄安民遇害。時余年十歲,乘馬得脫?！薄Ｅc死亡近距離的直面對于幼年的曹丕來說,給他心理造成的影響無疑是深遠的。這種敏感的性情在此后二人的奪嫡中又進一步的強化。我們無意探討整場政治爭斗中的孰是孰非,而是將關(guān)注的點放在這場事件對二人心理性格的形成上。父母的關(guān)注和寵愛更多的帶來的是自信、樂觀和積極地心理暗示。這給曹植的早期詩文帶來的是自信飛揚的靈動,是那一份意氣流轉(zhuǎn),充盈天地的豪情偉志。而面對弟弟的“特見寵愛”(8)和“幾為太子數(shù)矣”(9),曹丕更多感受到的是父母對其才華能力肯定的缺失。當這種兄弟間情感的不平衡狀態(tài)與政治、權(quán)力的歸屬交融和聯(lián)系的時候,生于帝王家的無奈令親情這種普通而又珍貴的情感也漸漸變得不是那么純粹至性了。高處的寂寞和親情的缺失使曹丕在表達自己的感情方面也更多的采取了一種迂曲宛折的表達方式,而這種表達方式的選擇無疑使感情在訴說出來的時候經(jīng)歷了更多的時間和思慮。相比于子建詩文意象的動態(tài)感,曹丕對于情感的表達則是一種歷盡時間的沉淀,不同于曹植的援筆立成的飛揚。敏感的性情給曹丕帶來的是對細微之處的更多關(guān)注和對感情經(jīng)歷時間的拉長。劉勰在《文心雕龍才略篇》中說:“魏文之才,洋洋清綺。舊談抑之,謂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詩麗而表逸;子桓慮詳而力緩,故不競于先鳴。”(10)說的就是二人在情感抒發(fā)的歷經(jīng)時間的不同。以《迷迭香賦》為例:《迷迭香賦》曹丕余種迷迭于中庭,嘉其揚條吐香,馥有令芳,乃為之賦曰:坐中堂以游觀兮,覽芳草之樹庭。重妙葉于纖枝兮,揚修干而結(jié)莖。承靈露以潤根兮,嘉日月而敷榮。隨回風以搖動兮,吐芬氣之穆清。薄六夷之穢俗兮,越萬里而來征。豈眾卉之足方兮,信希世而特生。《迷迭香賦》曹植播西都之麗草兮,應青春而凝暉。流翠葉于纖柯兮,結(jié)微根于丹墀。信繁華之速實兮,弗見凋于嚴霜。芳暮秋之幽蘭兮,麗昆侖之芝英。既經(jīng)時而收采兮,遂幽殺以增芳,去枝葉而特御兮,入綃縠之霧裳。附玉體以行止兮,順微風而舒光。曹丕在情感的抒發(fā)方面是更緩和更深入的,他不像子建的文那樣一上來就能以一種很跳脫的飛揚姿態(tài)吸引住讀者的視線和眼球,而是和緩幽微的?！肮什桓傆谙萨Q”。這種幽深綿長的情感表達正是由于時間的沉淀所帶給人的從容與耐性。曹丕眼中的迷迭香褪去了那種神秘的面紗,它雖然還是不常見的,從六夷而來,越萬里而征。但已經(jīng)是他自己種植在庭院的可以娛情娛性的芳草,染上了詩人自己的情感寄托。而不僅僅是好奇尚奇,追逐新妙的一時心性。迷迭的出葉、結(jié)莖、搖擺、吐芬都顯得是那么的真誠可愛,毫不矯揉作態(tài)。文字中也有著一種清麗之氣流動。這種身體力行地參與到一個生命過程中的興趣還體現(xiàn)在曹丕的其他的賦作中,如《感物賦》在對甘蔗這種毫不起眼的作物的盛衰描寫中,體會到對世事無常的感悟:《感物賦》喪亂以來,天下城郭丘墟,惟從太仆君宅尚在。南征荊州,還過鄉(xiāng)里,舍焉。乃種諸蔗于中庭,涉夏歷秋,先盛后衰,悟興廢之無常,慨然永嘆,乃作斯賦:伊陽春之散節(jié),悟乾坤之交靈。瞻玄云之蓊郁,仰沉陰之杳冥。降甘雨之豐霈,垂長溜之冷冷。掘中堂而為圃,植諸蔗于前庭。涉炎夏而既盛,迄凜秋而將衰。豈在斯之獨然,信人物其有之。曹丕還在《柳賦》中對柳樹經(jīng)年的變化有感而發(fā),其中間隔十幾年的時光的感情的抒發(fā),自然令人感觸至深,一種物非人更非,難以挽回的悲涼充斥心中。