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的主體生成

意象的主體生成

在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繪畫是一個重要的范疇，是審美活動的結晶。我們生活中被形容為“美”的感性形象,就是美學意義上的意象。其中的象,包括物象、事象及其背景作為實象,也包括主體創(chuàng)造性的擬象,特別是在實象基礎上想象力所創(chuàng)構的虛象,虛實結合,共同組成了與主體情意交融的象的整體。而意,主要指主體的情意,包括情、理和情理統(tǒng)一,包括情感和意蘊。意與象兩相交融,創(chuàng)構成審美的意象,即“美”。在審美意象即“美”的界定中,作為美學研究的本體對象的“美”是名詞,而不是形容詞或副詞。美是意象,是主客、物我交融的成果。因此,審美活動的過程就是意象創(chuàng)構的過程。一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審美活動就是意象創(chuàng)構的活動,審美活動的過程就是意象創(chuàng)構的過程。意象的創(chuàng)構不僅僅屬于藝術作品的創(chuàng)造,整個審美活動都是一種意象創(chuàng)構的活動。美就是主體在審美過程中情景交融所創(chuàng)構的意象,它是在審美活動過程中動態(tài)地生成的,體現了主體的能動創(chuàng)造。在客觀的物象、事象及其背景的基礎上,主體通過主體的感知、動情的愉悅和想象力等能動創(chuàng)構諸方面創(chuàng)構審美意象。審美意象由物象、事象及其背景感發(fā)情意而創(chuàng)構。賞心悅目的物象、事象及其背景具有潛在的審美價值,作為觸媒激發(fā)主體情意的感動,使主體通過想象力加以創(chuàng)構。物象、事象及其背景作為客觀元素,訴諸感官,是意象創(chuàng)構的前提,是審美活動的基礎。它們通過“觀”“取”等方式被主體感受為眼中之象,即表象。這些表象中包括主體能動的擬象等,共同與主體的情意相融合而創(chuàng)構意象。其中的擬象,乃是意象創(chuàng)構中的重要內容?！吨芤住は缔o上》:“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雹倏梢?審美活動的過程不僅指器物和藝術創(chuàng)造,也包括擬象。擬象是意象之象的基礎,主體在審美活動中由感覺和體驗,到擬象表情達意,其中也包括主體想象的“象外之象”。《韓非子·解老》:“意想者皆謂之象。”②它們與物象、事象及其背景虛實結合,以實象為基礎,又不過于膠著于物象、事象及其背景,以其特有的吸引力作為主體審美活動的動力,再進入心中,由物我交融,而創(chuàng)構為心中之象。例如作為自然物象的月亮是純客觀的,而作為意象的月亮,則經過了主體體驗的創(chuàng)構。其中的物象、事象及其背景不僅僅是思緒的觸媒,還是主體情思的還魂之體,兩者交融為一,缺一不可。葛應秋《制義文箋》:“有象而無意,謂之傀儡形,似象非其象也。有意而無象,何以使人讀之愉惋悲憤,精神淪痛?！雹壅f明情意與象在審美活動和藝術作品中是相互依存的。在意象的創(chuàng)構中,物象、事象及其背景作為感性直觀的鮮活、生動的形象,具有激發(fā)主體的潛能。意象的創(chuàng)構中有同情和默會,情與景,意與象猝然相遇,而主體在被激發(fā)后作出了能動的、動情的反應。其中的物象、事象及其背景大體是固定的,而主觀的意識是豐富、多變的,兩者之間有著豐富融合的可能性。其中意與象無論如何整合,即使神合,妙合無垠,也多少都體現了主體通過象外之象和想象力的創(chuàng)構而融為一體。正因如此,審美意象是具有活力的,具有豐富的創(chuàng)造潛能。當然,創(chuàng)造性依然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其偶然性、瞬間性的契機及價值依然需要獲得科學的揭示。審美意象作為美的本體,是生成的,不是預成的,是主體能動創(chuàng)構的結果。它不僅在個體審美活動中瞬間生成,而且是社會的,是族類乃至人類在審美活動中歷史地生成的,個體的審美活動依托于社會整體。審美意象的社會生成,是物與我翕辟成變的過程。