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tǒng)奸淫幼女的性別闡釋

中國傳統(tǒng)奸淫幼女的性別闡釋

就自然和生物意義而言，無論何時，所有自然人都是“人”。然而，從社會意義和法律意義的角度來看，每個自然人都不是“人”。例如,在人類歷史相當長的時間內,奴隸不具有法律上的人格,是被當作物品來看待和對待的。同樣的道理,就自然意義和生物意義而言,每個自然人都是一個性的存在;但是,就社會意義和法律意義來說,則并非每個性存在都被建構為“性的主體”和“性的人”。從性別的視角察之,在人類歷史相當長的時間內,只有男人被建構為性的主體和性的人,婦女則被建構為“性的客體”和“性的物”。婦女從物到人的轉變或者說從性的客體到性的主體的轉變,在強奸法上清楚地表現(xiàn)出來。一、男性遭遇強奸卻無法得到法律保護從性別視角來看,我國現(xiàn)行強奸法是古代強奸法的簡單承續(xù),沒有實質性的突破和發(fā)展。按照這種強奸法,所謂強奸,就是單向的“男人強奸女人”,即是說,只有女人才是強奸的對象,而強奸的主體則只能是男人。1現(xiàn)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36條對強奸的罪與罰進行了這樣的規(guī)定: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強奸婦女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奸淫不滿十四周歲幼女的,以強奸論,從重處罰。強奸婦女、奸淫幼女,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死刑:(1)強奸婦女、奸淫幼女情節(jié)惡劣的;(2)強奸婦女、奸淫幼女多人的;(3)在公共場所當眾強奸婦女的;(4)二人以上輪奸的;(5)致使被害人重傷、死亡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這里雖然沒有明文規(guī)定強奸罪的犯罪主體,但由于“強奸”之“奸”在漢語語境中僅僅指代異性性交,因此法理上不存在“女人強奸婦女”或“女人奸淫幼女”的情況。2關于強奸,中國古代的強?奸?法?一般規(guī)定了“強者,婦女不坐”以及“奸某某歲以下的幼女,雖和同強”。這同當下的強奸法在本質上一致的。既然強奸法規(guī)定和認定的強奸只是“男人強奸女人”,不承認“女人強奸男人”,那么,男人在遭遇女人“強奸”時就根本得不到法律保護。且看下面的兩個案例。[案例一]據(jù)載,在當代中國的云南昆明發(fā)生了一起“丈母娘強奸女婿”的“希罕事”。該案的大體情節(jié)是:某男與某女結婚后,與孀居多年年紀并不老的丈母娘一塊居住。丈母娘為了滿足性欲,在一次將女婿“迷昏”后與其成就了“好事”;之后,又多次“強迫”女婿與其發(fā)生性關系。某男不堪忍受,將此事告訴了妻子,但妻子卻勸他要滿足她那孀居多年“很不容易”的母親的需要。某男想求助于法律的幫助,反而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因為我國的刑法根本不承認婦女“強奸”男子。如果說這是一個成年男人遭遇女人強奸卻得不到法律保護的案例,那么下面這個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同樣有眾多相關信息的案例,則屬于未成年男子遭到女人強奸卻得不到法律保護的情況。[案例二]哈爾濱市某中學的張某身高1.80米,是學校的體育特長生。由于相貌英俊和體格健美,張某儼然是學校的“明星”。這顆“明星”被一名年輕女教師黎某誘奸后,很快淪為她的“性奴”,學習成績嚴重下滑,身心備受摧殘。張某的母親與張某以黎某“強奸”張某報案,但派出所以無法立案為由予以拒絕。