而曹植筆下的迷迭香則讓我們感受到了它精麗纖美的一面,曹植眼中的麗草、翠葉、纖柯都帶上了一個少年心緒的表達。我們在他的情感抒發(fā)中總能感受到一種情緒的飛揚之意。像一些詞的選用:如“流”、“順”、“速”,使整個情緒沒有滯怠。正是劉勰所稱贊的“子建思捷而才俊”。曹植賦讓我們更多感受到的是撲面而來的新麗飛揚的風華,他的情緒正像他筆下的迷迭香一般是“應青春而凝暉”。是一種“三河少年,風流自賞”○11活潑飛揚的感發(fā)力。雖然他筆下寫了“既經(jīng)時而收采兮”,但他的性情使人很難想象他本人會真的有耐心有心情“經(jīng)時”,他的援筆立成的才氣使他的情緒從產(chǎn)生到流露筆端的時間不足以讓他反復沉淀,往往只需要很短暫的時間便可噴薄而出,“陳思極工起調(diào)”○12特點的形成就是其情感飛揚之氣的顯露。這也與當時的文學轉(zhuǎn)變的趨勢和在同題共作活動中帶上的逞才競技性有關(guān),在較短的時間內(nèi)做出文章的要求,造成賦家在賦中的表演和獲勝的欲望增加。3.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與情感的體現(xiàn)“古人一生之志,往往于賦寓之?！?曹丕作為一位內(nèi)感性的文人和賦家,他抒發(fā)的情感多是在現(xiàn)實生活自己幽微的體會。曹丕在《答卞蘭教》中曾說:“賦者,言事類之因附也;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也,故作者不虛其辭,受者必當其實?！笨梢娝麑x的寫實性質(zhì)是更為看重的。他的詩作中也有著大量的寫實作品。相比父親和弟弟為數(shù)不少的游仙詩,曹丕只寫過一首《折楊柳行》,對神仙的虛幻做出了否定,認為“王喬假虛辭,赤松垂空言。達人識真?zhèn)?愚夫好妄傳?！薄?3。而曹植的情感來源多是來自于想象的世界。他所觀照的往往是一個在理想中的情境,在他的賦中,我們經(jīng)?？梢钥吹綌?shù)量眾多的典故,神話,他的游仙詩也是一個寄托自身情感,對抗現(xiàn)實困境的形式。雖然他的內(nèi)心也并不相信虛幻的神仙世界,但這仍是一個心靈的避難所。在他的失意時候,他的思想和目光更多的是投向了洛水畔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的女神。用人神相隔的悲劇感嘆自身身世。在二人的《愁霖賦》和《喜霽賦》中對于同樣的天氣季節(jié)變化。曹植的賦中“扶?！薄ⅰ熬湃铡钡纳裨?上古時期禹湯的傳說都為賦作帶來了一種才華的呈現(xiàn),但同時也疏遠了他與現(xiàn)實生活的距離。許學夷《詩源辯體》中寫到:“王元美云:‘曹公莽莽,古直悲涼。子桓小藻,自是樂府本色。子建天才流麗,雖譽冠千古,而實遜父兄。何以故?才太高,詞太華。’”?！?4就指出曹植的這種逞才華詞的表達方式也存在著一定的副作用。對自身情感的游離,辭賦成了逞才的手段?！白咏ㄈ螝鈶{材,一往不制,是以有過中之病。”○15這也是一個外延性、外感性的作者在寫作的常見之處,他們對事物豐富的感受和描繪有時也為他們的文字造成了某種程度上的負擔。一個內(nèi)感性的人在寫作和生活中更多的是關(guān)注自身和內(nèi)心的變化與契合。在《登臺賦》中,曹丕的情感抒發(fā)是很關(guān)注于自身的安適的。其中“步逍遙以容與,聊游目于西山?！睂懗隽嗽谟斡[過程中的物我合一?！叭菖c”就是安閑自得的樣子。出自《九歌·湘夫人》:“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在這里曹丕表現(xiàn)的更多的是人與自然之間一種和諧活潑的生活狀態(tài),達到內(nèi)心的平靜。