意象的生成過程,在認知中包含著詮釋的成分,包含知識和德性的審美對象可以創(chuàng)構成含蘊更為豐富的審美意象。審美意象本身是一種現象,一種合情合理的現象。自然形式和社會內容相融合,使審美與道德、認知的成分融合在一起。因此,審美意象大都不可能是純粹的,而是豐富多彩的。二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審美意象誕生的過程,是主體以象達意、以象交流、因象而獲得感性愉悅的過程。主體在意象的創(chuàng)構中起著主導作用,無論是情不自禁,還是不由自主,都只是主體受到外在物象、事象及其背景感發(fā)的精神狀態(tài),而主體從耳目感官到心中的情意狀態(tài),都反映了主體在意識和潛意識層面的能動作用。同時,意象的創(chuàng)構還包含著主體在感知基礎上的情感體驗,由主體的感興、感發(fā)激活心靈的體驗。物我交融,物象、事象及其背景經主體感悟與情意融為一體。因此,意象創(chuàng)構的過程是通過主體積極能動的作用而生成的過程。首先,審美活動中,審美意象乃是主體由物象、事象的感發(fā),觸物起情,感悟通神,體物得神而創(chuàng)構的。審美活動的過程作為意象創(chuàng)構的過程,其中包含了“觀”和“取”的過程。在審美活動中,主體對外在物象和事象先由觀而取,再進行意象創(chuàng)構。意象創(chuàng)構中體現了主體對物象的選擇與創(chuàng)造,重視生命的體驗。主體即景而取象,景色對心靈有觸動,意象創(chuàng)構中伴發(fā)著感受,物象、事象與耳目和心相融相浹。這個過程始終以物象感發(fā)和悅耳悅目為基礎,由應目而會心,感發(fā)心靈,進入創(chuàng)造,起到“疏瀹五藏(臟)、澡雪精神”④的作用。同時,不僅藝術創(chuàng)造有取象,把取象作為再造之象的基礎,整個審美活動也有取象。其中主體無論是感物動情、觸景生情,還是托物言情,都是由觸物起情而創(chuàng)構意象的。晉代郭璞《注山海經序》認為神話“游魂靈怪,觸象而構”,以情思去擇象,與象猝然相遇,創(chuàng)構出神話意象,以“曲盡幽情”①,其他類型的藝術意象也是如此。在審美活動中,主體感同身受,全身心受到感發(fā)。主體對深深契合于主體心情和心境的物象、事象及其背景有著高度的共鳴。在意象的創(chuàng)構中,主體的體驗是一種全身心的體驗。審美意象體現了物我統(tǒng)一,其感性形態(tài)由物象、事象及其環(huán)境藉心靈而得以創(chuàng)構。主體對物象、事象及其背景生意的貫通,應目之中有感知,會心之中有體驗,既類萬物之情,又通神明之德,使得主體的生命精神與宇宙的生命精神融合為一。主體對外在物象由感而通,“神會意得”②,使物我融為一體,進而進入意象創(chuàng)構的狀態(tài)。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依托于審美關系,在審美活動中實現創(chuàng)構。審美意象不在物質屬性,而在物象與主體身心的感悟、互動中,而審美關系只是審美意象產生和存在的前提。審美活動中的主體應當是身心合一的主體。審美活動作為自由自覺的精神活動,通過主體的全身心與物象、事象及其背景的契合,實現主體的創(chuàng)構。其次,意象的創(chuàng)構體現了主體獨特的審美思維方式和創(chuàng)造性特點。中國古人討論詩歌常提及“比”、“興”,其實它們不僅僅是創(chuàng)作手法,更是審美的思維方式。這是物象、事象及其背景對審美主體的詩性感發(fā),從而在審美活動中完成意象的創(chuàng)構。楊慎《升庵詩話》卷十二引宋代李仲蒙云:“敘物以言情,謂之賦,情物盡也。索物以托情,謂之比,情附物也。觸物以起情,謂之興,物動情也?！雹壑袊糯馁x比興,是指詩歌意象創(chuàng)構的思維方式,乃是審美思維方式的具體體現。通過審美的思維方式,主體可從審美物象中體驗、觀照自我。每一次的審美活動不僅僅作為主體的一種精神享受,同時參與了主體自我的造就。同時,意象貴新,審美意象中包含著創(chuàng)造,包含著主體的能動元素。在意象創(chuàng)構中,主體是通過想象來超越現實,獲得精神的滿足。自然物象是自在的、不能隨心所欲地體現人的理想,但想象力的能動作用可以創(chuàng)構?！