張某的母親咨詢律師,律師稱沒有相關法律制裁黎某對張某的性侵犯。這是發(fā)生在當代中國的兩起女人“強奸”男人的案例。這類案件之被法律所拒絕,表明法律“不認可”女人強奸男人。有趣的是,在民國年間,大律師曹汝霖在為“周姓姐妹奸非致人死亡”一案進行辯護時,辯護書中就有“律諸刑訴,婦女無強奸男子之明案”等語,從而一舉辯護成功。應該說,將“強奸”界定為“男人強奸女人”,曾是人類強奸法的共性,不獨我國法律為然。關于這一點,從強奸的權威定義也不難看出。例如,關于強奸,《牛津法律大辭典》所給出的定義是這樣的:“一男子未經不是其妻子(除非他們已分居)的女子的同意或不顧其是否同意而通過陰道與之進行性交的犯罪?！?P746)這同我國的《辭?！穼娂榻缍椤耙员┝?、脅迫或者其他手段,違背婦女意志,強行與之性交的行為”(P3106),實有異曲同工之妙。對于男人遭到女人強奸卻無法得到法律救濟的這類案件,一般的著眼點只在于從保護男人性權利的角度出發(fā),指出強奸法的弊病和改革的必要。這固然有一定的道理,點明了強奸法對男人的歧視,但是,法律否定女人強奸男人,亦即不承認女人作為強奸男人的犯罪主體,實質上卻是對女人的最大歧視,是女人作為性客體在強奸法上的反映,是女人被物化的直接體現(xiàn)。無論怎樣理解、辯解或解釋,強奸都是一種性行為;特別是在傳統(tǒng)意義上,強奸更是僅指異性之間的“陰莖插入陰道式性交”。性是社會建構的。生物的、生理的東西因社會的建構而具有社會性的意義。自有文字記載的人類文明以來,男女就被建構為不平等的兩性。在男女不平等的社會中,男人被建構成性的主體(SexualSubject),女人則相對地被建構成性的客體(SexualObject)。在這樣的意義上,男人是“人”(Person),女人則相對地是“物”(Chattel);任何的兩性性關系或性行為,絕非男女之間的平等交合或交流,而是作為主體、作為人的男人對作為客體、作為物的女人的“操”,亦即著名激進女權主義者凱瑟琳·麥金儂(CatharineA.MacKinnon)所概括的“男人操女人。主語—動詞—賓語”。(P124)女人本身被物化為女人的性器官。在漢語中,異性性交俗稱“操X”,就形象地反映了這樣的事實。性交、發(fā)生性關系之類的形式上看似中性和中立的詞匯,表現(xiàn)的往往卻是作為人的男人的“占有”、“擁有”和作為物的女人的“被占有”、“被擁有”。這樣的社會意義,即所謂“性占有,在法語中是‘發(fā)生性關系’(Baiser),在英語中是‘性交’(toFuck),這就是讓別人服從其權利意義上的統(tǒng)治”。(P22)對此,與麥金儂齊名的另一著名激進女權主義者安德麗婭·德沃金(AnderaDworkin)說得更清楚、更細致:“性交是……一個男人占據(jù)一個女人,壓在她身上,制服她,與此同時插入她(體內);……憑借插進她里面,他把她拿走了?！诓俚倪^程中,靠著對她的占有,他占領她,統(tǒng)治她,表達對她的原始支配?！?P63)對作為物的女人來說,性只是她的一種“品性”,她可以因沒有性行為或只發(fā)生合法性行為而貞節(jié)、完整和純潔,也可因不正當?shù)哪信P系而被玷污、被毀壞。就此而言,對男女兩性來說,強奸與通奸并沒有什么根本區(qū)別,在實質上都是作為人的男人對作為物的女人的操、占有、玷污、毀壞,只不過強奸是男人強行操、占有、玷污、毀壞女人,通奸是男人在女人的同意下操、占有、玷污、毀壞女人而已。既然在兩性不平等的社會中,男人被建構為性的主體,女人被建構為性的客體,異性性交被建構為單向的“男人操女人”,那么,“女人操男人”就沒有任何可能性。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女權主義者聲稱“‘女人干男人’的說法根本胡扯,事實上是男人在干女人,或者女人被干”(P41)是完全正確的。不是在客觀事實上沒有“女人操男人”的現(xiàn)象,而是社會沒有進行“女人操男人”的建構。