反觀在曹植的賦中則一直貫穿著強烈的政治抒情色彩。從曹丕的賦序和《三國志》的記載可知,這次的登臺共作是曹操對于他們兄弟才華的一種考量。○16這就意味著它更多的帶上了一種競賽逞才的性質(zhì)。在曹植的賦中能夠看到大段的對于曹氏政權(quán)和曹操本人的贊美:“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獲逞。揚仁化于宇內(nèi)兮,盡肅恭于上京。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澤遠揚。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地之矩量兮,齊日月之輝光。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年壽于東王?！边@一方面體現(xiàn)了少年曹植那種熱烈奔放的政治熱情,是他外延性抒情特點的體現(xiàn)。他真心誠意的為自己生活生長的地方,為自己的父親同時也是雄霸的領(lǐng)袖的崇拜和自豪?！瓣愃贾驹诠γ?故多激烈之作?！薄?7曹植對于政治和建功立業(yè)的熱情是貫穿一生的?！伴e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薄?8是他一生思想行為的寫照。他對入世用世的積極用心在他的青年時期尤為明顯。奔放的才氣加上充沛的熱情,使他的詩賦中有著為數(shù)不少的激烈之作。同時還與當時的時代特色有著緊密的關(guān)聯(lián)。徐公持先生在《魏晉文學史》中說:“就文學精神看,鄴城時期文學的主流是追求功名,積極用世,頌贊曹魏政權(quán)及曹操本人,……文學精神已由反面的批判,變?yōu)檎娴淖非?。這也是衰世文學與盛世文學在精神上的重要區(qū)別。此外,如貴游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等,也是舊時代盛世文學中的常見現(xiàn)象。而形式上的精致化,典范化,也是一般盛世文學所循的必由之路?！薄?9曹植外感性外延性的寫作特色使他將朝氣勃發(fā)的時代精神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和緊密,另一方面它使曹植在這個有著競賽性質(zhì)的考量中取得了當然的肯定。曹植的援筆立成的才能也在這里得到了充分的展示與體現(xiàn)。獲得了曹操對他才華的高度贊賞。二.詩歌的容納性與連貫性所謂賦家之心,包括宇宙。劉熙載在《藝概·賦概》中也說:“賦起于情事雜沓,詩不能馭,故為賦以鋪陳之,斯于千態(tài)萬狀,層見疊出者,吐無不暢,暢無或竭?！薄?0賦比詩在字數(shù)上、題材上更為廣博的容納性使賦的表現(xiàn)形式和深度都比詩歌更加豐富。詩歌的跳躍性和含混性使詩歌具有特殊的藝術(shù)魅力,但同時也限制了它在敘事抒情方面的連貫性。在二曹的寫景抒情賦中,對景物的描寫角度的不同,使二人的景物賦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藝術(shù)特色。1.助推物與神品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中寫到“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fā)?！薄?1,面對自然宇宙,賦家對于景物的吟詠和描摹抒發(fā)了個人的審美情趣。