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祖先崇拜

《紅樓夢》中的祖先崇拜

在20多名豬之前，商人土丁決定按照古老的儀式舉行盛大的祭祖儀式。天子一聲號令,宗廟里立刻擺起精美的簠簋豆籩,尊彝鼎俎。這些祭品中盛滿了美酒佳肴。階下歌舞樂隊,撥班肅立,只等商王駕到,便開始奏樂行禮。場面既肅穆又莊嚴?！对娊?jīng)》里保存著一篇“那”,就是商祭成湯時候所唱的樂歌,由此可遙想當年盛況:猗與那與!(好偉大啊!又矩麗啊!)置我鞉鼓。(擺起我們的小鼓和大鼓。)奏鼓簡簡,(鼓的聲音和美又宏亮,)衎我烈祖。(娛樂我們壯烈的祖先。)就在這祭祖的樂曲聲中,齋戒之后的武丁恭敬地穿戴祭服,帶領(lǐng)皇族及百官端肅行禮。此時,忽然有一只雉,拍翅飛進宗廟,落在大鼎之上,長長地鳴叫了一聲,在場君臣一時驚恐萬狀,武丁勉強行完祭禮,心中忐忑不安,擔心有什么事觸犯了成湯在天之靈。一位名叫祖已的大臣當即勸告武丁要修德敬民,不可在祭祖之時,厚此薄彼,以免大禍降臨。原來武丁祭祀自己父王小乙常常多加一些祭品,所以祖已勸阻。可見,當時的祭祀已是有禮可循,不得有分毫違犯了?！都t樓夢》第53回也描寫了寧國府除夕祭宗祠前后情形,其中對祭祖儀式的描寫尤為詳細:只見賈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賈敬主祭,賈赦陪祭,賈珍獻爵,賈璉賈瓊獻帛,寶玉捧香,賈葛賈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樂奏,三獻爵,拜興畢,焚帛奠酒,禮畢,樂止,退出……祭祖活動一向為華夏民族所重視,并且根據(jù)宗法制度有詳盡的規(guī)定,比如上引《紅樓夢》一段文字中,人分昭穆排班立定中的“昭穆”就是屬于古代宗法制度對宗廟祭祀排列次序的規(guī)定:始祖居中;始祖的下一代為昭,居左;昭輩的下一代為穆,居右;穆輩的下一代又為昭,居左;以后各代,依此類推,用以區(qū)分父子、遠近、長幼、親疏等關(guān)系。這種規(guī)定在《禮記》的《祭統(tǒng)》中有詳細的記載。祭祖的儀式可以一直追溯到遠古時期,它的原動力在于原始人相信人死后靈魂還繼續(xù)存在。祭祖儀式到了商周兩代已經(jīng)逐漸完備,并且至秦漢后一直貫穿了整個中國封建社會,作為一種民俗甚至以各種形式延續(xù)到今天,從而形成華夏民族的一種普遍而根深蒂固的文化心理,即“祖先崇拜”。對此,德國哲學(xué)家恩斯特·卡西爾在他的名著《人論》(甘陽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12月第一版)是這樣記述的:原始人在他的個人情感和社會情感中都充滿了這種信念:人的生命在空間和時間中根本沒有確定的界限,它擴展于自然的全部領(lǐng)域和人的全部歷史。赫伯特·斯賓塞曾提出過這樣的論點:祖宗崇拜應(yīng)當被看成是宗教的第一源泉和開端,至少是最普遍的宗教主題之一。在世界上似乎沒有什么民族不以這種或那種形式進行某種死亡的祭禮?！诤芏嗲闆r下祖宗崇拜具有滲透于一切的特征,這種特征充分地反映并規(guī)定了全部的宗教和社會生活。在中國,被國家宗教所認可和控制的對祖宗的這種崇拜,被看成是人民可以有的唯一宗教。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引用這段文字,是因為從中可以得到三點啟示:一、人的生命既然在空間和時間上沒有確定的界限,那么從空間上看,人的生命充溢在整個自然之中,即所謂“萬物有靈”;從時間上看,人的生命不會停止,因為肉體的消亡并不等于靈魂的消亡,靈魂是永存的。