扒槿搜劾锍鑫魇闭w現了主體在審美活動中對相關物象、事象元素有“強化”、“弱化”的能力,這是通過想象力進行調節(jié)的。不同的意象對想象力的依賴不同,在渾然天成的意象中想象力成分相對微弱。在此基礎上,主體審美活動所創(chuàng)構的意象,還具有象征的意味。象本身就帶有豐富的象征性,以少狀多,以有限狀無限。蘇轍《老子解》云:“象,其微也?！雹苷钦f明意象的豐富性和無限性。其三,在審美活動中主體對意象的能動創(chuàng)構,是一種基于審美經驗的價值判斷。意象的創(chuàng)構以感性對象的價值特點為基礎,經歷了“感知——動情判斷——創(chuàng)構”的過程。感知是對客觀物象的反映,判斷體現了主體的價值,創(chuàng)構則高度體現了主體的能動性。物象經過感知、判斷和創(chuàng)構而生成意象,即美。這是本體、價值和生成的統(tǒng)一,個體體驗與普遍價值的統(tǒng)一。一方面,在審美活動中,主體調動了以往的直接和間接審美經驗,以及人在生命歷程中的感悟和體驗。主體的審美經驗,既包括族類經驗,又包括個體經驗。審美意象的歷史生成,以審美經驗的個體積累和族類積累為基礎,其中藝術品和工藝品作為群體的記憶對審美意象的豐富和傳承起到了重要作用。另一方面,審美價值的判斷奠定在主觀感知和價值的基礎上,審美心態(tài)在生理和心理基礎上具有普遍有效性,其中價值要素反映普適性與多元性的統(tǒng)一。因此,我們對感性物象的感知與價值判斷是統(tǒng)一的。主體的價值判斷無目的而合目的,無功利而合功利,超越功利又暗含功利。在審美判斷中,主體在感知中有選擇,有根據趣味的強化和淡化,因此審美判斷是從物象中體驗感性物態(tài)的精神價值。當然,審美判斷與認知和道德判斷雖然不同,但三者之間并不相沖突。物象的感官感知體驗,這種體驗在明乎物我之分的基礎上調和物我,物我的生命精神渾然為一。因此,審美活動即意象創(chuàng)構的活動,本身體現了主體的精神價值。最后,主體長期的審美活動過程,即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過程,也是主體自我建構的過程。審美意象體現了審美體驗普遍有效性和個體差異性的統(tǒng)一,是物象的形式感與主體體驗兩方面的統(tǒng)一。主體從意象創(chuàng)構中反觀自身,超越了個體的生命,融入社會,并躍身大化。創(chuàng)構本身是一種暢神,是一種解放。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過程,也是主體心靈解放和超越的過程。美是感性的、寓普遍于具體之中的,又在共性的基礎上充分體現了個性特征。審美意象是個體瞬間生成的,個體每一次的審美體驗都有所不同,同中有異、大同小異,因此,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是生生不已的。美是獨特的,不可復制的,主要就因為主體在審美活動中的每一次意象創(chuàng)構是獨特的,主體的情意有著個性色彩,每次審美活動有著瞬間特點,是俄頃的瞬間受到感發(fā)的結果。審美的人生要強調個性,既強調個體在審美活動中的見異、會妙,也強調其社會氛圍。人是隸屬于特定時代、特定社會的,個體審美活動中的創(chuàng)造性帶著時尚和時代背景的烙印。審美活動引發(fā)瞬間的直覺,有偶然性,但有穩(wěn)定的生理、心理和社會歷史基礎。因此,審美活動的成果打上了時代和民族的烙印,體現了人類精神的發(fā)展歷程。三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中國人審美意象創(chuàng)構的特征,既與中國人的文化傳統(tǒng)密切相關,又體現了中國人長期以來對審美活動規(guī)律的自覺體認和把握,其中尤其體現了意象創(chuàng)構過程中的生命意識。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在本質上是超越概念的。其豐富含蘊很難簡單地用概念范疇來概括,語言也不能把審美意象的全部作為標本來加以指稱,而應該導向欣賞者對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造性建構。審美活動是體驗與超越的統(tǒng)一,審美意象使豐富復雜的生命的形態(tài)得以呈現。