在“目既往還,心亦吐納”○22中得到與自然的合一。曹丕和曹植的寫景賦中體現(xiàn)了漢大賦的鋪排揚厲的余韻和從東漢末年發(fā)軔的抒情小賦的發(fā)展趨勢。魏晉時期對于人的情感抒發(fā)的高度要求,使賦對自然外物描繪得更準確,同時在寫景中對人們的主觀情志表達得更確實真切。曹丕和曹植的賦作強化了張衡開啟的抒情小賦的傳統(tǒng),為六朝時期抒情體物小賦的興起起了過渡作用。山川花鳥無一不帶上了賦家自身的情感觀照,在不同的筆下表現(xiàn)出不同的姿態(tài)容貌?！耙髟佀l(fā),志惟深遠,體物為妙,功在密附?！薄?3曹植和曹丕的賦在描寫自然景物方面的視角的不同展現(xiàn)了兩種風格特色的寫景模式,以《登臺賦》為例:《登臺賦》曹丕建安十七年春,游西園,登銅雀臺,命余兄弟并作。其詞曰:登高臺以騁望,好靈雀之麗嫻。飛閣崛其特起,層樓儼以承天。步逍遙以容與,聊游目于西山。溪谷紆以交錯,草木郁其相連。風飄飄而吹衣,鳥飛鳴而過前。申躊躇以周覽,臨城隅之通川。《登臺賦》曹植從明后而嬉游兮,登層臺以娛情。見太府之廣開兮,觀圣德之所營。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獲逞。揚仁化于宇內(nèi)兮,盡肅恭于上京。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澤遠揚。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地之矩量兮,齊日月之輝光。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年壽于東王。曹丕筆下的銅雀臺的景色是賦家個人在高臺之上的俯仰俯察,看到和感受到的是飛閣、層樓、西山、溪谷、草木、春風、飛鳥。景色的變化是隨著自己的步伐行進和視角的變化而變化的。視覺感和角度感我們都比較好理解。假若把它拍為一個風景的片子,則是一個長鏡頭掌控下的風景變換。移步換景,自然流暢又富于變化,是連貫感和真實性的統(tǒng)一。賦家的重點是自我的感受,所以他的描寫是以一種圍繞自身的方式展開的。沒有過多的言語,更多的體現(xiàn)了一種“飲之太和,獨鶴與飛。猶之惠風,荏苒在衣”○24的美。馮友蘭先生的《論風流》曾將魏晉風度概括為四個方面:必有玄心,必有洞見,必有妙賞,必有深情?！?5在賦家的眼中筆下,自然是含情的,處在天地宇宙間的人也是深情的。面對自然的一切,感受到細微之美的發(fā)現(xiàn)與欣賞給人帶來的精神愉悅性,賦家的洞見妙賞所追求的是一種人與自然的和諧一統(tǒng),物我契合的狀態(tài)。曹植的賦中對景物的描寫則是更多角度的展現(xiàn),對于建筑物的描寫,曹丕賦中只是“飛閣崛其特起,層樓儼以承天”一句帶過。而曹植的描寫則更為繁復,對建筑物的描寫有太府、高門、雙闕、華觀等?！半p闕”是古代宮殿、祠廟或陵墓前的高臺,通常左右各一,成對出現(xiàn),在造型上形成了明顯的穩(wěn)定性。也給了賦一種莊重感。而下面的“連飛閣乎西城”,又給景物和賦作增加了活潑靈動的動態(tài)感。莊重與活潑進行了融合與對話。是一個對建筑的多角度的短鏡頭的描寫和體察,通過對視線的推進、拉遠和搖動,對景物進行遠景、中景和特寫。給人一種龐大的建筑群的感覺。這種鋪陳寫物的手法是在漢大賦中常常見到的。給我們壯麗之感的同時又難免使人產(chǎn)生似曾相識之意。但不同于漢大賦的堆砌,曹植在這里將它們與自然的景物結(jié)合起來,使視覺上有疏有密,不產(chǎn)生擁擠感?！额愓f》卷四引《玉箱雜記》:“曹植七步成章,號繡虎?！