二、中國人認定了祖先永存的靈魂是子孫的庇護神,加之于起源于家族宗法制度的國家體制對此觀念的不斷維護和強化,祖先崇拜逐漸成為“中國人的宗教和社會生活的核心的核心”。三、大自然中充溢的生命,使無法解釋自然現(xiàn)象的古代人對人類賴以生存的天地山川也充滿了一種敬仰和恐懼的心情,這也可以稱作“自然崇拜”。認識了這些道理,我們可以說,正是“祖先崇拜”與“自然崇拜”形成的宗教信仰逐漸地滲透到古代人們的服飾之中,而在祭服與喪服上則明顯地體現(xiàn)了這兩種崇拜,也可以說,祭服與喪服已經(jīng)成為兩種信仰的符號。值得重視和能夠引起我們興趣的是,此種符號無疑地帶有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某些特征?！抖Y記·禮運篇》中記載:“以養(yǎng)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奔词菍ι吆退勒咭约疤斓氐募漓攵Y儀,古代祭服和喪服的形制就逐步產(chǎn)生了此種禮儀活動之中。周代時,朝廷里已經(jīng)設(shè)置了許多組織、管理、舉辦各種祭祀活動的官員。大宗伯的職務(wù),就是掌理建立王邦祭祀活動的禮制,他依照古禮行事,這些古禮是遠古民間習(xí)俗逐漸演變?nèi)缓笠?guī)范化形成的種種儀式。比如,用幣帛加在柴上焚燒使煙氣上升來祭祀皇天上帝,用幣和牲體分布在柴上焚燒使煙氣上升來祭祀日月星辰,用牲體加在柴上焚燒使煙氣上升來祭祀司中、司命、風師、雨師。用血滴在地上來祭祀社稷、五祀、五岳。用牲與玉幣埋在地下或水中來祭祀山林川澤,等等。在各種祭祀活動中穿戴的服飾是不同的。周代朝廷里專門設(shè)了一個名為“司服”的官職,這個官員的任務(wù)是掌管皇帝的各種祭服和喪服,根據(jù)不同的祭祀活動供給不同的服飾。比如,祭祀昊天上帝,穿著大裘戴冕,祭祀五帝也是一樣。祭享先王,服著袞冕;祭享先公,服著瞥冕。祭祀山川,服著毳冕;祭祀社稷、五祀,服著希冕,祭群小祀,服著玄冕。這些,在對后世禮儀活動有重要影響的《周禮》、《禮儀》、《禮記》中均有詳盡的記載。周代祭禮如此完備,同華夏民族從一開始就十分重視祭祀活動有直接關(guān)系?！蹲髠鳌こ晒辍氛f:“國之大事,在祀在戎?！本褪前鸭漓肱c打仗看成兩件頭等大事。而祭祀活動的目的在有階級的社會中主要是為了維護統(tǒng)治權(quán)。《周禮》里說得很清楚:大宗伯的職責就是掌理建立王邦祭祀天神、人鬼地神等的禮制,以輔佐王者嚴治安定天下。在周代,由于政權(quán)與族權(quán)、神權(quán)的結(jié)合,祭祀活動更加重要,掌握了祭祀權(quán),實際上就是掌握了國家權(quán)力。根據(jù)封建宗法制度的嫡長子繼承制和余子分封制,周天子由嫡長子世襲繼承,他是姬姓宗族的“大宗”,其余諸子分封為諸侯,是姬姓宗族的“小宗”。宗廟建筑于大宗的所在地,天子的宗廟是最高一級祭祀祖先的場所,因此稱作“太廟”。諸侯、卿大夫雖然也在各自的所在地點建立宗廟,祭祀始祖,但只有大宗才有主祭宗廟的特權(quán),可見祭祀活動的重要意義?！墩撜Z》中有這樣的記載:“子曰:禹、吾無間然矣,惡衣服而致美黼冕?！薄绊朊帷笔枪糯婪系姆?這段記載的意思是:孔子說,大禹的時代同現(xiàn)在并無兩樣,都是不重視平時的衣裝,而把祭祀天地、祖先的祭服加以美化?？梢?夏商周三代對祭服都十分重視,將它放在人們服飾的首要位置。周代時,所有參加祭祀活動的人均穿著冕服,此時冕服似乎已成為專用祭服,以至于哀公懷疑大婚迎親也穿冕服是否合乎古禮。