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體現了中國傳統(tǒng)的尚象精神。中國上古時代的尚象思維正體現了先民們的審美精神。中國古人歷來重視審美的尚象思維方式,重視感性的審美傳統(tǒng)。藝術創(chuàng)造中更是體現了尚象的原則,《周易·系辭上》所謂“以制器者尚其象”①,重視象的表達。上古所謂“制器尚象”,正因為尚象,故觀物取象,觀象制器,其象由于體現了象形寓意的特點,體現了制器者的理想,故同樣是意象的具體表現。中國文字的發(fā)明也正是尚象傳統(tǒng)的體現。大多數漢字的基本形態(tài)就是一個個意象,它們是通過物象、事象及其背景經主體的靈心妙悟創(chuàng)構的結果。尚象傳統(tǒng)具體體現為擬人化的思維方式,這種擬人化的思維方式是先民原始思維之一。在這種尚象傳統(tǒng)中,先民們還繼承了原始思維的傳統(tǒng)。同時,這種法天象地、妙肖自然的意識體現了中國傳統(tǒng)“天人合一”觀。因此,《周易》“立象盡意”的尚象傳統(tǒng),反映了中國文化的基本特征,也是審美意象創(chuàng)構的基本特征。其次,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要在物我交融中體現和諧原則。意與象的關系是一種內外交融的關系。在審美活動中,主體往往即景會心,其情意通過象而得以具體化。物象自身是和諧的,主體心態(tài)也是虛靜的,內外交融,便創(chuàng)構出意象。在審美活動中,物與我、象與意,以神相會,以象傳神,交融為一,相融相契。王世貞《于大夫集序》說:“要外足于象,而內足于意。”②內外統(tǒng)一,象中寓情,喻意象形。這集中表現為心物交融,情景相兼,呈現出自然渾成的樣態(tài)。范晞文《對床夜語》強調了情景相互依托的特點,提出“景無情不發(fā),情無景不生”③強調情與景之間相互依存,缺一不可。王夫之也說:“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于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④認為情景是合一的,詩歌中的情景要妙合、巧合,在對景色的體驗中體現主體的情懷。劉熙載《藝概·詩概》論詩時則說:“詩或寓義于情而義愈至,或寓情于景而情愈深。”①寓義于情,寓情于景,“義—情—景”是詩的意象特點,即意在象中。清代李重華《貞一齋詩說》提出了詩當“意立象隨”,“取象命意,自可由淺入深”②。以有形的感性的象表達無形的意。情景高度融為一體,進入到物我兩忘的境界。而意象正是外在物象、事象及其背景與主體情意水乳交融的形態(tài)。何景明在《與李空同論詩書》中在談詩時曾說:“夫意象應曰合,意象乖曰離?！雹蹚娬{意與象是應合的,而不是背離的。王世貞《青萼館詩集序》和葛應秋《制義文箋》都繼承何景明“意象合”的標準衡量詩歌。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一:“情景雖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樂之觸,榮悴之迎,互藏其宅?！雹芤馀c象相依共生,“意象合”則體現出神,體現出和諧。其三,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要力圖從虛實相生中體現出空靈剔透。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以實顯虛,超越了滯實的形態(tài),超越了狹隘的日常實用功利意識,而以情感為動力,化實為虛,在虛實統(tǒng)一、動靜相成中得以呈現,體現出以象達意的朦朧性特征,其“恍惚”的內在精神正通過“象”的張力獲得充分的表達?！肚f子·天地》中寓言里的“象罔”,正體現了有形與無形的統(tǒng)一,虛與實的統(tǒng)一。孔穎達《周易正義》卷一認為:《乾卦·象傳》所謂“實象”“假象”即“實象”“虛象”。⑤以視聽感官可以感覺的“象”,包括實象與虛象的統(tǒng)一,表達各類語言所難以窮盡的豐富意蘊,指向對生命之道的體現。王廷相《與郭價夫學士論詩書》:“夫詩貴意象透瑩,不喜事實黏著,古謂水中之月,鏡中之影,可以目睹,難以實求是也。”