薄?6曹植的詩賦中對于復雜景物的安排和駕馭能力是很強的。他的名作《洛神賦》中對于景物和人物形態(tài)姿容的刻畫從容不迫,緩急得當,收放自如。在《登臺賦》中他在高臺上看到和感受到的漳水、園果、春風、百鳥實現(xiàn)了對自然景物的多方面描摹,在景物的描寫中體現(xiàn)了巧妙的調(diào)度。豐富了賦的內(nèi)容,增加了賦的結(jié)構(gòu)層次感。同時增加了語言的多樣性和華美性。魯迅先生曾說:“漢末,魏初的文章,可說是:‘清峻,通脫,華麗,壯大。’”○27這種藝術(shù)效果是賦家在寫景描情時對自然之景和生命之情的融合,擺脫了漢大賦華而不真,麗而不暢的弊病。三.語言風格的差異沈德潛《古詩源》卷五指出:“孟德詩猶是漢音;子桓以下,純乎魏響。”○28曹丕作為三曹中的承上啟下人物,語言上體現(xiàn)了由曹操所代表的漢末的質(zhì)樸向曹植所開啟的晉六朝華麗之風的過渡,既有“鄙直如偶語”○29的風格,又有著“詩賦欲麗”○30的文學主張和實踐。曹植則是開啟了晉六朝的駢儷風尚和以“詞采華茂”○31著稱于世。二人的同題共作賦中較為充分地展現(xiàn)了二人在語言風格上的不同。其主要表現(xiàn)在賦的形式,詞語和修辭的運用上。1.“在曹丕的現(xiàn)存的28篇賦作中,騷體賦有6篇,在曹植的47篇賦中,以騷體寫作的則有11篇。無論是從數(shù)量還是比例上,曹植用騷體寫作的都占了多數(shù)。在二人的同題共作賦中,曹丕僅有《迷迭香賦》一賦是騷體形式,其余都是六言形式。曹植的騷體賦則有三篇,六言賦有四篇。通過這些數(shù)據(jù)的統(tǒng)計,可以看出六言和其他散體賦都占了二人賦作的大多數(shù)。體現(xiàn)出由騷體向六言體的漸進和轉(zhuǎn)化。但是在騷體賦的創(chuàng)作上,曹植的寫作是更多的。騷體賦,或者稱之為楚辭體。這種文體形式上的重要特點便是“兮”字的使用。從屈子的《離騷》開始,“兮”這個帶有強烈抒情性和音樂性的詞在楚辭中被大量使用?！百狻弊肿鳛橐粋€表音符號,顯示了它與音樂的血緣關(guān)系。早期楚歌或配曲,或徒歌。“兮”字在句中起著調(diào)節(jié)韻律、配合曲調(diào)、舒緩節(jié)奏的作用,對比二曹的《愁霖賦》:《愁霖賦》曹丕脂余車而秣馬,將言旋乎鄴都。玄云暗其四塞,雨濛濛而襲予。途漸洳以沉滯,潦淫衍而橫湍。豈在余之憚勞,哀行旅之艱難。仰皇天而太息,悲白日之不旸。思若水以照路,假龍燭之末光?！冻盍刭x》曹植迎朔風而爰邁兮,雨微微而逮行。悼朝陽之隱曜兮,怨北辰之潛精。車結(jié)轍以盤桓兮,馬躑躅以悲鳴。攀扶桑而仰觀兮,假九日于天皇。瞻沈云之泱漭兮,哀吾愿之不將。這兩篇一為六言體,一為楚辭體。《文心雕龍·章句》云:“以‘兮’字入于句限,楚辭用之,字出句外。尋‘兮’字成句,乃語助余聲。”○32在曹植的賦中,“○○○○○○兮,○○○○○○”的句型給我們閱讀所帶來的直觀印象是它的形式前后非常的對稱、和諧,具有一種形式上的美感。前后兩句是承接緊密的,但又有了一個虛詞的相隔,使前后兩句又能互為獨立。節(jié)奏更為舒緩和從容,在唇齒間更有一種嘆惋的情感抒發(fā)。使人得到一種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shù)感受:情感的抒發(fā)并不因為實體字詞的結(jié)束而結(jié)束,而是隨著這一個語氣詞的使用,變得更加的強烈或嘆惋。一些敘述性質(zhì)的句子在加上“兮”字后,情感表達和抒發(fā)的效果加強了。這提升了賦的抒情性。這是六言體和其他散體賦所不能擁有的?！