為此他請教孔子,孔子回答說:“天地不結(jié)合,萬物都不會生長,男女成婚,是人類千秋萬代延續(xù)下去的大事,您怎么能說穿冕服過份呢?”此后,秦漢以至明清,祭服為人重視的情形一向有增無減。喪葬制度在周代已經(jīng)形成,《儀禮》中有《喪服》、《士喪禮》、《既夕禮》、《士虞禮》等篇,《禮論》中有關(guān)喪葬禮儀的篇目更多,如《檀弓》、《喪大記》、《喪服小記》、《奔喪》、《喪服四制》、《服問》、《問傳》、《三年間》等,這些文字詳細記載了喪葬禮儀的各項內(nèi)容,還有儒生的具體解釋以及對當時喪葬禮儀的記錄。到了宋代,隨著理學(xué)的發(fā)達,封建禮儀更加嚴密,司馬光《書儀》和《朱子家禮》中記述的喪葬禮儀已經(jīng)趨向規(guī)范化。根據(jù)喪禮的規(guī)定,祖輩死后,從初終、易服、沐浴、銘旌一直到殮殯,祖輩的后代都必須按禮行事,在這一過程中,最能體現(xiàn)祖先崇拜精神的當推喪服。中國古代喪服分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五種類型,稱作“五服”。“斬衰”按《周禮》記載:以粗麻布制成,所以不說裁布而說“斬”,是為了表明悲痛至甚的意思。它以極粗的生麻布為料,不一針一針地密縫,衣縫向外,裳縫朝內(nèi),裳前三幅、后四幅,每幅又作三輒。背后負一個一尺八寸的版。胸前心口處縫綴一塊長六寸寬四寸的布條,就是“衰”。另外,用厚紙作成冠,寬三寸,長足以跨過頭頂,以一根麻繩纏在額頭下,稱作“武”,多余的從兩耳邊垂下,稱作“纓”。頭、腰各纏以單股和雙股黑麻,稱作“绖”,同時穿草鞋或麻鞋,并持手杖?！褒R衰”在喪服中的規(guī)格較斬衰低一等,以粗生布為衣料,衣、裳邊和下際都用線縫起,其他形制與斬衰相同,只是“武”、“纓”、“绖”的佩戴方法有別于斬衰。齊衰中又按“喪禮”分為“齊衰三年”、“杖期”和“不仗期”三個規(guī)格。三者的區(qū)別僅僅在于后者的生粗布質(zhì)料依次比前者差,“不杖期”指不用杖?！按蠊Α敝竼史剂系淖鞴ご执?服制與齊衰相同,但布料比齊衰稍熟,沒有負版等。“小功”指布的作工細小,服制同大功一樣,但布料又比大功更熟更細,屨則用白布作成。“緦麻”,緦指絲,但并非用絲制成,而是用質(zhì)地很細的熟布制成,縷細如絲。再用水池中浸泡過的細麻作绖帶,所以稱作緦麻,服制與小功一樣。衣分五等,那么怎么穿呢?讓我們先從祖孫之禮談起——根據(jù)古代封建家禮,如果嫡孫的父親早亡,在祖父或曾祖父母、高祖父母遇喪時,這個嫡孫稱“承重孫”或“承重曾孫”、“承重玄孫”,意即承擔主持喪祭與宗廟活動的重任。嫡孫為祖爺、曾祖父、高祖父承重者,服制為斬衰三年,就是說按規(guī)矩要在三年里穿著“斬衰”喪服。嫡孫為祖母、曾祖母、高祖母承重者,服制為齊衰三年。嫡孫雖父亡,但祖父仍在,若遇祖母喪,服齊衰杖期。諸孫子、孫女父親在,為祖父母服喪為齊衰不杖期,孫女即使出嫁也不降喪服的等級。曾孫遇曾祖父母喪,服齊衰五個月,玄孫遇高祖父母喪,服齊衰三個月。孫子遇從祖父,從祖姑之在家者(祖父的姐妹老而未嫁或離異回娘家并住在家中者)的喪事,眼小功五個月。這些是小輩為長輩所穿的孝服。如果小輩早亡,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長輩也得為小輩穿孝服,不過,規(guī)格要低得多。比如嫡孫或曾孫、玄孫嫡長子死亡,祖父或曾祖父、高祖父要服齊衰不杖期;其他孫男和未嫁的孫女死亡,祖父要穿大功喪服九個月,連祖父的兄弟之孫早亡,也要為他穿小功喪服五個月;即使非嫡長的玄孫死了,高四代的高祖父也要為他穿緦麻孝服三個月。