這正如傳統(tǒng)社會存在“婚內強奸”的客觀事實,但社會并沒有對“婚內強奸”進行建構一樣。在這樣的情況下,也當然沒有什么女人“強奸”男人了:不是沒有“女人強奸男人”的客觀事實,而是沒有“女人強奸男人”的社會建構,或者換句話說,社會不認為“女人強奸男人”為“強奸”。試問,在女人被建構為“物”而男人被建構為“人”的場景中,“物”又怎么能強行操、占有、玷污、毀壞“人”呢!法律是社會的一面鏡子。在社會公開將女人建構為性客體的情況下,法律上也不可能將女人建構為性主體。否定女人強奸男人以及只承認男人強奸女人,正是男人作為性主體而女人作為性客體的社會建構在法律上的反映,也是女人被物化的體現(xiàn)。否定女人強奸男人,也就否定了女人作為性主體的資格,實質上也就否定了女人作為“人”的資格。因此,在傳統(tǒng)強奸法中,嚴格說來,女人的所有者——即女人的父親或丈夫——是強奸犯罪的受害人,而遭遇強奸的女人自身并非強奸犯罪的受害人;強奸是對女人這種“物”的強行占有、毀壞和玷污,也是對女人這種“物”的所有人——女人的父親和丈夫——的財產權的侵犯。二、男性強奸的界定當然,斷言當代中國的強奸法仍然“物化”女人,似乎多少有點冤枉,但也絕非完全冤枉;當代中國的強奸法之否定女人強奸男人,肯定沒有將女人當作性的主體,或者更確切地說,至少沒有把女人當作與男人同等和同樣的性主體。因為,在國外,已經出現(xiàn)了肯定女人強奸男人為“強奸”的強奸法,顯示了女人從性的客體轉變?yōu)樾缘闹黧w的事實。且看下面的案例。[案例三]2005年4月,挪威一名23歲的婦女因強奸一名31歲的男人,被卑爾根法院判決監(jiān)禁9個月徒刑,并被判令向受害人支付4萬克朗的賠償金。據(jù)受害人指控,2004年1月,他在參加過一個聚會后在沙發(fā)上睡著了。當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行為人正在對他實施口交。行為人一開始否認性行為的發(fā)生。后來,行為人雖然承認發(fā)生了性行為,但又辯稱受害人是自愿的……1挪威的法院憑什么進行這樣的判決呢?原來,《挪威一般公民刑法典》第193條規(guī)定:“對無意識者或者基于各種原因不能反抗者,實施或者幫助他人實施有傷風化行為的,處5年以下監(jiān)禁?！?P42)從這里可以看出,法律對犯罪主體和受害人都沒有予以性別限制,就是說,男人和女人都既可充當犯罪主體,也都能成為犯罪受害人。顯然,這首先是法律承認女人為“人”的結果,因為作為物的女人是無法充當犯罪主體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女人對“無意識或者基于各種原因不能反抗”的男人實施有傷風化的行為,構成犯罪,應“處5年以下監(jiān)禁”。強奸,自然屬于一種有傷風化的行為。強奸的實質是性交。那么,什么是性交呢?或者更準確地說,法律上是怎樣界定性交的呢?對此,《挪威一般公民刑法典》第213條給出了非常明確的規(guī)定:“性交一詞在本章中包括陰道性交和肛門性交。將陰莖塞入口中以及將器物插入陰道或者直腸的,等同于性交?！?P44)在上述案例中,作為犯罪主體的女人對受害的男人實施口交——將男人的陰莖塞入自己口中——因而也就等同于性交。再看看英國的法律規(guī)定。如上所述,《牛津法律大辭典》所給出的普通法上的強奸定義,僅僅將強奸界定為男人強奸女人。現(xiàn)代英國的性犯罪法只承認男人強奸女人和男人強奸男人為“強奸”,仍然拒絕承認女人強奸男人。就此而言,英國的強奸法仍然是以性別為基礎的。但是,除強奸之外,英國的性犯罪法同時規(guī)定了“插入攻擊”和“使人為不同意的性行為”兩種犯罪。在這兩種犯罪中,都包括女人對男人實施犯罪的情形,就是說,都包括女人作為犯罪主體和男人作為犯罪受害人的情形;而且,對插入攻擊的處刑,以及對專門列舉的幾種使人為不同意的性行為的處刑,與對強奸的處刑完全一樣,即都處終身監(jiān)禁。