百狻弊值氖褂檬官x在情感抒發(fā)和體物敘述更為從容地轉(zhuǎn)化。林庚先生曾說到:“‘兮’字似乎只是一個音符,它因此最有力量能構(gòu)成詩的節(jié)奏”?！?3學者郭建勛分析這種句式的時候,指出伴隨著“兮”字的使用,相應的還有句子容量的增加。“這種句型為抒寫情志提供了更為闊大的空間和更為規(guī)整的形式,表現(xiàn)出汪洋縱恣、宏闊深永的語體風格。所以,漢魏六朝乃至后代的文人,每當抒寫深沉玄遠之思或幽憂不平之慨,往往用之?！薄?4比較曹丕的賦,閱讀六言給我們帶來的節(jié)奏感是較快一些的。雖不像三言、四言給人的強烈的分明節(jié)奏,但較之楚辭體仍體現(xiàn)出一種更為利落的感情,給人一種稍帶急促的心情。這使得曹丕的賦在情感抒發(fā)上沒有曹植的那么濃烈,看起來更為樸素,情感的落腳點更多的是在現(xiàn)實中“哀行旅之艱難”。而曹植的賦的強烈的抒情效果也因楚辭體的使用更為彰顯。同時,這種六言體的大量使用也是建安時代賦的詩化現(xiàn)象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它與六言詩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但又不同于六言體詩歌的222節(jié)奏,它的第四個字往往是一個虛詞,使六言體賦在節(jié)奏上較六言詩更為靈活,表現(xiàn)力更強。六言句式在賦中的大量使用為六朝時期駢文的四六格式奠定了基礎。2.關(guān)于車渠的使用曹丕和曹植的賦的語言上的不同風格還體現(xiàn)在詞語選擇和修辭的運用上。以二人的《車渠椀賦》為例:《車渠椀賦》曹丕車渠,玉屬也。多纖理縟文,生于西國,其俗寶之。小以系頸,大以為器。惟二儀之普育,何萬物之殊形。料珍怪之上美,無茲椀之獨靈。苞華文之光麗,發(fā)符采而揚榮。理交錯以連屬,似將離而復并?；蛉舫聘「呱?忽似飛鳥厲蒼天。夫其方者如矩,圓者如規(guī),稠稀不謬,洪纖有宜?！盾嚽蒂x》曹植惟斯碗之所生,于涼風之浚湄。采金光之定色,擬朝陽而發(fā)輝。豐玄素之煒曄,帶朱榮之葳蕤。缊絲綸以肆采,藻繁布以相追。翩飄飖而浮景,若驚鵠之雙飛。隱神璞于西野,彌百葉而莫希。于時乃有篤厚神后,廣被仁聲。夷慕義而重使,獻茲寶于斯庭。命公輸之巧匠,窮妍麗之殊形。華色燦爛,文若點成。郁蓊云蒸,婉蜒龍征,光如激電,影若浮星。何神怪之巨偉,信一覽而九驚。雖離朱之聰目,內(nèi)炫耀而失精。何明麗之可悅,超群寶而特章。俟君子之閑燕,酌甘醴于斯觥,既娛情而可貴,故永御而不忘。賦中清綺之氣和華麗之風有著很強烈的對比,同時在字數(shù)上也能看出二人在描寫物體的鋪陳程度上巨大的區(qū)別。曹丕的賦序中對于車渠椀的描述更像是一篇小小的說明文,介紹了車渠椀的質(zhì)地,產(chǎn)地,功用。給讀者帶來的感覺是人間的物體,是一個雖然珍貴———“其俗寶之”,但仍帶著濃重生活氣息的器物。在“苞華文之光麗,發(fā)符采而揚榮”的背后,我們看到的是它“方者如矩,圓者如規(guī),稠稀不謬,洪纖有宜?！?。在體物中較偏重物體本身的理性觀照。語言上往往不用難字,不避俗語。對比曹植的賦,我們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種飄飄欲仙的飄逸神秘之氣:“華色燦爛,文若點成。郁蓊云蒸,婉蜒龍征,光如激電,影若浮星。何神怪之巨偉,信一覽而九驚?！薄＿@種華詞麗句給人的視覺沖擊力是很強烈的,他筆下的車渠椀是更多的處于仙境而非人世間,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