⑥說明意象是空靈剔透的,而不是滯實的。要透瑩,反對滯塞,講究靈動和渾然無跡,讓人能回味,能感而印之。意象的創(chuàng)構要由象而得意,象意交融,寓意于象,要對物象或事象空靈化,要化實而為虛,在虛實相生中表達情意,使意基于象而溢于象,并通過空靈剔透的樣態(tài)加以呈現。范晞文《對床夜語》卷二還援引時人周弼《四虛序》云:“不以虛為虛,而以實為虛,化景物為情思?！雹哌@便是對物我交融的和諧意象化實為虛的表現。同時,意象創(chuàng)構的空靈剔透效果,是在時空向度中的生成的。審美意象的存在時空在審美能力的歷史生成和個體生成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其中的意是主觀的,剎那間的感受(包括想象和聯(lián)想等),具有時間性,而物象和事象及其背景則是空間性的。如此內外合一,空靈蘊藉,體現了時空的統(tǒng)一。最后,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要由生生不息的生命精神而進入體道境界。意象是生動的,動態(tài)的,富有活力的,而不是僵死呆板的。意象創(chuàng)構中要體現出神色和氣韻,體現出神完氣足的生命精神。明代祝允明《呂紀畫花鳥記》:“蓋古之作者,師?；瘷C,取象形器,而以寓其無言之妙。”⑧認為藝術創(chuàng)造師法大化的生命精神,在有形的感性形態(tài)中寄寓不可言狀的妙意。王世貞《藝苑卮言》卷一強調“神合氣完”,在談到七言律時說:“大抵一開則一闔,一揚則一抑,一象則一意,無偏用者?！雹嵋庀笾畜w現了陰陽開合、抑揚頓挫的生命精神。通常所謂意象和意境的關系,實際上是一物兩面的關系。意象和意境的關系是形和神、感性現象和內在神韻(境界)的關系。意象側重于指其外在的感性形態(tài),而意境則側重于表現其內在的精神。湯顯祖《調象庵集序》:“聲音出乎虛,意象生于神?！雹怅憰r雍《詩鏡總論》:“實際內欲其意象玲瓏,虛涵中欲其神色畢著。”①11均以互文的方式說明意象外在形態(tài)和內在精神的關系。意象的神合體道,更集中地體現在其境界上。宗炳《畫山水序》所謂:“圣人含道應物,賢者澄懷味象?！雹偻瑯舆m用于形容意象的創(chuàng)構。兩者互文,說明澄懷體悟,由味而取,并要含道,最終由象悟道,由象體道。意象的創(chuàng)構體現了宇宙的創(chuàng)造精神:“含情而能達,會景而生心,體物而得神,則自有靈通之句,參化工之妙?！雹诜綎|樹《昭昧詹言》卷三:“情景融會,含蓄不盡,意味無窮?！雹蹚娬{情景融合可以表現無窮的意味。劉熙載《藝概·賦概》稱“象乃生生不窮矣。”④審美意象的創(chuàng)構同樣體現了生生不窮。審美意象以少喻多,以小喻大,以近喻遠,以有限喻無限,正是生生不息生命精神的體現。因此,意象中體現了形上與形下、道與器的統(tǒng)一。四藝術創(chuàng)造與藝術傳達的技術運用于藝術意象的創(chuàng)造藝術創(chuàng)造是審美活動的高級形式。藝術作品中意象的創(chuàng)造是藝術家審美活動的成果,通過物化形態(tài)加以傳達,以期同別人分享和交流。藝術家在審美體驗和意象創(chuàng)構中尤其敏銳。中國原始先民們很早就開始觀物取象,進行日常器物的創(chuàng)造。中國的象形文字等,都是一個個活潑潑、充滿情趣的意象。中國先民在陶器、玉器、骨器和青銅器等器物的創(chuàng)構和精神意味的傳達中,體現了自己的審美趣味和理想。因此,創(chuàng)構意象、表情達意從上古就開始了?！蹲髠鳌ば辍分械乃^“鑄鼎象物”⑤,反映出先民通過擬象摹物,在器物中對百物形象逼真的再現與創(chuàng)造,既表達了社會生活的內容,也傳達了創(chuàng)造者的審美趣味。商周青銅器中對諸獸形態(tài)加以變形的裝飾,包括紋飾等所呈現的意象,都體現了先民的生命意識和審美趣味。因此,主體通過審美活動在心中創(chuàng)構意象,到日常生活和藝術作品中創(chuàng)構意象,正是心中意象創(chuàng)構的自覺表現。胡適曾說:“‘意象’是古代圣人設想并且試圖用各種活動、器物和制度來表現的理想的形式?！雹捱@里的圣人可以作廣義的理解,包括創(chuàng)造器物的工藝家們。古代的卦象創(chuàng)構與藝術中的審美意象有相通之處?！