且看英國2003年《性犯罪法》(SexualOffencesAct2003)的相關規(guī)定:第1條強奸(1)一個人(A)犯了強奸罪,如果:(a)他故意以其陰莖插入另一人(B)的陰道、肛門或口腔;(b)B不同意這種插入;以及(c)A沒有合理的理由認為B同意?！?4)犯本條之罪,根據(jù)公訴程序判處終身監(jiān)禁。第2條插入攻擊(1)一個人(A)犯了插入攻擊罪,如果:(a)他/她故意以身體的某部分或任何其他器物插入另一人(B)的陰道或肛門;(b)這種插入具有性的性質;(c)B不同意這種插入;以及(d)A沒有合理的理由相信B同意?！?4)犯本條之罪,根據(jù)公訴程序判處終身監(jiān)禁。第4條使人為不同意的性行為(1)一個人(A)犯了使人為不同意的性行為之罪,如果:(a)他/她故意使另一人(B)為一種行為;(b)這種行為具有性的性質;(c)B不同意為這種行為;以及(d)A沒有合理的理由相信B同意?！?4)根據(jù)本條,一個人犯了使人為不同意的性行為之罪,如果該行為涉及:(a)插入B的肛門或陰道;(b)A以其陰莖插入B的口腔;(c)用B的身體之一部插入A的肛門或陰道,或由B以任何器物插入A的肛門或陰道;或(d)用B的陰莖插入A的口腔。涉及這些行為的犯罪,根據(jù)公訴程序判處終身監(jiān)禁。(5)除第(4)款的規(guī)定之外,犯本條之罪:(a)根據(jù)簡易程序判處不超過6個月的監(jiān)禁或判處不超過法定最高額的罰金,或兩者并處;(b)根據(jù)公訴程序判處不超過10年的監(jiān)禁。1從上面的條文可以看出,強奸條款中所包含的一切犯罪行為,都包含在插入攻擊條款所規(guī)定的犯罪行為中,也包含在使人為不同意的性行為條款所規(guī)定的犯罪行為中。如果說,男人強奸女人這類的強奸在插入攻擊中屬于男人插入攻擊女人以及在使人為不同意的性行為中屬于男人使女人為不同意的性行為的話,那么,女人插入攻擊男人以及女人使男人為不同意的行為為什么就不能當作和看作女人“強奸”男人!女人在男人不同意且沒有合理的理由認為男人同意的情況下,以男人的陰莖插入自己的陰道、肛門或口腔,可以是插入攻擊,可以是使人為不同意的性行為,為什么就不能是“強奸”!因此,插入攻擊和使人為不同意的性行為雖然沒有強奸之名,卻有強奸之實。這就意味著,英國的性犯罪法從形式上看,沒有規(guī)定女人強奸男人,但從實質上看則包含了女人強奸男人的情形?；蛘邠Q句話說,英國性犯罪法將女人強奸男人不稱為“強奸”,而稱為“插入攻擊”或“使人為不同意的性行為”。這里有必要對強奸中的一個實質性要素——插入(Penetration)——進行一番簡略的考察和解釋。在當今的強奸法中,雖然插入的含義非常豐富,包括一個人身體的任何部分進入另一個人的身體,甚至包括以器物插入另一人的身體,但插入是起源于陰莖對陰道的插入的,因此總是多少帶些“陽具中心主義”色彩。在男人作為人而女人作為物以及強奸只限定為異性性交的情況下,一切的插入,無論是男人主動地、強迫地以自己?的?陰?莖?插?入女人的陰道還是被動地、被迫地以自己的陰莖插入女人的陰道,也無論是女人主動地、強迫地以男人的陰莖插入自己的陰道還是被動地、被迫地以男人的陰莖插入自己的陰道,都沒有什么實質差別,都被建構為陰莖對陰道、男人對女人的主動插入。傳統(tǒng)強奸法在界定、區(qū)分強奸的既遂未遂時,無論采取“(陰莖)是否插入(陰道)并射精”說還是采取“(陰莖)是否插入(陰道)”說,無一不是這種觀念的反映。但是,在男女兩性都被建構為性的主體和人的情況下,再機械地以兩性二分法來對待插入就十分荒誕了。就以最狹義的陰莖插入陰道之插入而言,顯然是,如果男人主動地、強迫地以自己的陰莖插入女人的陰道或者強迫女人以男人的陰莖插入女人的陰道,當然屬于男人強奸女人;但如果女人主動地、強迫地以男人的陰莖插入自己的陰道或者女人強迫男人以男人的陰莖插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