上述這些喪服規(guī)定僅僅局限于祖孫之間的血緣關(guān)系,祖孫之間尚且如此,父母與兒女之間就更加禮重。古代稱父母之喪為“丁艱”,又稱“丁憂”,父死稱“丁外艱”,母亡稱“丁內(nèi)艱”,丁艱是子女孝敬父母的一種重要禮儀和方式。凡父親去世,兒子、未出嫁的女兒及出嫁的女兒都必須為父親服斬衰三年,是最高的規(guī)格;凡母親去世,兒女得為母親服齊衰三年。禮儀上較父親低一等。為什么在為父母穿孝服上要特意規(guī)定出嫁與未嫁呢?這牽涉到封建禮教中婦女地位的問題。因為封建禮法要求中國婦女一生必須恪守“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三從”原則,這樣,對未出嫁的女兒以及已嫁離婚回家的女兒來說,在家從父,父親至尊,所以服斬衰三年。而已經(jīng)出嫁的女兒,一旦到了夫家,就脫離了父親,加入了夫宗,由唯父是從到唯夫是從,于是喪服就有了變化,為父服喪降為一年,丈夫死了卻要服斬衰三年,即所謂“婦女不貳斬也”,“為夫斬則不為父斬”。俗話說:寧要討飯的娘,不要當官的爹。母親對子女的慈愛,從情感上來說常常要勝過父親,然而,在喪服的不同規(guī)格中,是不考慮這種情感因素的。按喪服規(guī)矩,母親死于父親之前,服一年的喪服;如果父親已死,子女也為母親服三年的喪服,但不用斬衰。因為母親雖為至親卻不是至尊,一個家庭中,只有父親是至尊。出嫁的女兒如果為娘家的親人穿喪服,均要按規(guī)矩降一等,而丈夫為妻家的親人穿喪服則要降三等,可見丈夫與妻子之間家庭地位的懸殊。更為古怪的是,祖孫之間即使相隔四代,也要服喪,但叔嫂之間卻沒有喪服,因為按禮法規(guī)定“叔嫂不相接受”,所以兄對弟媳婦、弟對兄嫂,在喪服上是沒有名的,如果為對方服喪反而違了禮法。故古人有句話說兄對弟之妻及弟對兄之妻是“活不見面,死無喪服?！边@一規(guī)定已經(jīng)悖離了人情。從上述種種喪服規(guī)矩中,我們可以看到這樣幾個傳統(tǒng)觀念:一、尊崇祖先。喪服中的最高規(guī)格是給予直系祖輩的,即“父親”的角色。這標志著“父親”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晚輩也借此形式表示對祖輩的崇拜與敬仰。二、尊卑有別。喪服的規(guī)格是根據(jù)死者在家庭中的宗法地位而定的,地位愈高,家庭成員為之服喪的喪服就愈高,而服喪者的宗法地位也影響到喪服的規(guī)格。如,嫡系長子與庶出子女的地位懸殊,同是為親祖父服喪,嫡孫可服斬衰三年,而庶子的子女只能服齊衰不杖期。庶子之子在祖父死后,甚至無權(quán)為親祖母服喪。可見,喪服的等級也是家庭宗法地位的標志,以此也可看出國家喪服制度的淵源。三、內(nèi)外親疏有別。這源于家庭法制。直系祖孫輩的喪服規(guī)格比旁系都要高一、二等。一親一疏、一內(nèi)一外恰好體現(xiàn)出兩層意思:既以服喪強調(diào)封建家庭之間的和睦關(guān)系;又以此區(qū)別內(nèi)外主次,以便維系封建家庭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的穩(wěn)定性。四、男尊女卑。這一觀念在喪服中有充分的表現(xiàn),它幾乎隨時在提醒人們:夫婦如君臣,尊卑之禮不可僭越。夫婦的含義在《白虎通義》中是這樣解釋的:“夫者,扶也,以道扶接;婦者,服也,以禮屈服?！庇谩胺觥薄ⅰ胺倍志桶涯信p方的地位固定下來了。所以,早在秦代以前,《