吨芤住は缔o下》所謂“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⑦,同樣表現在藝術創(chuàng)造對物象、事象及其背景的“觀”與“取”之中,而八卦的譬喻方式也影響著藝術意象的創(chuàng)構。立象盡意不僅是卦象創(chuàng)造的目標,而且是一切藝術創(chuàng)造的目標,以禮贊天地自然?！吨芤住は缔o上》所謂:“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雹噙@里的象即“擬象”。審美和藝術創(chuàng)造都有取象,而藝術創(chuàng)造更在于擬象。在藝術創(chuàng)造中,取象更多地取自自然。自然界的物象是審美意象創(chuàng)構的源頭活水。而藝術作品中美的意象,比自然物象(如梅花等)更具有確定性,因為藝術作品中的物象是經過藝術家選擇、體驗過的。但其中也包含一種制約,即經過藝術家選擇過的物象,從視角和判斷都受到藝術家身觀的限制,創(chuàng)構中更多地體現了個性。而人生世相作為觀照的對象,時空間隔帶來心理距離,可以作為審美意象創(chuàng)構的基礎。因此,藝術創(chuàng)造中的寫實與非寫實,都是基于自然物象和事象的元素,又都彰顯了主體的創(chuàng)造精神。與自然對象等相比,意象的層次和境界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藝術家的層次和境界。同時,在藝術品中,藝術家還為物象提供了具體的情境。正因藝術和器物等創(chuàng)造時注意到情境的創(chuàng)構,所以在欣賞藝術時也要重視器物的形式所生存的情境,要把情境和形式的整體揭示出來,要重視情境中的整體效果與意蘊。藝術傳達更講究隱約和朦朧,給欣賞者留下更為豐富的想象和再創(chuàng)造的余地。藝術創(chuàng)造的過程是一種審美活動的過程,并且是通過技術自覺地進行物態(tài)化的過程。藝術傳達意象,藝術意象是審美意象的傳達,由于技術手段的使用和物質形態(tài)的影響,傳達中又有創(chuàng)造。藝術傳達的技巧乃至媒介也影響到意象創(chuàng)構的效果。藝術作品的價值不僅僅在于主觀的創(chuàng)意,還必須重視意象通過媒介加以感性呈現的效果,帶著技巧,帶著材料的質地,藝術作品使意象物態(tài)化。藝術家首先是審美的欣賞者,創(chuàng)構者,通過技術傳達,創(chuàng)構本身受到技術的制約和影響。在造型藝術的雕、塑、刻、鑄中,雕、刻通常要因物象形,塑和鑄雖然也受制于物質材料,但有更大的自由。藝術家通過技術讓心中意象成為手中意象,并且在藝術創(chuàng)造的歷程中有技術積累,而臻于精湛。可見,在制作過程中,技術融入了器物的審美創(chuàng)造,技藝制約著器物形態(tài)的生成,而藝術傳達的物態(tài)形式影響著意象表達的效果。在藝術意象的創(chuàng)構和傳達中,藝術家通過構思和技巧體現出自己的理想。其中包括對物象、事象及其背景的理想整合,如“龍”意象的創(chuàng)構等,乃是多種動物的器官和軀體在主體的情趣和理想支配下的化合。同時,為了更進一步地傳達出物象、事象的內在神韻和主體的情趣,中國藝術還常常以“不似之似”和憑借想象力的“遷想妙得”進行意象創(chuàng)構。明代何景明《畫鶴賦》云:“想意象而經營,運精思以馳騖?！雹倌苏f明畫面是藝術家借助想象力精心構思和布局的結果。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如計成《園冶》所說的“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巧于‘因’、‘借’,精在‘體’、‘宜’”等,②都是對意象創(chuàng)構效果的追求。藝術意象的創(chuàng)構中具有抽象概括的成分,這種抽象概括中有自己的審美特點。藝術媒介的物化和傳達過程、創(chuàng)構過程都受到了媒介的影響,媒介也影響了審美創(chuàng)構。媒介作為藝術語言既制約審美意象的傳達,又體現獨特的創(chuàng)造性特點,從而使意象的創(chuàng)構呈現出神奇的效果。藝術作品應當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